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昨晚,她便已经从风书雪口中得知了墨轩羽的状况,那是她第一次在风书雪面前表现得如此急切和失态。听月鸿城里的传言将墨轩羽受伤说得十分严重,好像已经到了只剩一口气的程度,明知道这个人不可能被伤成那样,她依旧止不住心里的担忧,又因为在气墨轩羽不肯对自己坦诚,不好直接去找她,才追到皇宫去问风书雪。
一想起昨晚自己急切地向风书雪求证墨轩羽的伤势时,风书雪脸上的诧异和戏谑,雪落就止不住尴尬,甚至想立马把墨轩羽拉出来揍一顿,让她没事装什么重伤,惹人挂念。
半天,两人竟然谁也没有说话,墨轩羽就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有些出神的想事情,而雪落则是因为想知道墨轩羽这半年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直到手中的茶杯都凉透了,雪落刚想开口,却被墨轩羽的声音打断了:
“对不起。”
“嗯?”
“那天我骗了你。”
墨轩羽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而雪落听了她的话也没有表现出太特殊的情绪,经过这几天的时间,她已经想通了,当初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各方的人都在找她,大都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关于宝藏的秘密,也难怪她不肯再随意相信人,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有你的理由,只是……”
见雪落欲言又止,墨轩羽下意识地追问:
“只是什么?”
“没什么。”
她想说,我想,你可以相信我。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有些事,并不是说出口就可以让人信服的,墨轩羽也没有一定要相信她的理由,至少,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墨轩羽。处在她这个位置的人,有多少自由?又有多少资本可以让保证那句类似承诺的话不会被时间腐坏变质?
看墨轩羽似乎没有追问下去的想法,雪落心里有些失望,却没有执着,转开话题道:
“你要去西玉关?”
墨轩羽看她一眼,并不奇怪雪落知道,毕竟风书雪颁布诏书,知道这事的人很多,况且,雪落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很多事,墨轩羽并非不好奇她的身份,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多问,这是最起码的尊重,故而雪落问起,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你要小心。”
最终,雪落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墨轩羽将她送到门外,看她走远。这已经是雪落第二次提醒自己,墨轩羽能感到她的好意与真心,这种若隐若无的善意,与药青叶毫无保留的善良和温柔不同,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岳、贾、霍三家造成的轰动在贾霍两家人被斩首之后便告一段落,水月恢复了平常的日子,只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皆可以看见隐隐的喜气,因为再过不久,就是女皇的诞辰,自风书雪上位,水月一直国泰民安,仅有的一次战乱也因为风无月的关系,让水月国免受灾难,所以百姓对她都很爱戴。
为了庆贺女皇的诞辰,大街小巷因为祭天之日带起的喜庆气息还未褪去,并且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而周边各国的使臣也渐渐朝月鸿城中聚来。
从炎都出来的车队稳稳走在月鸿城外的官道上,再过不久就可以进城,临近正午,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炎热,但水月国的气温相对温和。慕容云坐在正中间一座修饰朴素的马车上,伸出手将一侧的帘子轻轻掀起来,看着外边匆匆而过的景物,沉默不语。
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将之前准备的糕点取出来,架上小桌,以前这些事情都是萍儿来做的,可惜自从当初让她去护送慕容连华,萍儿便再也没有回来,慕容云上次听见有关她的消息已经是半年前了,慕容连华将萍儿纳为萍妃,入了后宫。
“晴儿,你是不是还恨我?”
正摆放茶点的丫鬟手一抖,差点将茶壶中的水洒出来,她低着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摆弄碗碟,对慕容云的话听而不闻,但时而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想要强装镇定的心。
“若非我当初如此任性执着,便不会如此伤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倘若认错就可以回到从前,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和痛悔。”
晴儿抬起头,眼眶泛红,恨恨地盯着眼前的慕容云,这位如今炎国的君主。她原以为,慕容云与墨轩羽是般配的,她们同样优秀温和,尽管她们都是女子,只要墨轩羽能幸福,怎么样都好,可是,谁能想到呢?曾经一切美好在一瞬间全都碎裂,消失不见。
墨轩羽失踪,生死不知,这是晴儿无法接受的,而她留在慕容云身边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她是最可能找到墨轩羽的人。慕容云闻言微微垂下头,眼神黯然,抿了抿唇,有些自嘲:
“是啊,有什么用呢。”
这时,一队人马策马从车队边奔过,几人衣着简朴,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个男子兴奋地大喊:
“将军!太厉害了,哈哈,你看最后那个李将军的脸色,活像吞了个苍蝇,让他小看咱们!”
