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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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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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甚么干系,许是鱼玄机游历荆楚时所结识的也说不定。”他一边想着,一边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先轻轻咳嗽了一声,以免突然走出来时惊吓了对方。
  饶是如此,国香依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男子的手。男子初时听到一人声冒出,也颇为害怕,但一想这里是驿站,外面有驿兵把守,胆子又大了些,探头看了看,安慰道:“没事。前面是茅房,估计是有人在蹲大号……”李凌接声道:“正是。”束好衣裤,走了出来。只见缺月微明中,前面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是适才交谈的一男一女。
  那二人之前已然听到人音,乍见一黑影蓬然而出,倒也没有惊慌。国香跺脚道:“难怪这么臭!瞧你拉我来的好地方!”松开了手,径自往前走去。男子问道:“你去做甚么?”国香不快地道:“还能做甚么?当然是上茅房了。”头也不回地向茅厕走去,刚好与李凌擦肩而过。
  此时夜幕已深,四周没有灯火,双方均看不清面孔,依稀只见朦胧身形。李凌料到二人与旧友李亿相熟,本有意招呼,但当此情形,却是多有不便,干脆罢了。
  那男子依旧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似是在等候女子出来。李凌走近他时,突然感觉到对方形容体貌十分熟悉。他性情急躁,心中尚在盘桓不定,嘴上却已经脱口而出,问道:“足下……可是李亿兄?”那男子一听这话,登时大吃了一惊,转身便走。
  李凌茫然不解,呆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叫道:“李亿兄,我是与你同科的李凌啊。”不料那李亿头也不回,更是加快了脚步,飞快地直奔进驿舍。刚进大堂,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方面大耳,体态微胖,服饰华丽而俗气,长袍仅过膝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短装小僮仆。他一见到李亿,登时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问道:“是你……你……”
  李亿却恍若未闻,眼光直勾勾地落在对方手中的黑檀木盒上。那人又问道:“李亿员外,你……怎么会在这里?”李亿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拨浪鼓似地摇头道:“我不是李亿。”回头看了一眼,又瞪了一眼黑檀木盒,这才忙不迭地奔回自己的房间。
  李凌追进来时,早已经不见了李亿踪影。他心中有许多疑惑,李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带着家眷在广陵做官么?他说是去长安公干,又怎么回去了家乡鄂州?跟这女子国香又有甚么干系?为甚么他一听到自己声音便掉头就走,难道还在记恨自己当初也有意追求他的意中人鱼玄机一事?
  李凌想了想,便向柜台走去,欲向驿吏打听李亿具体住处。那驿吏正是曾以言语挑衅黄巢不成的夏亮,抬头见李凌走过来,立即挤出一丝笑容,招呼道:“李公子……”李凌早已习惯他的冷淡,突见笑容,虽然勉强,却也足以令人纳闷。
  便在此时,夏亮忽一眼见到那手捧黑檀木盒的男子,倏忽换了另一副神情,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李君,您这是要回江东?怎么这么晚才到?”
