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出了个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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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出了个张居正-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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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宦官又是什么东西?

英宗时的王振、武宗时的刘瑾,为害之烈,至今士人思之胆寒!

高拱检点了一下自己的阵营,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六部九卿的大老,都还能用命。号令一发,狂澜涌起,不怕你个小小的冯保淹不死!

他先向两位阁僚做了工作,但遗憾,都未能有如愿的效果。

高仪本是由高拱引进的,原想他应乐于从命,但尽管高拱慷慨陈词,高仪却只是态度模糊。老家伙老了,不愿多事。仅是对高拱说:“公说的对,自是大丈夫事!但祸福难料,我不敢赞同,也不敢劝阻。”

高拱又忽发奇想,想争取张居正加入。毕竟是士林中人,对他晓以“君国大义”,不可能不起效果。张居正此时正奉命在天寿山考察大行皇帝的葬地。为了表示诚意,高拱特派心腹韩楫前去与张居正通报,相约“建不世功,与公共之”。张居正很难想象高拱竟会幼稚到这种程度,他不好有别的表示,只说:“此功何止是百世啊!”

韩楫走后,在暑天野外奔走了几日的张居正,头痛欲裂。高、冯斗法,他本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但是,高拱如果胜了,自己的状况不会更好,反而有可能更糟。去年的下半年,高拱曾风闻,张居正收了徐阶家人贿赂的三万两银,所以才为徐阶百般回护。怪不得!高老头忍不住,当面讥讽了张居正。

这真是无妄之灾!张居正急的指天发誓,“辞甚苦”(估计是“我受贿我就是王八”之类)。高拱才觉得过意不去,略作道歉而作罢。

两人裂隙,严格说就从此事而来。张居正万分愤慨:堂堂大国首辅,竟疑神疑鬼到这种程度,又如何共襄大业?他和冯保的走近,也就是自此时起。

在官场中一贯“粗直无修饰”的高老,就是这样痛失同盟军的。

对张居正来说,假如冯保能在这一回合里取胜,情况就将大为不同。起码高拱的力量会受到有力压制,为他张居正腾出一个大大的空间来。而做进一步设想,假如高拱就此翻车,那么外廷的事情,冯保和李贵妃是不能直接来操作的,必须要有一个素有人望的大臣顶上。

这个人,非他张居正莫属。

因此,高拱的所谓“百世大业”,他张居正怎么能掺合?张居正清楚,高老的攻势一旦发动,就将是惊涛骇浪般凶猛。他必须马上通知冯保,不能坐以待毙。

京城与昌平的大道上,快马疾如流星。

冯保知道这消息后,自会有他的一番布置。

烟尘滚滚里,阴谋与阳谋交错而行。大国庙堂上,不知又将有怎样的酣斗?

【平台上只有他和小皇帝两人】

大幕拉开,几乎是刻不容缓。

新的一场争斗,一开始就具有高拱本人的那种急迫性。六月初十,小皇帝经过了一系列劝进、辞让的狗*礼仪后,坐上了皇位。当天,高拱的第一封奏疏就到了,是《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

高拱不愧是老手,这道疏内有大玄机。表面上,是建议小皇帝如何处理政务的。共五条,不胜其烦地讲了上朝该如何,见了群臣应说什么,奏章是如何一个处理程序,等等。关键是三点:一、要求“一切奏章俱发内阁拟票”;二、如果有不经过票拟就“内批”了的,我们必须向皇帝问明白才执行。最后一点,一切奏本都应发下,如果有不发的,那么原奏事者就要面请皇帝发表一个明确态度。

奏疏的总字数不多,含义深矣!

