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也向站在他两边的人们瞥上一眼。贪婪,霍恩想道,贪婪而且饕餮。
随后是黑色,黑色代表安全,黑色就是杜凯因。他没有坐时髦的单粒子轿车,而是骑在一头黑色猎犬的背上来的。这头庞然大物快有两米多高,杜凯因骑着它上平台的时候,它的口涎顺着台阶淌了一路。
杜凯因翻身落鞍,让胯下的大怪物坐下,它便像杜凯因的影子一样伏在平台后方,眼睛红红的,嘴巴张开着。人群一片肃静,但对于杜凯因来说那像掌声一样令他感到满意,他身体粗壮结实,四方脸上充满着力量。望着看台后攒动的人头,他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杜凯因面色苍白,再配上他颜色更暗些的眼睛和头发,显得很不正常。不过霍恩明白,他是埃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当然,他对此是很得意的。无情、冷酷再加上好色,杜凯因是埃戎帝国最招人恨的人。他的间谍遍布各地,他的权力几近无限。
杜凯因几乎是正对着霍恩的方向望着。霍恩赶忙缩回身子。他用一个手指塞住枪管,小心地在枪上撒了一层灰土。等他重新回到墙边时,他的枪已经不会因为突然反射太阳光而让他暴露了。
杜凯因的目光稍稍移开了一点。霍恩看到了他在看的东西,第五行队伍正从霍恩身边的战船向纪念碑走去。待它进入视野的时候,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这行队伍的主色是金色。金色代表通信。
霍恩透过瞄准镜望着汽车中惟一的乘客。柔软的金色肩膀以及垂落其上、闪着亮光的金红色头发只可能属于文妲·科尔纳。她是不是像五克伦硬币上的头像一样美呢?霍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哪个女人能有那样美的。
她登上台阶了,身材挺拔而又苗条,举手投足问透着高傲。顿时,霍恩的呼吸在嗓子眼凝住了。他等待着她转过身来。她转过来了。等她的脸充满了整个瞄准镜的时候,霍恩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这是一个值得上一个星系的女人,是一个堪与埃戎的名字相配的女人。
她一边举起裸露的手臂回答着如雷的掌声,一边向人群点头致意,她的头上戴着和硬币上一样的钻石头带。等她抬起目光的时候,又像是在望着霍恩的眼睛。她的大眼睛明澈无比,充满睿智。
霍恩把目光移开了。
号角奏出一个更新、更强烈的音符,然后便归于寂静。
总经理的银色队伍朝看台走来。卫兵是银色的,汽车也是银色的。当科尔纳站在长长的台阶脚下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头发也是银色的,而不是硬币上呆板的红色。两个身形魁伟的持矛骑兵上前将他从汽车里搀出来,并扶着他走上台阶。
科尔纳怎么啦?
到了平台上,他转过身来,抓注栏杆,然后举起一只手来,向面前成千上万的人们用食指和中指做出胜利的手势。那些金族人顿时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欢呼。
他们无法像霍恩看得这么清楚。他从瞄准镜里望去,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科尔纳的脸像老太太一样,满是褶皱的黄色脸皮松松地耷拉着,面颊上敷着厚厚的胭脂,嘴唇涂成了猩红色,稀疏的眉毛用眉笔勾上了黑色。鼻子周围的肉已经萎缩了,留下了一张干瘪、蜡黄的嘴。
这是一张富有耐心、老谋深算而又冷酷无情的脸。从这张脸上可以看出,他具有其他董事的全部力量,这些力量集聚在一起,服务于一个钢铁般的意志。作为总经理,他控制着这个公司,并进而通过公司控制着埃戎,又通过埃戎控制着整个帝国。然而他却是个濒死的人。他已经把精力全都耗费在漫长的对权力的追逐,以及使用这种权力来征服星团上上。