  那李君答道:“路上出了点事,所以晚了。”顿了顿,又问道:“看外面的车马光景,今晚这里的人可不少。还有空房么?”夏亮笑道:“李君到了,哪能没房?还有一间上厅空着,正候着李君呢!我这就领着李君过去。”李君倒是没有架子,拱手谢道:“如此,便有劳吏君了。”微微侧首,向身后的僮仆丁丁示意。
  丁丁立即从怀中掏出两枚开元通宝,上前交给夏亮,道:“说是春分过了,这天还冻着呢!这两文钱,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送给吏君打酒,好御御春寒。”他不但口齿伶俐,还乖巧地将钱币在夏亮眼前两面各翻了一下。夏亮伸手接了过来,飞快地收入怀中,眉开眼笑地道:“李君有心了。”
  李凌眼尖,早已经看清那两枚开元通宝不是铜钱,而是银币,不由得大吃一惊。唐朝实行“钱帛兼行”的制度,即同时以铜钱和帛作为流通货币,金、银钱铸量极少,仅供达官显贵玩赏。他本来正气愤明明还有空房,驿吏却不肯给他,害得他得与户奴和车者共挤一室,现在看到这位“李君”一出手就是两枚银币,着实大方,心中不由得揣测他会不会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
  这李君其实并非官场中人,而是江东商人李近仁。他在长安、洛阳均开有绸缎铺,因常年来往于江南与京都,与驿路上的人极为熟稔。加上他出手大方,打赏丰厚,经常停驻的驿馆、旅舍都竭力奉承,不比招待那些官员、使者差。这也难怪驿吏势利,官员、使者来这里尽是伸手的,李近仁却是来送财的,如何不叫他另眼看待。
  夏亮一转眼看到李凌,突然想到了甚么,道:“李公子,请你先等一下。”李凌不明所以,问道:“甚么?”眼角余光一扫,却看到裴玄静正走了出来,不觉一呆。
  便在此时,一名青年男子大踏步进来,叫道:“你们驿长在么?”语气傲慢严峻之极。众人见他一身戎装,斜跨弓箭,腰悬佩刀,英气自然而生,一时愣住。
  夏亮今晚酒饮得多了,脑筋浑然不似平时那么灵光,呆得一呆,才问道:“你是谁?”青年男子满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左金吾大将军张直方。”
  夏亮“啊”了一声,忙舍了李近仁,急步趋近,先不看人的面容,而是先看腰间是否有玉袋。这玉袋,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及都督、刺史才有,是用来装官印随身携带。果见张直方腰间有一鼓起的玉袋,便立即行礼道:“原来是张大将军,久仰久仰!怪不得一进来就蓬荜生辉!卑官未能及时出迎,还望将军海涵。”又赶着问道:“将军没带随从么?怎么到我们这个小驿站来了?”他本来还待问对方是是公事还是私事出行,立即又忖道:“这纨绔公子哥儿能有甚么公事,准是到崤山打猎来了。”只听见张直方冷哼了一声,不屑作答。夏亮一低头,见到张直方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泥土,便上前跪下,用自己的衣袖为其拂拭。
  难怪驿吏如此谄媚,这张直方确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他本是卢龙留后张仲武之子。自安史之乱后,各地藩镇割据一方,相当于独立的小王国,朝廷政令多有不及。张仲武手握重兵,实力雄厚,雄霸河北,朝廷也不得不大加笼络。张仲武病逝后,张直方被卢龙将领拥立为留后,后被朝廷正式任命为卢龙节度使,威风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父亲。可惜他在边关军营中长大,粗率豪放,洒脱不羁,根本无心于政事军务,要么成天出去打猎,要么终日饮酒,不醉不休,倘若有人拿军务烦他,他便发酒疯鞭打士卒,由此逐渐引发了军中不满。张直方听说后,一不改邪归正,二不杀将立威,干脆地抛弃了显赫的节度使之位,借打猎为名,一路直奔长安,大有视权势如粪土的味道,令所有人大吃了一惊。于是朝廷封他做左金吾大将军,位高名尊,以示抚慰。不过,他回到京师任职后,性情依然故我。他喜欢打猎,经常不顾职责所在,独自出游,多日不归。朝廷表面说念他父亲功高,对他的失仪之处置之不问,其实是忌惮张氏在卢龙的威名和势力。张直方无人管束下,更加肆无忌惮、恣意妄为,好在他并无其他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劣迹,反而因其个性直爽豪烈,在朝中有着极好的人缘。不过,他似乎并不大喜欢眼前这个大拍马屁卑躬屈膝为自己擦靴子的驿吏,将脚缩了缩,皱紧眉头道:“不必擦了。”夏亮却道:“请将军稍候,即刻便好。”
