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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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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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玄静问道:“既然已经是午饭时间,你为甚么不留下来吃午饭?是温先生没有留你么?”李可及道:“不是……温先生留过。”温璋道:“那你为甚么要急忙离开?你不是说跟温先生很谈得来么?”李可及道:“我出来了半天,担心宫中有事,万一圣上要找我,可就麻烦了。”温璋冷笑道:“恐怕李将军是怕圣上发现你与温先生来往吧。”李可及沉默不语。
  一旁李梅灵忍不住插口道:“才不是呢。我可以作证,父皇一刻也离不开李可及的。”众人一时呆住,惊诧地望着她。李梅灵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说漏了自己的身份,再次强调道:“我确实可以作证呀,你们干吗都这般望着我?”
  浓重的疑云又再次在鱼玄机心头浮起,她知道李可及也是有可能得到美人醉,不由得将狐疑的目光投过去,却发现李可及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凝视着她。
  国香听到李梅灵竟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不由得万般诧异,如此也便说得通了,难怪她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美人醉。又想起来该告知鱼玄机李可及通过公主得到美人醉一事,悄悄走过去,附耳讲给了鱼玄机听。鱼玄机登时震撼不已,再望李可及时,他已经侧转了头,刻意不对着自己。凶手原来近在咫尺,她的脸上蓦然泛起了一层红晕,抑或愤怒,抑或激动,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裴玄静生怕李梅灵公然表露公主身份后,搅乱了案情,正想着该如何把她打发走。却听见温璋使劲一拍惊堂木,叫道:“肃静!下一个!”陈韪便走上前来,叙述道:“我是韦府乐师,跟李可及将军一样,很仰慕温先生的音乐才华。温先生在长安时,我就曾经多次拜访,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弟子。”昆叔道:“先生确实大力称赞过陈韪小哥,认为他在笛子上很有天赋。”
  陈韪道:“惭愧!我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四,我出来时遇到大批人到长安办年货,路上很不好走,马根本就跑不起来,所以我一直到下午申时才到鄠县。我们在书房谈了一些音乐方面的事,我见温先生有些疲倦,因此没有聊太长时间,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我便告辞了。”
  至此,在场四名疑凶都做完了陈述,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昆叔也确认他们各自并没有说谎。温璋征询地望着裴玄静,欲看她下一步如何作为。却见她凝思了片刻,径直走到韦保衡面前问道:“韦公子,你是去年温先生主考的丙戌榜的进士,对吗?”韦保衡道:“正是。”裴玄静道:“听说这一榜考生有舞弊事件发生,虽然未得查证,但后来温先生也是因此被贬。韦公子可知其中内情?”韦保衡道:“这个……我不知道……”突然发现昆叔正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一时间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温璋目光如炬,一直从旁仔细观察众人举动,当即问道:“昆叔,你是不是有甚么想说?”昆叔回过头来,愣了愣,才道:“噢……没有……”
  裴玄静又问道:“韦公子,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韦保衡一惊,这才知道帽子不知道甚么时侯已然歪到了一旁,露出了额头上的伤口,忙扶正帽子,重新遮盖好伤口,道:“噢,昨天……昨天不小心撞到墙了。”国香却立即揭破了他:“你撒谎!我明明看见是有人用石头砸了你!”韦保衡料不到当场竟然有人看到了昨天的糗事,不由得分外尴尬,支吾道:“嗯……是……是有这么回事儿……”强作的镇定下,显然有着难以摆脱的恐惧与不安。
  温璋依旧穷追不舍,喝道:“你为甚么要撒谎?”他声色俱厉,韦保衡更加惊惶起来:“因为……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便向陈韪使了个眼色。陈韪忙道:“韦公子昨日出门,莫名其妙地被人扔了一石头,砸中了额头。大正月的,这种事太过晦气,所以,韦公子不愿意旁人知晓。”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韦保衡的眼色,显然对他很是畏惧。韦保衡道:“正是如此。”又瞪了陈韪一眼,似乎对他的没有及时出来解围很是不满。
  裴玄静道:“韦公子可认识拿石头扔你的人?”韦保衡忙道:“不认识,当然不认识。”昆叔便在这个时侯不屑地瘪了瘪嘴。
  裴玄静望了昆叔一眼,却没有追问,而是走向李近仁,问道:“腊月二十三,李君到鄠县去拜访温先生,应该是你跟温先生的第一次见面,对吧?”李近仁点了点头。裴玄静道:“那就是说,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李近仁又点了点头。裴玄静道:“你是五名疑凶中唯一只见过温先生一次的人,你对此怎么看?”李近仁一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温璋突然插口道:“李近仁,你是一个商人,应该对诗词歌赋没甚么兴趣吧?”李近仁恭敬地道:“回尹君的话,确实没有。”温璋道:“那你为甚么还要去拜访温庭筠?你们既没有共同话题,又不是很熟,你突然去那么偏僻的温宅拜访,不是很奇怪吗?”
