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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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记-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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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遇高人不敢低。

    客笔似花争起舞,张善看完,不待少游开口,便先赞说道:“对得妙,对得妙。小弟想了半晌,想不出的。”少游笑道:“偶尔适情之句,有甚么妙处?兄方才说,花鸟之句便容易。这一联却是花了,且请对来。”张善道:“花便是花,却有客笔二字在上面,却见个假借之花,越发难了。到不如照旧,还是三杯罢。杨兄一发完了。”少游道:“既要小弟完,也自从教。”就提起笔,卒完三句道:  主情如鸟倦于啼。

    三章有约联成咏,

    依旧诗人独自题。

    少游题罢,大笑,提笑而起,道:“多扰了。”遂往外便走。张善挽道:“酒尚有余,何不再为?”少游道:“张兄既不以杜陵诗人自居,小弟安可以高阳酒徒相待。”乃将手一拱,往外径走。张善思:“吾惹他歪缠,一来没有执迹,二则已去远了。”只独自愤愤,咬牙切齿,免不得计给酒钱,下楼还归。

    原来张善,天津桥酒楼,看他桂蟾月唱的杨少游三诗,蹑了少游去了,又被他一句抢白,又羞又愤,倚杖父势,当日将欲追去厮打,为众人挽止,心中怏怏,好不舒服,及又柳林联句,逢他羞耻。一日,请其爷爷将先次洛阳酒楼咏诗侮辱,后复城西柳林联句抢白,捏他架凿,无数虚伪,告诉一遍道:“孩儿不欲与他共载一天了。”张修河自托胡知府欲点其子为榜首,王宗师擢杨少游为状元,渠儿张善为二名,中心大是不平,欲图挤掐他二人。今闻杨少游之名,怒从心上起,到如火上添油,便拍案大叫道:“这个野种蛮子,若不杀害,那里出我口气!”张善诺诺连声道:“爷爷所教很是。这杨家小猢狲若能除害,孩儿到是解元之魁了。愿爷爷抢来这厮幽闭暗室,使他饿死,有何不可,有谁知之?”修河道:“使不得。这便容易,岂无人言籍籍,到是为累。孩儿不须性急,设了机括,暗中伏弩,也是闭人之唇舌。设使有人猜得,我复白赖,闇昧之事,谁可揣知,又况他穷秀才,没有对头,此时上下使用,便可妥停了。我之儿那时可以雪他愤的。”张善笑了几个“是”,又道:“孩儿索性不喜不中意的。若是朋友,合则好,不合则去,可也。若是夫妇,乃五伦之始,一谐伉俪,便为白头相守。倘造次成婚,苟非艳色,勉强周旋,乃是伤性,失了和气,去而掷之,伤伦又惹人说,不可轻议。是故孩儿年已及冠,未定室家。必得才容出众之一佳配,庶遂终身之事。今到京师,多闻媒婆之说,司徒郑鄤有女及笄,美丽无双,当冠一民。愿爷爷要劝他有势有力之冰人执柯,使他不敢推托,得遂孩儿之愿罢。”修河听罢,皱眉道:“郑鄤那厮,平日骄亢倔强,不合于吾。然其女儿果若佳丽,则犁年之子,何伤秦、陈之结。但必与严善官为谋,斯可作成呢。”张善道:“孩儿闻郑鄤将以今番金榜,欲为择婿之媒云。孩儿若得金榜之状元,一来,荣亲辉宗,为一时之瞻仰,一则仗势倚宠,遂百年之姻缘。可不是两全其美的么?”修河道:“孩儿之言很是,但孩儿的文章,难道压倒了八方之土?此必有关节通了,入帘乃可。争奈宗师王衮那斯,乡围入泮,孩儿不置榜头,余至今甚不快活了。”仍于沉吟半日乃道:“有了。必也准备了原币,得力于魏忠贤。如得皇太孙千戴爷,一辞半诺,何论房师座师,王衮这斯不敢违旨。千岁爷如不肯旨,魏太监矫旨吓恐,有何难的?”张善大喜道:“爷爷神机秘谋,人所不及。但郑司徒亲事,爷爷使严侍郎世丈为转媒,先于会围之前。彼若以金榜状元为说,孩儿通关节,点得了魁名,不但倍为生辉,彼有前言,更无可辞呢。”修河点点头儿道:“儿子深远算计,到胜了为爷的。”乃哈哈大笑。张善得他父亲言准他,又许以远算,便欢天喜地,退去自己书房,喜而不寐。

