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藏匿小蜜……这一切败象,都是由首贪严嵩造成的。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了!
他一路走,就一路拟好了弹劾严嵩奏疏。苍天在上,我要与这贼人来一场对决!
严嵩哪里知道这个,按他的思维,领导朝你微笑,你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能恩将仇报?他算定了杨继盛能为他所用,让小严在家中设宴款待老杨。礼贤下士,嘘寒问暖,意思是很明白的——
你老家伙上不上我的客船?
那时小严已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人呼“小丞相”。寒冬腊月里,能在严府受招待,吃涮羊肉,全北京能享受这待遇的,两三人而已。谁敢不受宠若惊?
那杨继盛,却是个慷慨之士,吃是吃了,但嘴不短。吃饭的时候,袖子里就藏着弹劾严阁老的奏章。
他暗笑。
你们就吃吧,看你们是否能一直吃到地狱里去?
杨的老伴张氏,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同意老杨再折腾了。她劝阻道:“参个仇鸾,就把你差点搞死。而那老严嵩,一百个仇鸾也是敌不过的,你这又是何苦?”
杨继盛慨然道:“我不愿与这奸贼同朝共事,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奏本终于递上。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早诛奸险巧佞贼臣疏》。
这是明史上的一篇金石之作。
杨继盛“古今第一言官”的伟业就此铸成!
朽木撼动,浊水倒流!大明假使有上十个八个杨继盛,哪里会有这贪官遍地,豚犬当道?
天不弃我族,天不弃大明,将这好男儿生将出来,天地间,吼一声“时日曷丧,予与汝偕亡!”
天呀,你瞎了眼么?让我与你一起死吧!
天下读过孔孟的高官,车载斗量。但是,谁敢?谁肯?谁能有这良心?
就在写奏疏的前夕,严嵩又差遣严世蕃给老杨送来精美折扇一把,上有严嵩手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老家伙玩风雅的了。
杨继盛感到,此乃奇耻大辱。与谁同怀?我要与你不共戴天!当即誊清了奏稿,斋戒三天,回心静思,决心以天下社稷为重,以一死换来朝堂的清明。
此时,距老杨到兵部上任才一个月。荣华富贵,他老人家已视若粪土了。
这篇奏疏,蔡东藩先生描绘它是“语语痛切、字字呜咽”,这一点不假。
当然,不仅在当时,就是后世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会被它打动。也许有那在官场上十分想躁进的人,长袖善舞,学严嵩还怕学不地道呢,怎能为一篇文字所动?
但杨先生的奏本,却是真的把严嵩的斯文外衣扒了个干净。“十大罪”,刀刀见血。尤其是九、十两条,即使今人见了,也不能不呼“痛快”!
我们这就来看,国防部职员杨继盛诉严老贼第九大罪——“失天下之人心”。他说:严嵩老贼“一人专权,天下受害,怨恨满道,含冤无伸,人人思乱。”他还说,老贼把持吏、兵二部,是因为有“大利所在”,用人不分贤与不贤,“惟论银之多寡”——你就拿钱来吧!
他说:为了行贿,将官就只能盘剥军士,造成军士逃亡。文官为了行贿,就死命的搜刮百姓,造成百姓四处当盲流。军民怨恨到了这种程度,怕是天下之患不在什么北虏敌对势力,而就在我们的国中!
第十大罪——“坏天下之风俗”。他说:严阁老不严于律己,以马*对付上边,以贪污带动下边。自古以来风俗的败坏,没有一个时代比现在更甚!严老贼是首辅,是百官万民的榜样,首辅好利(迷恋经济利益),天下也就因此流行贪污;老贼愿意听好话,天下也就因此崇尚舔*股。老贼一人贪污,致使天下成风——
只要你勤跑勤递红包,你就是贪得如盗跖也一样能推荐升官;你要是不跑不求人,你就是廉政模范像伯夷叔齐靠吃野菜过日子,也给你拿掉乌纱帽。世事已经昏乱至此地步了:守法的,叫呆子;善于溜缝的,叫有才,廉洁耿直的,叫过激;善于跑官的,叫干练。“卑污成套,牢不可破,虽英雄豪杰,亦入套中”。
这套子,分明就是民族正气的绞索,是社会良知的催命符!老先生的檄文,400多年后,也要让人读出一身冷汗!
