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留……下来……
「是吗?那就留下来吧。」杜槐歆拍拍她的脸,笑着看她慢慢走在校园里。
他深吸了口气,用力的甩甩头,「……真是讨人厌的感觉……都是那个白痴小鬼……」
他再点了支烟,用力把烟吸进胸腔里,想驱走那些讨厌的感觉,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这是春秋的专长不是他的,虽然他也能带走那些恐惧,痛苦的感觉和记忆,但是往往这些东西都得由自己消化,他讨厌让别人的哀伤和情绪占满他的身体,因此他从来无法想像春秋怎么有办法做这种工作做十来年。
甩了甩头,他的鹰恰巧飞回他肩上。他伸手轻抚着他的鹰。「我们回去吧。」
带着他的鹰走出了校园,他感觉得到春秋的哀伤和难过。
他下定决定,如果过了十二点叶冬海还没能找到春秋的话,他就要自己去带走春秋。
至少,不能再让春秋过那种生活了。
「到时候,就算是奶奶也不能阻止我喔。」他像是喃喃自语着,又像是说给谁听的,然后漫步着走出校园。
第七章
叶冬海冲进家门,才发现自己又晚了一步,夏春秋还是离开了。
他在楼下遇见陈叔,听陈叔大致说明他才知道公司乱成了一团,因为春秋要求舅舅退休,并且马上离开公司,他这才知道舅舅这些年来对公司做了什么,对春秋做了什么。
他回家只看见佛坛前满地的混乱,地契、存折、印鉴和各种文件,他跪坐在地上,他感觉得到春秋有多么伤心。
地上仍然是湿的,他伸手抹过春秋的眼泪,只能闭上眼伏下身,他感觉得到春秋绝望。
不是的……我没有离开……我不会放下你……
他猛地爬起身,他知道自己必须跟春秋解释,要让春秋了解为什么。
然后呢?
他呆坐在地上,想着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不就是失去春秋吗……
但现在春秋已经不在身边,他有多么害怕多么焦虑多么担忧,如果能换回春秋的话,这次他什么都不管了,不管是奶奶的遗言还是什么他
都不管了,就算是会发生什么灾难他也不管了……
他突然觉悟到,如果就这样下去,他还是会失去春秋,如果是这样的话,何不试着在—起看看?
春秋……你在哪里……
叶冬海茫然的坐在地上,想着春秋十年来是怎么过的,自己十年来是怎么过的,他们浪费了十年究竟创造了多少回忆?
仔细想来,一只手也数不完……
叶冬海抱着头逼自己冷静,现下杜槐歆是不会再帮他的,他一定要想办法自己把春秋找回来。
他想着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不到春秋,或是不愿去意识到春秋在哪里的。
他杂乱想着,然后决定起身走进春秋房间,他坐在春秋床上,想着他昨天在这里吻过他,他悲伤的神情和微凉的唇,都让他心疼不已。
他重重地躺了下来伸手掩住脸,为什么自己要伤害他……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天花板的天女和观音彩绘,那是奶奶着人为他画的,因为春秋总是因为工作吸收过多负面的东西,他总是害怕在
夜晚入睡,于是奶奶让人画了观音和彩衣天女来看着他入睡。
望着栩栩如生的画像,他觉得似乎冷静了些,他突然爬起身,想起小时候奶奶教过的,虽然成功的只有槐歆。
他想也许可以试试,奶奶说过只要诚心,只要专注就可以。
他拉开春秋书桌的抽屉,他总是会在抽屉里放上几包色纸,他抓起一包,抽出一张色纸,深吸了口气,很专注的诚心的折着纸鹤,想着春秋想着他的行踪。
然后很缓慢而细致的拆出一只纸鹤。
他小心的把纸鹤捧在手上,他喃喃自语般地念着,「……带我到春秋那里去……」
……带我到春秋那里去……带我到春秋那里去……带我到春秋那里去……
不停的反覆的念着,然后手上的纸鹤像是动了一下,他狂喜的盯着手上的纸鹤。
他也没想到居然自己做得到,纸鹤只微微动了几下,接着缓缓升起后化成一只白鸟,突然飞起来绕了几圈,却朝房里头冲。
叶冬海愣了下,那只白鸟直冲向春秋的衣橱,然后碰一下撞了上去就掉下来。
叶冬海苦笑着,走过去捡起被撞歪的纸鹤。
「还是不行吗……」他叹了口气,把纸鹤捡起来,转身想着要不要再试一次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下。
他回身望着衣橱,然后伸手打开。
衣橱里当然只有衣服,他伸手轻抚着春秋千常穿的衣服,然后在关上前他瞄见一个鲜黄色的东西。