  一旁的李凌见夏亮如此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与之前对待自己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心中不由得起了鄙夷之心,便不再理睬,径自走向裴玄静,问道:“娘子还未休息么?”裴玄静道:“适才邻房有位叫黄巢的年轻公子四处找阿伯不到,便来敲我的门,让我带话给阿伯,说他有要紧事,须得连夜走了,信的事包在他身上。他的房间,就让给阿伯住,免得阿伯与下人共挤一房。”她不急不缓,一气说完,简明扼要。在李凌印象中,这大概是她听到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只不过有些愕然,不明白黄巢为何要半夜离开,心中不免嘀咕送信的事交给他是否妥当。
  却见夏亮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忽想起还没有自报姓名,又道:“卑官夏亮,是这里的驿吏。驿长今晚回家去了。将军有甚么需要,尽管向卑官吩咐便是。”张直方也不客气,命道:“我要一间上厅。另外,我的马在外面,你派人好生照料。还有挂在马上的猎物,让厨下收拾好了做成下酒菜,连同酒一起送到上厅来。”
  他每说一句,夏亮便应一声,又召过来几名驿丁,吩咐他们立即去办。张直方又道:“记住了,做下酒菜前,先要用鸡蛋洗锅具。”夏亮一愣,暗骂想:“这是甚么臭毛病。”心中如此想,口中却连连道:“是,是。”
  张直方正待转身,突然留意到垂手一旁的李近仁,冷冷问道:“你是谁?”夏亮忙陪笑道:“他是李近仁李君,在京都做丝绸生意。”李凌听了暗想:“原来他就是江东富豪李近仁,曾经听尉迟王子提起过,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张直方横了夏亮一眼,不满地道:“我问你了吗?”夏亮道:“是,是,卑官知罪。将军,卑官这就带您去上厅,这边请。”一旁的僮仆丁丁忍不住叫道:“吏君,那我家主人的房间呢?”夏亮看了一眼李近仁,又看了一眼张直方,有些尴尬,显然这间上厅已经是这驿站的最后一间房。
  张直方见此情形,怫然不悦,道:“我是朝廷三品大将军,你一介平民,凭甚么与我争房?这里可是驿站!驿吏,你来讲,朝廷是不是有明文规定,只有官员和差役才能入住驿站?”夏亮忙道:“是,是,当然是。上厅肯定是将军的,李君也绝对没有与您争的意思。”向李近仁使了个眼色。李近仁会意,当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道:“这个自然。在下只是个商人,这上厅自然是像将军这样的贵人住的。下人不懂事,还请将军不要介意才是。”
  似乎这个时候起,张直方这才开始仔细留意李近仁,望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盒,突然问道:“你这盒子里装的甚么?”他这一发问,在场所有人都觉意外。李近仁愣了一下,才答道:“是一位朋友托在下带去广陵,送给另一位朋友的礼物。”
  张直方点了点头,挥挥手道:“这就走吧。”夏亮道:“是。”忽然想起一事,走近李近仁,低声道:“李君先等一下。”又叫住正要走开的李凌:“李公子……麻烦你也等一下。”语气已然是客气了许多,这才领着张直方进去。
  李凌犹自一头雾水,喃喃道:“驿吏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裴玄静道:“他有求于阿伯,想要阿伯将黄巢公子的房间转让与这位李君,当然无法再盛气凌人了。”李凌一愣:“娘子如何知道?”裴玄静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便在此时,一个年轻女子怒气冲冲地走将进来。李凌见她身形颇为眼熟,似乎便是适才在茅厕外遇到过的国香。他心中犹自记挂意外遇到李亿一事,迟疑问道:“小娘子,你是不是……”国香立即听出了他的声音,道:“噢,我知道,你就是刚才在茅房的那个人,对不对?”李凌点点头,问道:“小娘子是不是要找适才那位与你交谈……”国香愤然道:“我不找他!”扬声叫道:“喂,有人吗,我要一间空房!”
  僮仆丁丁哼了一声,嘟囔道:“哪里还有空房?没见我们比你先到,现在还站在这里吗?”国香顺口问道:“那怎么办?”丁丁有意玩笑,故意打趣道:“只好委屈在驿厩中睡一宿啰。不过那里可都是马粪的味道。你一个小娘子,恐怕极不方便。”国香一呆:“甚么?”
