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迥路转,那少年已到了一座山崖之上,斜日余晖,照在这少年脸上,这才现出,少年剑眉星目,气宇不凡,只是衣衫十分破旧,那下身儒衫,到处全是油渍破洞,空着一双手,身无长物,似是十分落魄。
他到了高崖,朗朗星眸向那连峰接岫、千里不绝、有如平地匝涌的朵朵青芙蓉似的山峰一扫,脸上冷漠而神秘的笑了一下。
虽然衣衫破旧,却并末减去少年那股英秀之气,和他那一身蔚洒飘逸的神韵。
但当少年朗朗星眸一扫的刹那眉宇间陡然透出一股如虹的豪气,与他那破旧的衣衫和满头乱发完全不调和。
少年星眸一扫群峰之后,又是一笑,大有气吞河岳,笑傲天下的气概。
但是,这些,在他脸上,全是一掠而逝,当他目光自那似朵朵青色芙蓉的山峰上收回时,却又显得那么萎靡,那么落魄,双唇紧闭,现出坚毅不拔的神色,好像生怕从他口中,进出他不愿意流露的一句话,甚至—个字来。
这时,一棒钟响,出自丹崖间,袅袅清音,荡迥在群峰绝顶之上,划破了山中的寂寥。
少年凝神而听,身子又转过去,向着钟声之处。
青城本是道家胜地,道观中这时传出钟声,本不足为奇,可是少年的神色间,突然显得非常凝重,他那一对明朗星眸,凝视着钟声处,一眨也不眨,好像在细细的聆听那钟声中有点什么异样?余音袅袅,随着清风白云,飘逝在满天红霞的晚空中。
跟着,第二棒钟声又响了,这一声,比先前那一声,更嘹亮,更清悦!
但少年的脸上,却随着那钟声,更凝重,神色之间,也略现紧张。
第三棒钟声紧接着又响了,但这次并不嘹亮,却十分低沉,低沉得好像一块千斤重的大石,紧压在少年的心头上,使他透不过气来。
但是,这次他却倔强的振作了一下,眉宇之间,陡现出傲然不惧之色,口角上反而浮起一丝轻蔑的微笑。
当那低沉的钟声,随着夕阳剩余的光亮消逝时,已是暮色四合,山林间冉飞薄雾已缓缓升起,随着晚风,缓缓的,飘浮地向下松了开来,豫张神秘的轻纱,在神秘的延伸着。
夜是神秘的!
青城山三十六洞天,本来在人们心目中,就存着神秘的向往。
现在这冉飞的薄雾,更增加了山中不少神秘的气氛。
少年人在蒙蒙的夜色中,忽地身形一拔而起,有如一只冲霄巨鹰,双臂一张一合间,真是快如鹰隼,直向适才钟声响起的山崖之后,电射而下。
天师洞,阙宫巍然,相传汉张道陵居此静修,天师斩鬼拘魔,洞后有崖,至今仍被人称做秘魔崖。
此时,似一片落叶般,在天师洞左侧苍翠的古松之间,落下一人,正是适才在崖上那个少年,口角虽然仍挂着冷漠的微笑,但眉宇之间,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机警神色。
少年落地,迅速的一晃身,隐入一株巨松之后,一动也不动。
大约半盏热茶时间,天师洞观门轻轻启开,灯光一闪,走出一个中年道士。
那道士手中提着一盏六角形的黄绫灯,缓慢而悠闲的,解开观门旁边的灯绳。将灯挂上,然后又慢慢的拉了上去。
于是,在黄色灯光照射下,“天师洞”三个闪闪生辉的金字,骄傲的瞰视在夜空。
那老道将灯拉上,还端视了一下,觉得并无什么不妥才又缓缓的向观中走去。
门又关上了!
留下的,仍是一片安宁和寂静!
只有松风俏雨,虫声在低唱!
少中人目注着那金光耀眼的天师洞三个字,微微有点纳闷,因为适才那道人的安详和悠闲使他大的意外。
他分明听出那钟声有异,要不就是自已听错了,不然,这天师洞即将发生震惊武林的大事,何以这道人还恁地悠闲?他星眸一转,忽然自己又哑然失笑起来,心说:“我怎么啦?这也值得奇怪起来?这时离子时还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时间未到,这些供驱使的香火道士,怎会又知道呢?”