他怔了下伸手去捞,那是一顶鲜黄色的帽子,小学生戴的那种。
他突然间想起来,春秋是上过学的,在小学的时候,只去了三年,虽然最后仍然没办法继续下去。
没想到他把这顶帽子保存到现在……
叶冬海想着,那时他每天都带着春秋上下学,那三年的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难得的回忆……
叶冬海微微笑了起来,然后笑容僵在脸上。
那不就是唯一一个,一起去过的地方吗……
他突然恍然大悟,然后转身冲出房间,小学离家不远,只要走十五分钟,春秋应该、应该还在那里……
他拼死命的冲过去,没有停下脚步地跑,直到冲到学校门口为止,他绕着学校走了一段路,然后从后门翻了进去。
他还记得春秋的教室在什么地方,他还记得春秋都是在那里等他的。
他喘着气跑到低年级生的游乐场,然后松了好大一口气。
……春秋……
……春秋……
夏春秋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抬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叶冬海慢慢走过去,直到站在他身边。他伸手拉住秋千,蹲在夏春秋面前。
「春秋……」他低头握住夏春秋的手,触手的冰冷让他的心紧缩了下。
夏春秋没有反应,叶冬海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望着自己,语气温柔地开口,「春秋,我们回家好吗?」
夏春秋只是定定的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回到那样的家里去……」
夏春秋的语气平淡,但是听在叶冬海耳里却是椎心般的刺痛。
「……我回去了,你就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吗……这是你想要的吗?」夏春秋只是定定的望着他。
「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要离开你,没有想过要离开那个家。」叶冬海抚上他的脸,认真望着他开口。
「……我不相信……我不要再相信你说的……也不要再听奶奶说了,我不要再听了!」夏春秋甩开他的手,他想哭,但是已经没有可以掉的眼泪了。
他几乎是用力全力的把所有委屈喊出来,「你根本不在乎这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跟舅舅一样只想我不停的工作就好,我每天生活在那个家跟公司之中,不管身边有多少人我都觉得孤立无援,我不在乎工作辛苦或是寂寞,我只希望你能理解,只希望你在身边而已,为什么你要丢下我!」
「对不起,春秋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做了……对不起……」叶冬海伸手紧抱着夏春秋,怀里不停颤抖着的纤瘦躯体让他觉得心碎成一片片的,但春秋没有哭,他觉得心好痛好痛,痛到眼泪掉了下来,他不记得自己几年没有哭过,但现在无法克制的掉了下来。
夏春秋挣开他的怀抱,退了几步伸手抱着双臂像是在防卫着什么,他凝望着叶冬海,然后别过头去,他不愿意让叶冬海的眼泪动摇他,只平抚着自己急速的呼吸,平静的开口,「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奶奶的遗言说了什么?你如果真的在意我,又为什么无法为了我违背奶奶的遗言?」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半晌,「奶奶说……我们不能分开,但是绝对不能在一起,这是命运,要我勇敢接受……」
夏春秋紧紧环抱着手臂,就这么蹲了下来,「……就这样,就这样让我们痛苦十年……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吗……」
叶冬海走近他,一样蹲了下来,「春秋……你记得我爸妈吗?」
夏春秋微微抬起头,他对冬海的爸妈没有印象,他有记忆开始冬海的爸妈就过世了,奶奶没怎么提他也没敢问,因为奶奶总是用着悲伤的目光看着舅舅舅妈的照片。
叶冬海苦涩的笑着,眼泪止不住的掉着,夏春秋忍不住想伸手去抹掉他的眼泪,叶冬海却握住了他的手。
