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芭芭拉。你不仅年纪大了很多,分量也重多了。”
“听着,”她说,“我怎么会——以前会——认为你是我的父亲?为什么?”
“我是父亲又如何?”
“咱们坦白一点。真正的坦白。”
“当然。”
“想想你自己的感受,你觉得自己像我的父亲吗?我觉得我对你的感受不像女儿对父亲那种。”
“哦?你有什么感受?”
“我先问,所以你先回答。”
“我是这么想的,我就像个孝顺儿子。”
“不。别开玩笑。”
“我下定决心,要像一个值得信赖的儿子一样对待所有女人,直到火神①在行星中获得它应得的地位。”
①也叫火神星、祝融星,十九世纪为解释水星轨道摄动所提出的水星内行星,但后来相对论解释了水星轨道摄动问题,也即猜测中的火神星并不存在,所以这是一句开玩笑的糊涂话
她气愤地红了脸,从他膝盖上跳起来,“我要你认真点,因为我需要建议。但是如果你……”
“对不起,芭芭拉。怎么了?”
她在他身边跪下来,牵起他的手,“我对你的多种感觉混淆在一起了。”
她用年轻人特有的惊人的率直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
他停顿了一下,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你对我的感觉同样全都混淆了。我知道。”
“是的,芭芭拉。是真的,我确实如此。”
“这是错误的吗?”
鲍威尔从椅子上撑起身,闷闷不乐地踱步。“不,芭芭拉,这不是错误。这只是……时机不对。”
“跟我说说这些事,好吗?”
“跟你说?是的,我想我最好说说。我……我打算这么解释,芭芭拉,我们两个人其实是四个人。你有两个人格,我也有两个。”
“为什么?”
“你一直在生病,亲爱的。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你变回婴儿,让你重新成长。所以你才成了两个人。里面是成年的芭芭托,外面是婴儿。”
“那你呢?”
“我是两个成年人。一个是我……鲍威尔……另一个是超感行会管理委员会的成员。”
“那是什么?”
“没有解释的必要。那是我的一部分,把我搅昏了……天知道,也许搅昏我的是婴儿的部分。我不知道。”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慢吞吞地问:“当我觉得自己对你的感觉不像你的女儿时……是哪一个我这样感觉的呢?”
“我不知道,芭芭拉。”
“你知道的。你为什么不说?”她走向他,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一个举止如孩童的成年女人,“如果这不是错误的,为什么你不说?如果我爱你……”
“谁说过什么爱不爱!”
“我们不正在说吗?不是吗?我爱你而且你也爱我。不是吗?”
“这下可好,”鲍威尔绝望地想,“终于来了。你要怎么做?承认事实?”
“对!”玛丽手中拿着旅行箱走下楼梯,“承认事实。”
“她不是透思士。”
“忘记那条规定吧,她是个女人而且她爱你。你也爱她。求你了。林克,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什么机会?我活着走出赖克的烂摊子之后可以继续发展的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你知道行会是不会允许我们和一般人结婚的。”
“她自己会想办法的。让她想办法,她就会很感激。问我。我知道。”
“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她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关于一半爱情的一半记忆。”
“不,芭芭拉,”他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她坚持道,“是的!”
“不。这是你的婴儿那一部分在说话。那婴儿认为她爱上了我,而那个女人没有。”
“她会长大,会变成那个女人的。”
“到那时她就会忘记有关我的一切。”
“你会让她记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芭芭拉?”
“因为你对我就是那种感觉。我知道。”
鲍威尔大笑道:“孩子!孩子!孩子!是什么让你觉得我那样爱着你?我没有。我从来没有。”
“你有的。”
“睁开你的眼睛,芭芭拉。看着我。看着玛丽。她比你年纪大多了不是吗?你还不明白吗?这么明白的事还需要我跟你解释吗?”
“看在上帝份上,林克!”
“抱歉,玛丽。只能利用你。”
“我已经准备好说再见了……也许是永别……难道我到这时还要忍受这一套?现在这样对于我不是已经够糟了吗?”
