肖俊跳上松树,挥剑断去葛藤,放下梁文龙,却见他胸前放有一张白色纸笺,写着“出言伤人略示薄惩”八个字,下面并未署名。
肖俊随手藏入怀内,再看梁文龙面色苍白,已被人点了穴道,幸得肖俊是个中能手,且那人手法极有分寸,忙用推宫过穴之法活了穴道,始见梁文龙悠悠醒来,一见众人似乎羞得无地自容,面色飞红。
肖俊忙安慰道:“三弟不必过分在意,大家都是自己兄弟,快把经过说出。”
梁文龙被肖俊一逼,只好叹口气道:“小弟自学艺以来,不想会遭人如此戏弄,不但羞辱师门,实无颜再偷生人世了。”
说来虎目含泪,不胜悲凄,大家慌忙劝慰一阵,梁文龙始继续说道:“小弟自被那个白毛怪物挟持峰顶放下,正想活动一下血脉,拔刀和这两个怪物一拼,哪知心念初动,忽间身后风声飒然,未及回头已被人点了穴道,此后的事小弟也不知了,可恨枉学武技十年,竟被人如此捉弄,连对方面貌也未看清。”
罗雁秋忙道:“三哥不要伤心,这人不知是什么怪物,自己不敢露出却指使禽兽害人。”
罗雁秋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连梁文龙也不觉失笑出声,肖俊一旁急道:“五弟不要乱说。”
罗雁秋却把玉牙一咬,继续道:“我可不怕他这些飞禽走兽,如再敢现身,正好让他尝尝我白霜剑是否锋利。”
肖俊知这个五弟心高性傲,如再劝他,不知又要惹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遂不再说,不过在肖俊心里,却浮起了一些疑问:罗雁秋的失马,通江城的异人暗助,雕鸣猿啸唤走了伏虎大王和自己兄弟的决斗,这都是一人所为吗?这都是些扑朔迷离而无法理解的秘密,只有闷在心里去想,也许大巴山之行的成败,和这人有着极深的关系……
肖俊等七人,自入大巴山后,连遇怪人异事,心中都起了戒备,且山势愈走愈险,为免失散复合一处,沿途留心四顾,唯恐误中贼人狡计。在那千峰重叠大山丛中走了数日夜,用尽携带干粮仍难找到愁云崖入口,幸得七人全是能手,沿途用暗器飞石打了些飞禽走兽,燃上松枝枯木烧熟充饥。
这天中午,来到一个孤峰崖旁,肖俊举目四望,忽见乱石之中飞起两只白色信鸽,肖俊心中一动,忙对众人道:“乱山丛岭忽起信鸽,我等速向对面搜进,也许能有所获。”
肖俊说完,首先展开身法,一路飞越松石,疾趋而进,片刻工夫已抵对面,凝目望去,尽是枯草杂木,嶙峋怪石,竟找不出信鸽起飞的地方。罗雁秋等均已赶到,肖俊说道:“我们分明又受贼人愚弄,他们略施狡计故布疑阵,把我们引得满山乱闯,刚才起飞信鸽分明有人在此施放,为何急急赶来又无所见,我来时已留心四周,也未见有人逃走。我不信愁云崖上的哨卡喽罗一个个都怀有飞行绝迹的功夫,我们不妨分头搜寻一下,以此为中心,二弟四弟可从左侧搜进,小兄由右侧绕寻,三弟、五弟、苹妹、李福可由正中直登峰顶,此山不大,周围不过数里,且站在峰顶足可俯瞰四野,不论何人如见警兆立即追寻,再用冲天火炮报警,大家如闻炮声即住一处会合。”
肖俊说完,从袋内取出十枚硫磺火炮分散给各人,然后首先纵起身形向右面跃去,欧阳鹤、玉虎儿也向左侧绕进,罗雁秋等四人取中路直登峰顶。
肖俊边走边注意身旁山石枯草,凡觉可以隐人的所在,均详细搜寻,不觉之间已走出二三里路。正是个两山衔接的地方,两边都是斜坡,数十株巨松杂陈乱石之中,肖俊正想施展身法飞登松顶一观形势,忽闻身侧不远处松叶一响,心中一惊霍地退身,右手扣好钱镖,沉声喝道:“何方朋友,再不现身勿怪肖某失礼了。”
语尚未住,忽听“嗤”的一笑,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应道:“肖相公,数日不见,就忘了我这苦命的女子吗?”