「爸爸当年带着妈妈回家给奶奶看的时候,奶奶当场就反对了,奶奶反对他们交往反对他们结婚,但是爸爸却坚持非妈妈不娶,你也知道奶奶一向只提出忠告,不会强迫人做不想的事,结果我五岁的时候,他们就意外过世了。」
叶冬海回忆起这段往事已经没什么痛苦的感觉,毕竟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自己当时只有五岁,对父母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有奶奶和春秋的陪伴,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介意,但这件事却还是让他深刻记在心上。
「我记得守灵夜那天,大人们窃窃私语地说着,都是爸爸不听奶奶的话硬要娶了妈妈的关系……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也问过奶奶,爸爸妈妈在—起是错的吗?奶奶只悲伤的笑,没有回答我。」
叶冬海望着夏春秋,「春秋,我不敢违背奶奶是因为我害怕。」
夏春秋怔了下,他没有听过叶冬海这么坦白的承认他害怕。
「我真的很怕,我怕我们在一起反而会让我失去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冬海跪在地上,流着泪伸手紧紧抱住夏春秋。
「我把家产过到你名下不是想把责任推给你好脱身。」叶冬海把夏春秋紧紧压在怀里,接着开口说下去,「我是为了让舅舅明白你才是继承这个家的人,他要帮的人是你。」
「我想的太简单了……对不起……春秋……对不起……」叶冬海感到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悲伤,他从不知道他为了春秋而做的事,反而给了舅舅背叛的机会。
夏春秋只是静静的听着,伸手轻轻的拉住了叶冬海的衣角。
「……我不怕……」
半晌,夏春秋才开了口,他轻轻挣脱叶冬海的怀抱,拉着叶冬海起身,抬头望着他,用双手去抹干他的眼泪。「我不怕,死了又怎么样,至少没有遗憾。」
叶冬海苦笑着,他知道自己永远及不上春秋的勇敢及坚强,他轻拨开夏春秋脸上的发丝,「如果……如果只剩下你呢?如果我死了……」
「如果你不后悔因我而死,我也不后悔一个人承担责任活下去。」夏春秋双手用力拉住叶冬海的衣襟把他拉近,十分认真的开口。
叶冬海一下子突然笑了起来,笑自己十年来的愚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吻上近在眼前的唇。
「……唔……」夏春秋愣了下,却没有推开他。
只是从双唇相贴开始,马上变得炙热而缠绵,叶冬海无法自持的尽情吻住夏春秋,他紧揽着他的腰,扶着他的后颈,紧贴的身体和交缠的唇舌几乎舍不得分开。
夏春秋几乎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他轻轻挣动了下,叶冬海马上放开了他,微微喘息的胸口相抵着,他们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叶冬海叹息着把夏春秋的头压到胸口,紧紧环着他,夜里微凉的风吹过,他们都连外套也没穿就跑出来了,但没有人觉得冷,叶冬海轻抚着夏春秋的背,然后放开他后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嗯……」夏春秋微微点头,被握住的手心所传来的温度让他安心。
他稍用力回握着,叶冬海望着他微微笑着,在心底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再也不要放开这只手了。
一进家门,几乎是眼泪汪汪的陆以洋马上扑了上来。
「春秋!我担心得要命!你到底去哪里了!」夏春秋几乎被他扑倒,叶冬海在后面接着这两个人。
「对不起,我忘了打电话跟你说一声。」叶东海抱歉的笑着。
陆以洋用力摇摇头,抹掉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你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
夏春秋其实一点都不饿,看着陆以洋的脸却是笑了出来的点点头。「嗯,我要吃。」
陆以洋怔了下,他很少看到夏春秋这么直接就笑出来的样子,于是很开心的跳起来冲向厨房,「我马上弄!」
