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收下了吧?”
“我哪儿能收她的钱?”重治连连摆手,“我跟她说,不必管什么住宿费了。即便如此,冢原太太还是坚持说给我们添了麻烦,非付给我们住宿费不可。不过最后我们还是想办法说服了她。”
“是吗……”
“嗯,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已经十五年了。我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重治抱起双臂,扭头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感觉就像是在怀念过去一样。
听到重治的这句话,那些沉眠在成实心底的回忆,再次苏醒了过来。当时,成实还只是个初中生。重治本来在东京的一家公司里上班,但他却突然决定辞职回老家,继承了“绿岩庄”。其实,几年前,重治的父亲,也就是成实的爷爷便因为脑血栓卧床不起了,周围的人都一直在劝说重治,让他回家继承旅店。
直到今天,成实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刚搬到这个镇上来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虽然这里是她父亲当年的家,之前她也曾来过几次,但一想到今后自己就要在这里定居了,成实总会觉得眼前的风景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尤其让成实觉得感动的,是大海美丽的色彩。直觉告诉她说,守护这片大海,就是她的使命和生命的意义。
一阵低沉的蜂鸣声,把成实从回忆拽回到了现实当中。有人摁响了柜台上的按钮。摁下按钮的人不可能是汤川,如此说来,应该是有其他的人来了。
“谁啊?都这么晚了。”节子看了看钟。
成实偏着脑袋站起身来。走到大堂一看,只见西口刚正站在脱鞋处。
“哟。抱歉,又来打搅了。”西口轻轻地挥了挥右手。
“也没什么打搅不打搅的。西口你还没下班吗?当个警察可真不容易啊。”
“嗯,平常倒是也不算太忙,不过发生了那种事的话,估计也得有一阵忙了。人命关天,咱也不能把这当儿戏啊。”
成实点了点头,觉得西口说得也没错。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查明事故的原因?”
“这个嘛,暂时还没法下定结论。现在我们都还无法认定这到底是不是一场事故。”
听到西口说得如此轻松,成实不由得愣了一下。
“哎?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事故的话……那,是自杀?”
“说了啦,现在还没法下定结论。估计自杀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却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嗯,别担心,依我看,这事估计最后还是会以事故结案的。”西口的话让人感觉有些无可适从。
成实低下头去,翻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同学:“你的意思是说,也可能是他杀?”
西口一脸羞涩地抠了抠眉角。
“现在真的还一无所知。不过呢,那位冢原先生生前可是警视厅的前刑警。而且还是搜查一课的人。”
“哎……?”成实也知道,那是个专门负责处理杀人案件的部门。上初中的时候,成实是个推理迷。
“今天白天,一个自称是冢原先生后辈的人还跟着冢原太太一起,到我们警署里去了。那人也是搜查一课的人,而且还是名管理官。你明白吗?他是名管理官。职位在搜查一课课长之下,负责实际指挥处理搜查的人。警衔是警视。听说这么号大人物到咱这里来了,甚至就连署长都有些一惊一乍的。”
“那人说什么了没?”
“应该说过的吧。我带他去了现场之后,他就跟我说他想和署长聊聊。之后,他和署长两人就在署长室里聊了将近一个钟头。之后,那位管理官就和冢原太太一起回东京去了,同时把冢原先生的遗体也运走了。不过我看他们把遗体运回去,似乎不是为了举办葬礼。”
“那他们把遗体运回去干吗?”
“这还用说?”西口用右手挡住自己的嘴,“大概是准备拿去解剖吧。司法解剖。”
成实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嗯,如果他们查明这是一场杀人案的话,那么县警本部也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警视厅是不可能因为在玻璃浦发生的案件采取行动的,不过他们应该会找上头商议一番的。所以呢,我们这边也感觉到有些紧张,下令让我们在今天里把能调查到的情况都调查清楚。”说完之后,西口才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赶忙比了个掐住自己嘴巴的动作,说道:“不好。我之所以会把这些事告诉你,是因为川畑你和我是同学。所以说,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啊!”
“嗯,好的。对了,西口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对了,我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西口挺直了背,冲着成实稍稍鞠了一躬,“其实呢,我是想找您借一样东西。住宿登记簿……应该是这么叫的吧。如果您能把这里的住客名簿借我们一下,我们将会感激不尽。”
“你们借那东西干吗?”
“这个嘛,虽然感觉有些难以启齿……”西口冲着屋里看了一眼,“我们想调查一下,为什么冢原先生要住你们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是不会选择我们这家又破又脏的旅店的?”
“我也不是这意思,不过他选择住你们这里,或许也是存在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的。比方说,是有人向他推荐,让他住你们这里的。所以,我们想调查一下以往在你们家这里住过的旅客。”
“哦,是这样啊。你们要借几年的登记簿?”