此时此刻,科尔纳面对着这片废墟来品尝他的胜利。他把人类从这里赶到了其他的星球上,埃戎真正成了所有人类控制的星系的主人。然而科尔纳已经日薄西山了。
其他的董事都己陆续在平台后部的座位上就坐了,科尔纳仍然用他那双颤抖着的黄色爪子般的手紧握着栏杆。在胭脂底下,他那松弛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色。汗水从他的额头沁了出来。可是等他一开口说话,扩音器把他的话语传送到广阔场地的偏远角落时,他的声音却是尖利而又有力的。
“埃戎的人民,地球的儿子们,”他慨然说道,“我们在此庆祝的不是埃戎的胜利,而是人类的胜利。各种各样的国家、各种各样的星球、各种各样的帝国赢得了许多的战斗。它们同样也在许多战斗中落败。然而到了最后,它们输或赢是无所谓的。惟一必须赢得的胜利是人类的胜利。所以我们回过头来庆祝人类漫长而又荣耀的征服史上的又一个胜利。我们回到我们的出生之地——地球——我们的母亲星球,但是让我们回溯到更远吧,一直回溯到万物的肇始。”
他停了下来,一边费力地喘着粗气,一边用手指摸索着找到了一个按钮。在他的身后,衬着纪念碑底座的一片黑色,映出了一幅不同色块镶拼而成的图画,色彩斑斓,看上去像是立体的一样。
背景上是最初的宇宙,一片广袤的混沌中躁动着诞生前的生命。再近一点的是一片迷蒙而又壮丽的螺旋状星云,随着星云缓慢的转动,它的外沿在向外延伸着。正对着它的是绕成一圈、正燃烧着火焰的太阳,显示了星球进化的过程。巨大的红色球体收缩了,星球凝结了。画面的一角是安详的地球,另一角是狰狞的埃戎。
“从混乱中出现了秩序,从秩序中出现了生命。”科尔纳说道。
他又按下了另一个按钮。画面从立方体的各个角落流走了,迅即又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这是地球和生命进化的过程。在宽阔全景的左侧,某种形状不定但却有生命的东西从原始的海洋中爬了出来。怪物们在湿气氤氲的丛林中相互格斗。一个洞穴人点燃火堆来抵御刺骨的严寒。人们狩猎、种植、收获,又用轮子把他们的农产品推到小村子中的集市上去;小村庄慢慢变成了有士兵在昂首行进的大帝国,帝国兴起又衰落,而人却在不断前进,身形日趋高大完美,毁灭了自己,又重新站了起来,直到他建起了森波特的高塔,巍然直指群星。右面是罗伊·克伦——金族们富有传奇色彩的先祖——正站在“诺瓦”号的舱门前,准备出发去进行第一次星际飞行。
“请看这幅,人历尽艰辛,不断建设,就为了能把他继承到的遗产——群星,给联系起来。”
科尔纳又按了一下按钮,黑色立方体表面的画面又换了一幅。
埃戎。它像此际悬在头顶的大球一样发射出铁灰色的冷光。同它一样,埃戎也发射出金色的光芒,伸向帝国的各个偏远角落。惟一不同的是它们不是归结到一个个的点,而是把远近的星球,把所有的一切都和埃戎联结到了一起。其中包括了各种各样的星球:有大型的和超大型的星球,有密度极大的白矮星和气态的红巨星,以及介于其中的蓝白色、白色和黄色的星球。只要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利可图,管道就会将它吮吸干净,送到埃戎。其中便有一条管道越过浩瀚的星系,直刺进了巨大的凯诺帕斯星球的心脏。
埃戎好比是一只肥大的灰蜘蛛,霍恩想道,盘踞在它那金色蛛网的中央,等待着有颤动传来,因为那表明又有新的牺牲品被捕获了。
霍恩耸了耸肩。那些金族人高叫着表示对科尔纳的赞同。“埃戎!埃戎!埃戎!”他们一遍遍地叫喊着,直到喊声在山谷间引起了回声。
“对!是埃戎!”科尔纳说道,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盖过了众人的喊声,“可比那还要重要的——是人!是人类最大的成就——星球的文明。埃戎是人类到达的巅峰!一个伟大的文明,从埃戎向各个方向发散到几乎五百光年之外,这种奇迹只是因为有了埃戎才能得以实现。而现在,你们将看到的是埃戎最近的胜利!”