冯保的能耐,不过就是扣住奏疏不发,或者自行拟旨(甩开内阁,造成既然成事实),以此来干预朝政。这个“陈五事疏”,就是要给冯保戴上笼套。你必须把所有的奏疏发给内阁拟票,那么内阁的意见成为皇帝的意见,内阁就有了最高行政权。你要是不让我们拟,自己就批了的,我们则要向皇帝要个说法:为什么要这么批?你要是扣住不发,那么奏事人有权当面问皇上是怎么回事。

我要让你成为一个废物。

奏疏是由三阁老联名上奏的,高拱拉了两个不大牢靠的“同盟军”助威,外人看了,还是有一定声势的。而且,三阁老的意见,没有人敢于无视。

通篇又都是尽心辅佐之意,一句没提冯保。你只要发内阁票拟,我就拟“照准”,然后以皇帝名义发布全国。看你冯保今后还怎么跳?

只要这个奏疏一通过,就会有言官一拥而上弹劾冯保,内阁自然票拟“同意”。届时,请冯公公体面下台。

高拱的棋,精确到了最后一步。

高拱的奏疏一上,高仪就告病,请假在家休息。真病假病不知道,估计是连累带吓的,身体真的有了点儿问题。

张居正在天寿山考察皇陵用地中了暑,回来也歇下了,没来上班。

朝中是高拱与冯保在单挑。

那冯保早有思想准备。论权术他也是九段高手,收到奏疏后,偏就是不发给内阁,自己替小皇帝批了六个字:“知道了,遵祖制。”高老,你自己理解去吧。

这样一来,高拱的奏疏内容是什么,公众不知道。皇帝接不接受这些建议,没态度。

一比一平。

高拱打堂堂之阵打惯了,见了这招还真是一惊!随即,第二手跟上,又上了一奏,敦请把前一奏赶紧发下票拟,不能不明不白的。

新政刚刚开始,司礼监不能老扣三阁臣的奏疏。一次行,两次三次,闹到小皇帝那儿说理,冯保就会吃亏。小皇帝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要是问冯保一句:“谁让你这么干的?”那就吃不了得兜着走。

冯保被逼得没退路了,只好在六月十三,也就是4天后将“陈五事疏”发下。高拱大喜:阉人,你没办法了吧?立刻援笔拟了“俱依议行”,全都按你们说的办!

大局定矣!

高拱大袖一挥,言官立即出动造势。第一波,以工科给事中程文为首,上疏弹劾冯保“四逆六罪三大奸”,皆是滔天之罪。

比如,进**诲之器、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害死了先帝;比如,矫诏爬上掌印太监位置,居心叵测;比如,将隆庆《遗诏》以邸报形式公布天下,伪造最高指示;比如,新皇帝登极,冯保立于皇帝身边,竟敢受文武百官朝拜,大逆不道;等等,哪一条都够凌迟的。

紧接着,吏科给事中雒遵、礼科给事中陆树德等先后跟进,一责冯保僭越受百官朝拜,二责冯保升官遗诏为何在先帝弥留之后传出?三责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并未免职,为何就有冯保突然任职?组织任免令何在?他们坚决要求,将冯保交付法司究罪,以正刑典!

果是来势汹汹啊!

弹劾奏疏雪片般集中到通政司,再转到司礼监批红,冯保任是见过再大场面,也吓得腿软。如果全部压下,百官不忿要求面奏皇上,他一只好虎怎么能架得住一群狼啊!

冯保的额头开始冒汗了:玩大了,这回真的玩大了!

这高老头,毒,毒啊!他晕头晕脑,连忙叫来亲信徐爵:“快,快去问张相公。怎么办,怎么办哪!”

胜败荣辱,间不容发。政治就是一场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的赌博。

可以感受到泰山将倾,可以看得到风云变色。以权术起家的人,即使坐到了巨头的位置,在这轮盘将停时也不禁股粟!

薄暮时分徐爵匆匆来到了张府,汗流浃背,口不能言。冯公公还能不能有救?

