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说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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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说将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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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撒了这个谎,心里很虚,怕他们看出来了。她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你说没吃醋就行了,何必又编出这么一个谎来?这几个小伙子明明都有点喜欢LILY,你何必要在里面乱点鸳鸯谱呢?等他们自己去“互相残杀”,决出一个胜利者来,不比你在里面搅和、把这几个都伤害了好吗?
 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几个小伙子并没有大声嚷嚷说她偏心,反而好像都默许了一样。她发现刚才几个抢着献殷勤的人,自从BENNY出去坐在LILY对面了,他们几个就都退到厨房来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讲哥们义气,还是知道自己竞争不过BENNY,所以他一出马,其它人就自我退场了?
 或者是因为他们几个都不AVAILABLE了?开开玩笑可以,轮到动真格的了,他们又都跑了?刚才阿GAM说过老板有老婆,还有小情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问老板:“怎么阿GAM说你有老婆?”
 “因为我是有老婆嘛。”老板得意地说,“看不出来吧?我是BABYFACE嘛,永远都象小孩子的。我老婆是福州人,是我以前老板介绍的,我把她办到美国来,她给了我三万美金。阿姨,你不知道吧?我是用卖身的钱开的这个餐馆。早知道餐馆这么不赚钱,我就去开‘鸡道’了。”
 海伦猜“鸡道”就是妓院的意思,不禁笑起来:“你应该是做鸭吧,怎么是做鸡呢?”
 “我把我自己卖了,供人摧残,怎么不是做鸡?我很亏啊,被我老婆软禁在福州的饭店里,摧残了一个月,回到美国的时候,路都走不动了…。阿姨你看我这么英俊潇洒,三万卖得太贱了吧?”
 海伦见老板说得这么好笑,有点不相信他的“卖身”历史,她问:“你真的是用假结婚的钱开的餐馆?”
 “我骗你干什么?你不信问阿SAM罗。他呢,跟我不同,他花了三万块钱让别人摧残他,可惜别人都不愿意摧残他。”
 阿SAM不服气:“切,就你老婆那个样,她想摧残我,我肯定要做‘抗日英雄’。阿姨,你不知道,他老婆是飞机场一个,哪里有我老婆漂亮?阿GAM,你评评理,看谁的老婆漂亮。”
 阿GAM嘿嘿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你们的老婆…”话还没说完,阿SAM就要去打他,阿GAM吓得跳一边去了。
 海伦问:“飞机场是什么意思?是一到美国就飞掉了吗?”
 老板暧昧地笑:“阿姨连飞机场都不懂?飞机场嘛,就是什么都没有。”


 “没钱?没身份?”海伦仍然不懂。
 老板指指自己的胸:“就是跟我一样,平平的,没包包,胸前不伟大,手感不好。”
 海伦一愣,脸也红了,不敢再提这个话题。小录音机里正在放,她虽然听了很多遍了,但今天突然被歌词触动了心怀:
 “爱过的人我已不再拥有
 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
 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
 错过的人是否可以回首
 。。。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最后在别人的故事里我被遗忘”
 她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被这个歌词打动了,就觉得歌词写得很好,音乐也很伤感很美。她听了一遍,似乎还没听够,又跑到录音机跟前,倒回去重放。听完第二遍,她正想再倒回去重放,老板叫了起来:“阿姨,不要往我伤口上撒盐嘛。”
 她不懂,但马上停了手,不解地问:“老板,你怎么不愿听这个歌?”