“可能的话,我想全都借走。”
“好的,我去问问我爸妈。”成实一边走出起居室,一边在心里反刍着西口的话。他说得没错。冢原为什么要选择住“绿岩庄”呢?
13
吃过早餐,准备回自己房间时,恭平发现汤川正坐在大堂的长藤椅上,两眼直盯着墙上的画。那是一幅大海的画。
“这画是这个家里的人画的吗?”汤川突然问道。
“不知道。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指了指那幅画。
“从旅店这里,是无法看到这样的风景的。我估计这应该是从另外的地方眺望海面时看到的。”
恭平看了看那幅画,之后又看了看眼前的物理学者。他感到有些不解。
“从哪儿看到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这个小镇的观光卖点就是大海的美景,而这家旅店也是为了到这里来观光的人兴建的。旅店里挂着这样的一幅画,那么旅客们自然会认为上边画的就是附近的风景。如果画上的大海不在这里,或者其实就只是一幅想象图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欺诈行为了。”
“哎?有这么夸张吗?”
汤川又盯着那幅画看了一阵,之后他扭头冲着恭平说道:“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还没定。”
“是吗?”汤川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八点半。好,三十分钟后,也就是九点的时候,咱们再在这里碰头吧。”
“哎?干吗?”
“昨天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想了个让你也能去看看玻璃的计划。现在这计划已经大致成熟了,所以我打算立刻动手实施。”汤川站起身来。
恭平吃了一惊,抬头看着眼前的学者说:“我可不要坐船。”
“我知道。就只是一百米罢了。根本就不需要船的。”汤川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在那幅画着大海的画上瞄了一下,“但愿这计划能够顺利。”
大约三十分钟后,汤川穿着一件短袖衫出现在了大堂里,手上还提着两个大大的纸袋。他把其中的一只纸袋递给了恭平。纸袋封着口,恭平完全看不到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提起来一试,纸袋虽然看起来挺大的,可实际上却并不算太沉。恭平问汤川里边装的是什么,汤川就只说了一句“反正不是便当,你别抱太大的期望”。
“对了,你带手机了没有?”临出门时,汤川问道。
看。恭平从短裤的裤兜里掏出之前的那只儿童手机。汤川满意地点了点头,迈出了脚步。
汤川并没有说要上哪儿去,恭平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虽然路过了之前那位旅客摔死的地方,可汤川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两人走过港口,一路来到防洪堤前。汤川冲着防洪堤的尽头一路走去,加快了脚步。
“你到防洪堤尽头去干吗?”
“我带你过来,为的就是这事。”
“你到底想干吗?告诉我啦。”
“别这么性极。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你的好奇心就留到之后再发挥吧。”
一直走到防洪堤的尽头,汤川才停下了脚步。
“打开纸袋,把里边的东西放到地上去。”
恭平照着汤川说的做了。纸袋里边,装着一只塑料桶,一卷尼龙绳,还有几只用塑料瓶做成的塑料筒。
“你知道什么叫做‘塑料瓶火箭’吗?也可以叫‘水火箭’。”
“之前在学校的活动里看到过。那玩意会喷出水来的。”
“既然你见过,那就正好。现在我们就在这里开始制作那东西。”
“哎?现在吗?”
“不必担心,我已经基本做好了。这是我昨天晚上在屋里做的。不过只是为了携带方便,就暂时把它给拆开了,只是重新组装一下的话,其实很简单的。”汤川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动手组合着那些零件。眼看着,塑料筒便渐渐形成了火箭的形状。火箭比之前恭平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些火箭大上许多,长度甚至超过了一米。
“博士,你在屋里做了这玩意……”
“我想了许多让你看到百米开外的海底的办法,最后考虑了一下,觉得这办法是最合适的。而且还能让你学到些物理知识。”
“放火箭就能让我看到海底?!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汤川放下了手上的活。
“你听说过加加林吗?如果没有火箭的话,那么人类就无法看到地球的真实面貌的。火箭是件很有用的东西。”说着,汤川伸出手指,扶了扶眼镜。
14
敲打着电脑键盘写报告的时候,草薙感觉似乎有人站到了办公桌前。抬头一看,只见股长间宫正低头看着自己。
“怎么,草薙?你连盲打都不会吗?”
“就知道说我。股长你会盲打?”
