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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时,顾师言提着手提袋一言不发地就走了,李计然望着她有些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外,正要起身离开,朱开四在后面伸手拉了他一下,李计然愣了愣,见朱开四还坐在座位上,满脸的忧愁之色,似有话要说,便慢慢坐下来。
朱开四从《笑傲江湖》比剑那一回中抽出信来递给李计然,李计然伸手接过略微扫了一眼,把信还给他,问道:“这就是你看了半节课的信吧?”
朱开四愕然地说:“你和顾师言说了大半节课的话,连头都没转过来过,怎么知道的?”
李计然微微摇头:“其实我也只是知道这点,不过我想这个石馨大概是你喜欢的女生吧。”
朱开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瞒你,她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初恋……”
“她是你的第几个初恋啊?”李计然笑着问。
朱开四急忙辩解:“我没开玩笑,其实,说的初恋,也就是最初的暗恋罢了。张爱玲说过,恋爱是成熟的最快形式,其实暗恋才是成熟的最快形式,你看我现在挺成熟的吧?”他端详了一下李计然说:“不过,才子,我感觉你也挺成熟的,有时候感觉你还挺苍老的,你别生气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实话实说。难道你也暗恋过谁吗?”
李计然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却笑得远没有平时那么开朗,笑容中竞仿佛带着很深的忧思,但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开四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跑题了,立刻垂下手,耷拉着眼皮,用充满哀伤的声音说:“我从初二开始喜欢她,从初二暗恋到初三,有时也做一些暗示,送送小东西什么的,不过她好像都是挺冷漠的,她成绩又好,我觉得她是瞧不起我。”
朱开四顿了顿,窗外飘过一阵饭香,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后来她就考进四中去了,而我却跑到六中,本来以为都在C城,下手比较方便,谁知道老天热衷于搞阴差阳错,六中居然把学校给迁到郊区来了。所以,我们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我也渐渐忘了这件事——我这个人虽然比较成熟,但是却不太喜欢回忆,我估计是因为我看的太超前了,所以成熟的比较快,你知道的,我经常看科幻……”
他见李计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止住,想了想说:“嗯,就说这封信吧,今天她突然给我寄了这封信来,田师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根本不信,我看了半天……”
李计然微微一笑,打断他说:“你用翻来覆去法,逐字分析法,外加联想想像法,有没有看出点深意来。”
朱开四大骇道:“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没看出来,原来这你也知道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还应该试试用火烤一下,或者用水泡一下的……她这封信根本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我过得怎么样,六中的新校区怎么样,室友怎么样,对自己只字不提,我完全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想问问我,她对你是不是又突然有意思了,你是不是该迎头而上,如果我掐指一算,帮你算出你们未来的走势回怎样,那就更好了,是吧?”
朱开四惊喜地说:“才子,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什么的,我虽然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堪称大师,但有时也还是需要听听过路人的意思的,怎么样,给点建议吧?”
“过路人?”李计然笑了:“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们得按照想的去生活,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们得按照生活去想,所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吧,我没有什么建议给你。”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朱开四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想是趁热打铁晚上就给她打电话呢,还是等到秋收再发动起义呢;打电话的时候是热情似火开门见山呢,还是以退为进以逸待劳……”
他兴奋地用手掌在课桌上摩出“卟”“卟”的声音,李计然站起身来笑着说:“好了,问题解决了,走吧,去吃饭了。”朱开四的脸上又露出忧愁的样子说:“我现在真的是无心饮食啊,我一想到她……”
“你一想到她,已经要废寝忘食了是吧?”李计然笑着打断他:“不过,我却知道,你不去吃饭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朱开四惊讶地站起来说:“原来这你也知道啊。”
李计然说:“你前几天去买了那本《笑傲江湖》,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先借给你点应急,等几天你能自力更生了再还吧。走吧,先吃饭。”
朱开四连声说:“肯定是要还的,要不然那本《笑傲江湖》我算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两人说笑着向食堂走去。
吃过饭出来,离上晚自习只还有十多分钟了,朱开四抹了抹油晃晃的脸说:“好兄弟,讲义气,我已经有石馨了,就不再跟你争了。从今天起我无偿地为你献计献策,帮你和顾师言早成眷属。”
李计然收住笑正色说:“以后这种玩笑不要乱开……”
“什么乱开,都有人说你们两个是神雕侠侣了。”
“神雕侠侣?”
