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枯槁得如一段干木头，只是那双眼依然明亮如晴夜的星。
“喔喔喔，我说今天怎么喜鸟总在枝头上欢歌。原来是有贵客到了。史少，好久不见。这是哪阵香风把你吹到我们这粗鄙之地？”铁莫斯南对着史达利舒展开了双臂。
史达利会意，微笑着走过去，拥抱了这枯瘦的老人。
“大祭祀身体一向可好？上一次错过神祗禁忌，没能聆听到您的教诲，没能沐浴到真神的光辉，简直是太遗憾了。”拥抱过后，史达利不忘象征性地搀扶着老人。
“只要心中有神，神辉无处不在。不须拘泥，不必挂怀。你永远是神的孩子。一直在神的怀抱之中。”
“大祭祀教导得是，我迂腐了。愿真神保佑你我。”
铁莫斯南挑了一眼史达利。同样说道：“愿真神保佑你我。”
寒暄过后，两个人东拉西扯，一直不进入正题。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连史达利的随从都有些不耐枯燥，偷偷溜号。这时，史达利才透出了口风，704可能不再是两星系共建合作区的事。
“是应该厘清行政权的问题了。多头管理，必然会造就混乱。704乱了太久了，早就该回复平静了。这是善举，是数千年来难得的变局。”铁莫斯南神色郑重，然而语气却空洞无力，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倾向性来。
“大祭祀希望哪个星系掌控最终的归属？”史达利问道。
“无论哪个星系，只要少生罪孽就好。只是希望不要好事变祸事，滋生一场变乱来。众生苦，不得救赎。”铁莫斯南悲天悯人的神情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任谁也看不出有任何做伪之像。
“大祭祀没有自己的期盼？”
“我只期盼民众少受些磨难。”
史达利沉默了片刻，道：“这一次，可能是我们来接手704。”
铁莫斯南十指交叉，抬望着头顶，眼神虚浮无力，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在念叨真神保佑样的祈祷语。脸上不喜不悲，仿佛外物都与他无关一般。
好半晌，铁莫斯南才转过脸，与史达利说话：“如果有三自爱星系的要求，其实谁来都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呢。我们第二十二星系一向尊重信仰。民众有自由信仰的权利。”
“如此甚好。只是希望不是文本的权利。”
“大祭祀你多虑了。您应该不会忘记，我也是信众。我向你承诺，绝不会让真神的使者蒙羞。”
“希望你能成为真神光辉的最后守护者。”
铁莫斯南说完之后，双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又是史达利先开口，试探问道：“大祭祀，您不支持我们来接管704？”
“不，我支持。”铁莫斯南回答得不假思索。
史达利怔了怔，不自觉地攒起眉头思索，少倾，他展颜道：“我懂了。谢谢大祭祀。大祭祀，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能不能约见一下领主祭祀曼克鲁巴？”
铁莫斯南没有马上答复，看了史达利的眼睛一眼道：“神祗禁忌后，我一直没有见过他。”
“难道他没在圣寺中？他不是圣寺的守护者吗？”史达利问道。
“守护圣寺是他的奉献，不是他的责任。他没有义务永远守在这里。”铁莫斯南就史达利的疑问给出了回答。
史达利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太遗憾了。我还想通过他和里德尔先知联络一下呢。”
“里德尔先知？那是虔诚的圣者，怎么是我们这些寻常信众能靠近的范围。”铁莫斯南抬了抬眼皮，眼神里似乎带了不以为然的嘲弄。
“据说曼克鲁巴祭祀和里德尔先知是有联系的。”史达利耐心解释道。
“谣言止于智者。”铁莫斯南又道，“不过……谁知道呢，曼克鲁巴也是个伟大的真神使者，也许他能接触到更虔诚的信者吧。”
话说到这，已经近乎谈无可谈的地步了。
史达利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差不多了，遂起身向大祭祀铁莫斯南告辞。道别话前，史达利说道：“如果大祭祀阁下能见到曼克鲁巴祭祀，我希望您能代为转告，我想当面向他请教一些事情。”
“这没有问题。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怕耽误了你的事情？”
“没关系。世事随缘。大祭祀阁下，我要告辞了。”
铁莫斯南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礼节性地将史达利一行人送出了礼神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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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寺之外，书卷男和史达利上了同一台车，座位落定，书卷男问史达利道：“什么是三自爱星系？”