“嘘——轻点,亲爱的……”
芭芭拉瞪着玛丽,然后看看鲍威尔。她慢慢摇摇头,“你在撒谎。”
“我有吗?看着我。”他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望着她的脸。“不诚实的亚伯”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的表情和蔼,带着宽容,仿佛被逗乐了,一副长辈模样,“看着我,芭芭拉。”
“不!”她喊,“你的脸在撒谎。可……可恨!我……”她痛哭起来,哽咽着说,“哦,走开。快走开。”
“走的是我们,芭芭拉。”玛丽说。她走上前去,抓住姑娘的胳膊,带着她走向门口。
“外头有部跳跃器等着,玛丽。”
“我等着你,林克。永远。还有切威尔&@金斯&乔丹&&&&&&&——”
“我知道。我知道。我爱你们大家。吻。××××××。祝福……”
一株四叶苜蓿,兔子脚爪,马蹄铁的图案①……
①西俗中的吉祥物
鲍威尔回了个开玩笑的图像。
轻笑。
告别。
他站在门口,荒腔走板地吹着一曲忧伤的小调,看着跳跃器向北消失在通向金斯敦医院的钢蓝色天空。他筋疲力尽。对自己做出的牺牲有一点小小的自豪,又为这自豪的心理感到深深的羞愧。显然是忧郁症。他是否应该服一粒兴奋剂,让自己的情绪爬上兴奋的顶点?有什么鬼用?看看这个巨大的肮脏城市,一千五百五十万人,却没有一个人属于他。看看……
第一束脉冲来临了。隐隐约约,一道细小的溪流。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瞥一眼手表,十点二十。这么早?这么快?好,他最好赶紧准备。
他转向屋子,箭步冲上楼梯进入更衣室。能量冲击流开始“啪嗒啪嗒”响起来……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夕最初的雨滴。当他的大脑打开,吸收这些细小的能量细流,思维开始膨胀、震动。他换了衣服,各种气候都适用,然后……
然后如何?“啪嗒啪嗒”声变成了一道道水流,从他身上淋漓而下,让他的意识里充满了寒战……充满了让人难以忍受的情感火花……充满……对了,浓维营养胶囊。别忘了,脑子盯死这个。营养。营养。营养!他跌跌撞撞走下楼梯,进入厨房,找到那个塑料包,啪地捏碎,然后吞下一打胶囊。
能量现在已如急流般涌来。城里每一个超感师的每一股潜能汇集成为溪流,大河,一个指向鲍威尔、调整到他的频段的密集投放的汹涌海洋。他打开所有的屏障,将它们全部吸收。他的神经系统和这个海洋混存一起,尖啸着,大脑仿佛急转的涡轮,响声越来越大,难以忍受。
他已到了屋外,存街道上漫无目的乱转一气,眼不能见,耳不能听,毫无知觉,沉浸在沸腾的潜伏力量的巨大集合中……犹如一艘遭遇台风的航船,奋战着要把飓风涡流的能量化为将自己引向安全的力量……鲍威尔奋战着,要吸收那可怕的急流,要控制那潜能,集中它,引导它,指向赖克的毁灭,趁一切还不算太迟、太迟、太迟、太迟、太迟……
第十六章
摧毁这座迷宫。
捣毁这片迷雾。
删除这道难题。
(X2φY3d!空间/维度!时间)解体。
(操作、表达、因素、片段、能量、说明、根本性、同一性、平衡、发展、变化、交换、决定因素、解决办法)消除。
(电子,质子,中子,介子和光子)抹去。
(星云,星团,星流,双子星,巨星,主星序和门矮星)消散。
(鱼纲、两栖类、鸟类、哺乳动物、人类)废弃。
毁灭。
删除。
解体。
抹去一切平衡。
无穷大等于零。
那里没有……
∞
“——那里没有什么?”赖克大喊,“那里没有什么?”他向上挣扎,和睡衣以及约束他的手搏斗,“那里没有什么?”
“没有梦魇了。”达菲·威格&说。
“是准?”
“我。达菲。”
赖克睁开眼睛。他在一间到处挂满褶边装饰的卧房里,躺在一张镶褶边的床上,床上铺着老式亚麻被单和毛毯。衣饰挺括、精神饱满的达菲·威格&正用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再一次努力将他按回枕头上去。
“我还在梦中,”赖克说,“我想清醒。”
“说得再好不过了。躺下,梦会继续的。”
赖克躺了回去。“我刚才醒了。”他沉重地说,“我生命中第一次完全醒来。我听见……我不知道我听见了什么。无穷和零。重要的事情。真相。然后我又睡着了,接着就在这里了。”
“纠正一点,”达菲微笑了,“正式指出,你当时是清醒的。”
“我现在还在做梦!”赖克大喊道,他坐起来。“你有兴奋剂?什么都行……鸦片、大麻、催眠药、毒针……我必须醒来,达菲。
我必须回到现实中去。”
达菲对他俯下身来,重重地吻了吻他的嘴唇。“这个呢?真实吗?”
“你不懂。这一切都是错觉……幻想……一切都是。我必须调整,重新定位,重新组织……否则就太迟了,达菲。否则一切都太迟、太迟、太迟……”
达菲双手一扬。“这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叫道,“先是那个鬼医生把你吓昏过去,接着他发誓已经把你治好了……现在瞧瞧你的鬼样子。神经病!”她跪在床上,一只手指一戳赖克的鼻子,“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打电话给金斯敦。”
“什么?谁?”
“金斯敦,金斯敦医院那个金斯敦。他们要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你说谁把我吓昏过去?”
“一位医生朋友。”
“在警察局前的广场上?”
“广场正中。”
“肯定?”
“我当时和他在一起,正在找你。你的仆从把爆炸的事情告诉我了,我很担心。幸好及时赶到了。”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看到?我还吻了呢。”
“看上去什么样?”
“普通的脸罢了。两只眼睛,两片嘴唇,两只耳朵,一只鼻子,三重下巴。听着,本,周而复始清醒——睡眠——真实——无穷无尽,你这样可不行。要是一首抒情诗的话……这种诗可卖不出去。”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当然。我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这是惟一能把你弄到我床上的机会。”
赖克咧嘴笑了。他松弛下来,说:“达菲,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赖克先生,你已经被吻过了。当时你醒着吗?记不得了?”
