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怎么想到要来。」一个认得他的员工急忙跑了过来,示意那个小姐离开。
「我舅舅呢?」叶冬海四周望了下,员工人数比以前多了许多,但是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就算眼前这个认识他的人,他也想不起是谁。
「总经理还没进来。」那个人客气地回答。
「嗯。」叶冬海应了声,走向以前奶奶助理的桌前,又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
女孩从主任恭谨的态度认出眼前的人,她马上紧张地站了起来。「叶先生好,我是夏先生现任助理。」
「客人的预约有登记吧?绐我看看。」叶冬海稍点点头。
她愣了下,望向她的主任。
「呃……叶先生怎么想到要……」那主任也怔了下,勉强笑着回答。
「你是说我不能看吗?」叶冬海提高了声调,公司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不认识的人,陌生的空间,那种疏离感让他觉得不悦。
「当然不是,快拿给叶先生看。」主任赶忙陪笑着吩咐。
「是,叶先生要看多久之前的?」助理马上打开记录,询问着。
叶冬海凝着眉,什么时候电脑化了?以前奶奶总是规定要用手写下来,说这叫诚意。
「这半年的。」叶冬海不耐地回答。
助理很迅速地印出半年的记录递给叶冬海。
他接过手仔细阅读,随手抽起助理桌上的笔,一个个圈起来。
他发现连客人也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
「冬海,怎么想到要来?」叶致浩还没进门就得知叶冬海突然下楼来,他赶忙冲进办公室。
「舅舅。」叶冬海缓了神色唤了声。「春秋最近老是不舒服,我下来看一下。」
「是呀是呀,春秋工作很辛苦的。」叶致浩注意到他手上的资料,「给叶先生倒杯茶。」
「不用,我马上要回去了。」叶冬海阻止了叶致浩,他跟叶致浩并不是太亲,他记得小时候叶致浩是怎么看春秋的,只是他对自己一向很好,所以自己也说不上什么。
叶冬海注意到韩耀廷从以前二周来一次,到现在每周来一到二次。
但是圈起春秋不舒服的日子,却很少有一天是他来过的。
「舅舅,这个三个客人,尤其是这个人,以后不要接了。」叶冬海圈起了三个名字。其中一个是金董事长。
每次这个金董事长来过之后,他几乎以为春秋会这么走了。
叶致浩怔了下,脸色有些难看,「……冬海……这……」
叶冬海打断了叶致浩的话,「舅舅很久没上楼给奶奶上炷香了。」
「……是……是啊……公司忙你也知道……」叶致浩勉强装出笑容。
叶冬海不知道他这个舅舅在搞什么鬼,但是很明显的他不敢上楼,
不敢踏入观音所在的地方,有奶奶神主牌的地方。
「总之,这三个客人不要接了,公司的事我一向不管都随舅舅作主,但是这三个客人会害春秋不舒服,舅舅不想提早把公司结束的话,最好照我的话做,春秋不在的话,是没有人能够再继承的。」叶冬海冷冷地开口。
叶致浩静了下,才笑着,「我知道了,别说的这么严重,春秋没抱怨过,我不晓得这三个客人这么差劲,我以后不让他们再来就是。」
听叶致浩这么说,叶冬海才缓下脸色,「谢谢舅舅。」
他环顾了下公司,也许他该让陆以洋来打个工,也许能帮着夏春秋,「那我回去了。」
「别急嘛,不陪舅舅坐坐。」叶致浩笑着拍拍叶冬海的肩。
「改天吧,我回去照顾春秋,倒是舅舅,有空上来坐坐吧。」叶冬海淡淡地笑着。
「是、是呀,有空我会上楼去给姑姑上香的。」叶致浩笑着送走了叶冬海。
在叶冬海进了电梯门后,他恨恨地瞪了眼。「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也不想我是为了准……」
在叶致浩忿忿地走回他办公室关上门为止,办公室又回到没有老板的悠闲。
又是一顿沉默的早餐,陆以洋收拾过自己的碗盘,就先回房去做出门的准备。把包包拿出来扔在椅子上,想洗了碗再出门,结果叶冬海和夏春秋还在有—口没一口的慢慢吃。
叶冬海注意到陆以洋的观望,「你快去学校吧,碗我洗就好。」
陆以洋迟疑了下,「我……我先出门了,中午的菜我包好放在冰箱了,热一下就可以吃,晚饭我会回来做。」