 老板一本正经地说:“我本来就很伤心,你还一遍遍放这个歌,那不是往我伤口上撒盐吗?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歌就是为我写的。”
 海伦觉得老板说话的口气不象真伤心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老板说的伤心是不是“伤心”两个字,因为老板把“伤心”两个字天天挂在嘴边。牛肉买回来,说今天的牛肉很“伤心”;芥兰送过来,说今天的芥兰不够“伤心”,叫送货的拿回去换“伤心”的芥兰来。
 她有很久都没搞懂牛肉为什么会“伤心”,问了老板,老板解释了一通,又被店里的人用各自的国语七嘴八舌地翻译了半天,她还是没搞懂。最后BENNY写在纸上了,她才发现老板的这些个“伤心”都是“新鲜”的意思。
 老板按海伦的发音学了半天,还是分不清“伤心”和“新鲜”,气得一挥手,说:“不‘斜’了,国语太难‘斜’了。”
 她不知道老板今天说的“伤心”是不是又是“新鲜”的意思,但“新鲜”似乎跟这个歌没什么关系。她问:“老板,你说的这个‘伤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板长叹一声:“哎,阿姨阿,你的国语太糟糕了,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你还说你以前是老师,你这样的国语,怎么教‘斜生’啊?你看我的国语多好,你说的什么我都听得懂。”
 正在说,BENNY和LILY都走进厨房来了,LILY也挤进来帮忙包蟹角。海伦问:“你吃完了?”
 老板又插嘴纠正说:“不能说吃完了,要说吃饱了。吃完了,以后就没有了。”
 海伦和LILY都忍不住笑。BENNY说:“我的国语很好耶,我读小学的时候还得过普通话比赛第…三名的”
 海伦觉得他是故意在LILY面前卖弄,大概太想博得LILY的好感了,她心里有点莫明其妙的不快。
 老板问海伦和LILY:“你们知道不知道那次比赛有多少人参加?”
 海伦听老板这样问,心想一定是很多人参加,于是猜个大数目:“一千?”
 “NOPE。”
 LILY也猜:“两千?三千?“
 老板又说:“NOPE。”海伦正想再猜多一点,老板说:“总共就三个人参加。”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LILY伸出手,在BENNY手臂上打了一下,嗔道:“得了最后一名,还吹?”
 海伦看得一愣,不知道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LILY一下就进展到可以撒娇打BENNY手臂的地步了。她知道LILY是比较开放的,但她看见BENNY似乎没什么不适,反而有点炫耀的样子。她发现自己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这好像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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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餐馆的人都留LILY吃午饭,说刚才吃的都是糊弄美国人的东西,不算不算,待会吃点我们正宗的中国餐。LILY也不客套,就留下来吃午饭。照例是BENNY做饭,他做了一个清蒸龙利鱼,一个蚝油芥兰,还有一个红烧鸡翅。
 海伦很喜欢吃这几个菜,特别是清蒸龙利,没刺,肉又嫩,不知道BENNY做的什么SAUCE,浇在鱼上面,又香又甜,连那些切得细细的葱丝她都很喜欢吃。芥兰不是芥兰花,而是很嫩的芥兰菜,用热水烫过,扮上蚝油,很“伤心”,很可口。红烧鸡翅已经是餐馆的“老三篇”了,但海伦仍然很喜欢吃。
 LILY吃得赞不绝口,直夸BENNY手艺好,说谁要是做了BENNY的老婆那就享福了。老板“切”地一笑:“你以为那个傻呼呼的在家里也做饭?他在家从来不做饭的,他是最小的嘛,从来都是他的老妈和姐姐做给他吃的。”
 LILY很感兴趣地问BENNY:“你家里人都在这里?”
 老板代答:“都在‘柳椰’(纽约)。”
 LILY又问BENNY:“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打工?”
 BENNY咕噜说:“‘柳椰’是我的伤心之地嘛”
 LILY还想问什么,老板突然问:“阿姨想不想到‘柳椰’去玩?”
 海伦还没去过,想等女儿来了一起去。老板不等她答话,又说:“我过几天要到‘柳椰’去跟我那个傻呼呼的老婆办离婚,阿姨你跟我一起去,帮我当翻译。”
 她见老板是有求于她,不好推脱,就说:“如果是开车去我就去给你当翻译,如果是坐飞机就算了。”
 老板说:“‘当盐’是开车去,那里会打飞机去?我们一路开过去,路上可以到华盛顿去玩。我在‘柳椰’住了十几年,熟得很,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玩”
 海伦对玩倒不是很感兴趣,但她想到老板需要她去做翻译,办他离婚的事,她还是愿意帮这个忙的,于是点头答应了。
 BENNY问:“你真的要跟那个傻呼呼的去‘柳椰’?”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眼神很怪,好像在瞪她一样。她没答话,他又说:“你不怕他在路上…把你卖了?”