他轻轻一晃身,便到了观门外,略一打量,似一缕淡烟升起,已然越墙而入。 迎面是一间宽敞的大殿,两侧备是一排房子,约有八个房间,顺着大殿向后延伸,殿前庭中青石铺地,打扫得一尘不染,左右各植一株虬技盘绕的古松。
少年始眼向殿中看去,只见大殿正中,高悬着一盏琉璃灯,大约那琉璃灯经年难得擦拭一次,所以灯光十分黯淡,再加上神像前香烟缭绕,在缭绕的烟环后面,隐隐现出一尊神像,更显得那殿中充满着一股阴沉和神秘的气氛。
这些,少年人倒毫不在意,他心中奇怪的,是何以这观中出奇的静,天刚入夜,观中道士难道全睡了么?两侧的耳房中,不但没有灯光,连人声也没听见一点,好像这天下闻名的道观,根本就没道士居住一样。
可是,适才他分明看见那个道士到观门外去悬点过灯,
但是,现在却连那个道士也不知去向。
第二章 人头赌注
“这种出奇的静,代表着什么呢?”他心中不断的思索着。
他不知这天师洞的道士。是不是也卷入即将发生的大事之中,据他所知,武林中从来没人听说过天师洞有武功出众的道士。
跟着另一种想法,又由他心中升起:“若然天师洞的道士与武林这个难解之迷无关,何以南残、北缺和自命为不可一世的一指神魔会选择了这天师洞,作为他们解决凤怨的场所?又何以适才那钟声,竟与神秘峰上所传出的钟声,从韵律上听来,有些相似。”
对于这三个各不相服的魔头的斗争,他倒用不着去关心,他此次赶到天师洞,为的是想揭开这个武林中十年来无人能知的迷底,几年来,他东奔西闯,为这件事,流了不少的汗,走了不少的路,但是,他收获了什么?可以说,除了些辛苦与劳累之外,便一无所获。
但几年来,那神峰上的钟声,不断在响,死亡榜上的人名,一个连一个的现出,如今那些血淋淋的人头,也跟着又要在三天之后悬出。
对于那些人之死,可以说与他无关,甚至其中一些人,他不但不惋惜,而且还感到快慰,但是,他仍对神秘峰上那位人物,有着说不出的憎恨,不错,他也在不断的杀人,但是,他是光明磊落的从武功强弱上去分生死,而且是从来不故弄玄虚,杀其当杀,堂堂正正的负起杀人的责任。
可是神秘峰上那人的所作所为,他不但是厌恶,而且憎恨到了极点,他不是好勇斗狠的匹夫,也不为了强自出头,想将自己的名头,闯得更为响亮,因为他的名气已够响亮了,武林中这一代的人,一见着自己的“追魂贴”,能不抖颤的人,已经不多,他用不着再为盛名之累,而作这种无谓的辛劳和冒险。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冷漠而骄傲的笑了一下,心说:“别人称我做‘追魂手’,又称我做‘独夫’,让他们这样混叫吧!我为什么要那—些庸庸碌碌自认为了不起的武林中人谅解呢?大丈夫当为则为,只要问心无愧,别人叫我做什么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行我索,哼!我这几年来,以拯救天下武林为己任的苦心奔走,难道一定要他们知道么?”
几年来,为了神秘峰之事,他暗探过五大掌门的根据地,也探过三教一会的总坛,也留心过不少异人奇士的行踪,结果,全失望了!
三天前,他无意中得知一个几乎连他也不敢相信的消息,已隐迹数十年不出的南残、北缺和一指神魔,今夜子时要在这天师洞中,解决他们一甲子以来纠缠不清的夙怨,这消息使他吃惊,但也触动了他的灵机,心说:“是了,这三个老怪物既然没死,只怕那神秘峰上那个迷,便应在三人中的一人身上了!”