  裴玄静突然插口道:“如果小娘子不嫌弃,今晚可与我共挤一房。”国香尚在迟疑:“这个……”李凌再也按捺不住,直接问道:“小娘子是否认识李亿员外?”国香道:“当然认识啦,我们既是乡邻,两家又是世交。”随即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李凌:“你是……”李凌道:“在下是李亿的旧友李凌,我们有同科之谊。”国香摇头道:“没听他提过。”李凌正待问为何李亿突然来到此地,国香突然发了怒,“不准再提李亿这个名字!我权当没认识这个人!”
  李凌猜她大概恼怒李亿没有在茅厕外等候,因而生气。他心头疑惑甚多,却不便多问,因道:“如此,便不提了。此时夜色已深,驿站又无空房,小娘子不如与我新弟妹裴家娘子暂挤一室,如何?”
  国香当此境地,本无主意,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裴玄静,只见她娴静有礼,又是一身黑色吉服,便点了点头,又笑道:“原来娘子就要做新娘了,恭喜。”裴玄静上前挽住她的手:“多谢。来,我领小娘子进去。”
  李凌正待与李近仁招呼,夏亮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忙不迭地道:“李君,不好意思,怠慢了。”李近仁依旧是一脸和气,笑道:“没事没事。不过,驿站可还有空房?夏亮笑道:“有是有,不过得与这位公子爷商议一下。”说着一指李凌。
  李凌一听,不由得对裴玄静的先见之明十分佩服,暗想:“难怪我这弟妹能助她父亲裴县令破了几桩奇案,果然是观察入微,料事在先。”他自然不愿意与下人共挤一室,但这房间本来室黄巢意外让给他的,何况李近仁与尉迟钧是朋友,看在于阗王子的面子上,这房也是该让的。当下表示愿意将黄巢让给他的房间转让给李近仁主仆。
  夏亮本来以为要大费口舌,哪知丝毫不费周章,大喜过望,对李凌态度更加热情。又道:“这个房间,包括李公子定的两间房,那位黄巢公子均已经付过账了。”李凌这才恍然大悟,夏亮之所以前倨后恭,定然是黄巢离开前给了他不少好处的缘故。
  李近仁忖道:“如此,我就将房钱退给李君。”回头示意僮仆丁丁取钱。李凌急忙摆手道:“不必。这是黄巢君的恩惠,我不敢掠人之美。黄君赴京赶考,李君时常滞留京师,他日若有机会遇见,李君可亲自向他道谢。”见李近仁执意给钱,干脆舍下众人,掉头奔回驿舍。
  这一夜,李凌难以成眠,一则心中记挂李亿之事,二则睡在榻上的车者万乘鼾声大作。他脑子里盘算了很久,绝计不再理睬李亿之事。李亿不肯与自己相认,恰好证明他此去长安不是为了公干,而是旧情难忘,要去与昔日堂下妾鱼玄机相会。多半也是因此对妻子裴氏借口说要回家乡鄂州,不知怎生又扯出这个国香来。不过人家既然不愿意自己知道,又何苦再自讨没趣?他如此想着,心中便觉释然了许多。但辗转反侧中,耳中依旧是如雷的鼾声,心情不免烦闷,便干脆批衣出房,欲到外面随意走走。
  此时已过四更,正是夜深人静之际。一出门,便听见邻房有窃窃笑语声,似乎是国香正在讲述着甚么,不觉惊诧万分,倒不是因为国香口直心快,而是新娘裴玄静纤弱文静,沉默少言,竟然能与直率的国香交谈甚欢,实在是件奇事。他摇了摇头,径自下了楼,来到驿庭中。
  夜凉如水,秋风中飘荡着淡淡的马粪和苜蓿的混杂味道,倒也不是十分难闻。李凌站了会儿,又觉得腹痛,只好再向茅厕走去。他绕过驿舍,打算抄个近道,刚走出数十步,突然听到有异动之声,回首一看,一个黑影正爬到驿舍二楼窗外,身手极为敏捷。那窗口犹自有灯光,正是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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