 她笑了一下:“卖给谁?一把年纪了,卖不出去了。”
 LILY开玩笑说:“谁说的?他可以把你卖去跳脱衣舞。”
 海伦也开玩笑说:“卖去跳脱衣舞?只怕衣服一脱,看客都吓跑了”
 阿GAM、阿SAM和老板都嚷嚷:“阿姨,你现在就跳一下,看我们跑不跑。”
 几个人哈哈大笑,海伦看了BENNY一眼,发现他又在瞪她。
 (明天本餐馆照常开门营业;特此通知)
 吃过午饭,LILY玩了一会,就说要回去了。海伦见餐馆是没什么好玩的,也不强留,只问LILY想不想带点东西回去当晚餐。LILY说刚才那个炸大虾很好吃,想ORDER一个。海伦正要去冰箱上层拿那种裹了面粉的大虾,BENNY已经眼疾手快地拿了几个,放进油锅里了。
 海伦站在那里,看他精心地翻动炸在油锅里的大虾,好像生怕炸糊掉了一样。他那份细心,用在她身上时,她感到那样熨贴,好像心里那些小摺子都给熨平了一样。现在他把这份细心用在LILY身上,就有点象是一个滚烫的熨斗猛地碰在她心上,有种刺痛的感觉。
 过了一会,他把炸好的大虾拿出来,沥干了油,用白色饭盒装好了,还放了两个专门跟大虾的SAUCE在里面,然后打好了包,提出来给她。她觉得他这样做有点欲盖弥彰,他干嘛不自己给LILY呢?还要先给她,搞得象出ORDER一样。
 她把LILY送出餐馆,开玩笑一样地问:“怎么样?看中了谁没有?”
 LILY笑着说:“都不错,几个人都不太象土著广东人,不是那种皮肤黝黑、嘴巴突出、鼻子塌陷的马来种。BENNY说他姓曾,是曾子的后代,可能是很早以前,祖先从北方逃难到广东去的。”
 “都不错,总不能都泡了吧?”海伦自己也好笑,在餐馆干了这一段时间的收获之一,就是满口“餐馆国语”。
 这个“泡”字,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现在用起来也轻车熟路,一溜就出来了。究其原因,主要是这个“泡”字着实形像。如果用“爱”,似乎又太严重了;用“谈”,火候又不够;用“追”,倒是可以表现心情之急迫,但只有“泡”才能表现出那种四面出击,铺天盖地,持之以恒,软磨硬缠的气势。
 LILY说:“老板是公民,但矮了一点;阿SAM身高合格,但有点女人气;那个马来西亚小男孩好像身体不怎么好一样。BENNY长得还行,可惜不是公民,只有绿卡”
 “你连这都打听出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用打听?他们想泡你,自然抢着把这些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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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伦想,BENNY就没抢着把这些告诉我,看来还是有区别呀。她试探地说:“那干脆就泡BENNY吧。”
 “嗯,明天晚上A大有个华人舞会,JOE告诉我的,但他不肯跟我一起去,大概怕影响他泡妞,你问问BENNY愿不愿意去,愿意的话我明天开车来载他去。打扮一下,谁也看不出他是做餐馆的,冒充个硕士绰绰有余了。”
 海伦说:“他可能去不了,因为我明天休息,如果他走了,就没人听电话,其它人都不会接单的。”
 “那你可不可以跟谁换休呢?你如果换到别的时间休息,他不就可以去了吗?我知道餐馆星期天一般都不忙的,主要是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忙。”
 海伦想了一下,说:“我去跟别人换休息时间吧,我明天上班,让他跟你去舞会。”
 LILY走了之后,海伦回到店里,掏出钱,要为LILY点的ORDER付帐。BENNY摇摇头,说:“不用嘛”
 海伦还在坚持,他推着她的手,好像是让她把钱收回去。她赶快把手缩了回去,摆出一副媒人的架势,问:“怎么样?对我ROOMMATE印象如何?”
