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今年是十七,所以自为俘虏,借此机会,得侍于大人君子,至愿毕矣。如蒙大人海容,妾身自此庶有归宿。未知大人慨允?察妾衷曲,置之麾下,不胜感激之至。”元帅听罢,大加叹赏道:“仙娘重义,救我濒死之命,又许终身之托,自义深恩重,曷不铭心镂骨,以谢仙娘之志。”乃与酌酒论心,秉烛虚衿。及至深夜,相携入帐。正是:剑战之光,作为花烛之辉。刀斗之响,可做钟鼓之乐。一夜恩情,山重海深。次日,各自早起,相与周览营寨。袅烟指示昨夜按下之所觇觑盔上红光之事,相为说笑。一连过了三日,袅烟晓起妆来,前谢道:“妾得蒙大人不弃,遂此平生之愿。但此戎垣碧油,非妾久留之地。元帅神武,不日当扫除凶丑,功业隆盛,妾当有再见之日。从此告辞。前面盘蛇谷,甚险恶,元帅慎之。”元帅道:“仙娘若去,更有秦海月诸人,将为复来,则奈何?”袅烟道:“是则非所虑也。妾自为见大人,甘为倭首俘虏。海月诸人,倭虏无相会之机。且妾已许身于大人,以剑为术,本自一气相连,谁敢为害于元帅。况又元帅顶盔上两度红光,虽有万剑,那能冒犯。临阵剑戟之中,兵刃不敢近呢。”说罢,便腾身上空。元帅将欲再问,业已不见了影响。
元帅一面怅恋,一面诧异,须与诸将佐备说其事,莫不赞叹,俱贺元帅神威,慑伏神人,有此神助。按下不题。
却说平秀突,是夜不见剑娘之告回,始知见卖,愤恨不胜。后又闻知剑娘归顺杨元帅,勃然大怒,拔剑斲案道:“掩不杀他童子蛮子、么魔剑女,叵耐誓不回兵。”此是后话。
且说吉乎飞,次日见总兵道:“昨夜女子果割得童子蛮子头级回来,则末将当可厮杀无头之明兵了呢。”平秀突无言可答,益为羞愤无聊。一日,营中无事,倚在牀边,身体困惫,正在睡觉起来,忽有一只大虫,张牙舞爪,直向前咆哮起盘旋来,平秀突大惊,大叫一声,却是南柯一梦,不胜诧异。忽闻营前吆喝,又有几个小卒报道:“营外有一个皂衣皂冠的道士,高谈大笑的道:欲破明兵,当邀见俺。吆喝不已,有似疯呆的。更又厮打小的们,逐又不去。前来敢告,总兵裁处罢。”平秀突正合梦里大虫咆哮,沉吟半日,乃道:“有客在门,曷不邀来?”小卒们喏喏连声去了。
一盏茶时,但见那道士生得古怪,凹眼凹鼻,鼻孔朝天,唇褰齿露,一面胡顺,五短身材,头戴一顶束发抹眉巾,身穿一领沿边皂布长袖直裰,腰系杂色短顺吕公縧,足着一双云头点翠青布履,背上悬松纹古定剑,傍系两口双葫芦,昂然步上营前来。平秀突起身,迎坐施礼。茶毕,平秀突道:“仙道远来,有何台教?在下不知鹤驾束枉,有失远迎。”道士道:“不妨。总兵不能破明阵为忧,贫道虽然不才,簿施小术,定然使用兵片甲不留,尽在灰烬中,总兵无虑。”平秀突大喜道:“诚如仙道之言,计将安出?”那道士道:“前总兵之出兵无功,总是秦人不识越路。自此五十多里,有个盘蛇谷,谷中无水,惟有一潭,名曰白龙潭。潭水深碧寒凛,人一饮之,遍身青黑,语言不通,肚里疼痛,死去活来。马饮此水,登时痛腹,走动不得。只为引诱明兵入于谷中,明兵接战困倦,过水必饮,马亦渴饮,人马俱病。此时数千之兵,足以鏖百万之众。又是盘蛇谷只有入路,没有走路。此时填塞谷口,分数千兵马把守,敌兵又不可战而渴死。愿总兵分兵诱敌,只到谷前。贫道又以神兵掩杀,使他不得不走入谷中。不出三五日,明兵可无孑遗的。这时明国之锦绣江山,何患不为总兵之有?”平秀突听来大喜道:“仙师之高姓大名,尚未听教。”道士道:“贫道姓欧,名一鹏的便是。素居此州,云游四方,只望佳气而行。今总兵营上,天气葱郁,所以前来助势,非有所求的呢。”平秀突道:“仙师不戒荤腥么?”道士道:“道家素与佛家有异,不用很戒的。”平秀突随命取樽酒肴膳来。一时摆上一桌大鱼大肉果酒来,各自用过。漱口茶毕,道士道:“总兵先自分兵,准备诱敌的策,以待明天好生计较罢。”于是平秀突即命楚明玉分兵五千搦战:“都不要赢他,佯输诈败,引他远追,自有计策。”又命吉乎飞领兵五千:“又不要赢,不战自退,诱他到盘蛇谷口,自当有照应。”又使洛正领一万精兵,埋伏盘蛇谷五里外,见明兵到谷口外,闻炮声杀奔前来,掩后斯杀。分拨已定。次日天明,秀突自领大队军马三万,副将十员,一同欧道士,向武定三十里外设寨立营,多设木檑火炮,四边严防。
