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想起得自蜂王洞中的那本“苍龙遗册”来,心说:“这儿十分幽静,我何不在此地翻开来看看,从那老僧遗言上看来,这苍龙遗册中,必然载有一种佛门绝学!”
冷如冰取出那本薄小的册子,随手翻开第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老僧行脚天下,偶闻龙吟,声震九天,灵台顿清,觉人间是是非非,无以向善者,且为七情六欲所迷,武学匡世,亦可毁世,非王道之术也,故千百年来,人世纷纷扰扰,仇杀不绝者,又何尝不因武学发达所致。
因此老僧天池结缘十年,面壁静悟我佛慈悲救世之旨,发大宏愿,欲得王道之术,以启发灵性,诱致善念,化宇宙戾气,解人间仇怨,使人世免流血之苦,天地充满和祥之气。
十年面壁,由佛门狮吼中,悟彻震迷启愚之法,替有别于佛门狮吼者,亦王道霸道之分而已。
龙吟启慧,故令命名为“苍龙吟”,得此遗册,能飞我佛门救世心法者,那是有缘人,望仰体我佛慈悲,及老僧救世宏愿,以之震迷启愚,消除戾气,我佛慈悲,必赐尔福。”
冷如冰看完,心中一动,心说:“从这篇序言上看来,这苍龙吟真是一种佛门救世之学,必是龙吟声起,闻声之人恶念顿消,仇怨暂释,真是一种前无往者,后无来者的王道之学。”
心中想罢,又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上,果然载的是练气心法,但以“灵”“慧”二字为主。
冷如冰绝顶聪明,默读两遍,竟然觉出与儒家所谓的浩然之气,大同小异,其不同者,儒家学说,以“正气”为主,而这苍龙吟,却发自灵台之间,善念充沛之际,故其吟声,不但充沛天地间,使人有去恶存善之念。
第三页是练习之法,冷如冰便练了起来,一会工夫,果然心境澄明,万念不生,神移物外,浑然忘我,只觉眼一片光明,体内充满和样之气,与武学练气行功,大有不同。
冷如冰也不知练了多少时候,慢慢的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日色已然近午,但心中十分平静,就在坐习这半日中,好象自己有着说不出所以然的变化。但那不是属于武功,而是心灵中有一股无比的宁静与和谐。
正在心中奇怪?忽然一眼瞥见,身侧一块大石上,放了一张干荷叶,荷叶之上,两只又白又大的桃子,和半只烧烤熟的山鸡。
冷如冰一怔而起,走到近前仲一摸,那山鸡尚热气未冷,显然就是自己在练那佛门救世心法时,有人送来。
拎如冰心中顿喜,暗忖:“必是她在调皮,原来她并未真的走了。”
当时,真有些饿了,一口气将那山鸡和桃子吃完,他料定蓉儿必是在这附近,更觉放下了心,忙又翻开第四页看去。
只见第四页以后,全是一些人象,旁边用小字注明,明心见性,反霸归真的道理,每页一图,共计十二图,但仔细一看,那些人全是用极其自然姿势在练气行功,与佛家参禅,道家打坐,和武林中人的调息用功大不相同,或立或倚,或卧或坐,一切发乎自然,并不规于一格。
冷如冰看了一遍,忽然之间福至心灵,竟全部了然,竟是一种至高至大,至博至深的秘奥之学,清而不浊,高而不惊,醒而不迷,化除戾气于不知不觉间,远比武林中相传以音韵迷人的功夫,又高出了许多。
冷如冰越看越入神,简直忘去了一切,又不知过了多久,已将专法奥秘,完全融会心中。
但当他再抬头,又是日影含山,归鸟噪林,晚烟索树,一片无限好的夕阳黄昏。
他竟不知不觉,在这小溪边坐了整整一天,缓缓站起身来,目注着松林上空,被晚霞抹上胭脂的自云出神。