  众人目光灼灼,一起落在李近仁身上。却听见他答道:“我在广陵就听说了温先生许多故事,这次来京师,听说温先生被贬出京师了,想到他也许再也不能回来,所以才临时想要去拜访。”
  裴玄静心想:“你的目的当然不止如此,肯定还有鱼玄机的关系。”也不挑明,又转向李可及,问道:“李将军是不是曾经向人索要过美人醉?”李可及见她一上来就说出了美人醉的名字,心知对方若不是已经充足证据便是不知禁忌,然而目前情形已然避无可避,只好答道:“我确实曾经向御医韩宗劭索要过一瓶美人醉。”
  此言一出,当场一片哗然之声,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温璋也对他直认不讳感到惊讶。国香刚想要指出他说谎,幸被鱼玄机及时拉住。她更是心想:“李可及自承其事,自然是有恃无恐。看来的确是他下的手,以他的为人性格,做这样的事只有一个可能——幕后凶手是皇帝。看来我之前全然想错了凶手。”裴玄静心想:“李可及的确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轻易牵扯出同昌公主。”
  只听见温璋一拍桌子,叫道:“来人,立即去传御医韩宗劭到堂。”当即有数名差役应声奔了出来。
  裴玄静又问道:“李将军可知那美人醉本是剧毒之药?”李可及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裴玄静道:“那你要美人醉做甚么?”李可及道:“我只听说这是种奇药,心中好奇得很,想看看它到底是甚么样子。”温璋冷笑道:“哪里会有对毒药好奇的人!是不是你毒杀了温庭筠?”李可及倒也冷静,只是连连摇头。
  裴玄静道:“如果李将军你没有杀人,那么你手上的美人醉的药呢?”李可及漠然道:“扔了。再奇它也是毒药,我哪敢留在自己家里。”裴玄静道:“可你刚才明明说不知道美人醉是毒药。”李可及一时怔住。裴玄静道:“将军明明知道是毒药,却特意向韩御医索要了一瓶,是不是想毒害甚么人?”李可及终于明白言多必失,当即闭紧了嘴唇,不再发一言。
  众人见状,不由得都开始相信李可及就是下毒凶手,就连李梅灵也狐疑地望着他。甚至站得距离他近的人,都不自觉地挪动脚步,尽可能地远离他。
  陈韪见裴玄静转向了自己,忙咳嗽了声,问道:“是不是到我了?”韦保衡重重看了他一眼,他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裴玄静道:“你之前已经陈述得很清楚,我亦没有问题再问你。”陈韪和韦保衡均大感意外,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裴玄静道:“我已经问完案情了。各位请稍候。”随即向丈夫李言和温璋使了个眼色,温璋会意,站起身来,三人一齐步入后堂。
  温璋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觉得谁是凶手?”裴玄静道:“看起来李可及嫌疑最大,到目前为止,只能证明他手中拥有过美人醉的奇药。”
  李言道:“但是韦保衡和李近仁拜访温先生的动机不明,肯定不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简单,也难以摆脱嫌疑。”温璋道:“理由呢?”李言道:“韦保衡神色一直慌里慌张,而且他自己说的很可能不是真的。国香明明看到他被人扔石头,他却说是墙上撞上的。我与他同窗多年,深知他的性格及为人,他是睚眦必报的那类人,如今当街被人用石头砸破额头,应该暴跳如雷才对,国香却说他坚持不肯报官,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裴玄静道:“只有一种可能,韦保衡认识朝他扔石头的人,并且他亏欠了对方,所以才忍气吞声。”李言点了点头,又道:“李近仁也非常可疑。他始终不动声色,镇定自若,这般冷静实在不像常人所有。尤其是当玄静提到凶手屋梁下毒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头看了屋顶,只有他例外。”