「不用急,我今天休假,晚饭我做也可以,你偶尔也跟同学们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叶冬海朝他温和的笑着。
陆以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空玩啦,倒是我在赶实验,如果你今天休假的话就麻烦你了。」
「不用担心。」叶冬海点点头,想想又补了句,「我会照顾春秋。」
陆以洋不太放心的看着夏春秋,他们两个自从火灾事件后就没见他们说过话了。
听见叶冬海的话,夏春秋怔了下,也没说什么,只看了陆以洋一眼。
「我没事,你快去学校吧。」
「嗯。」陆以洋看他们似乎还蛮和平的,便开心的应声,提着背包出门去。
随着陆以洋关上铁门的声音,屋内又回复宁静。
夏春秋看来没什么食欲,有一口没一口的吞着粥,大概是不想陆以洋担心才吃的。
叶冬海喝着汤,等他把手上的粥吃完。
夏春秋看了他一眼,见他盯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三两口把碗里的粥吃完,打算收碗的时候,叶冬海伸手拿过他的碗,「我来收,你去休息吧。」
夏春秋也没跟他争,看着他有点反常的举止,什么也没说的到客厅坐下。
开了电视,记者和政客如同演员般的演出,仿佛连续剧似的新闻二十四小时不停播,他却只听到厨房的水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连着好几次,无法去工作的时候,等到陆以洋出门,屋子里一片宁静,静到连眼泪掉下来都听得到。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的时候他反而掉得下眼泪,自己明明不是很容易掉泪的人。可是最近只要一个人的时候,眼泪就会不自觉的掉下来。
寂寞紧紧包围着他,就算有人在屋子里,他仍然感觉得到寂寞压得他窒息。
关掉电视,他走回房里关上门,把自己包在被子里,一如往常地逼自己不去想所有的事,不理会所有的感觉。
直到叶冬海走进他的房间。
他整理好厨房走回客厅的时候,夏春秋已经不在椅子上了。
他犹豫了很久,轻轻打开他的房门,床上包里在被子里的瘦小身影,背对着门的样子,像是在拒绝一切的关心。
他走近夏春秋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而夏春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进来,又为什么要坐下。
他想说什么?又还能说什么?
屋里静了半晌,叶冬海才开口。「我早上去过公司了,我让舅舅以后别让那个姓金的客人来。」
夏春秋怔了下,侧向里的身子稍移了下,他回头望着叶冬海。
房内没有亮灯,而客厅的灯亮着,从叶冬海身后照过来,让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谢……」半天,夏春秋只说了这句。
他可以想像舅舅听见冬海这么说之后的脸色表情,但是他不认为舅舅真的会听话,如果金董又来了,自己难不成回头跟冬海告状吗?但至少他该感谢叶冬海愿意为他这么做。
两个人很难得的对望了半天,夏春秋不是很明白叶冬海在想什么,他以为他说完就会走,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他不知道。
「春秋……」叶冬海轻轻地唤他,犹豫地握住他依然冰冷的手。「我们……休战好吗?」
说完,又觉得这么说不妥,但是又想不出别种说法。望着夏春秋的神情,他补了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夏春秋淡淡地苦笑着,「不,我不知道。」
「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吗……」叶冬海在脑子里翻遍了各种句子。「我们……就算不能在一起……也可以用别种方式一起生活……不行吗?」
夏春秋不晓得为什么笑了出来,他拉着叶冬海的手坐起身,平视着叶冬海的脸,他不记得他们有几年没有在意识清醒下靠得那么近。