“游戏罢了,当不得真。”
声音轻和温润,但语调中丝毫听不出谦让,反而有一丝戏谑和轻蔑,不熟识的语气,却是做梦也无法忘记的声音。慕容云骤然一惊,忙攀着窗框朝声音的来处看,却只见到一片飞扬的尘土,和三两个模糊的背影,转瞬便进了城门,消失不见。
颓然地放下帘子,将自己整个窝在座椅中,慕容云失神地盯着眼前小桌上丝毫未动的糕点,晴儿跪坐在桌边,也已经低下了头,不去看她张皇失措的神色。
“我听错了吧,水月的将军,怎么会是她呢。”
似乎是说给晴儿听,又似乎是自言自语,话音落下,便消失在沉默的气氛里。
墨轩羽今天一早就出了门,因为风无月前两天就告诉她今天有个狩猎赛,凡是水月三品以上的大臣都要参与,可以带随从,于是她就带着王予和严晗良两人去了郊外的皇家狩猎赛场。
尽管她认为自己已经去得很早了,哪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水月五品以上的官员已经到了十之八九,几乎都换好了装备,整装待发,每个人背上有个箭囊,箭尾的羽翎上贴了编号,墨轩羽一进场,立马就有人将属于她的箭囊拿过来。
一旁的李振将军看见她,皱了皱眉,转头朝身边一人问道:
“她便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平城将军?如此弱不禁风,如何带兵打仗?”
声音并未压低,几乎瞬间,在场的人都听到他说的话,擂台比武当日,李振并不在场,他在水月东边的边关守边年满,近两日才回月鸿,进城便听说了平城将军的传闻,家家户居将平城将军传得出神入化,神佛难敌,而且料事如神,连岳、贾、霍三家如此隐秘的大案,也被她破了。
李振对于这些传闻嗤之以鼻,故而有此一幕,王予闻言立即暴怒,却被墨轩羽挥手制止,她脸上带着笑,毫不在意的样子,举止风度翩翩,朝王予道:
“去,给我牵匹马来。”
王予只得不甘不愿地退下,不远处的风无月盘着膀子,笑看场里这点小小的争执。很快比赛就开始了,时间限定是两个时辰,场里不断有下人往林子里跑,将被猎到的小兽拖到指定的地方。
两个时辰过得很快,而结果也出来得很快,最后统计出来,风无月的成绩是最高的,一共二十八只,其次就是墨轩羽,二十五只,而那个李振将军,连前三都没上,堪堪得了个第四名,才十八只。这结果出来,那个李振尴尬得面色如土,都不敢抬头,怕被别人瞧见自己。
回城的路上,王予一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就差在马背上乱跳了,墨轩羽受不了他聒噪,眼看临近城门,便一鞭子甩下,加速奔走。王予见墨轩羽先跑了,也立马夹了马肚子飞奔,一边跑一边笑,还在说着那李振如何如何。严晗良无奈摇首,本就不擅骑马的他被迫也甩了一鞭子,尽量跟上两人。
穿过城门的时候,墨轩羽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异常,轻轻甩了甩头,轻笑一声打马回了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嘛……慕容到了
☆、第二十六章 宾临月鸿
同祁城处在一场瓢泼的大雨中,迫使离家的旅人无奈驻了脚,皆都住进城中的旅店里。风玉龙依着药青叶的性子,选了个格调简单的店铺,算不得高档,但干净清幽,住着倒也舒适。
药青叶并没有说什么,进了店铺便自行让掌柜的给自己开了一间普通的房间,并不进风玉龙替她准备好的天字号房,行囊很简单,就一个药箱,一把纸伞。风玉龙望着药青叶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咬着牙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他再一次被药青叶明晃晃地拒绝了。
不管自己如何迁就她,她依旧不肯多看自己一眼。风玉龙心里暗暗恼怒,这一路上,不管是吃饭还是住店,药青叶从来都自掏腰包,绝对不会花风玉龙给的一分钱,也不会收风玉龙送她的任何东西。
药青叶经过比较贫困的城镇,一旦有人在她面前病倒,她必然出手相救,这样一来,回月鸿城的时间一拖再拖,本来骑马一个月之内就可以赶回去的,如今已经六月底,他们距离月鸿城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又逢这场大雨,想快些赶回去都不行。
风玉龙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在一天天地被消磨,他在药谷住了一年,药青叶从来都对他不假以辞色,如果不是那天看到的一幕景象,他绝不会表现得如现在这般暴躁急切。
那天他同往常一样在谷中散步,无意间走进后山,然后远远听见悠扬婉转的笛声,风玉龙循着笛声找过去,在一片紫竹林中,典雅的小凉亭里,药青叶斜斜地靠在一个人怀里,闭着眼,唇角带笑地吹一支短笛。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睑,眉里眼里皆是清澈柔和的笑意。
那白衣的人微微垂着头,风玉龙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是他可以肯定,定然是之前被药青叶推在推椅中的人。药青叶脸上的笑那么美,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美得惊了他的心魂。
风玉龙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后山回来的,他似乎忘记了药青叶只是个普通人,拥有常人都有的七情六欲,也会笑得那么温柔迷人。但她的笑,却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现过,以前,风玉龙以为这是她的天性,现在他知道了,她从一开始就在拒绝自己。
难道自己竟比不过一个废人?风玉龙恼怒地一掌拍在桌上,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下人缩了缩肩膀,有些畏惧,都不敢说话。
药青叶回了房间,将药箱放好,坐在桌边,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支做工粗糙的短笛,摸着短笛上的刻痕,原本有些冷硬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翻过笛身,在靠近尾端的地方,微微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墨”字,药青叶看着这个字,思绪飞到两个月以前,墨轩羽快离开的时候。
那天药青叶再一次带墨轩羽去了紫竹林,那是药谷风景最美的地方,药青叶想要在墨轩羽离开之前,多些美好的回忆。或许,墨轩羽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不知出于何种心情,墨轩羽突然对她说:
“你会吹笛吗?”