“我也不会。”间宫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弯下腰来说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草薙晃了晃身子,笑道:“刚才可是股长你自己跟我说的,叫我赶紧把报告给写好的哦。”
“这事就暂时先放一下好了。你先跟我来一下。多多良还等着呢。”
“管理官?”听到这名字,草薙赶忙开始回忆起了自己最近的言行,心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别担心,我看他那架势,似乎不像是要训人。总而言之,你就先跟我来吧。”
还不等草薙搭话,间宫便迈出了脚步。草薙连忙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走到小会议室前,间宫轻轻敲了敲门。请进。门后传来了回应声。是多多良的声音。
间宫打开门走了进去。草薙紧随其后。
多多良脱掉了上衣,坐在椅子上。会议桌上放着几张资料。其中还有几张照片。虽然看不出来到底是哪个小镇,但桌上却放了一张复印的地图。
“抱歉,在你们忙事的时候把你们给叫来。好了,先坐吧。”
听到多多良发了话,草薙和间宫并排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次找你们过来,是为了拜托草薙去办一件非常规性的案件。”多多良扭头冲着草薙说道。他的表情虽然很平静,但眼镜片后面的双眼却散发着犀利的目光。
草薙挺直背脊,回答了一声“是”。
“你们知道吗?冢原先生过世了。”
两人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多多良提出的问题,显然超出了两人之前的预想。
“昨天听到些传闻,说他出门旅行,死在路上了。”
十多年前,冢原正次曾在搜查一课里待过。后来,他因为身体不适,便转调到其他的部门去了。因为所属部门不同,草薙对冢原的事几乎就一无所知。直到昨天,草薙才知道他已经退休了。
“冢原先生是我的前辈,而且还帮过我不少的忙。能有今天的我,全都是多亏了冢原先生。”
愿他一路走好。草薙低下头,寻思着自己到底该不该把这话说出口。
“昨天,我陪着冢原太太到他亡故的现场去看过了。地点就在这里。”说着,多多良把一张照片放到了草薙的面前。照片是从上方往下拍摄的,看起来似乎是某处岩石地。“有人发现他倒在岩石地里。医生诊断说,他死于脑部损伤。”
草薙皱起眉头说:“是脚下打滑,摔到堤坝下摔死的?”
“当地的警察似乎也准备以你刚才说的结论结案。他们甚至都不打算把尸体送去解剖。”
听到多多良这句奇怪的话,草薙突然感觉对方心中似乎有些想法。“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停尸房看到了冢原先生的遗体。只看了一眼,我就立刻明白了。冢原先生不是摔死的。”多多良看了看草薙和间宫,接着说,“以前,我也看到过许多摔死的死者的照片。就算摔落的地点距离地面只有几米,只要出现了脑部损伤,那么尸体的身上也会出现内出血症状的。但冢原先生的遗体却几乎没出现什么内出血的症状。也就是说,冢原先生很可能是在摔到岩石地里之前就已经死了。”
草薙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因为案件存在有他杀的可能?还是因为多多良的慧眼令他感觉到恐惧?草薙自己也不大明白。
“看到了现场之后,我更加确信了。虽然冢原先生没事总喜欢来两杯,但他却从来都没有喝醉过。什么喝醉之后爬上堤坝,脚下踩滑跌落身亡之类的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当地的警察也说过这样的话吗?”间宫问道。
多多良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交给那些乡下警察去办的话,估计根本就没办法确定死因的。倒不如把尸体搬走,运到这边来解剖还更快些。”
间宫睁大眼睛说:“您打算在这边解剖吗?”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这边对尸体进行解剖,如果发现存在有他杀嫌疑的话,就立刻让那边的搜查一课展开行动。当然了,我们也会毫无保留地给他们提供情报。这样一来,他们也就不至于面子全失了。玻璃浦警署的署长也已经同意我的想法了。”
草薙感慨良多地看着面前这个就像打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的多多良的脸。一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一眼看上去,感觉就像是个银行人员一样。但是,他的行动却和长相背道而驰,据说在担任搜查员的时候,他的行动总会有种暴力冲动的感觉,让周围的人都替他捏着把汗。听过今天他的这番话,草薙觉得之前那些有关他的传闻,似乎也并非只是空穴来风。
“那,什么时候进行解剖呢?”
听到间宫的问题,多多良微微一笑:“已经结束了。”
哎?草薙和间宫齐声惊叫了起来。
“不,准确说来,应该还不能算已经结束了。昨晚,我们把尸体运了回来,今天一早就让人开始解剖了,但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尸检报告。据说是因为无法查明死因。”
“死因不明……”草薙喃喃念道,“如此说来,并非是因为脑部损伤?”
“对。死因虽然不明,但很明显,尸体头部的伤,是在死亡之后才出现的。同时,尸检人员也否定了脑溢血、心脏麻痹之类的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冢原先生不可能是在堤坝上突然死亡,之后再摔下去的。此外,除了头上的伤痕之外,尸体的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致死的伤痕。”
“身上没有伤痕,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