杨继盛列出的严贼“五奸”,就更是剑剑封喉——“皇上之左右,皆贼嵩之奸谍”,“皇上之纳言(秘书),乃贼嵩之拦路犬”,“皇上之爪牙,乃贼嵩之瓜葛(一条线上的)”,“皇上之耳目,皆贼嵩之奴仆”,“皇上之臣工,多贼嵩之心腹”!我的皇上呀,你又怎么能做出正确决策?
老先生最后更是急呼:我皇英明,你怎么就不能割爱一个贼臣,难道就忍心百万苍生就这么生灵涂炭?
您老人家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去问二王(裕王、景王),让他们俩给您掰扯掰扯;要不你也可以去问问各位阁臣,让他们别怕严嵩尽管讲真话。
皇上啊,皇上,您就把严嵩用重典,以正国法了吧,不然让他退休回家也可以,那么,我们的国家总还能像个样子!这“内贼”一除,朝廷可就清了,大明的天下,才算见着亮了呀!
老先生的泣血上疏,一片忠心。哪里知道,朝上奏折,暮入诏狱——把他又给逮起来了。
原来嘉靖皇帝看了后,不为所动,只恼恨这个上回没给夹死的老顽固又犯毛病了。皇上立即急召严嵩入内,把折子交给他看。
严嵩强作镇静,擦着一脑门的汗,读了一遍——看出问题来了。
嘉靖看了奏折上骂严嵩的话,倒还没怎么生气,骂严嵩的折子年年都有,多半证据确凿,估计嘉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皇上震怒的是,杨继盛的奏疏里提到了“召问二王”,这在专制王朝是犯大忌的事。
自从西汉的“吴楚之乱”和西晋的“八王之乱”之后,历代藩王的地位就有点尴尬。因为他们既是皇族同胞,血浓于水;又是潜在的篡逆者。要造反,他们出面最有优势,因为大家血管里都流着先皇的血。有时老皇帝驾崩,无嗣或未立太子,大臣和皇太后也是选一个藩王入继大统,成为新皇帝。
明朝对付亲王的办法是硬性的制度,小王子一成年,就把他们通通撵到封地去(之国),不能留在京城。华屋美食,供养的好好的,为非作歹也不管,但就是不得参与地方军政。朝中官员要是“交通藩王”(与亲王交朋友、通消息),那是大逆不道。
严嵩人老,眼睛可尖,一眼看出杨继盛奏疏的软肋所在。看后他退下,考虑周全后,立马给皇帝上了一道密疏,说:“老杨这是胆敢交通二王,诬陷老臣我,皇上您做主吧!”
这对君臣,也真是够默契的——混蛋们往往有一致的奇怪逻辑。老严的话,当然更加激怒皇上。他下旨把老杨逮了后,命法官往死里拷问:“为什么要把二王拉进来?”杨继盛抗声答道:“除了二王,满朝还有谁不怕严嵩?”一针见血,把法官堵得没话说。照此汇报上去后,下旨杖一百。
“杖一百”,就是打一百下*股。
明代的王八蛋规矩——脑袋出问题,要*股来负责。
一百下,那是定会皮开肉绽不可。有朋友担心老杨熬不住,给他送进去了蚺蛇胆(喝了止痛),杨继盛断然谢绝,昂然道:“椒山(自称)自有胆,要这玩意干什么?”
果然,几次行刑过后,惨不忍睹,两股之上,碎肉片片。老杨是个硬汉,半夜苏醒,痛难忍,就打碎一个磁碗,用碎片把腐烂的肉割下,烂肉没了,筋又垂下来,又用手把筋扯断。给他掌灯的狱卒,看得心胆俱裂,手抖得差点把灯打翻。
然而,“继盛意气自如”。
真是个铁打的!