张居正不慌,一如往常吩咐用好酒好菜招待。众言官的奏章,高拱为防止冯保留中不发,早叫人抄成揭帖遍发京城各衙门,舆论为止轰动。张居正业已详知。

家人掌了灯。烛光里的张居正很难看清是什么表情。他默思良久。

徐爵哪里还有心思大嚼,只巴巴地望着这位冷面相公。

白日里看揭帖时,给事中程文的奏疏上,有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张居正:“如有巧进邪说,曲为保救者,亦望圣明察之。”

这是在说谁?高阁老,可惜你一肚子的才智,都用到了这种地方!大明江山,流遍了郊原血,方才底定,何其不易!要保住这大厦不倾,难道就凭这鸡鸣狗盗、吠声吠影的伎俩么?

什么“巧进”?什么“邪说”?蓄势多时,一日俱发,这不是在朝堂上公然上演泼皮闹剧么?

突然,张居正凑进徐爵,拉住他衣袖:“回去,秉告冯公公,让他赶快去找中宫(后与妃)说清楚。”

徐爵不懂这样子如何就能救命,但他深信张相公力能回天,于是拜过,起身就走。

六月十四这天,黑云继续压城。冯保仍是吃不住劲,动用了特权,连夜开了紫禁城的东华门,让徐爵和张居正的亲信姚旷往返传话。

冯公公终于抓住了要领。六月十五日,紧急面奏小皇帝、贵妃和陈皇后,将高拱曾在内阁说过的一句话“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篡改为“十岁的孩子如何做天子”,恶告了一状。

李贵妃与陈皇后闻言愕然,险些惊倒。就是十岁的小皇帝,也当场失色!

冯保见有了效果,自会添油加醋。他又说,高拱欺负太子年幼,想迎立自己家乡开封的周王为天子,企图以迎立之功谋求封“国公”的爵位!

周王是朱元璋第五子朱橚之后,世代封国就在开封,是朱家皇室里最有出息的一支,诗书传家,多有著述。到万历年,这已是一个三万二千人的大家族了。

这,这不是要天塌地陷!

冯保早已把金银散给两宫左右的太监、宫女,让他们也跟着学舌。两天里,后宫舆论滔滔。

大明,要乱了么?

冯保虽不是大奸大恶,但像他这种近臣,不可能有超群的才干,固宠邀宠多半用的是小人伎俩。主子你越怕什么,我就越给你汇报什么,你越恐惧,你就越信任我。宁信小人,不信君子,又是一般内心自卑的高位者之通病。

他们在莫名的恐惧之下,对假想敌的反弹也会非常激烈。

冯保没有估计错李贵妃,一个深宫的娘娘、小户人家出来的妇道,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跟大臣打交道。她决不会哪怕随便请一个大臣来问一问情况。因为思想这东西,只能在同一层次的人当中对流。

六月十六日早朝时分,宫中传出话来,说“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这是要各部首长都到内廷去听两宫诏书。

情况非同寻常!

就要亮底牌了!

高拱兴奋异常。他以为皇上要下诏开掉冯保了。这个成功,一点儿没出他的算计。隆庆年代的根基,暂时还是牢不可破的。这么多的奏疏上去,这么大的朝政风波,不黑的人也要给描黑了。何况他冯保有短处给外廷捏着。

他想象着等会儿冯保被罢斥的狼狈,心中有按捺不住的豪气。

姜,还是要老的才行吧!

他左右环顾:高仪怕事,在家里养病,那就让他养着吧。

张居正从天寿山回来,就一直患腹疾,呕吐不止,也正在家里歇着。

这个机会,一定要叫他来亲眼目睹。高拱打发人去催,催了几遍,才见张居正来了。

高拱此时已把张视为盟友,朗声说道:“今天的事,肯定是为这两天科道奏本的事。如果皇上和两宫责问什么,我来应对。我当然要以法理为依据,所说的话可能得罪。张公,内阁有你留下,我就是被驱逐也没事。”

张居正本不想来看这一幕,他还不是个幸灾乐祸的人。但高拱派人催了好几次,不来的话,反而是显出有鬼了。此时听见高拱这样说,张居正只好应付:“高公,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一行绯袍犀带的高官,迤逦来到会极门。没见着皇上,也没见有两宫,只见太监王蓁奉圣旨出来。

各部首长一起跪下。只听王蓁高声道:“张先生接旨——”

嗯?