冷如冰竟在这一日之中,思想有着很大的转变,想到过去在自己手中死过许多人,虽然没杀错一个,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太过份了一些,而追魂手三字,并不是他荣誉,反而在他心中,成为痛苦的烙痕,代表着满身杀孽。一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声长叹,目光由白云间缓缓收回。
当他目光又落在丈许远一块石上时,又是一怔,敢情那大石上,又放了一份食物,何时有人来过,他竟然一点也未发觉。
他一怔之后,随即淡淡一笑,心说:“一定是她,除了她那飘若浮云的身法,谁会近身咫尺,不为自己发觉呢?而且,也只有她,才会这样关心着自己。”
心中恁地一想,也就坦然了,走到大石之前,只见又是两个大桃,和半只烧烤熟的山鸡。
他一面吃,一面留心四周,心说:“我看你要藏多久,真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啊。”
半弯新月,轻轻爬上万松阎,吐出一片银辉,照射在松林中小溪旁的冷如冰脸上,松风明月,天颇声声,小溪流水,反映出片片银光,泉韵心声,幽静极了。
冷如冰忽然发出通想,暗忖:“我若能与蓉蓉在这小溪边筑房隐居,不闻不问武林是非,怡情林泉,那该多好,唉!可借武林魔氛未靖,师仇未报,身世未明,还作不到这一步。”
他又向四下眺望一阵,林深密茂,看不出蓉儿藏在什么地方。
原来,在他心目中,两次送来饮食之物,一定是蓉儿所为,除了她,谁会知道自己在这一片松林中呢?因为,判断是蓉儿,所以也不急着去找她,在他以为,一个小姑娘家,在负气之时,找着她反而会惹来没趣,倒不如等她气过了,再见面也就没事了。
因此,他按照那十二式图解,继续练习起来,练完以后,觉得灵台空明,不须运劲,真气在体内自然流动,好象喉间潮涌欲出,情不自禁的轻声一啸。
啸声才出口,宛若龙吟,立觉满山回应,声荡长空,竟然厉久不绝。
冷如冰心中一喜,心说:“难怪这功夫命名为‘苍龙吟’了,我才初学乍练竟然有这等进境,只不知与人对敌之时,发出这啸声,是何情景?”
忽然间,右侧林中一声轻笑,笑声不高但在这天籁轻传的静夜中,却听得清楚无比。冷如冰掉头看了一眼,心说:“原来她已气消啦,故意笑出了声,不是正示意我去找她么?”
心中恁地一想,便向笑声处走去,口中高喊道:“蓉蓉,快出来,,我早就知道你躲在这松林中!”
那松林十分密茂,只偶然有碎片月光,穿枝而下,是以十分阴暗。
冷如冰走进五六丈远,忽然看见一株巨松之下,有一团自影,仔细一看,果然是一个人,似他心中暗笑一下,心说:“你原来躲在这儿?”
当下笑道:“蓉蓉,你还在生气么?”
那白影并未出声,也未动一下。
冷如冰又走前两步,口中又说道:“蓉蓉,别再生气了,那指环当真是一个过路人相赠,我不会骗你!”
说时,人已与那白影相距不过丈许,忽然一阵风过,树摇枝动,穿枝而下的月光,从那白影身上一晃而过。
冷如冰目光过处,顿时惊得身子一颤,一声惊呼尚未发出,鼻中陡又闻着一阵血腥之气。
他一怔之后,蓦然身子一掠而起,扑向那白影,仔细一看,一点没错,竟是一个无头女尸,颈上正自泪泪流出鲜血,看来正是刚才被人所杀。
他匆忙中看了那无头尸身一眼,身子立又摇晃了几下,几乎昏了过去。
原来他已看出,那尸身正是蓉儿,因为服饰完全相同。
冷如冰匆忙一瞥之后,立即一声怒啸,身形霍地拔起,极目四望,果然,一眼看见,右前方树摇枝动,似有人在技时间飞掠而去。
此时,冷如冰恍如一只怒狮,大吼一声,人如掠技巨鹰,猛向右前方追去。
但他追得快,前面那枝叶也动得快,眨眼工夫,已追出数里,到了松林边沿。
但等他追出松林,眼前是一片里许大荒地,乱石中几座孤坟,极目看去,哪有什么人影。