但是,他却略为踌躇了一下,以他的武功,对付目前这一代的武林中人,虽不敢说睥睨一世,但能胜得他的人,却也屈指可数,但是,若是去招惹这三个魔头,那就没有那种自信了,那不是武功招式的精纯和火候问题,而是年龄累积而来的内功真力,先天的,他就难跟这三人一争长短。
他气馁么?不!
略一犹豫之后,豪放大笑,便向青城山奔来,哪知适才在崖上听到的钟声,陡然使他觉出自己竟然寻到了一点线索,两处的钟声韵律竟然略似,再加上三个不世魔头在此约会,这其中不会是巧合,而是大有线索可循。
但现在这院中出奇的静,静并不是代表着安宁,有时它反而代表着一场凶狠无比的暴风雨即将来临,甚至代表着狠毒和无比诡诈的阴谋正在形成。
这些,只是使追魂手作为一种思考而已,在他短短的二十二年生命中,他从来不懂得“怕”是什么滋味,也从来没向武功比他强的人低过头。
于是,他晃身扑人大殿,选了一个他认为能俯贼全殿的一块匾额之后,静静的坐了下来,开始默运他自己的六脉神功,那不但是准备一场可能发生无比险恶的打斗,而且这神功一经运行,方圆一里内,所发生的事,全能从听觉中察觉得出来。
夜是出奇的静!
狂风低啸!
虫鸟悲鸣!
清晰地传人他的耳中,除了这些,他默察四周,却一点异样也没有,尤其是这天师洞中,他未听出一点值得他奇异的声音。
大约过了一个更次。
蓦然——
他觉察出一丝衣袂破空的声音,奔入了观外左侧的松林内。
他冷漠的绽开了一些笑容,心说:“毕竟有人来了!”
跟着,又是一声轻如落叶的声音,显示这来人的轻功,已经上乘。
他忙又凝神细听,忽听那松林中传来少女的细语道:“婆婆!
这儿便是天师洞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唔”一声。
“那我们进去吧!”
“孩子,别作声,今夜要特别小心,三个老鬼全难缠得紧呢!”
“婆婆您也怕他们?”
传来一声微哼之后,那苍老的声音又低声道:“婆婆会怕他们么?你几曾听过,当年的芙蓉仙子怕过谁来?”
“芙蓉仙子!”追魂手微微震了一下,心说:“怪啊?怎地这老怪物也出来了,听说她隐居巫山神女峰,已发誓不履江湖,怎会今夜突然也来了?难道这女妖也与即将前来的三人有甚过节?”
忽听“嘘”了一声,声若游丝的说道:“孩子,别响,有人来了。”
风声微动,随即寂然。 追魂手微微一惊,他的六脉神功正在运行之中,尚未发觉有人前来的声响,何以这老女妖竟然能在分神说话之时,尚能听出,难道她已修行到六通之学?比自己的六脉神功听觉更为灵异?看来这老妖果然名不虚传。
追魂手忙又凝神而听,果然一点没错,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出观右那一片高崖之上,落下了两人。
那两人并未出声,似在打量了一下,仅微带破空之声,使向观中扑来,才一眨眼,殿前两株古松上轻轻一响,两人似已隐入枝叶丛中。
追魂手默察来人轻功之妙,并不亚于芙蓉仙子,心中微栗,暗忖:“怎地这天师洞,今夜会有这么多武林高手前来?”
就在这时,观外左面松林中,又响起细若游丝的少女声音道:“婆婆,这两人是谁啊?”
苍老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的说道:“还有谁,峨嵋山的疯醉二僧。
哼!他们也想来插上一手,真是自不量力。”
追魂手又是一怔,峨嵋疯醉二僧,他可知道得最清楚,两人一身佛门禅功,已到登蜂造极的境界,两人虽是一生游戏人间,一疯一醉,看来似是败坏清规的佛门败类,其实两人可称得上是两位侠僧,追魂手对他们平素甚是仰慕,只不知他们两人来此,不知有何目的?就在心中转念瞬间,蓦又觉出,右壁墙上一个圆洞中,有人飘然而入,追魂手还道是疯醉二僧向洞中扑来,凝神一看,哪细不但不是疯醉二僧,也不是停身在观外左侧松林中的芙蓉仙子,仅隐隐看出是一个红发道人,身法之快,连他也未看清楚,道人是何面貌,只见一个影子一闪已到了神像之后,连神像前卷起的黄慢,也未飘动一下,这道人轻功之高,已到不可思仪的地步。
这一下,更使追魂手吃惊了,他自得异人传授武功,十八岁即在江湖上独来独往,遇上的高手不知有多少,可就从没遇上过像红发道人这等快速身法,若非自己正自默运六脉神功,只怕这道人扑入殿来,自己还不会知道。
追魂手想了一阵,竟想不出这红发道人是谁?料必又是一位前辈高手无疑。
这时,又听观外左面松林中,那少女又细声细气说道:“婆婆子时快到啦,咱们也进观去吧!”