话分两头。且说杨元帅,见倭营遣了刺客,虽然那剑娘归顺,不胜愤恨,便与提督、先锋计取泰安之策。江有古道:“泰安素称城高濠深,难以容易拔块,正宜分兵挟攻,使贼接应不暇,然后大军斯杀,可以全胜呢。”元帅道:“督抚之言,正合吾意。”遂拨七千精兵,廖钢领之,从左道出,为先锋。
又拨一万兵,李尚好、江有古领之,从右道出,为后队。元帅自领一万三千兵,为中军。总为三万兵马,浩浩荡荡,向泰安进取。行不满五十里,却好半路里接着倭兵一队,为首大将楚明玉,使口泼风刀,坐下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阵。廖先锋见了,把兵马暂退一步,列成阵势。廖钢出马横刀,厉声高叫:“反贼听着,你们败军之首,何不自缚纳降,起兵复抗,损害生灵,人神共怒,尚不知死,今日誓当诛尽杀绝!”楚明玉听罢大怒,也不答话,前来接战。斗不上五**,楚明玉引军败走。
廖钢正在追赶,倭阵上又出一员将,便是吉乎飞。明阵上李尚好出马相接,吉乎飞又不接兵,不战自退。
李尚好也不追赶,会合元帅大队人马,一同上帐,商议攻取之策。李尚好道:“倭酋出兵取战,不败先退,是诱引之计。不宜赶追,恐中他计。”廖钢道:“提督之言错矣。贼兵屡战屡输,脱身而逃,那里敢生诱敌的工夫?当取不取,过后难取,更待何时。”元帅道:“这贼头势穷力尽,有何良策?正好乘此机会追杀。”遂不从提督之言,引兵追赶。元帅便将军马分作三路,杀奔起行。行不上十里,只见前军报来,有倭兵在前拦住。廖钢到军前看时,山坡后转出一彪皂旗军来,只见那倭将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列,如黑云涌出千百万人马。一员猛将,横着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怎生打扮?但见头戴明霜镔铁盔,身披耀日连环甲,腰系龟背狻猊带,足着抹绿云根靴,执着铁杆狼牙棍,手执三尖两刃八环刀,坐下双翼千里马。前面引军旗上,写的分明:“大倭副总兵洛正。”元帅看了,道:“倭军总兵,必是上将。谁能去拿?”话犹未了,李尚好舞起青龙偃月刀,纵下雪狮马,飞出阵来,也不打话,便与洛正相拼。斗到三十余合,洛正拨过刀,虚架一架,望本阵便走。李尚好骤马追赶,洛正引了败军,奔转山坡。李尚好调兵追赶。约有一二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响,山嘴左边早撞出一彪倭兵拦路。李尚好知有预备,急分兵迎敌。右边手下又撞出一支倭兵,前面洛正勒兵回来夹战。李尚好分兵四下救应不迭,被倭兵撞做两段。
却说杨元帅引兵在后面厮杀是,不见了前面军马,急寻门路,要杀回来,只见胁窝里又撞出倭兵斯并,喊声震地,四下里撞击,左右被倭军围在垓心。杨元帅调拨众将,左右冲突,前后掩杀,寻路出去。
正在奔并厮打,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昼如夜,不分东西。李尚好心慌,急引一支军马,死命杀出。昏黑中,听得前面鸾铃声响,纵马引兵杀过去,至一山谷口。只听里面人语马嘶,领兵赶将入去,只见谷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李尚好杀到里面,约莫西日将螟,方才风定云开。李尚好厮杀了半天,不免神思困倦,且就这里立寨权歇,暂停战马,以待明天,却寻再鏖。