冷如冰又是一怔,分明看见那枝叶摇动直到了林边,若然那凶徒已逃出松林,借大一片荒地,他能躲到哪里去?略一眺望,冷笑一声,身形一沉,立即落入林中,此时,他也顾不得敌暗己明,折身又向林内搜去。
但当他落人林中时,这一带树林更为密茂,野膝盘绕,矮枝虬结,林中根本无路通行。
他一面分枝向前搜去,一面谛听林中的响声,费了很大的工夫,勉强搜出十来丈远,别说没见有人影,连声响也没听见一点。
他仍不死心,奋力向前虽然身上已被树枝刺破血流,狼狈不堪,但他根本不觉得痛苦,就这样疯狂的松林中穿来穿去,约莫有一个时辰,依然一无所见。
这时,冷如冰是伤心、愤怒、失望,悔恨一齐涌上心头,倚着一株巨松停下身来,几度昏了过去,星睁中泪珠滚滚落下。
他万没想到蓉儿会被人杀死,以蓉儿现在的武功,自然不会在毫无抗拒情形下被人杀死,唯一可能的,是蓉儿倦极倚树而睡时,或是出其不意,被那凶徒骤然下手,这凶徒对一个小姑娘竟如此狠毒,而且还采取这种不光明的手段,那是太可恶,太可恨了。
冷如冰恨不得将那凶徒寻着,碎尸万段,才能消去心中之恨,但是,凶徒是谁呢?人又在哪里?他仰首望着已升到中天的半弯新月,默默出神。
真是,无语问苍天,风凄月冷,树咽草悲,虫声哀鸣,全似与冷如冰同声一哭。
他休息片刻,又继续向前嫂去,直到月落星沉,仍然未发现有人,连一点人经过的痕迹,也未发现一点。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过度的愤怒,过度的悲哀,加上过度的疲劳,只好失望的坐在一株巨松树下,他想狂啸,又想狂嚎,但是,终于将脸埋在双掌中,无声而泣。
忽然,一声狼嗥,从前面松林中传了过来,跟着又是几声狼嗥,接着便传来饿狼争夺食物的声音,将他从极度沉痛中惊醒过来,霍然立起,猛提一口真气,飞落松梢之上,向狼声处直扑去。
奔出里许,已到了狼群争食之处,停身分枝向下一看,冷如冰立即怒火攻心,大喝一声,情急中竟然使出震天掌势,头下脚上,凌空下劈。
“轰”地一声大震,四五只狼惨降一声,顿时死在地上。
等到冷如冰落地,映入眼中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他认为是蓉儿的那具无头女尸,已然被撕成四分五裂,肠肝遍地,每只被震毙的巨狼口中,还各自含着一声碎裂的人肉。
这惨象一触入冷如冰眼中,顿时眼前一黑,栽倒地上。
等他醒来,已是晨曦朗照,林鸟啁啾的时候,他勉强支接着身子,坐了起来,地上的残胶碎肉,仍旧摆了一地,只有那破裂的白色罗衣,依稀辨得出是蓉儿的衣服。
冷如冰本然坐在地上,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怒;他象一个绝望的人,也象一个失去知觉的人,过了很久,突然仰天一声长嚎,口中喃喃的说道:“这不会是蓉蓉?蓉蓉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尽管如此,但双目的清泪,仍象流水一般的滚落,一会工夫,胸前衣服湿了一大片。
又过了许久,冷如冰才由地上蹒跚立起,在松林中寻了一片空地,拔出藏在衣底的长剑,掘了一个土坑,将那些撕碎的尸首,捡入坑中。
他仅捡起一片白色罗衣朗碎片,揣入怀中,然后才用浮土掩盖成一座新坟,又寻了一块平整的青石,用剑尖在右上角刻道:“天道何凭?”
黄土埋恨!
天涯索命,血祭孤坟!
刻完,这才在左角下刻了:“白下冷如冰”五字。
冷如冰在两日之间,连遭变故,“恨”在他心中突然壮茁,早已将夜来修习救世心法时悟出的一点灵慧抹去,他心中充满“恨”!
