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肖劲光的案头不断送来这样的报告。
但,他还真没料到,事情会弄得这样严重。
紧张的会议,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十五军师政治委员高自立气冲冲他说:“真的太不像样了,发展到了殴打政工人员。这些军官留下来也没用。”
一个起义将领则立即表示不同意见:“这位政工同志也做得太过火了,开什么士兵控诉军官会,你叫这些军官以后怎么控制部队嘛!”
“政治委员,有人说中央指示对五军团就是要兵不要官。我们这些人迟早要被处理回家。是吗?”又一名起义将领冲肖劲光问道。
“没有的事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共产党会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左权轻轻地叩了叩桌面说道。
另一名起义将领激动地站起来:“孟师长不是你们把他送走了?李师长要辞职,听说你们不也批准了吗!”
季振同坐在那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肖劲光一边听,一边观察,一边紧张地思考对策,也不说话。
下面,你一段,我一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会场气氛在紧张的基础上急骤升温。
季振同看了看肖劲光,冷冷他说:“政治委员,你给他们说说清楚吧。”
肖劲光听得出季振同“将军”的意味,于是答道:“一般说说解决不了问题,我必须到中央请示。总不能在我回来之前就散伙吧。”显然,肖劲光出招“反将”。他已经觉察到会再不能这样开下去了。
季振同同意暂时休会。由肖劲光到中央请示处理意见,季振同维护这儿的秩序。
肖劲光备鞍上马,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先到总政治部,又到中央局和军委,把十五军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的作了汇报。
指示是有了。但肖劲光反倒越发不安。各路领导人意见不一。多数人主张武力解决,把这帮军官先抓起来。肖劲光前思后想总觉得不妥。走出大门前,他再三建议中央用做工作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没有成功。
无奈之时,肖劲又翻身上马向毛泽东的两层小楼奔去。
毛泽东听完肖劲光的汇报,反问道:“你的意见呢?”
肖劲光答道:“武力解决,后患无穷呵。”
“怎么能用武力解决呢?只能‘剥笋’。”毛泽东果断他说。
肖劲光不安他说:“只是现在箭在弦上!”
毛泽东站起来,把一个很短的烟屁股在烟缸里按得稀烂,然后说:“你马上回去,对他们讲,是我毛泽东讲的,第一,宁都起义参加革命,是你们自觉自愿的,我们是欢迎的。红军缺人缺枪,特别缺军事干部,希望大家留下来;第二点,捆绑不能成夫妻,叫季振同拿出点钱,发双倍的路费送他们上路。今后什么时候想通了,要求回到红军里来,我们仍然欢迎。”
肖劲光心里有底了。
“另外,就说我毛泽东送他们两句话:跟着国民党是没有前途的。中国的前途在共产党这里。信不信,历史会作出回答!”
肖劲光当即辞行,赶回九堡,重新召集会议。
肖劲光把毛泽东的话一说,季振同把桌子一拍:“好!我信的就是毛泽东。”说完掉头出门。当他回来时,手头提着个钱袋。只见他把钱袋往桌上一扔,“当啷”一响:“请大家分头和政治委员去做工作。外面的兄弟们请进来。”
其他人都走了,只有肖劲光仍然没动。他怕季振同太冲动。
外面的军官乱哄哄进来了。大家七嘴八舌:“总指挥,我们干不了啦!”
“搞这一套,那士兵还不反了。”
季振同抓住钱袋底部一提,“哗”地一下,半袋银元倒在桌面上。“想去做国民党的大官的,请起立自便,咱们战场上见,我派人护送出境;想回家种田过日子的,来这领钱,回家去好好过日子;愿意跟我季振同革命的,坐在这,咱们谈谈心里话。”说完这些,季振同威严地扫视了一下人群。
肖劲光在一旁不露声色。
一场狂风暴雨转而变得风平浪静。尽管还有很艰巨的工作要下去做。但毕竟遏止了这一股来头不一般的小小狂潮。
事后,肖劲光十分赞赏而且不无感激他说:“‘军阀’呀,党是不会忘记你所作的贡献的!”
许多年以后,当肖劲光回忆起这段往事,谈起季振同后来由于党的“左”
倾教条主义错误而被误杀的结局,心中充满深深的遗憾。
1932年2 月27日。红五军团指挥部。
季振同正伏在沙盘上看地形。
肖劲光匆匆走进来:“总指挥,敌人已从吉安出动,向赣州增援。”
“哦嗬!这么快就动了!”季振同抬起头。
“中央军委命令我部出动打阻击。”
“好!你看如何打法,政治委员?”这是季振同起义过来之后第一次作战,既激动,又有些放不开,何况前不几天,部队还不太稳定。
肖劲光走近沙盘,指着赣州与吉安之间一片开阔地带说:“在储谭、太湖口,也就是这一带阻击敌人,你看如何?”
“好。你看部队怎么调度好?”
肖劲光看了看季振同,笑着说:“‘帝国主义’上不了阵的,真刀真枪地干还要靠‘军阀’的哟!”