再说杨元帅正在厮斗之时,忽见前军黑云四起,军士对面都不相见,黄沙乱滚,知道妖法,急拔宝刀在手,就在马上作用,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把剑指点之处,阴云四散,狂风顿息。倭兵不战自退。元帅驱兵杀透重围,进到一座高山,迎着本部军马,且把粮草头尾相衔,权做寨栅。计点将佐,幸无散失,于是放心安歇一夜。
原来倭阵上作起狂风骤雾,沙石走飞,正是欧道士妖法用来。元帅所授《阴符经》,正正方方的法,无有不备。这般妖法,便是邪不犯正。是故元帅一咒语,一挥剑,便见云开风息,妖法不能作用些儿了。此是慢话,姑且休题。
且平秀突见欧道士妖法,沙石飞走,黑雾狂风,得了一阵厮杀,明兵四散,不胜大喜,道:“仙师法术,这般神明,得此全胜。明天亟施神法,教他明兵无有遗类。”道士道:“只为总兵出力,以显神功。贫道薄解天文地理,奇门屯甲之法,又有恶兽猛虎之前驱,外且火龙火虎,焚阵烧兵之法,俱在这葫芦之中。总兵,何患明兵之不遗片甲?”平秀突喜之不胜,重整杯盘,尽醉而罢。晚景不题。次日,两阵里花腔鼍鼓,杂彩绣旗摇处,明兵阵门开了。杨元帅出马,雁翎般摆开,左边李尚好,右边是廖钢,威风凛凛,浩气堂堂。廖钢出马阵前,高声叫道:“今日定要决一输赢。走的不是好汉!”倭阵中,平秀突出马阵前,左手下洛正,右手下吉乎飞,雄赳赳相对;背后欧道士,背负松纹古剑,又挂着葫芦,坐在马上。元帅知是妖人之道士,问一声:“谁人立斩此贼?”话犹未了,廖钢举刀跃马,杀奔垓民。倭阵里,吉乎飞使两口双刀,骑一匹劣马,飞出垓心,两相敌战。在阵前,斗不上四五合,吉乎飞拨回马,望刺斜里便走。廖钢乘着胜气,纵马飞刀,尽力追赶。两军齐吶声喊。元帅、提督一声直杀,平秀突抵敌不住,且战且走。约莫又十余里,洛正复跃回马迎战,李尚好直来接应。又斗到十余合,洛正急把马一拍了,直奔走,寻旧路走了。李尚好呵呵大笑道:“天杀的草寇,但知败走了。”一直赶逐。
元帅大队一齐追奔,又到十余里,见是一个山坡谷口,倭兵又退在一望之地,结成阵势,后军中闪出皂直裰一个道士,挺身出马,取下背上葫芦来,把剑去击那一个,敲得三下,只见顷刻卷起一阵黄沙来,罩的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喊声起处,豺狼虎豹,怪兽毒虫,就这黄沙内卷将出来。又有无数神兵,从半空中乱滚下来。明阵众军大惊,急躲走避谷中不迭。倭阵金鼓动地,以助兵势。李尚好领兵到谷中看时,谷内倒是天地晴朗。明阵中那里知倭阵诡计?直驱大队,为猛兽神兵所迫,尽入那谷中奔避。
此时杨元帅在马上早看他妖法,满谷里妖兵毒兽,即便掣了那松纹古定剑,指看敌军,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道金光射去,那怪兽猛虎都自黄沙中乱纷纷落于阵前,登时云开天朗。众人看时,却都是白纸剪的虎豹走兽之类,神兵总是草豆散落,莫不骇异。元帅只见大军避他神兵猛兽,又为黄沙漫天,谷中无是,悉数钻入那谷,麾下只余数百骑。元帅无奈,不知其计,复策马入谷中,杀到里面相会。约莫是初更左侧,一天星斗灿灿,初月微明。月光之下,打一看时,四面尽是高山,左右俱是悬崖峭壁,仰见崇岩峻岭,无道可登。