杨的案子,后来移到了刑部(最高法院),皇帝让刑部给定案。刑部侍郎(副部长级)王学益是严嵩的儿女亲家,受了老贼指使,想以“诈传亲王令旨”罪,判一个绞刑。而郎中(司长)史朝宾却是正直之人,只认死理,他认为“召问二王”跟“假传亲王指令”根本是两码事。
天下还有这样不识好歹的?结果,严嵩立刻让他滚到高邮当判官去了。杀鸡吓猴,刑部尚书(最高法院院长)何鳌这只猴可是给吓得不轻,乖乖按严嵩的意思,把老杨判了死刑。
但是嘉靖还不想真的杀老杨,把他一关就是快三年。这过程中,朋友为之奔走的不少,舆论也越来越大。就连严的喽罗、中央大学副校长王材也顶不住舆论的压力,来为老杨求情。严嵩略有犹豫,但另有党羽却蹿掇说:“老太公啊,你可不要养虎遗患!”
严嵩想想,把脚一跺:“好好,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什么舆论,狗放*!监督个红杏出墙还差不多,能拿我这首席大学士怎么样?
老贼又玩起了阴毒的:姓杨的,你不就是一头压不垮的骆驼吗,我就来给你加一根让你彻底趴下的稻草。
杀杨,确实还得动动脑筋。因为皇帝还没有起杀心,但是我有办法,权臣权臣,就是能让皇帝按我的意思办。
正在此时,严嵩的“义子”赵文华奉命到东南沿海视察海防。明朝时候除了“北虏”以外,南边还有“南倭”、也就是倭寇,为患一时,闹得朝野头都大了。赵文华就是去视察抗倭前线的。
不过,严嵩的“义子”,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正是杨继盛所痛骂的严贼手下“拦路犬”,是严嵩安排他当了通政使,也就是皇帝的秘书,专管收发奏章事宜,随时可以通风报信。
赵文华在巡视的时候,与兵部侍郎、总督两广军事的张经闹矛盾。赵特使嫉贤妒能,上奏,诬陷张经等人“屡误军机”。严嵩先拿到奏章,他估计张经此回是一定要掉脑袋了,就提笔把杨继盛的名字也附在了后面。
可怜张经,他刚在嘉兴前线打了个大胜仗,斩首1980级。明代抗倭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大捷。赴京报捷的兵卒和前去逮他的锦衣卫,在官道上擦肩而过。
皇帝果然着了道,批了,杨继盛和张经等人一起杀!
杨继盛的老伴张氏深明大义,要到午门去告御状,愿代夫一死!她是个妇道,当然不允许去午门,折子托人转递了上去,最后自然是被严嵩扣下。
哼,我只要搞我的人去死!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十月二十九日,杨继盛在北京西市刑场就义,
先生慷慨赴死,戴镣长街行,在刑场赋诗一首:“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可怜啊!
死时,40岁整。
血落如雨。整个大明寂然无语。
当时有位大名士王世贞,不顾鹰犬环伺,在刑场为志士放声大哭。刑毕,他以官服盖在杨继盛的尸身上,又抚尸痛哭,置生死于度外。
——既然活不好,死,又有什么可怕!
【千夫所指就别想有好结局】
古人讲: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什么道理?没有道理。中国的事情往往就是没道理。就在严嵩父子气焰熏天时,事情开始发生逆转。
皇帝开始对老严不满了。
事情起因,不是因为严嵩太贪,皇帝的好恶哪里能等同凡人?他是嫌严嵩老糊涂了。
诸位一定还记得老严当初是如何得宠的——撰写青词。嘉靖后期修玄修得走火入魔,避居西苑,不理朝政。天天与太上老君对话,就好这一口。
当他有了跟太上老君沟通的灵感,或者要对政务发话,就写个条子,叫太监传给严嵩去办。
这个嘉靖皇帝,写的条子有个特色,就是言简意赅,几近灯谜。
领会上意太不容易了,再加上严嵩坑死夏言再做首辅时,已经70岁了,脑筋开始犯糊涂,皇帝传出来的条子,他“多瞠目不能解”。什么意思?猜不出了。
老东西之所以始终没露馅,仍恩宠不衰,靠的是严世蕃。条子来了,都是严世蕃揣摩其意,每猜必中,然后根据上意写出奏答或青词,皇帝没有不满意的。
这就是史称的“上不能一日亡(无)嵩,嵩又不能一日亡(无)其子”(《明史纪事本末》)。
本来这生物链还可以长治久安,杀一个老杨,就是让那些不识趣的20年内给我住嘴。可是,正当这时,有一个人死了。
死一个人而发生历史转折的事,在我国是经常有的。
死的这位,是严嵩的夫人欧阳氏。这权奸一家,就老夫人还算是个好人,她治家很有法度,见老严贪得不像样子,每每劝谏:“你忘了钤山堂二十年的清寂么?”