说完,两人笑了。
季振同这才说:“让十五军顶上去,十三军在里镇、梅林以西为策应。
让参谋长的十四军做总预备队。“
肖劲光听完,点了点头:“好,就这样。”肖劲光看得出季振同的良苦用心。十五军算他的嫡系,不用吧,怕人说他有意保存实力。用上出了问题,又怕人说是有意放虎归山。这样遣派一方面用十五军打阻止,又一方面有赵博生的十四军就近作总预备以防不测,应该说谁都没什么说的。想到这,肖劲光对季振同说了一句:“党是信任你的,中央是相信你的。你要放开手脚干,总指挥。”
季振同笑着回答:“我不懂红军的战术。我还需要你带我呀。”
肖劲光听完,接口道:“总指挥,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西北军素以治军严整、作战勇猛著称,有不少绝招。大家互相取长补短嘛。北代时期我与国民党将领共事,也向他们学习的呀!”
贴心话一句三冬暖,季振同心里热乎乎的。
部队随即出发。
赣州前线。
彭德怀坐在指挥部一语不发。这仗打得真窝囊。都二十多天了,毫无进展。眼前敌人的增援部队又接睡而至。而那堵城墙就是打不开。有什么好办法呢?想到这,彭德怀瞪地站起来:“小鬼,望远镜!”
警卫员背上望远镜。
彭德怀双手一背:“走,前面去看看。”
浓浓的晨雾顺着山坡上升,把附近的村庄和小树林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色。慢慢地晨曦透过晨雾,透出一层红光。晨光中,彭德怀纵马来到前线指挥所。
前线指挥所很静。除了按部就班的指挥所工作人员外,几乎所有的指挥员都趁早上的晨雾上了阵地。
一个作战参谋迎上来:“彭总,您怎么来了!周师长带着大家上阵地了。
您坐,我派人去叫师长。“
“不用,我自己去!”彭德怀依然反剪双手,转身出门。
作战参谋见状,立即回头,对一个警卫喊道。“叫警卫三班,跟我来!”
彭德怀什么也没说,在作战参谋等人的带领下直奔阵地。
红五军团很快到达指定位置。由于抢先一步择要道设伏,中间又构筑了工事,增援敌人不敢贸然靠近。敌人有几次试探性攻击,被一顿好打,看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彭德怀刚靠近阵地,方才平静的早晨,突然枪声大作。
警卫人员顿时紧张起来。
作战参谋立时打马上前:“彭总,您稍停。”然后扭过头:“三班长,绝对保证彭总安全。”说完,要了两个战士,朝前方阵地飞马过去。
不一会,周师长和随同的指挥人员赶了过来。
“周师长,现在不是攻城的时候呵。”彭德怀迫不及待地问。
周师长立刻甩鞍下马:“彭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彭德怀厉声一喝:“我先问你哟!”
周师长这才立即汇报。
原来城里的敌人自恃增援部队快到,趁天亮大雾,偷偷出城,对城墙下的坑道作业部队进行三面包围。大雾即将散尽,敌人突然发起进攻。情况十分紧急。
“预备队呢?”彭德怀问道。
“现已全部顶上去,争取把南面打通,先把坑道作业部队接出来。”周师长答道。
“有把握吗?”
“现情况还不十分明朗。”
彭德怀把手反剪得老高,在地上来回走了两趟:“这样,派你的这个警卫班从这里出发,到梅林去。肖劲光有一个师在梅林,离这最近。”
周师长看看彭德怀身边总共也没几个人,似乎有些为难,“我另外再派吧。”
“糊涂!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彭德怀说完,转过脸对警卫班长交待,“小伙子,你越快越好。见到肖劲光,就说我彭德怀在阵地上派你去搬兵的。”
警卫班箭一般离弦而去。
彭德怀在回指挥所的路上,一声未吭。
中午时分。
赵博生亲提人马,来到赣州城下。
周师长眼睛血红。三个多小时,预备队都打光了,就是坑道作业部队接应不出来。
赵博生二话没说,命令部队一个集团冲锋,如猛虎扑食。战士们冲进了敌人的阵地。
一时间,刀光闪闪,血肉横飞。西北军的大刀片是十分著名的。而起义部队尤善擒拿格斗。短兵相接中,起义战士们如蚊龙得水。被包围的部队见敌人乱了阵脚,也配合出击。敌人看看就支持不住了,仓惶退回城里。
几十年以后,一位当时曾在坑道作业的那个师任职的干部见到肖劲光,提起这件事时仍然感慨他说:“那次若不是红五军团及时赶到,我们师就全完了。”
部队是接应出来了,但战斗仍然相持不下,看不出会有什么好办法。
1932年3 月7 日。拂晓。
赣州久攻不克,前后历经一月有余。
部队接到命令:撤围。
赣县。江口。
中央军委发布命令:重编红一、红三、红五军团。
原红五军团十五军调归红一军团指挥;十四军调归红三军团指挥;十三军和原红一军团第三军重新组成红五军团。
季振同任红五军团总指挥,董振堂任副总指挥,肖劲光任政治委员,周子昆任参谋长。十三军军长董振堂兼,政委何长工;三军军长徐彦刚,政治委员葛耀山。
军委部署:红一军团由林彪、聂荣臻率领,向福建进军,先打龙岩,得手后再攻漳洲;红三军团由彭德怀、滕代远率领,沿赣江西岸北迸,与红一军团隔江相望而行,“赤化”赣江西岸,红五军团则监视粤军,掩护红三军团过江,并处理红一军团开走之后的善后事宜。
5 月。
红一军团攻克龙岩之后,在毛泽东亲自指挥下,取得漳州战役的胜利。