未知此谷何名?元帅大队兵马如何脱出谷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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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廖先锋误陷盘蛇谷 杨元帅做梦白龙潭
再说平秀突,见了欧道士妖兵漫天,日色无光,尽驱明兵于盘蛇谷中,喜的不胜,只为奉承妖道士之言,是夜设宴款待道:“仙师神法如此高明,成功之后,俺当奏于我国王,封为国师,以享万钟之禄。”欧道士呵呵大笑道:“富贵吾所不愿,只为总兵出尽贫道之力,以显总兵神功罢。”当夜尽欢而罢。
次日,总兵又设大宴,与欧道士计议进取中原之策。道士道:“我见明营中元帅,便是不满三尺。明国选将出师,以此口脗尚黄、乳臭未干之小猢狲为元帅,可知明朝无将才。以他略解妖法,得这非据的任。今已囚闭盘蛇谷中,不满十日,可见全数饿死了。明国江山,便为总兵之有。但神兵厮杀,自有我军之操练神法,如法助势,然后神兵益强。总兵选了精兵五百,皆用皂衣皂甲皂旗。背上各带铁葫芦,于内藏着硫黄、焰硝、烟火药料。各人俱执钩刃、铁扫帚,口内都着衔芦哨。操练坐作进退之法,为之中军。贫道自领皂甲军,如法作起,所向必更无敌呢。”平秀突大喜,于是选了精兵五百,皆执皂旗皂甲,俱为准备,属于道士,依法作起。欧道士领那五百神兵,各取火种,自佩那面聚兽铜牌,把剑去击,敲得三下之法,一齐练习,将为进兵中原之计。不在话下。
且说当日廖钢、李尚好大队一军,为倭兵诱引,又被妖道士妖法,天昏地黑,妖兵猛兽漫天打下来,虽赖杨元帅用《阴符经》扫妖之法,云开天朗,草马豆兵尽落阵前,已为妖法所驱,天昏之中,趱入山坡谷中。
元帅见时,麾下只有数百骑,一阵不可两截,并向谷中进兵。看那山谷时,尽是高山削壁。大队人马厮杀了一日,兵马困疲,饥渴俱甚。四下里寻水。
原来这中无有一井一川,只有一大大的潭,潭水寒冷。一阵人马,尽日鏖战,饥渴都甚,争赴潭边,围住争饮。元帅见此军马之乏饥,这里权立寨栅,埋锅造饭,歇了一宵,再定计议。不料都饮潭水之军,无人不登时遍身青黑,语言不通,战抖抖肚里疼痛起来了不得。战马俱为颠仆尘土中,腹痛,死去活来。
元帅大惊,星光之下,待寻归路,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欲为退兵,谷后倭兵大队围住把守,复以乱石擂木填塞,水泄不通。又欲前进,谷中为二十多里,亦以巨木岩石,天堑充塞。其外,倭兵蚁屯蜂拥,金鼓动地。
元帅知是中计,陷沈袅烟所戒盘蛇谷,心下忧闷。幸喜辎粮不以散亡,只是谷中无水,督令军中凿井数百,深至十丈许,总不得水。一边招至偏将万世业、孟国辉二人,四下里探听出路。
两人退出,打扮猎户行色,仗了钢叉,行到山中,四边不见人烟,都是乱山迭嶂,行了几个山头,是夜月色微胧,远远地望见山畔一点灯光。万世业道:“那里有灯光之处,必是人家。我两个且寻去,讨些饭吃。”望着灯光,拽开脚步,奔将来。未得一里,来到一个去处,傍着树林,破二作三数间草屋,屋下破壁里闪出灯光来。
万、孟二将推开扉门,灯光之下,见是个婆婆,年可五旬之上。二人下钢叉,纳头便拜。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儿来家,不想却是客人到此。客人休拜,你是那里猎户?怎生到此?”万世业道:“小人原是湖州人氏。旧日是猎户人家,因来此间,做是买卖,不想正撞着军马热闹厮杀,以此消折了本钱,无甚生涯。同伴二人,只得来山中,寻讨些野味养口。谁想不识路径,迷踪失迹,来到这里。投宅暂宿一宵,望老奶奶收留则个。”婆婆道:“自古道,谁人顶着房子走哩。我两个孩儿也是猎户,想如今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