“没关系。一场噩梦,仅仅是噩梦。”赖克放声大笑,“做噩梦罢了,我担什么心?剩下的全世界都攥在我手掌心里。那些噩梦也会被我攥住的。你是不是曾要求我把你从阴沟里拉出来,达菲?”
“只是孩子气的心血来潮。我原以为那样就可以进入上流社会。”
“想要什么阴沟,只管说,达菲。金沟……钻石沟。想要一条从这里直通火星的沟吗?你会有的。想让我把整个太阳系变成阴沟吗?没问题。天!只要你想,我可以将整个银河变成一条大阴沟。”他用大拇指戳戳自己的胸门,“想看上帝吗?我就在这里。来吧,好好看看。”
“亲爱的朋友,你可真是个谦逊的人哪,而且昨晚喝得太多了点。”
“说我醉了?行,我就是个醉鬼。”赖克脚一蹬,跳下床,站起来,东倒西歪。达菲立刻走到他身边,他胳膊搂着她的腰,支撑住身体。“我为什么不能醉呢?我干掉了德考特尼,我打败了鲍威尔。我现在四十岁了,我将在未来六十年里拥有整个宇宙。是的。
达菲……整个见鬼的世界!”他开始和达菲一起巡视整个房间,房间的布置充分反映出她情欲炽烈的思想,两人就像是在她的头脑里漫步。一个超感室内装潢师完美复制了达菲的思想,将它再现于房间的装饰上。
“愿意和我一起开创一个王朝吗,达菲?”
“开创王朝的事我可不懂。”
“你和本·赖克一起开创。首先你嫁给他。然后……”
“那就够了。我什么时候开始?”
“然后你生孩子。男孩子。很多很多男孩子。”
“女孩子。而且只生三个。”
“然后你看着本·赖克接收‘德考特尼’,与‘帝王’合并。你看着敌人倒台……就像这样!”赖克一大步跨上前去,一脚踢在一张梳妆台上。它倒塌下来,连带将一堆水晶玻璃瓶倾翻在地。
“在‘帝王’与‘德考特尼’并成赖克联合公司以后,你将看着我把所有剩下的都吃掉……那些小的……那些跳蚤。金星案件代理公司。吃掉!”赖克的拳头捣碎一张裸体人形桌,“火星联合交易公司。捣碎然后吃掉!”他摔了一张精致的椅子,“木卫三、木卫四和木卫一上的CGI集团……木卫六化学与原子公司……然后是小跳蚤:背后诽谤我的、仇恨我的透思士行会,道学家、忠臣义士们……吃掉!吃掉!吃掉!”拳头重重捶在一尊大理石裸体雕塑上,它从基座上坠了下去,摔成碎片。
“别犯傻了,坏蛋,”达菲挂在他脖子上,“为什么浪费那么多宝贵的力气?把我抱紧一点。”
他把她举起来抱在怀里,摇晃她,直到她叫唤起来。“不过,这个世上有一部分人却能尝到甜头……比如你,达菲;还有一部分将臭名远扬……但是我会把他们所有人都囫囵吞掉。”他放声大笑,压在她身上,“我对上帝的工作没多少了解,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喜欢什么。我们将把一切撕个粉碎,达菲,然后我们将用适合我们的方式将它们重新建立起来……你和我还有我们的王朝。”
他抱着她来到窗边,扯掉帘幔,踢开窗户,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粉碎。窗外,整个城市沉浸存一片天鹅绒般的黑暗里。只有空轨和街道闪烁着灯光,还有天边不时掠过的跳跃器深红色的眼睛。
雨已经停了,上弦月苍白地挂在天上。夜风的耳语轻悄悄飘进窗来,穿过房间里香水打翻后过度甜腻的空气。
“你们外面的人!”赖克吼道,“你们听得到我的话吗?你们所有人——睡着的,做梦的。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要做我的梦!
你们……”
陡然间,他不作声了。他松开达菲,任由她滑落到身边的地上。他抓住窗户边缘,将脑袋远远伸进夜色里,扭动脖子朝上看。
头转回屋内时,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昏乱表情。
“星星,”他咕哝着,“星星到哪儿去了?”
“什么到哪里去了?”达菲想知道。
“星星,”赖克重复道。他畏缩地对着天空做了个手势,“那些星星,它们不见了。”
达菲好奇地望着他,“什么不见了?”
“那些星星!”赖克大喊,“抬头看看天空。那些星星不见了。
那些星座不见了!大熊座……小熊座……仙后座……天龙座……
飞马座……它们都不见了!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看啊!”
“一直都是这样的。”达菲说。
“不是的!那些星星到那里去了?”
“什么星星?”
“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北极星和织女星……见鬼我为什么要知道它们的名字?我不是天文学家。我们出了什么事情?那些星星出了什么事?”
“那些星星是什么?”达菲问。
赖克凶狠地拽住她:“太阳……沸腾的,熊熊燃烧的光。千千万万个。亿兆个……穿过夜空闪亮。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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