眼前幻出一片血腥,咬紧牙关,静立在蓉蓉坟前,双目有如血赤,沉声说道:“蓉蓉,你安息吧!纵算我沾染满身杀孽,成为武林共愤的魔头,我也要寻得杀你的仇人,提头前来祭你。”
说罢,他又伸出手看了一眼,只见满手全是血腥突然仰天大笑道:“满手血腥!哈哈!真是满手血腥,可惜这是蓉蓉的血,我要用仇人的血来洗掉它。”
说罢,身子一掠而起,落在树梢上,一声清啸,有若龙吟长空,直向前方奔去。
他再又奔出松林,此时天已近午,忽然冷风习习,东南天际,涌起一片黑云,看来又是山雨欲来。
此时,冷如冰不知应去何处?也不知该作些什么?只觉得心中有着无法遏止的仇恨火焰在燃烧,想找人拼命厮打一场。
两个起落,人已掠落在乱石间的三座荒冢之间,忽然一样东西,映人眼中。心中一动,掠身拾起一看,不由又睹物思人,双日落下泪来。
原来他拾起的,是一条染满血迹的罗巾,巾角之上,绣着一朵含苞未放的芙蓉,正是蓉蓉常用之物。
冷如冰顿脚一声长叹,心说:“果然那凶徒是向这方向逃去,自己反而在林中找了一夜。”
他凝目思索,慢慢作条理的分析,第一他记起昨夜那一声轻笑,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但那不会是蓉儿!
因为,蓉儿若然能发出笑声;便证明她十分清醒,以她的武功,别人很难在这种时候下手!
唯一可能的,是她倦极睡着之时,才有这种可能,那声轻笑,必是发自暗袭蓉儿之后。
现在,他得了一个结论,杀死蓉儿的,是一个女人!这女人不但嫉恨蓉儿,而且武功也非常奇诡,这从那女人的轻功,不在自己之下一点,可以判断。
好了,第一点得了结论,思维立又回索到这山中的一些女人身上,双燕主人和绿珠,不会对蓉儿下手,那白灯使者更不可能,至于前夜那个黑衣少女,从当时情形看来,也似不会对蓉儿这样做?唯一可能的是红花教中人,最可疑的,当然是百花公主。
冷如冰充满杀机的冷笑一下,心说:“好啊!我若不血洗红花教,便不是人称追魂手的冷如冰。”
当下,他毫不迟疑的直向梅村方向扑去,约有个许时辰,那一片梅林,已然在望。
他进入梅林时,触目全是树断技折的景象,他当然知道,这是前日鬼斧神的杰作。并不为奇,仍照直向林中走去。
但等他奔到梅村前面,拾眼一看,立时又怔住了。
原来那梅村已然化成一片焦土,余烬未熄,不知是鬼斧神放的火,还是红花教主的黄梅英,自知无法在此存身,毁了梅村逃走?—冷如冰目注着那一片焦土出神,心中暗自盘算:“红花教虽然毁村而走,但以黄梅英的一身成就,和武林四毒全依附红花教一点看来,绝不会离开青城,也绝不会放弃夺取三宝的企图,因此,不管她们现在如何隐秘行藏,但水火谷口,一定能查得出她们的踪迹。”
但水火谷在什么地方?他又茫然了?不由低头徘徊起来。
正在徘徊之时,忽然他听到一阵轻微脚步声,由右面梅林中传了出来。
冷如冰赶紧一晃身,躲在一株梅树之后,侧脸看去。
一会工夫,果然见梅林中踱出一个人来,那人蓦衣布带,佝偻着身子,手中拄着一只木杖,缓缓而行,满头白发飘飞,走得几步,便停下来喘几口气,看来十分老迈。
但冷如冰在这梅林中,曾因陈芸装着上吊,将他骗入梅村,被黄梅英以一英飞花弄点中穴道,失去玉龙镯,所谓上过一次当,学过一次乖,虽然见是一个佝偻龙钟的老人,却不敢深信,留心着他倒底来此作甚?只见那老人走出了梅林,缓缓扬起头来,这才看清,原来老人的一张脸,扭曲得十分难看,再加上岁月在他脸上堆砌的皱纹,显得又老又丑。
冷如冰微微一怔,心想:“附近并无农家猎户居住,这等荒山之中,怎会出现一个丑老人?”
他不可能是武林中人,因为这丑老人不但佝偻龙钟,而且连缓缓走路也喘息不停,武林中人,哪会这种样子?除非他是乔装!
冷如冰正在思付之间,只见那丑老人停下步来,望着余烬未熄的梅村出神,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又走了,茫茫天涯;叫我何处去找啊?”
“丑老人是在找人?”冷如冰心中又是一动,心说:“他找的是谁?”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