声落身现,松叶一分飞落下一个娇美的少女来,肖俊一看,正是在入山初夜交手的梅影仙,今天装束又是不同,娥眉淡扫,脂粉轻匀,头上紫帕抹额,身披紫色风衣,贴身仍是一套玄色密扣短装,后肩隐隐透出剑把,一见肖俊嘴角含春,笑意中似带一分娇羞,瞪着一双似水的秀目,直看肖俊,好像是几天不见,生怕有人把铁书生吃去一点似的。
肖俊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对之词,结巴半晌才道:“梅姑娘近日好吧。”
哪晓得此语一出,那梅姑娘眼圈一红,苦笑道:“好吧!好不……”
一语未完,在那白里透红的粉颊上,像挂了两串珍珠,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这一哭,把一个纵横江湖,机智绝伦的铁书生,闹得没了主意,只好急急躬身赔礼道:“梅姑娘……你不要哭,我的心被你哭得乱极了。”
说完后急得团团转。
梅影仙见肖俊的慌急样子,似责似怨的横了他一眼,不由嗤的一声破啼为笑,伸手一双粉白的玉手,拉着铁书生的袖角低声道:“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吧!”
这一拉,肖俊好像中了邪似的,不由自主地跟在梅姑娘身后,向一排松林中走去。
梅影仙走到一个山脚崖下,一指一块大青石示意肖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他身旁,此时俩人相距也不过半尺远近,一阵山风吹来,肖俊只闻到一股幽香袭来,熏人欲醉,痴痴静坐着说不出话来,梅影仙一回头见他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一双星目直瞧着自己,娇嗔道:
“怎么啦?看你吓得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又不能吃了你,怕什么!”
肖俊经此一叱,好像情醒过来,问道:“姑娘把肖某引到此地,可有什么教言吗?”
梅影仙并不即时回答,两道秋波却盯住了肖俊,好一阵才道:“难道我一定要有教言,才能把你引到此地吗?这样看来,你早已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我这几天茶饭难进,深恐你们陷身危境,想不到我这一片痴情全白费了。肖相公,我梅影仙不过是一个女流,形同草芥,可以说俯拾皆是,你把我忘了吧。我这苦命的女子也不配鸡入鹤群,肖相公,你走吧,免得耽误了你的行程。”
说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梅影仙这一哭一说,如同撒下了万层情网,铁书生即刻成了网中之鱼,只觉意醉神痴、又甜蜜、又酸辛,不知如何是好,急急央求道:“姑娘,又是我的错了,可是你叫我怎么说呢,我知道姑娘对我肖某是情似海深,我内心也感激至深,自从一见姑娘……”
说到此处,梅影仙倏的抬起一双莹莹泪光的妙目,娇喊一声,道:“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眼泪却像断线珍珠般纷纷落下,肖俊被她哭昏了头,不自觉的伸出两手扶着她两个秀肩,凄然说道:“仙妹!我确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又无从说起,我们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谁让皇天硬把我们拉到一起,你说相见不如不见,真使人听来柔肠寸断。我肖俊飘泊江湖也不算短,所见女子何止千万,虽有不少绝代红颜,但均不在我肖俊心目之中,不想会在蜀东荒山之夜,遇见姑娘,竟自心动神摇,不克自制,我也知我们站在敌对立场,这无疑是镜花水月,到头来也不过平添无限相思罢了。”
肖俊讲话时,梅影仙一对妙目,睁得大大地注视着他,眼内泪光莹莹,也不知是喜,也不知是悲,等他说完话,梅影仙才娇喊一声:“俊哥。”立时纵体入怀,两臂一伸紧紧抱住肖俊的项颈,玉体乱颤,呜咽有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肖俊只觉梅影仙吐气如兰,使人欲醉,不由得愈抱愈紧,浑成一片,似悲还喜,似梦却真,眼前的大山乱石刹时无踪,只有一团精气,紧紧的裹着两颗火热的心,只有一刻工夫,影仙抬起两只泪光汪汪的秀目,两臂一紧,把两片醉人的樱唇送到肖俊嘴边……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人才松开手臂。肖俊道:“愁云崖真难找啊!”