  裴玄静问道:“尹君的看法呢?”温璋道:“本尹认为李亿和鱼玄机的嫌疑最大。”裴玄静与李言大为惊奇。温璋道:“本尹之前怀疑是鱼玄机和昆叔共谋作案,现今我怀疑李亿和鱼玄机共谋作案。”
  裴玄静道:“李亿确实有重大嫌疑,五名疑凶中,只有他先后两次出现在温庭筠的书房中——一次是半个月前,一次是温庭筠死前一天。可惜的是,他至今尚未出现。”温璋嘿嘿一声,冷笑道:“他也许一直在你们身边,你们不知道而已。”当即说明昨晚住在城外客栈之时,曾经从房间窗口看到鱼玄机在院子里与墙头一人对视,后来被黄巢撞破,黄巢欲追之时,也被鱼玄机阻止。
  裴玄静忖道:“适才来京兆府的路上,国香告诉过我,说她听到鱼炼师提过甚么人一直游荡在附近,会不会指的就是李亿?”李言也道:“我后来审讯大山兄弟,大山说前天晚上——就是玄静你们到达温府的那天——他们本来想溜进宅子捞点油水,后来被赵叔撞破,往外跑时,看见温府附近有个男子身形。他们兄弟还以为是你们追出来了。现在一想,这人影还蛮可疑的。”裴玄静道:“夫君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当时我与炼师还有王子殿下前去温先生的书房时,鱼炼师曾经发现过墙头有人。我们都以为她看花了一眼,或许就是那个神秘男子。”
  温璋眼见支持自己的证据越来越多,不免得意起来。便在此时,一名差役奔了进来,躬身禀道:“尹君派去广陵的老九已经回来了。”温璋极为意外:“这么快?”差役道:“只有老九一个人回来,不见李亿。而且老九人已经累得不行了,正在喝水休息,一会儿才能上堂。”李言道:“他这么着急赶回来,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温璋道:“出去看看再说。”
  几人出来大堂时,却见众人都沉默当场,气氛极为压抑沉闷。只有韦保衡不知道何时溜到了李梅灵身边,二人正笑语晏晏,交谈甚欢。
  国香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裴玄静,急忙迎上前问道:“裴姊姊,怎么样?确认谁是凶手了么?”裴玄静道:“目前还是不能确定。除了陈韪外,其余四个人都有重大嫌疑。”顿了顿,又见鱼玄机也走了过来,便问道,“炼师怎么看?”鱼玄机压低了声音,道:“我与李可及熟识,他的为人我很了解,他虽然一直非常钦佩飞卿,但他为人谨慎,胆子很小,如果皇帝要他去做,他不敢不做的。”裴玄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李可及嫌疑最大。”鱼玄机恨恨道:“但真正的凶手却是皇帝。”她知道若皇帝真是凶手,那么一生都将无望为飞卿报仇,忿恨之余,不免又格外沮丧。
  国香却道:“鱼姊姊,裴姊姊,你们都错了。”二女愕然望着她,却听她道:“李可及自然逃脱不了嫌疑,但皇帝却绝对没有嫌疑。你们想啊,这皇帝真要暗中除掉温先生的话,自己悄悄塞给李可及一瓶美人醉就好了,干嘛还要通过梅灵去转手呢。有哪个父亲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卷入杀人案呢?更何况梅灵是同昌公主!”