    次日,张吏部书了请帖,使亲迎走堂的送邀严侍郎。

    原来严侍郎名学初,字善官,是奸臣世蕃之孙。为人阴谲多智,专趋势利。见今张修河在吏部之任,学初时常来谒,谄谀虱附,指望他引荐好官做来。修河见他殷懃,待以心腹。此日,学初见了吏部遣帖请他,十分欢喜,登时坐了便轿,抬到门前。门子不敢怠慢,连忙飞告中堂。张吏部出来,邀请直至后堂坐下。叙罢寒暄,宾东主西。茶毕,严侍郎膝席躬身道:“下官本拟早来请安,因有俗冗,不免分身。今承宠速,专诚候谒。老爷有何吩咐?”张吏部道:“行将有话。”仍说些闲话。须臾,献酒进膳,极其丰裕。用过,严侍郎复和颜整衽,频频瞻视,十分作殷懃承望之态。吏部会意,开言道:“在下有子张善,年今十九,已擢乡解第二名。薄云有才学,尚未有室。今闻郑司徒有女,才貌俱备。如荷尊兄高谊,做为冰人,玉成豚儿亲事,在下断断不敢忘报些儿。”严学初满脸堆笑道:“下官平日奉教如蓍龟,敢不敬从,以效至枕。但他郑鄤骄亢古怪,如即允从,万事都休。他或执拗不从,难以势力动他。那时别有奇谋秘机,也能成就。老先生豫可运筹罢。”修河道:“既蒙尊兄概允,诸事惟在鼎力吹嘘,随变而应,千万周全罢。”学初道:“这个自然尽心。”乃告别道:“明天再当造府拜见。”遂起身出门。修河下堂,再三申托而送。再说严学初次日请造书了名帖,一程来至郑司徒门外请候。门吏见是礼部侍郎名帖,呈上。郑司徒见他名帖,惊讶想道:“他如何造我?从不到探望,此来好是讶惑。想有歪缠,可不是恼。”勉强迎接,才叙寒喧。茶罢,司徒问道:“侍郎光降,有何见谕?”严学初开言道:“无事不敢叩扰。今吏部张老爷先生,有子名善,年方及冠,已入泮亚魁,聪明才学,会围状元要不让他。张老爷久闻令爱才德双全,愿为丝萝于老先生。下生不敢辞为作伐,伏想老先生必当慨允,成全了好缘。今来请教,先生裁处罢。”司徒大骇,答道:“贱息才钝质卤,不合攀高结亲。张吏部令郎果有人才,要擢金榜,定然无疑。状元之后,乞过寒舍再为商议,未为晚也。”严学初再四说吏部势炎、解元才学。司徒只为冷笑,闭口不答,心内鄙他气色冷淡。严学初无精打采,只为强说道:“张郎折挂,非为榜首,必当探花。下生伊时当先报喜于老先生,今姑告退。”司徒道:“张生之喜,哪可报于老身,高驾岂望再屈。”乃下阶送之。

    姑且不说严学初归见张吏部。先言郑司徒送了严侍郎,气愤愤入于内堂,对崔夫人说道:“老身夜里做过一恶梦,刚才儿白受了一声闹景,可不是怪的。”夫人道:“有甚受气的?”

    司徒吐出一口气,道:“琼贝女儿年已及笄,尚未择乘龙之喜。刚才张修河藉他吏部之势,送他严学初那厮,说他有子张善,已擢乡解,说亲女儿。老夫年未及古人致仕之年,疏求退者,正以此辈淆乱朝着,作为乱阶。老夫尚恨不能把尚方斩马剑,以斩佞臣之头,以靖朝廷,岂与他妄君败国之张贼婚媾,使谄附权奸之学初作为冰人么!可不是白受了一场乖气的。”崔夫人亦尝惯知严、张两人阴谲赞谄,登时勃然大怒道:“女儿宁可结亲于乡户人家,岂与彼辈秦晋呢?”仍骂他“千可杀、万可杀”、“忘八”、“蛮种”不已。话休絮烦。