药青叶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她还记得那时候墨轩羽脸上闪过的狡黠和自得,古怪得像个孩子,随即墨轩羽就从她身边退开两步,然后一跃而起,从一根紫竹上取了一小截,落地的时候因为控制不好力度,还摔了一跤,那时候药青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有没有摔伤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墨轩羽的意图。
因为手边没有刀,墨轩羽让青叶帮忙将紫竹上边的枝叶清理了,再削去两头,鼓捣了半天,让药青叶惊讶的,她竟做了一支短笛,尽管做工粗糙,却瞬间收走了药青叶的心。末了,墨轩羽还找来一颗小石头,在短笛上刻了一个“墨”字,这才将短笛拿给药青叶,笑道:
“送你。”
药青叶接过短笛,却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墨轩羽奇怪,凑近看她怎么突然那么安静,却不料看见药青叶眼中几乎满溢而出的泪水。墨轩羽的心突然被什么触了一下,伸手将药青叶拥进怀里,药青叶靠在她怀中,用衣袖擦了擦脸,然后如获至宝地捧着那支短笛,小心地拿到唇边,面容带笑地吹出一首悠扬的曲子。
如此平和安静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呢?又或者,不会再有了?药青叶看着手中的短笛出神,一颗温热的泪珠突兀地落在笛身上,药青叶骤然清醒,用衣袖将眼泪拭去,抿着唇,把短笛收起来,和衣躺在床上,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了,如果这时候赶路,抓紧时间,尚且可以赶到下一个城镇,风玉龙如此想着,走到药青叶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他便再敲了三声,这次还是没有回应,风玉龙心里奇怪,有些担心药青叶是不是趁他不注意离开了,想到这这里,他再无法冷静,一把推开房门,却见药青叶安静地躺在床上。
她偏着头,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风玉龙愣在屋外,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他下意识地抬步往屋里走,心里不断暗示自己只是想要叫醒她,然后一起回月鸿城。但真走到床边时,风玉龙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药青叶如此不设防的模样。
微微颤动的眼角尚有未干的泪痕,抿起的唇角和稍稍皱起的眉,都让平常面无表情的药青叶看起来更加吸引人,风玉龙感觉自己的理智一点一点崩坏,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朝药青叶的衣领探过去,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让她成为自己的人,她就属于自己了。
风玉龙突然感觉胸口一闷,随即整个人朝后倒飞而出,一下砸在墙上,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哼。好半天才回神的风玉龙抬头看了一眼床上,药青叶已经坐起来,神色冰冷,面带寒霜,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包括她的声音,都满含轻蔑:
“风公子,还请自重。”
说完,她起身下床,拿起自己的药箱和包裹,径自出了房间。风玉龙靠着墙坐在地上,单手捂着胸口,药青叶下手不重,却也不轻,至少,他将在未来几天的时间里,一直感受这种胸闷的不适感。
风玉龙垂着头,额角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撞击散下来,遮挡了他的眼睛,也一同遮住了眼中闪过的狠戾和羞怒。他恼恨药青叶践踏他的自尊和真心,他要让这个女人后悔今天的所做作为,并为之付出代价。
药青叶提着药箱骑马走在前面,但握着缰绳的手有些虚软,头也还有些昏沉,近来越发嗜睡,而且每次睡着,醒来的时间越来越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若不是风玉龙靠近,天生的警觉让她察觉危险,身体本能地抗拒陌生气息的接触,她怕是醒不过来的。出了药谷,就再也回不去了,七长老一类的人对她在药谷这么多年却无所作为,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哪怕她死在外面,也是不能回去的。
药青叶突然感觉一阵心酸,她并非软弱的人,只是不想愧对药谷这么多年的恩情,况且,药谷救了墨轩羽,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而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墨轩羽,她是那么一个容易受伤的人,药青叶想用剩下的所有时间,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尽管这只是她的单相思。
风玉龙在药青叶先行一步之后,叫身边的人都跟上去,而自己留了一个人,看着药青叶渐渐走远,他拧起的眉头越发狰狞,冷哼一声,对身边的男子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