  原来同昌公主为当今皇帝长女,也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今上本名李漼,为宣宗皇帝长子,被封为郓王。李漼虽是长子,却不讨宣宗皇帝的欢心,宣宗皇帝临死前,将第三子夔王李滋托付大臣王归长等人,预备让李滋继位。然而,宦官王宗实等杀王归长三人,抢立李漼为太子,李漼才由此即位。同昌公主是李漼为郓王时所生,据说她长到三、四岁都不曾开口说一个字。有一天,她忽然叹息着向父亲说出了她人生的第一句话:“今日可得活了。”众人都不明所以,百思不得其解。恰好在这个时候,宦官王宗实派来迎接李漼即位的仪仗到了郓王府门前。自那以后,李漼认定女儿是自己命中的福星,视为掌上明珠,千依百顺。
  正因为如此,国香这话如醍醐灌顶,二女当即醒悟,确如所言,皇帝决计不是幕后凶手。鱼玄机明白过来,倒是轻轻舒了口气,幸得如此,不然飞卿冤情难以昭雪,岂不是要含恨九泉。
  恰好此时,两名差役扶着疲惫不堪的老九走了进来。温璋道:“直接说重点吧,不必那么多礼仪了。”老九道:“是。我昨日奉命赶往广陵,在快到华州的东阳驿遇到了广陵刺史派往吏部的使者,得知尹君要找的李亿早已经弃官不做……”众人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鱼玄机。在那一瞬间,她眼神迟滞了一下,明显失去了光彩。
  温璋道:“嗯,继续说。”老九续道:“据说一个月前,李亿妻子裴氏突然去世,李亿伤痛之下,就此弃官不做,已然离开了广陵。我得知消息后,便连夜往回赶……”国香道:“原来那个恶婆娘死了?”惊讶中自带着几分欢喜。
  却听见老九继续道:“最奇怪的是,裴夫人死后容貌如生,在当地传为奇谈。”顿了顿,特意补充了一句,“就跟温庭筠温先生的死状一模一样。”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
  只有温璋面有得色,重重地看了一眼裴玄静。裴玄静只觉得逐渐明朗的案情再一次蒙上了迷雾,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素来气定神闲的李近仁也露出了一种说不清的奇怪表情,向鱼玄机望去,却见她正一脸茫然,似乎还有一点子哀伤。难怪她会如此,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就连昆叔也深感太不可思议,连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说的不可能,自然不是说李亿不可能是凶手。虽然早有诸多证据,他却从始至终都不能十分确认先生是被人谋杀,因为他内心深处一直崇拜先生,认为是上天显灵,才使得先生尸首不坏。而今传来大恶妇裴氏尸首也是如此的消息,便彻底击败了他心中的最后一点幻想。
  李言道:“看来凶手果真是李亿,尹君早有先见之明,下臣十分佩服。”众人这才知道温璋早已断言李亿便是凶手,不由得对这位京兆尹又多敬服了几分。更有人心想:“难怪尹君要让一个妇道人家老问案,他不过想藉此从旁观察,寻找破绽,实在高明。”
  温璋又道:“大家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李亿一直徘徊在长安附近。鱼玄机明明知道,却一直在为他打掩护。可见这二人是共谋作案。”国香很是不平,道:“尹君何以这样定论?”温璋道:“鱼玄机一直不忘李亿,而李亿也一直没有忘记鱼玄机,于是二人定下了周密的计划。李亿先用美人醉毒死了自己的妻子裴氏,然后赶到京师,与鱼玄机会合。”
  裴玄静道:“杀裴氏倒也说得通,可他们二人没有要杀温庭筠的动机。”温璋道:“起初,是温先生将鱼玄机介绍给李亿为妾,但李亿很快就为妻子裴氏所迫,表面将鱼玄机休掉,暗地却送回了鄂州老家,裴氏又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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