“宗教术语。三自，指的是，自治、自养、自传。”史达利带了几分嘲弄地说道，“这是第七星系搞出来的说法，叫有第七星系特色。”
“这……有什么不妥？看那老祭祀好象很避讳的样子。”书卷男不解。
“没什么不妥，就是第七星系的宗教和银河中其他星系的宗教根本不是一种东西，挂羊头卖狗肉而已。”
“没明白，说细点。”
“第七星系的宗教领袖，都需要向联邦政府交心，定期要写交心报告，向联邦政府宣誓效忠。严格来说，第七星系没有大众广普意义上的宗教，若说有，那宗教只有一个，就是第七星系的联邦政府。他们那里土生土长的宗教也就罢了，像其它的，整个银河系中都有传播影响的宗教，在第七星系里，都被三自的理念改造了。他们拒绝与总教会的联系，拒绝承认总教会的正统，完全自行其是。甚至说，教义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在第七星系，只有地下的教会才是真正的宗教。”史达利细细解释道。
书卷男觉得很荒唐，失声道：“这太荒谬了吧，宗教向政府交心，这是什么鬼逻辑？不交心不行么？”
史达利冷笑道：“不交心？那联邦政府会让你见识什么叫做专政的铁拳。第七星系中最擅长的就是内斗，收拾自己人，而且专治各种不服。你接触他们还少，了解的不多。不过不着急，慢慢的，你就了解他们了。”
“这第七星系上宗教界的人士活得够也屈辱的。”书卷男冷笑着嘲讽道。
书卷男又道：“圣寺对我们接管704到底是什么态度？我没明白那老头的意思。”
“那是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他才不会暴露倾向性。”史达利冷哼一声道，“他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选择。他想保持中立捞稻草。想得真美。”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帮我们？”书卷男问道。
“他暂时没有出兵的意思。这我早猜到了。但我没想到，连曼克鲁巴的面都没有见到。不过，不要急，有他们主动来找我们的一天。下面，我们应该拜访另一群老朋友了。”说着，史达利的马脸上露出了狐狸样狡猾的笑容，而眼神却变得异常狠厉。（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八话：变局（五）
大方向既定，那么战略必然会围绕着这个方向去设计。
然而战略只是战略，不是结果。
为了完成战略目的，战略策划者通常需要支持者的帮助。这就避免不了用一些手段，来吸引支持者。描述战略完成后的蓝图，无疑是这手段中最广普，也是最有效办法。
描述蓝图，这件事换成通俗的说法，就是画大饼忽悠人。
历史上不乏靠这种手法忽悠上位的人。而他们上位之后，过去的忽悠也就成了远见卓识。而这些人，也就在一片赞誉声中，具备了穿透历史迷雾的犀利目光。
明白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成王败寇的腐朽思维换了件外衣而已。
战略的落实和蓝图上的美景，到底差距有多远，洛和平非常清楚。即便以前不清楚，经过这半年704生活的锤炼，也摸出了门道。
所以他不会被些冠冕堂皇的大方向迷惑了眼睛。
真实的利益得失，远不是一两个漂亮的口号可以掩盖的。
就拿这马丁十字星群并入第七星系一事来说，按教科书里标志性的说法，是星系疆域扩大，是莫大的荣耀。然而，基层民众们并不知道，拿到了这个星群的主权，会让第七星系丧失对第二十二星系的控制，一些隐型输入到第七星系的利益链条就此掐断了。
对于第七星系的核心们来说，疆域的大与小，并不如实际控制一个星系更有价值。如果不是迫于银河星联和其它大星系的政治压力。第七星系宁愿不与第二十二星系划清界线。
隐型的利益链条掐断。依附这条链条生存的第七星系人。势必利益受损。这自是不用提。至于普通民众，也就是常常被嘲弄成屁民的那群人，除了空欢喜一场之外，也捞不到什么利益。疆域、领土这些事，本来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这就好比，某人住五十平的房子，邻居住一百五十平的房子，然后邻居换了一套两百五十平的房子。问某人的居住环境改善了多少一样。
有第七星系特色的标准答案几乎大家都知道：某人的平均居住面积增加了五十平。
只是平均而已。
可惜的是，屁民们多数认不清这个现实。第七星系中，不乏那些脑残到为这“平均”欢呼雀跃的人。
星系利益、联邦政府利益、个人利益……这诸多利益中间狗扯羊皮的关系，又哪是那么好理清的？
不过，洛和平倒是渐渐有了理清的能力，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看得越清楚，他就越绝望。现实和他上学时受过的教育，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好在704的遭遇，让他的观念有了个死而后生的感觉，有个宗教术语叫涅磐。正是他如今的心态：
以最绝望的眼看世界，却以最积极的心态去活。
不听忽悠。一切惟真求实。
所以，洛和平并没因马丁十字星群并入第七星系而兴奋，同样也没因704要离开第七星系的管辖而悲伤。当他听完冉非凡他们提供出的消息后，迅速地脑补出了部分利益链条的脉络，然后积极地想着应对策略。
虽然目前时间紧张，形势被动，但他依然坚信，在这局面中，自己还有可以争取的利益。