夏春秋回头看着叶东海,他正站在观音还有奶奶的神主牌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悔了?」夏春秋抱着手臂望着他。
叶东海笑了出来,神情却有些哀伤,「才没有……我只是请奶奶原谅我……」
夏春秋低下头想了许久,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无奈,「你这么担心的话,我们去问观音大士吧。」
「什么?」叶东海愣了下。
夏春秋走近去点了香,诚心的上香,嘴里念着什么,上完香之后,他拿起爻杯看着叶东海。「让观音决定我们在一起是不是被允许的。」
叶东海犹豫着,但夏春秋的神情过于认真,于是他点头,「好。」
夏春秋微叹了口气,正想把爻杯掷地的时候,叶东海突然握住他执爻杯的手,低头认真的看着夏春秋。「就算观音说这是不被允许的,我也不会后悔。」
夏春秋觉得自己的脸热了起来,他没说什么的抽回手再一次认真祈祷后,把手上的爻杯往地上掷。
两个人都几乎屏住呼吸的望着掉在地上后反弹起来的爻杯会是什么结果。
但是,爻杯只弹了一次之后,突然间消失了。
夏春秋愣了一下,而叶冬海抱住头大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在家里是不可能会有奇怪的东西跑进来,可以解释的只有一个……
「就算不可以至少也要告诉我结果呀!」叶冬海惊恐的大叫。
「……你冷静一点啦……」夏春秋叹了口气。
「我从来不知道我养的孙子这么没用……这么点小事就惊慌成这样。」
听见实在太过熟悉的声音,叶冬海几乎不敢相信,他马上顺着声音的调头看去。「……奶奶……」
「……我不管了……是你自己要出来的……」夏春秋默默别开视线走到长椅上缩起来,捞起抱枕抱住。
「你……你不会一直都在……吧……」叶冬海还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奶奶刚过世的前三年,他几乎每天念着每天盼着奶奶愿意回他一句话。
他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外面什么鬼东西他都看得见,却就是见不到奶奶一眼。
「你们真是不孝的孙子,居然打算让我绝后……给你们五年,五年还能坚持的话,我就把这个结果还给你们。」奶奶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叶冬海,手上捏着春秋刚掷出的爻杯。
「春秋!可以吃饭了……咦?婆婆你下楼啦。」陆以洋拿着锅铲跑出来,只见到一脸惊恐的叶冬海和老神在在的老奶奶,和一个缩在长椅上逃避现实的人。
在叶冬海握紧拳头大叫出声之前,老奶奶朝陆以洋笑了笑,转身消失在佛坛。
「奶奶!」
「哇啊!怎么连这个家里也有鬼呀!」
尾声
陆以洋站在深夜里的花园前,替自己心里建设了很久很久,最后握着铲子,下定了决定。
好!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他鼓起勇气,走进园艺系的温室里,深吸了好几口气,凭记忆找到那天他看到的位置。
「应该是这里……好,挖吧……」陆以洋心里很害怕,但是他紧握着铲子,没有犹豫的开始。
「小宛……再等一下下就好……」陆以洋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宛蹲在他面前看着。
「你没告诉我你的头从哪里找回来的呀。」陆以洋一边挖,一边跟小宛说话壮胆,虽然他自己觉得很好笑,居然需要跟鬼说话来壮胆,但是也没别的可以陪他来做这种事的说话对象。
……好心人……给的……
「好心人?哪来的好心人给的?头是你的吧,怎么会是别人给的。」
陆以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反正头有找回来就好了。
不知不觉地挖了快二十分钟,他擦擦汗,喘了口气,再继续下去。「呼……怎么这么深呀……」
锵地一声,好像碰到什么东西,陆以洋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的,把土拨开,然后看见一个蓝色的铁盒。
放下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