梅影仙道:“其实你们一入大巴山,行藏全在他们监视之下。
愁云崖由大雪山十二连环峰借了百只信鸽,这些鸽子都是选挑上乘又经过特殊训练的,听说十二连环峰有一个堂主专会训练各种飞禽,他们就仗着这批信鸽设下了暗桩,并把几家樵夫猎人全部逼迁走。”
肖俊听此一说,忽问道:“我们一路均甚留神,怎的一个暗桩也未发觉,难道他们都会隐身之法不成。”
梅影仙格格一阵娇笑道:“亏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派出的人不但都精明强干,而且穿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草衣,或隐身山石之后,或隐于松叉枝密之处,等你们过去后,把你们的方向写在纸上,拴在信鸽身上一放,信鸽便飞回愁云崖,报出你们的行踪,这信鸽能高飞百丈隐入云层,你们几个自难察觉。”
肖俊听完,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我们一路瞎撞,找不到愁云崖了。”
梅影仙道:“你别忙,还有重要的呢。昨夜雪山派吕萱的五毒手功行圆满,在大寨设宴庆祝,席间决定今天夜晚派出愁云崖能手,不等你们到愁云崖去,就把你们包围起来,或生擒格杀,决不放走一个,我也是今夜要下山的一个,我听到这个消息急死了,我虽知道你们几个武功都还不错,但一则人少力薄,何况人暗你明,派来对付你们的人都算得上好手,有几个不但练有了毒的暗器,且均身怀武林中绝狠的功夫,你想想,俊哥,你若真中了他们暗算,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俊哥,你们总要想个应付的办法呀,不然,我也不再回山了,拼着落个叛师逆名,也好助你们逃出危境,俊哥,你赶紧设法嘛!别让我心里着急。”
俩人正说的当儿,忽闻身侧不远处枯草一响,梅影仙芳心一惊,倏的一声娇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话出针发,一线白光向枯草中打去,肖俊右手一抬,打出一枚金钱镖,跟着拔剑一个虎扑,直向枯草中纵去,身还未起,枯草中一声大喊道:“我的姑娘、相公,我疯子可受不住这些礼物,你们诚心要我的命吗?”
语音未绝,枯草中“哗哗”一响,出现了一个身着浅灰破衣,足登草履,腰中横扣一道淡黄丝带,满身油泥,一头蓬松乱发,疯疯癫癫的人。
肖俊一看,心中又窘又喜。现身的人,竟是自己师父的挚友,云梦双侠之一的疯侠柳梦台,梅影仙已拔出剑来正要动手,肖俊慌忙拦住道:“梅姑娘,自己人。”
边说边走到那人跟前深深一躬,那人并不还礼,却哈哈一阵狂笑道:“我的相公、姑娘,你们谈情说爱也不看看地方,随随便便的就哥哥妹妹起来了,我昨夜叫人家狗癫疯样追了一夜,今天好不容易打个草窝想睡一觉,又被你们哥哥妹妹一嚷,把我疯子也给弄得坐卧不安,一不小心伸伸腿,你们针镖齐飞,差一点叫我疯子升了天。”
这人疯疯癫癫一说,可把梅姑娘羞得耳根也红了起来,肖俊强忍窘态,红着脸道:“影仙,这位就是名震中原的疯侠柳老前辈,快来见礼。”
梅影仙经肖俊这一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她心中明白这人对自己和肖俊的关系影响很大,只得含着娇羞,莲步轻移的走近那人,柳腰一弯福了一福,娇声道:“弟子梅影仙给柳老前辈见礼。”
那人却把两眼一瞪,从头到脚把梅影仙看了一遍,仰天一阵哈哈大笑,然后道:“我的姑娘,你可真够聪明厉害了,你这见面一礼,算给我疯子出了一个难题,又不知要害我在牛鼻子面前费多少唇舌了。”
说完又自大笑,疯态毕露,肖俊一听心中暗暗直乐,这个疯侠和自己师父可以说是莫逆之交。松溪真人张慧龙能安掌武当门户,二十多年未逢挫折,可以说大都是云梦双侠鼎助之力,听他口风大有成全之意,想刚才自己和梅影仙那种亲热行动定已看到眼内,这疯子虽然游戏三昧,但如遇正事却毫不马虎,怎的这事不受其责,反有撮合之心,莫非仙妹冒险送信,舍命相救的一片痴情,感动了这位江湖怪杰,自己也正愁着和仙妹这笔情债,将来如何在师父面前交代,自己一入师门,可说是就受师尊另眼看待,如再违师门训诫,别人情尚可原,自己却就难办了,一个不好,大有逐出门墙之危,如果有他承担,倒可减少一重心事,想到此处,忙开口问道:“柳师叔!你老人家是几时入川的,又怎知弟子等会在此处呢?”