漳州一直为张贞盘踞,实力雄厚,气焰十分嚣张。
歼灭张贞主力之后,红军缴获了大量的武器弹药,以及各种战略和生活用品,同时也筹了一大笔款子。此役,打击了敌人的气焰,壮大了红军的声威,震撼了敌人的营垒。
红三军团在赣江西岸频频呼应,打了不少土围子,攻占了沿江县城。
红五军团则紧紧把把守着苏区南大门。他们消灭土匪、发动群众、筹粮筹款,为稳定后方作了巨大贡献。
夏夜的南国,是极美好的时光。一弯新月从东方渐渐升起,满天星星诉说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白天的暑热退了,天地间缓缓弥漫出一抹宜人的凉意。要不是残酷的战争在这夜色中悄悄孕育,那该有多好呵。
季振同从小在北国长大,对这南方的夏夜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从部队混编之后,他的思想变得更为复杂了。夜里,常常很晚很晚还睡不着。
今晚,他又是这样。他忍不住披上衬衣,朝肖劲光住房走去。
肖劲光则对季振同更关心,更体谅了。他理解季振同作为一个旧军人蜕变的苦处和难处。当季振同敲开肖劲光的房门时,肖劲光热情他说:“总指挥,来,我们好好聊聊。”
季振同一边坐下,一边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聊了的。”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季呵,你我共事半年多了。难道还信不过我肖劲光。说嘛!”肖劲光诚挚他说。
“政治委员,”季振同终于开口道,“我想到苏联去学习。”
肖劲光看着季振同,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旧军人,不经过脱胎换骨的学习改造,是很难真正跟上形势发展的。你说呢,政治委员?”
“好!我给中央打报告,争取这个机会。”肖劲光说。
季振同感激地看着肖劲光。
肖劲光则尽力安慰季振同。
夜深了,两人的谈话在这宁静的夏夜里持续着……
中共中央很快批准了季振同的请求。
季振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感。这段时间,他老想着到苏联去的事。
但一想到要他马上离开军队,他又依依难舍。十多年一直当兵打仗,一下子脱下军服,谁不生惆怅的心绪呢!
季振同找到肖劲光:“政治委员,枪我已经交了,这个就留给你吧!”
说着,季振同把一架漂亮的望远镜递给肖劲光,“留个纪念吧,尽管我们今后还要见面的。”
肖劲光接过望远镜,勉励他到苏联后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回国发挥他的聪明才智。
季振同道:“政治委员,这是我唯一最好的选择。我为什么不珍惜呢?
我会珍惜的。请你放心。“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哦,还有,我那匹马也留给你吧,它脚力特强。”季振同又补光说。
肖劲光婉拒了。但季振同走的时候,还是把马交了。肖劲光后来把这匹马送给了朱德总司令。
两天以后,红五军团开了欢送会。然后,肖劲光派人将季振同送到中央,等候出国。红五军团的总指挥由董振堂接任。
当然,肖劲光想不到,随后发生了所谓“季黄谋反事件”。那是一个下午,在行军路上,他和一个起义军官闲聊。那个军官告诉他,十五军军长黄中岳前天被逮捕,随后等待出国的季振同也被抓了起来。
在“左”倾教条主义占据领导地位的日子里,在残酷的战争岁月,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
尽管肖劲光在前线为季振同整理了专门材料,证明季振同离开部队去苏联是中央批准的,证明季振同走得干净——他没有带枪,没有带人,唯一的一个警卫员,还是肖劲光派的。但,不久之后,季振同仍然被公审。原定死刑,经中央执行委员会研究,改判为十年徒刑。但后来在1934年长征之前,在“左”倾错误路线的指导下,季、黄二人还是被处决了。
许多年以后,毛泽东在中南海怀仁堂后厅的一次高干会上讲起这件事,仍然说,季、黄在宁都起义中是有功的,没有他们,全部起义的胜利是不可能的。把他们处决是错误的。
季振同走了。黄中岳军划归红一军团。董振堂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至此,红五军团的改造基本结束了。肖劲光在红五军团经过大半年艰苦细致的工作,一支国民党的军阀部队变成了能打能拼的红军部队。
尤其是在7 月著名的水口战役中,原红五军团各部,与敌人进行三天三夜的激战,战士们渴了就喝稻田的水,饿了就嚼几把生谷子,战斗的短暂空隙,露宿在田头路边,醒来才发现与敌人的尸体躺在一起。在拼抢阵地时,多半是白刃格斗,反复拉锯。在血与火的考验面前,全体指战员无一人临阵脱逃。
后来,原红五军团的指成员,无论是在第四次,第五次反“围剿”中,还是在万里长征中,指战员南北转战,屡建奇功,写下了可歌可泣的诗篇。
19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