    再说荏苒之间,场期只隔了三日。张善不胜着急,对他父亲道:“说图关节,得使孩儿点得状元。孩儿仕道荣耀,反属第二件。那老郑亲事,不但不敢推诿,亦当不敢正眼看摅,正是孩儿扬眉吐气之秋。倘或迟延,还恐他有势有力的王亲国戚,先以厚赂,已点榜头,悔无及的。伏愿爷爷再为商量罢。”修河道:“孩儿也说得是。为爷的明天一早自有妙计。”张善答几个“是”,退去。次日黎明,修河裹了黄白厚币,潜往太监魏忠贤门首。忠贤惊倒出迎,直到后堂坐定。礼毕,献茶罢,忠贤躬身道:“吏部老爷远劳光屈,有何吩咐?”修河道:“不瞒太监说,学生有一子,名善,颇以才学称名,已中解元亚魁。今科会围,大学士叶公当为座师。那厮素性古怪,愿太监得借千斤之力,使孩儿得点状元,从此学生父子,世世生生,结草图报,不忘厚恩。今以不腆薄礼,聊表见大人的寸芹。愿太监哂留罢。”乃将黄金百镒、白金千两、拳头大的明珠三十颗,双手奉上,摆在桌上,登时金壁辉煌。

    忠贤喜动颜色,道:“老爷如此厚眷,只当铭佩。但因功受赏,不敢克当。令郎才学出类,已点他亚魁,金榜状元必不让他。如有吹嘘,另效微力。”便使走堂的收藏了。

    修河谢道:“既蒙太监慨允,无有不成。太监倘有私人,明示补缺,谨当遵教。”忠贤道:“老爷郑囗之教,惟当镂肺。”修河遂别忠贤,还归,对儿子备说忠贤之语。张善喜之不胜。

    按下休题。

    且说原来忠贤奸邪善谀,又善骑射,精狠自用,目不识丁。

    一日,与人赌博争道,不胜愤恚,自宫。时熹宗万岁在太孙,乳媪客氏封为奉圣夫人。忠贤善事客氏,又得宠于太孙,性又巧黜,干与朝政,朝野侧目。

    此时得了修河之厚赂,欲点张善为进士状元,着实着在肚里。乘他大学士叶向高承皇太孙侍讲罢,退在朝房,忠贤访进,请了安,叶学士只自答礼。忠贤环视左右无人,便近前说道:“今吏部尚书张老先生之子张善,才学超越,已点入泮亚魁。

    春围在今,如擢此人才为榜首,也是得人。万岁爷每以才学进用为期,小的敢此进请于老爷呢。”叶学士莞尔笑道:“朝廷科试,非太监们所干预的了。”忠贤道:“是吏部之子,又有文章,公议正然。故不避越俎,是敢说的。”学士正容道:“太监何以知张善文章?科试公义,太监又安知的?”忠贤怫然道:“我是为老先生说的。老先生虽欲不为,难道不能罢?”叶公大怒道:“太监这般说来,还是千岁爷使太监谕旨,还是万岁爷使太监有旨么?必有来历,请见明示。虽有圣上密旨,天日在上,老夫非承望用情,屈伏势力的。太监勿复多话。”乃拂袖而起。

    忠贤着实无聊,老羞成怒,作色道:“老先生说得虽容易,多恐倒不利于先生的。”叶公厉声道:“不利且怎的?太监奈何此圣世之一叶向高,我是斩头沥血之人,太监惟任自为之罢。”便下堂出去。

    忠贤大为惭忿,心内想了半日道:“张吏部这般厚意,实是难孤。今若以叶学士不许允从为说,不但张吏部败了兴也,不倒轻视了我?我且姑以他应许瞒说,回张吏部。且慢慢看下回,倘有机会徐图,有何不可?”主意定了,即书了名帖,直往张吏部请见。修河方与儿子鬼鬼祟祟的说了科场事,见了魏忠贤名帖,便大喜道:“魏太监今来,必有好事。”忙下堂迎接,直到里面套间密室坐下,道:“太监光临,想是好的。还是为学生贺的,还是慰的?”忠贤躬身笑嘻嘻道:“恭贺老先生了。”修河道:“有何贺事?”忠贤道:“叶学士初甚踌躇,及至下生说了又说,未乃免不得许允了。争奈榜头虽不得,亚魁、探花分明是已诺的。”张修河那里知道忠贤设诡说谎的?只自喜从天降,感谢不尽,说道:“总是公公千斤鼎力,学生与家豚前程一同都靠了太监。”乃命进杯盘,摆下太托,款款的接待。用过,忠贤告别。修河复重申托,他去了。