 他扬了扬眉毛,说:“电话里的声音很好听。”
 她想,他大概觉得我电话里的声音不好听。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听,不娇媚。可能是当了几年老师,搞得嗓门有点大,不管听众是多少人,说话都象是对着一大教室人一样。
 她问:“难道她真人的声音不好听?”
 他没直接回答,过了一会,才说:“牙有点黑。”
 她想,牙黑关声音什么事?是不是说声音很好听,可惜牙有点黑,所以宁愿从电话里听?不管是什么意思,她发现自己听到他说LILY好的地方时,心里就很失落,听到他说LILY不好的地方时,心里竟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卑鄙无耻过,从来没有因为吃醋而心情郁闷过。那个李虹来找李兵,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难受,只希望他们要做就做彻底,不要做个鬼又吓不死个人。
 没曾想,到了三十六岁了,反而吃起醋来了,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她感到这种吃醋的心情完全是不受她大脑控制的,她的大脑可以控制着她不去表现这种醋意,但没办法控制她不产生这种醋意。她决定要悬崖勒马,不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她把星期天晚上舞会的事告诉了BENNY,问他愿意不愿意去。他摇摇头:“我怎么去?餐馆里走不开”
 她提议说:“我把明天的休息跟谁换一下,我明天在这里顶着,你去舞会。”
 他很怪地一笑,问:“你拿什么顶?”见她没听懂的样子,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只说,“我不在这里,谁来做油锅?有这么多东西要炸”
 “我会炸,实在不行我叫老板帮忙。”她说着,就去找老板,问她可不可以跟谁换个休息时间。
 老板说:“正好我也想让你换个时间,以前星期天是阿SAM休息,送餐的老伯走了以后,阿SAM就休息不成了。你来了以后,本来是想让阿SAM星期天休息的,但是怕你要跟你老公HAPPY,所以把星期天让给了你。你愿意换,正好啊,因为星期一要做鸡。”
 海伦知道老板说的“做鸡”就是PROCESSING整只的鸡。店里一般买整只的鸡,便宜一些,然后老板和阿SAM就把鸡大卸八块,不同的部位派不同的用场。鸡腿肉切成小块,做芝麻鸡;鸡翅就裹上面粉,做炸鸡翅;鸡胸上有一条长长的净肉,挖出来做鸡串。鸡胸上其它的部分就切成片,做芥兰鸡什么的。连拆下来的鸡骨架都有用,煮在汤锅里,炒菜的时候,用来做汤。
 店里只有老板和阿SAM会“做鸡”,BENNY一直是做前台的,不会做这些,阿GAM是打杂的,也不会做这些。
 老板马上告诉阿SAM,说阿姨可以跟你换休息时间,阿SAM没意见,反正他哪天休息都一样。
 阿GAM听了,很高兴,问海伦星期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可不可以把他带到他女朋友的小姨家去,他住在那里,他女朋友也住在那里。
 海伦问了一下地址,觉得不难找,就一口答应了,顺便恭喜阿GAM:“你跟女朋友都住在她小姨家,那你这次来美国没有白跑嘛。”
 老板说:“怎么没白跑?你以为他住在那里就有戏了?没门,他女朋友早把他甩了,是她小姨想把房子租几间出去,让房客帮她供房,才让他住那里的。阿GAM是个傻呼呼的嘛,一定要每月花几百块冤枉钱,每星期跑回那里去一次,又远,又没车,住那里也挽回不了NINA的心。傻呼呼的。”
 海伦没想到阿GAM爱得这么痴,平时嘻皮笑脸,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么说来,店里只有BENNY没老婆没女朋友,难怪他们几个人一见BENNY去泡LILY就都让开了道。
 她不好多问阿GAM的事,就回到前面去,告诉BENNY,说已经把休息时间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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