「你是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但是可以住在一起。」夏春秋脸上的笑容像是职业般完美。「然后呢?你什么时候要找个妻子?或是也帮我找一个。」
叶冬海可以感受他温热气息,但是他说出口的话让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看着我,冬海。」夏春秋冷静地开口,紧握住他手没有松开。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把视线移回他脸上,他那双美丽的眼。他看得见那双眼里深深的哀伤和痛苦。
「你要我连感觉也放弃吗?把感情也放弃吗?你要我忘记过去每个在顶楼的夜里,你吻我的感觉吗?」夏春秋平静地说出口,低哑的噪音听
起来平稳。但是叶冬海可以感受到他从手心传来的颤抖。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装睡着不醒,自己也知道他醒着却从没有开口唤他,他们从来没有拆穿过对方,那原本是一个甜蜜的游戏,是一个他们都放在心底的秘密。
现在却成为一个令他们痛苦的回忆。
「你怎么认为我做得到?你怎么能做得到?」夏春秋冷静的指控,望着叶冬海越来越心痛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么痛苦。
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违背奶奶的遗言……
夏春秋想说却说不出口,如果叶冬海做得到他早就做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叶冬海的脸,想抹去他痛苦的神情。
但是抹不掉。叶冬海看起来是那么痛苦,于是夏春秋凑上叶冬海近在咫尺的唇。
就像是早该那么做似的,从平静触碰到狂乱交缠只需要不过眨眼的时间。
叶冬海狂吻着那张冰冷的唇,想让他温暖,想让他不再寒冷不再难受。
他从不明白春秋那么细瘦的身体是怎么接纳那么多黑暗,是怎么净化那些罪恶,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只知道他压在身下的人,是自己心里唯一存在最重要,最柔软的那一块。
他吻着夏春秋的唇,吻着他的脸,他颈侧优美的线条和敞开的衣襟里消晰的锁骨。
直到他听见夏春秋的呻吟声,他像是惊醒一样的抽开身体。
他苍白的脸色带着红晕,微肿的唇和扯乱的衣襟,因为喘息而起伏的胸膛,让叶冬海无法再看下去。
他硬生生的别开脸退了好几步,屋里只听得见两个人重重的喘息声。半晌,才听见夏春秋像是要哭出来的嗓音。
「……不可能做得到的……不可能的……」
叶冬海无法回答,他像是逃走般的冲出了夏春秋的房间,不敢再看他一眼。
夏春秋把手背覆在眼上,深呼吸,平覆着仍然急促的喘息,和想哭的情绪。
用力的,深深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他没有睁眼睛,直到再也抵不住满溢的泪水,任它滑落脸颊,再吞落心底。
也许春秋跟冬海的关系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种方式。
陆以洋愣愣地坐在窗边,望着对面大楼想着。
在等待实验结果的空档,他坐在易仲璋平时常坐的窗边桌上,望着
他平常看的方向,想他那个行动力极佳的学长怎么有耐心默默地坐在这里看了一年。
已经入夜了,对面大楼亮起了灯,他可以看见在实验室里走动的影子,这么远的距离,是想着能看得见身影也好吗?
然后又想起春秋跟冬海,那种明明很在意对方,却总是推开彼此的做法,他突然觉得也许他们俩并不只是亲人而已。
陆以洋叹了口气,他从没有过那种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虽然他很喜欢他的学长,很喜欢春秋跟冬海,但是他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可是喜欢得越深,好像越容易让人痛苦。
失去小良的李嘉怡要多久才能恢复她脸上的笑容,易仲璋的笑容总是透着寂寞,而他几乎没看过春秋开心的笑,如果那么痛苦为什么大家都要付出那么多的情感?