他按下了一个按钮。
出现在画面背景上的是星团。前方是“卡农四号”星球上最后一个被攻陷的要塞的巨大废墟和彼得·塞尔正在投降的场景。又矮又胖、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解放者”正跪在被描画得高大英武的科尔纳面前签订投降书。塞尔的身后是他那些被打败的部下,一排排地跪着,正在接受发给他们的黄色号码碟。在他们的身后,象征性地画了几个身上挂着号码,在田间、矿区和工厂中劳作的奴隶。而在他们的头顶,黑色镶金边的巡航战舰正在来回盘旋。
“胜利!”科尔纳的声音嘶哑而又低沉,“不是属于埃戎的,而是属于人类的。那些挑战埃戎的人不是在挑战帝国,而是在挑战人类的伟大。就让这作为对他们的回答。对于星球,这些人类的目标和遗产,埃戎将永保其强大和统一。这是埃戎的使命。虽然我们会为了完成这一使命而死去,但埃戎却永远不会让这一使命死去。现在,作为人类持久不懈努力的象征,我们奉上这条管道,它将联结起埃戎和我们的祖先向众星球发射第一批飞船的地方。”
在他的身后,诸董事齐步走上前来。文妲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将右手搭在他的身上。杜凯因和梅特尔站在他的右侧,费尼伦和隆霍姆立定左厢,科尔纳把他的手放到栏杆顶部的一个金色开关上,其余众人则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他们一起合上了开关。
管道。瞬息之间,它就那样真实地呈现在那里了,金光闪闪,从黑色立方体的远端向东方伸出,直指苍穹,刺入太空,跨越着隔开地球与埃戎的30光年距离。
霍恩的视线随着它向上再向上,一直远到它成了一条线,然后连线也看不见了。他有点怀疑是否仅仅是透视关系就使得直径100米的庞然大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隐约记得,真正的缩小似乎应该是……
地球和埃戎现在只需一秒便可互达,相互之间被一种新型的脐带维系到了一起。经历长期分娩阵痛,变得疲惫而又衰竭的母亲非但没有得到滋养,反而正被榨干最后一点生命的液汁。
靠这些金色脐带维持的帝国,在子宫中被滋养成一个巨大而又贪婪的孩子。他已经大得无法独立生活了,他必须保持这些脐带,不然便只有挨饿。
霍恩想,这可真奇怪,力量竟然使人变得虚弱了,虽然埃戎星球非常强大,可它已经变成了帝国中最富依赖性的一个星球了。
不过在看到管道时,霍恩还是无法不感叹于它的美。
他的目光又顺着金色管道滑落下来。一只秃鹰不小心掠过管道壁,顿时化作了一团灿烂燃烧的火焰。管道附近时常冒出星星点点的闪亮,那是盲目的昆虫在向它跳去。
这就是管道的实质:一种致命的美。美是对埃戎而言的,它为贪婪的孩子提供着食物。而对于其他的人,它意味着死亡。
卫兵在观礼台的四周来回巡逻。霍恩朝下一看,正好看到几个德涅伯伦巨人拖着一个男人从下面经过,霍恩从瞄准镜中定睛望去,发现竟然是吴老头。衣衫褴褛的老头儿正在拼命地抗议,双手死命抓住他那口破箱子。莉儿则连影子都看不见。吴老头被人匆匆拖走了。在他的脖子后面有一块霍恩以前从未注意到的红水晶。
霍恩的嘴唇咧动了一下。被抓住的居然是小偷,而不是刺客。
瞄准镜重又顺着台阶向上,移到了平台上的这群人之中。此刻,他们正在答谢观众的热情,彼此之间分开了一些。
瞄准镜就像命运的手指一样,从埃戎统治者们的脸上一一掠过。
年轻而又傲慢的隆霍姆,脸上正泛着成功的红晕。
瘦削的费尼伦面带冷笑,对人群充满蔑视。
可爱而又光彩照人的文妲·科尔纳上用她那金色的纤手晚着她父亲的手臂。
濒死的科尔纳在阳光下眨着眼,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正在费力地让自己站住。