不等众人有思考的余地,王蓁便连珠炮一般念开了圣旨:

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说与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在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曰,东宫年少,赖尔辅导。今大学士高拱揽权擅政,夺朝廷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现令高拱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从今往后洗涤思想,忠心报主,如再有这等的,典刑处之。钦此——!

高拱伏在地上,越听越不对劲,当他明白过来后,不禁“面色如死灰,汗陡下如雨,伏地不能起”(王世贞语)。

晴天霹雳!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乱命,乱命啊!

但是,他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击溃了。斗争的结果与他的期望,相距太远。他头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紫禁城、文渊阁、绯袍犀带……难道,这一切就将永远与他无缘了?

在旁边的张居正连忙将他扶起,又唤了两个小吏来,将老头儿搀扶出宫去。

张居正当日即升为首辅,此后便是他长达十年的“江陵柄政”时期。

今人有曰:此次的首、次辅之争,最为迅捷,胜负立见。大明一朝,此前此后都没再有过。

这一年,是隆庆六年,岁次壬申,因此史称“壬申政变”。此次政变以其短促、绝情、当朝首辅被处理之狼狈而著称。

对于当天张居正是否在现场,后世有不同看法。《明史》及《明史纪事本末》均称在场,而据崇祯年间周圣楷《张居正传》考证,当时张居正仍在天寿山考察,回京时政变已发生。再看张居正本人的奏疏,则含糊了这一点,也似乎并未在场。而在六月十八日亦即两天后,才有太监传他进宫接受新任命的。朱东润先生独取后一说。

但我以为,以张居正在场,更具有历史的真实感。

皇帝发了怒,首辅丢官。这只出头的公鸡一被拔了毛,百官立即噤口。昨日之喧嚣,恍若隔世。倒是张居正接旨后,马上去找了病中的高仪,两人联名上疏,请最高当局收回成命,竭力挽留高拱。

他执笔的这个奏本,倒也直言不讳,说“臣等看高拱历三朝三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虽其议侃直,外貌威严,而中实过于谨畏”。这是公道话。但没错不等于就不能被罢免,道义何时曾经斗得过权力?

张居正又为“陈五事疏”做了辩护,说是“其意盖欲复祖制”,“意实无他”,并没有什么坏心。而且是“与臣等彼此商量,连名同上,非独拱意也。”

因此,要罢,请把我们两人也一同罢了。他再次提醒皇帝,高拱是元老,“未有显过,遂被罢斥,传之四方,殊骇观听”,与先帝的托付相抵触。

这个挽留奏疏上奏于事发当天,道理说得相当到位。高拱与后世(包括当代)的绝大部分史家都认为,这不过是在演双簧。

上这个奏疏是为避嫌,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假戏似乎也不必做得这么真。所以,我就此疏的内容如此尖锐,不由得对张居正究竟参与了多少阴谋,有了一些疑问。

往事不可追了。还是来看政变的结果。

张居正上午上疏,下午得皇帝答复:“卿等不可党护负国!”意思是,你们不要搞小团伙。高拱,绝对是挽留不住了。

第二天,高拱依例前去“辞朝”,交代工作事宜。张居正见了,忙说:“我要为你请求‘弛驿行’。”就是请求享有乘坐公家驿车的特权。

明代高官外出公干,一向有此特权。驿车是大车,中途停歇又有人伺候,自是体面而又舒服。私人只能雇到小车,简陋而颠簸,路途上比较辛苦。别人都还在为政变而惊恐,张居正独独想到了这一点。

高拱毫不领情,一口回绝:“行便行矣,何弛驿为!”少给我来这套!

张居正不由呆住。高拱又讥讽道:“张公大可不必如此,你就不怕再下一道‘党护负国’的圣旨来?”卖友求荣啊,居然和皇上一块儿演起双簧来了!

张居正无法辩解,甚尴尬,只能说:“高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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