柳疯子并不回答肖俊的问话,却面对一株高大的巨松上喝道:“小要饭的下来,快把我的一壶酒给拿来,肚里酒虫直打架,再不喂喂我疯子可真要升天了。”
忽闻一株巨松上有人哈哈一笑道:“疯师叔!你这一壶酒我刚喝一半,就见两个兔崽子鬼头鬼脑的向这边跑来,肖师兄和梅姑娘的一出戏又正唱到好处,要是被这两个兔崽子给拆了台,那我小要饭的还能对得住肖师兄吗?我一急,立即口念法咒,发出两道宝光,把两个兔崽子给打发回了老家,疯师叔不要急,我这就来了。”
话一说完,巨松枝叶一响,从三四丈高空跌下一个人来,身快落地,一个“鲤鱼打挺”,头上脚下的站在地上,原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瘦小的叫化子,身穿百绽大褂,一头短发,浑身漆黑如炭,笑嘻嘻的露出一排白牙,右手提了一个五斤重的大锡酒壶,赤着一双黑脚走向肖俊等身边。
肖俊一看,认得是江南神乞尚乾露的弟子小乞侠诸坤。尚乾露数十年以前已名震江湖,武功卓绝,侠名四播,现已归隐多年,平生只收了这一个弟子,遂把一身绝技倾囊传授。
这小乞侠十五六岁时已在江湖上露脸,和自己一样驰名中原江南一带,只是徒继师性,年纪不大却一身怪气,游戏人间,想不到此次,他竟和疯侠一同来到大巴山内,自己也算流年不利,和梅影仙的事第一次就被罗雁秋所见,这次又被这一老一少撞着,疯侠总是碍于辈份,口头不致有刻薄的话风,这个小怪物算起来和自己是平辈,百无讳忌,此后这回事要变成他取笑的资料了。
果然小乞侠一走近肖俊,先躬身一礼笑道:“肖师兄!我们年余未见,你可把我小要饭的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肖俊忙还礼笑道:“诸贤弟别开玩笑,我来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名满江南的小乞侠诸坤,这位是……”
小乞侠哈哈一笑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转身望梅影仙嘻嘻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梅姑娘!我小要饭的给你施礼了,我和肖师兄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在一起可以说是百无禁忌,小要饭的别的能耐没有,如果是传个贴送个信,这本领可比谁都强,梅姑娘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小要饭的地方,只要一壶老酒,包君满意……”
正想再说,疯侠却一把夺过小乞侠手中的大锡壶,右手一举“咕咕嘟嘟”一口气把半壶酒喝完,顺手把酒壶一丢道:“小要饭的少耍贫嘴,说正经的,你刚才说两个兔崽子被你发了两道宝光打发回了老家,是如何个打发法,你说出来我听听,为何未闻一点呼叫之声,难道我疯子真个耳聋了不成。”
小乞侠哈哈一笑道:“这一下你可被我小要饭的蒙住了,你总还记得我师门见血封喉的暗器七孔黄蜂针吧?今天也是那两个兔崽子命该如此,我怕冲散肖师兄和梅姑娘的好事,而且他们逃走更成糟局,心中一急才施了出来。”
疯侠听得双眉一皱,道:“想不到老要饭的这家当也传给你了,你要知道这种暗器是江湖一绝,我辈中人施用此物已显过毒,既传你手,以后如非遇到穷凶极恶而武功极好的人,不可随便乱用。”
小乞侠被疯侠一顿申斥,半晌不语,肖俊却暗暗吃惊,听师父说过这七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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