大权在握、趾高气扬的杜凯因正用目光搜索着人群,想要找出那些没有欢呼或是没有在真心欢呼的人。
又矮又胖的梅特尔,转动着小眼珠子,正在测算着这一大片掌声中有多少是给他的。
该是哪一个呢?这纯粹是个多余的问题。霍恩知道是谁。那就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来杀一个人。从他的隐蔽之处将一个人射倒。瞄准镜摆动着。
我怎么会在这儿的?这次回答略有不同了。因为有人要这个人死。
此事与霍恩毫无干系。他只是一件工具。突然他对此感到厌恶,厌恶自己非得干一件不能从中得到乐趣的事。赶到这里来是另当别论的一件事。眼下要干的事既轻而易举,又令人生厌。
但他非于不可。他收了人钱财,便要替人干活。眼下活儿还没干完呢。
瞄准镜的十字线定了下来。它们落到了濒死之人的身上。
霍恩把翼形螺钉又旋了半圈,测算了一下风速,然后再一次朝瞄准镜中望去。枪由于架在了墙上,所以没有半点摇晃。埃戎的总经理看上去就像在几米开外,这位帝国的象征正等待着行刑者。
霍恩的手指慢慢扣下了扳机。手枪跳动了一下,只是很轻微的一下。一秒钟之后,科尔纳面露惊奇之色,然后他的脸毫无表情地朝下一耷拉,身子软软地瘫倒在平台上。
历史
星际漂泊……
最早的星际文明崩溃后,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神奇的岁月。那场不可阻挡的移民潮将人类的种子散播到了上百光年范围内的群星之间。那是充满挣扎与冒险,恶行与侠迹的时代。
那是英雄辈出的年代,有的人超上了事实并在反复的转述中被不断夸大。罗伊·克伦之类的人成为了一部新神话中的半神半八。
人们在星际漂泊中的遭际不尽相同。最早的星际飞船的发动机保护装置相当筒陋,这改变了他们。人们降落的不同星球改变了他们。孤立的处境改变了他们。然而他们的祖先都可追溯到那些英雄和半神半人。
这样的出身应该能造就超人。然而这些改变是无足轻重的。人毕竟还是人,即便是组成埃戎近卫军的身高三米的德涅伯伦巨人。
即便是埃戎那些金族人也像其他人一样生活,一样爱,并同样难免一死。
不过,低估染色体的细微变导在精神上的重要性门然是不明智的。
该如何来定义超人呢?那些金族人们知道……
第六章逃亡
这幕场景在午后的阳光中凝住了,全部的永恒好似浓缩进了这短暂的一刻,毫无变化,也似乎无可变化。然后——
骚乱顿起……
董事们四下散开,只留下了文妲。她跪在地上,身边缩成一团的东西曾经是她的父亲。稍顷,她站起身来,毫无畏惧地挺直了腰杆,用目光搜索着场地的边缘。
霍恩从瞄准镜中端详着她的脸。这是一种爱抚,他的手指根本没有放在扳机上。
卫兵们冲到了平台上,用血肉之躯构成了一道3米高的屏障。霍恩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杜凯因的猎犬那笨重的身躯。它已经死在纪念碑前厂。子弹穿过了科尔纳,击倒了另一个杀手。
扩音器中传出大声叫喊的命令,语调坚定,充满威势,一定是杜凯因,霍恩想道。
命令发得迅速而又准确。除了卫兵之外其余人一律不得移动。卫兵由各自的长官召集,在纪念碑的这一侧集合。
小型巡逻飞艇从大型战船的体内飞出,爬上天空,没头苍蝇般懒洋洋地在场地上空转着圈儿。一队队卫兵从纪念碑前呈扇形向外散开。圆心是科尔纳的尸体,圆弧外侧则将霍恩藏身的墙后的这片凹地准确无误地包括在内。
“总经理死了。”杜凯因静静地说道。他的声音森然可怖,仿佛在宣布某人犯了悻理逆天、亵渎神明的罪行。
霍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对埃戎来说,这的确是一桩悸理逆天的罪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