陆以洋闷闷的想着,还有到现在还没来过学校的顾典思。
「啊啊啊啊——烦死了!」陆以洋跳下桌子。如果那么痛苦,那他宁愿不要那么麻烦的东西。
想了想,他决定去找余学宛,看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走下二楼,走廊上的景色跟上次看到的差不多,工程好像没什么进展,围在墙上的绿色纱网遮住了其它楼层照射出来的亮光,陆以洋走在塑胶布上,整条膝黑的走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走进了异世界。
「小宛?唷荷,你在不在?」陆以洋小声地叫唤。
眼睛慢慢适应了教室里的一片漆黑,挥之不去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陆以洋放轻了呼吸,想着自己的胆子真的变大了,在没有遇到冬海,没有经历过这次的事件,不用说和那些东西交谈,就连感觉那些东西在附近都能把他吓个半死,而现在自己居然像这样走在明知道有鬼出没的地方,想起来真觉得不可思议。
「小宛?出来呀?」陆以洋缩着身子,小步小步地慢慢走进教室,墙上还没装上新的窗户,冷风不断从漆黑的窗框吹进来,他打了个冷颤,眼角一扫好似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孔,他呼吸一窒觉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退了两步才发现那张自惨惨的脸孔是昨天那个像业务一样的……鬼?
陆以洋拍手捂着胸口,像是想压下急速跳动的心脏,他深呼吸了几下,焦臭味充满鼻腔的感觉让他更不舒服,而他并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人,但是说是鬼嘛……他也不太确定,就是有种哪里不一样的感觉。
那个人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像昨天一样讨厌的笑着,但是看起来的感觉却更差。
「我叫你不要再来的。」森冷的音调搭上他苍白的脸,一身黑色西装让他的身体整个融在黑暗中,只有那张脸像是浮在空中一样,阴森森的让人觉得如同身在恐怖电影中。
陆以洋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开口,「这、这里是我学校,你才不要随便跑进来!」
陆以洋用力压着胸口,装出最凶狠的样子瞪着他,但是漆黑安静的教室里,却清清楚楚的回荡着他因为恐惧而跳动着的心跳声。
「这是你自找的……」那个业务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然后慢慢地退后,像上次一样缓缓陷进墙里消失。
陆以洋不自觉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虽然那个业务走了,但是那种恐惧的压迫感并没有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在大脑下令要马上离开这里之前,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抚上他的颈子。
他觉得自己好像停止了心跳一样,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他想大叫可是叫不出来,从头皮开始发麻,恐惧塞满了他全身各个地方。
他可以感觉到那只手的粗糙,是一只苍老的,男人的手。就这样轻轻握住了他的喉咙,虽然没有使力可是那种压迫感比用力勒住他还要可怕。
然后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手臂,就算隔着衣服,也可以感觉到那只抓住他的手,像是被冷冻过—样的冰冷僵硬。
身后慢慢靠近自己的是什么,陆以洋马上就想起来了,是那个无时无刻都跟在他身后,在电梯里死命想抓住他的东西。
他从来没跟那个东西靠得那么近过,近到他闻得到一种腐坏的气味,并不是食物酸掉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混和着泥土的味道,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下被挖出,突然曝晒在空气中的味道。
他无法克制的全身颤抖了起来,他记得他闻过这个味道,在闷热的六月,跟着爷爷去的,就在山上祖坟,大人们从地上挖出来的,一块一块白森森的骨头。他闻过那种味道,看过那个坐在墓碑上,微驼着身子,定定望着自己的那个老人。
手上的那个翡翠玉戒,冷冷的触感就像现在抵在颈子上的,他不由得停止了呼吸,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为止,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啊——」陆以洋大叫着,用力拍开了颈子上的手,甩开了握住左手臂的手,虽然双脚发软,还是拔腿就朝门外冲去。
「哇啊!」那双冰冷的手用力地拉住他的脚踝,陆以洋尖叫着摔在地上,双脚拼命想把那双抓得死紧的手踢开。
「放手!放手!不要再跟着我了!」陆以洋大叫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