苍老声音道:“走吧!孩子!”
声落,这次只隐隐听见左面墙上有微风轻轻飘过。
追魂手若非默运着六脉神功,知道两人要进来,几乎会忽略过去,现在,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听微风轻沸之后,殿脊后面像有两片飞花飘落一般。
追魂手冷漠的笑了一下,心说:“现在内外共是三起武林中顶尖高手,这些人难道是为偷窥南残北缺和一指神魔三人武功绝学而来?”
但这想法又很快被他否定了,三个老怪全是难惹之极的魔头,这些人不会不知,偷窥别人武功,最犯武林大忌,若只为这点,犯不着前来招惹他们。
忽然,他想起芙蓉老婆子的一句话来:“他们也想来伸手,真是自不量力”
心中一动,暗忖:“是了,这些人或许是来凯觎一件东西,也许南残北缺和一指神魔数十年来缠夹不清,就是为了争夺那一件东西,由此可见,不是一件稀世奇珍,便是一部精奥之极的武学秘笈,所以才引得这些人前来冒险。”
心中惩地一想,觉得已料中八九,又冷漠的笑了一下,心说:“这么说来,今夜一定有好戏可看了,自己前来,本来志非在此,若然如此,倒得开开眼界啦!”
又过了约莫半盏热茶时分。
“当!”
一听嚎亮的钟声,传自后面的钟楼,荡过夜空,悠扬的传出老远。
追魂手也不由紧张起来,他知道时候到了,但他仍再一次默察钟声音韵,觉得果然与神秘峰上的钟声有些相似,若非三个老怪即将到来,他真想向钟楼扑去,看看敲钟的是什么人?但是,现在迟了,虽然三个老怪尚未现身,但殿内殿外,已伏了三起高手,自己暴露行藏,只怕会影响自己来此的目的。
心中虽在失悔,这时,也只得强自按撩住了性子。
“当!当!”
钟声第二次又响了,他忙又静下心来。默运神功,想察觉出三个老怪,从什么方向赶来。
但观外除了虫声悲鸣,夜风低啸,一片天籁之声以外,听不出有人奔驰的声音。
这时连隐被在殿内殿外的三起高手,似是微弱的呼吸也静止下来,当然,那些人也知道时候到了。
第二次钟声,余音尚轻荡夜空未绝,紧接着第三次钟声又响了。
“当!当!当!”
就在三声钟声响过,追魂手固是察觉不出有人奔来的声息,无意之中低头向殿中看去!
嘿!怪事,几乎使他呆住了。不知何时?大殿中已然静静的坐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如何及何时进入这大殿的?连他也一点没察觉。
追魂手停身处,正是大殿正中那盏琉璃好灯之上,他正好在黑影之中,但殿中情形,却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三个人成品字形坐在殿中的三个蒲团上,上首一人,竟是一个中年文士,一袭普通儒衫,方巾垂带,面白无须,看年龄不过四十上下,一只右手摆在膝上,骇然只有一个指头,由此便知这文士便是当年名震武林的一指神魔了。
追魂手微微一怔,心说:“原来一指神魔是这么文质彬彬的样子,我还道他是威猛绝伦的长像呢?若非见他左手只有一指,绝难相信他就是震惊武林的魔头,嘿,这家伙居然驻颜有术。
右边却是一个独臂老人,右臂虚飘飘的软垂在肩下,身材矮小,满头白发蓬飞,下额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子,十分瘦削,似是只剩一层皮包骨头。
追魂手猜想:“大约这瘦小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