他甚至想好了理由和借口：我是第七星系的人，所以，我为自己争取到的利益，就相当于第七星系整体利益的增加。所以，我个人的利益，在现在这个阶段，就等同于第七星系的利益。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就应该是第七星系的功臣。
其实想完这些，他就被自己逗笑了。这完全沿袭了第七星系核心们那些无耻的论调，只不过更**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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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会议室开会前，洛和平接到了柴佳凝的电话。柴佳凝告诉洛和平，她爷爷病了，正在医院做检查，她又问洛和平有什么事，需要不需要转达。
洛和平沉吟半晌，道：“算了。老爷子需要休息，小事，就不麻烦他了。老爷子在哪个医院检查呢？我这边处理完事情去看看他。”
柴佳凝冷哼一声道：“算你还有良心。不过爷爷没在704，你想看也没法看了。”
“在哪？我现在减刑了，能到别的地方去了。”
“哟，那得恭喜你啊……爷爷在曼光中心医院呢，这几天都不会走。”
曼光？那不是第二十二星系首府行星么，怎么跑到那去了。难道老头子病很重？洛和平心中有了不预之感。听柴佳凝声音里无异，料想可能有虚惊一场的嫌疑。洛和平也没多问，不露声色地说到：“好，我知道了。去前我给你打电话。还打这个号码，没问题吧？”
“你记我的号码吧。爷爷的号我不是随时能照顾到。”
记下了柴佳凝的电话，洛和平平定了一下心绪，准备进入会议角色。
洛和平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人，平静地说道：“今天，我要宣布一件大事。这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704，即将不再是两星系合作共建区域，主权将完全归还给第二十二星系。”
洛和平刚说完时，在座几人还面无异色。当他们回过神来，却一致不约而同地惊叫道：“什么？”
洛和平淡定地看着惊异的众人，并没有重复刚才的话，而是等他们自行消化这个消息。
许三川忍不住先问道：“你说的这是真的？这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洛和平没有做答，而是看了冉秋云一眼。冉秋云犹豫了一下，脸色难看地说道：“所长说的全是真的。”
“消息的来源应该没什么问题，是冉署长通过赛尔上的关系确认的。”洛和平替冉秋云的话做了注释。众人恍然。
“704上第七星系人做生意的不少，他们的产业和权益怎么保障？”唐白直接抓住了要点问道。
“可以凭借自己第七星系人的身份，向第二十二星系索要经济补偿，然后放弃704上的产业。”洛和平答复得言简意赅。
“我们怎么办？”唐白又问道。
“对，我们怎么办。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在座的各位，是我们第七星系人在704上当之无愧的精英，是绝对的上流人士。大家都知道，社会层面越高，当面临事情的时候，可选择的方案范围就越宽泛。我想知道，大家在面临这个变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洛和平有板有眼地说道，颇有内阁六相在公众面前时的风范。
“每个人都要谈，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把话说清，说透。虽然我们的选择可以很多，但想找到一个完美的抉择并不容易。所以，我们必须慎重。虽然时间很紧迫，但是我们这个讨论依然很有必要。”洛和平又说道。
安静片刻后，又是唐白开口道：“太远的东西，我暂时还想不到。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矿管所。矿管所是何去何从，才应该是我们首要该考虑的吧。”
“我插一句。”房寒也开了口，“矿管所的产权并不明晰。这是个麻烦。如果说，不涉及转让，或者清盘结算，能继续保留矿管所，我们可能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但……我们能做理想的打算吗？不能吧。如果能做理想打算，当初我们还留私帐干什么，我们还考虑拆分矿管所干什么？接着干下去不就得了。”
房寒过去在高管会议上，很少说话。自打调查风波过后，他的态度明显有所改观。虽然还是话少，但是态度明显比过去积极。这从侧面反应，矿管所的高管团队，开始真正地像个团队了。因为一直以游离姿态生存的房寒，都开始有所转变。
这个微妙的细节，洛和平有所察觉，但是并没太过着眼。这一次，他才正视了这个问题，原来房寒并不是始终在打酱油。
房寒话说到这，就停下了。在座的众人没判断出风向来，不敢贸然接话，怕成为众矢之的。一时间，小会议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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