    此时张善见了魏忠贤之来,便在屏风后面隐身,一五一十,并听过了,喜之不胜。待忠贤去后,迎将出来。修河便将忠贤说话来,张善笑嘻嘻的道:“孩儿多的在屏后听过。”相与贺喜,退去。

    不多辰,张善满面堆笑,走进来,说道:“有一件天降喜事,儿子说告爷爷。”修河道:“什么事,这样喜的?尔且坐下说来,仔细使为爷的知来罢。”未知张善说出何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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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杨少游金榜擢状元 郑司徒花园迎娇客
    再说张善笑嘻嘻的说道:“从天降之喜事,以告爷爷”修河道:“有甚喜事?你且坐下说来罢。”张善便顺跨儿坐在椅上,说道:“刚才儿魏太监送了他心腹走堂的说来:三场已临,礼部石老爷当为房师,呈病致仕,严侍郎替为房师。见机先报爷爷。刚才有公事说了孩儿回去,孩儿赏他二大锭银子送去。可不是天从人愿、天大喜事的么?”修河一听,以手加额道:“善官做得房师,叶学士虽许我的儿为探花,善官必运他心筹,难道不为状元的了?”乃哈哈大笑。张善答应着几个“是”,退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魏忠贤逢了叶学士叱咤抢白,心中怏怏,暗自叫苦,难为他张善效力,只将说谎瞒了他,姑使好颜看觑,随为见景生情,另图奇变。奈他不得方便,忽见石礼部上表致仕,到望严学初为房师,张吏部必当通个关节,学初又要尽力,无有不成,自要挽为己功,副他厚币,先为此报喜。张善父子不知是计,认以为真,欢喜的了不得。按下不题。

    且说万岁爷登殿,文武百官朝贺。舞蹈扬尘毕,皇爷特下一道诏旨,谕他阁臣、学臣道:

    朕以否德,获承丕基,今已廿载。幸赖文武贤臣,同心弼予,庶致升平既往。争奈近岁以来,士趋浇漓,官方硕缺。钻窥隙窦,巧为蹿取的媒;鼓煽朋侪,公肆挤排的术。诋老成廉退为无用,谓谗佞便捷为有才。爱恶横生,恩仇交错。逐使朝廷威福之柄,徒为权奸应酬之资。朕悉烛弊源,亟欲度除。但念 锄或及芝兰,密网恐惊鸾凤。是用薄示戒惩,与之更始。嗟尔臣僚,俱体圣心。于是群臣拜贺恐惧,俯伏谢罪。

    皇爷复下旨道:“今番大比,朕必得奇才秀士为难。特以阁臣王世爵为宗师,大学士叶向高为座师,王衮为房师。考了会围,到了殿试,朕当亲试取士。”群臣又拜伏承诏毕,各自退朝。王世爵、叶向高、王衮三人直诣围试。

    当日杨少游考点就围,做得三场文字,皆如锦锈一般,十分得意。三场一完,归寓歇息,倒是无聊,出门向前,往灵佑观拜见杜炼师。炼师迎喜说道:“贤侄才学出类,三场得意。难道榜头如探囊取物,意像便是不让的么?”少游答道:“仗婶婶福荫,免得曳白。八方人才咸聚,如侄儿鲁纯,那里捷得高。不在孙山外,尚是幸的呢。”炼师道:“贤侄太厚谦了。老婶婶正待好声到了。”话休絮烦。过了数天,场内揭晓。时乃夜半,士子提灯争看榜文。围外报子,各执火把,左冲右探厮闹。及见榜首,第一名是咸阳杨少游。报子登时捏手捏脚,三步做一步,追找寓馆,前来打门,高声嚷道:“会元杨相公寓舍在此么?”杨福连忙笑嘻嘻的迎出门来,道:“正是。相公方在灵佑观。报喜的里面坐坐。我们邀请相公还来罢。”内中一人道:“使不得。见是巍巍的一头状元报喜,比别的等闲参榜大小相冈。晓漏多不远的,待他城门轮开,我们自去投出城去了。少刻迟延,夺他有先去的。我们也不是门外可笑客,不中用的么。”众人高声道:“是,是。”将火把执在门傍,说说笑笑,猜拳撑掌,团团坐下了,等待晓钟。杨福不敢怠慢,多将好酒好肉,摆在报子面前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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