钤(qián)山堂是严嵩早年不得志时隐居读书的地方,就在他的家乡。那时候他颇有清誉,“天下以公望归之”,正经是个不错的君子。可惜后来腐败了。
嘉靖四十年五月,欧阳氏病故。按礼制,严世蕃应该护送棺材回原籍,在家乡守孝。
这一来,老严嵩急了:儿子一走,那皇帝的谜谁来猜啊?便恳求嘉靖说,自己年老了,得有人照顾,能否让孙子严鹄代替守丧。皇帝准了,严世蕃可留在京城守孝。
老夫人平时管不了严嵩,但把严世蕃管得挺死。这回她撒手西去了,严世蹯喜上心头。守孝就不用上班了,在家里,他开上了**派对。史书上说,他在丁忧守孝期间“拥姬狎客”、'奇·书·网…整。理'提。供'“日纵**乐于家”。就是说,天天都叫小姐。
那年严嵩已经81岁了,还天天守在西苑值班室,伺候着皇山修玄,经常累月回不了家。以往的票拟,有小严来代笔,现在小严热孝在身,按规定不能进大内。皇帝的条子一来,严嵩就急忙“飞札走问”,也写个小条子派人去问严世蕃。
问题就出在这里。守孝期间,严世蕃一口气娶了27个二奶,说是仿古制,“二十七世妇”。估计每月一天一个,另外三天休息。哪还有功夫帮老爹写材料?”飞札”一到,他就胡乱应付,有时抱着小姐喝醉了,竟无法动笔。此时太监又在值班室频频催老严快答复,老严无奈,只好自己琢磨着写,有时写好了觉得不对,又把草稿追回来重拟。拟出的稿子,这回是皇帝看不明白了,有时逻辑还前后矛盾。青词也是找人代写的,文采要差得多了。
皇帝由此老大的不高兴。廉颇老矣,谜都猜不好了。
随后,又听说严世蕃守孝在家**乐,这还了得?皇帝对这父子就更起了厌恶之心。
严世蕃对封建礼教禁锢的反弹,成了他们家族悲剧的序幕。
恶事干得太多了的人,其显赫地位会让他们感到生活的幸福度很高——真搞不懂杨继盛这些死脑筋有什么可不满的?
但是,清夜扪心,他们的良心安吗?
也许这是与虎谋皮了,他们从来没有良心。
但是,他们能够感到安全吗?
严嵩父子的跋扈,让那些想捞好处的人纷纷跑来攀附,固然是声势浩大。但这些人只为利来,利尽就散伙,根本别指望他们在危难时刻能捍卫主子。相反,严嵩搞的那个“逆我者亡”,却有一个意想不到效果,就是使一些正直的人为了自救、自保而结成了牢固同盟。他们随时在窥伺、在酝酿、在互通信息,寻找着庞然大物上的任何一条缝隙。并且前仆后继,要致严嵩于死命。
这些人,就是“清流”。
要在这世上建成乌托邦、人人都成尧舜,固然是妄想。但要想把这世上的“清流”剿灭绝迹、人人都丧了良心不说话,那也同样是妄想!
在杨继盛“文死谏”之前,已有锦衣卫经历(宪兵队文书)沈炼上疏,极言“大学士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顽之心顽于铁石”,“要贿鬻官”,“贪婪愚鄙”。
皇帝不听,下诏将沈炼廷杖、谪官。严氏父子仍怀恨在心,几年后,指使党羽寻机陷害,终致沈炼被斩。他的三个儿子,两个被打死,一个被发配边地。
又有御史(监察官)王宗茂履职才三个月,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