“不过他们都说顾师言是侠女,你是神雕。”
“什么他们,肯定就是你和林小路吧。”
“哪有,林小路又怎么会认识顾师言。不过我告诉你,据我上学期的观察,顾师言经常跟一个男生一起回家,我还查到那个男生叫……”朱开四突然缄口不语了,顾师言提着手提袋正朝着他们走来,站在两人面前,朱开四朝李计然眨了眨眼,正要开溜,听到顾师言冷冷地说:“李计然,我告诉你,我已经帮你去象棋联赛报了名了,还花了我两块钱。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去,就立刻赔我钱来,而且一定要是我用掉的那张。”她见李计然满脸惊讶的表情,压住笑的冲动,继续板着脸说:“冠军据说是奖励一张购书卡,你要去帮我赢回来,算是我赞助你的赢利,名归你,利归我,至于冠名嘛,我想想还是算了,你就用你这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去参加比赛吧。”说完,不忍见李计然一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样子,扭过头偷偷笑着,跑进了教室。
李计然心想,见过无理取闹的,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一时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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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开四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愁眉苦脸的样子,俗话说的好,士为知己者死嘛,何况还是红颜知己。我今晚不上晚自习,先回寝室了,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说着,人已到了几步开外,又回头说:“我借的钱,你得记着提醒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善于回忆,思想总是太超前……”李计然苦笑着向他挥挥手,转身回教室去了。
晚上李计然回到寝室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朱开四在角落里打电话了,而且从那晚起,朱开四便每晚都会在电话机旁打到十点过才会离开,陈煜也重新开始在楼下的电话亭中给家里打电话了,春天到了,一切似乎又开始轮回了。
第十章
象棋联赛拖到两个星期后才举行,刚开始是小组循环赛,每天下午放学后只赛一场,又赛了一个星期,这才进入淘汰赛,也是每天只赛一场。两天后,八强产生了,混乱与拖沓的局势这才明晰起来,几日里李计然都是下完比赛即回到教室,闭口不谈比赛的事,班里知道他参加象棋联赛的人也不多。顾师言也尽量不打扰他,偶尔磕磕绊绊,顾师言都一反常态地不使性子,用她的话说“她这叫精神投资”。饶是如此,李计然仍旧被弄得头昏脑胀。他的象棋启蒙源于李老太爷,但技艺真的突飞猛进却是由于初中时走街边象棋的缘故。后来李计然也常自己研究棋谱,但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他也不知道。六中每年都会举行象棋联赛,不过他却从来没有参加过。朱开四所谓的“整栋宿舍楼都下不过他”云云,也不过是说附近几个寝室的人曾经来找他下棋,被杀的大败而已。事实上,由于米老头的指导,李计然也不常找人下棋了,棋中的棱角更是已几乎被磨尽,整局棋往往下的淡如清水,只是以布局走子制造气势来压倒对方,正是“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战未合而胜算。”只是还未运用到米老头那种收放自如炉火纯青的境界,所以至少得一刻钟才能制造出一种强大的气势,但越到最后,对手的子越是难以动弹,不待兵临城下即已投子认输。暗合兵法所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紧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在场上他的那局棋总是最后走完的,看起来好象每个人都和他势均力敌一样。然而这样下来,李计然几乎把每天的晚饭都给抛弃了,只好在下了晚自习后,胡乱泡点方便面充饥。
决赛是在星期四的下午,三局两胜制。最后一节是英语课,李计然没请假直接就走了。决赛的对手是个高二的学生,棋风凌厉,且常走出一两步妙着来,非常顽强。第一局棋下完,放学铃都已经响过十多分钟了,有人拥到棋室来看比赛,棋室里立刻有些嘈杂起来。
他们摆好第二局棋,下得几步,李计然忽然感到旁边有人吹气如兰,丝丝地拂在颈上,有些冰凉酥软的感觉。他回头一看,顾师言就站在旁边,略俯着身子,认真地看着棋局,见他转过头来,对他眨眨眼,浅浅一笑。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计然想起了《诗经》里的八个字,随即转过头去,认真对弈。
这一局棋也下了近一个小时,对手这才推秤认输。李计然站起身来,顾师言却已不在身后,他在棋室里扫视一圈,发现她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椅子上,出神地看着书,那种认真的神态仿佛她的精神已进入书中,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冰冷的躯壳而已。李计然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正在犹豫是否该叫她,却见她叹了口气,把一本《石头记》合上放入手提袋中,站起身来问:“下完了?赢了吗?”
李计然点点头,顾师言笑着说:“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一番栽培之意,也没有浪费我的两块钱赞助费,我们先说好了的啊,那个冠军奖励的购书券可是我的呀。”
李计然从兜里掏出一张两块的纸币说:“这是你那天交报名费时用的钱——如果你还记得的话,现在用这种两元纸币的人不多了。”
他将一张淡绿色的纸币递到顾师言面前,顾师言迟疑着接过来,看了两眼,自己也不太确定,疑惑地问李计然:“你怎么会找到……”李计然听到领奖的广播,神秘地笑了笑,挤过人群,从主持人手中拿过一张六中附近一家新开的书店价值200块钱的购书券——新开的书店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高知名度,所以赞助了这次象棋联赛,也不合影,头也不回地又挤过人群来到顾师言面前,将购书券到她面前。顾师言又惊又喜地说:“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还真这么厉害,这个你还是留着吧,又不是我得的冠军,我留着干什么,别人还以为我敲诈勒索来的呢。”她看了看表说:“快六点了,我们去吃饭庆祝你得了冠军吧。”李计然心道:岂止是敲诈勒索啊,还逼良为娼呢。扬了扬手中购书券说:“你都说我学富五车,汗牛充栋了,我还去买书干什么?你要是不想要,我就拿去还给象棋协会的人了,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得冠军的。”顾师言低声骂了一句:“白痴!”从他手里接过购书券放入手提袋中。
两人正要往外走,一个高个子留着长发的男生拦住了李计然,他看了一眼李计然旁边的顾师言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叫吴松,是他们决赛时的裁判。”
顾师言看了看李计然,李计然点点头。吴松看着顾师言说:“我是一个象棋初学者,看了他下棋,觉得他非常厉害,所以希望他能够指导我一局。”
顾师言抬起表,迟疑地说:“可是已经快六点了啊,他下棋又下得那么慢……”
吴松说:“这个没关系,以我的水平,他可能五分钟就指导完毕了,要不然我们下一局十分钟的快棋赛吧。”
顾师言不说话了,抬眼看着李计然。李计然点点头说:“那我们就下一局吧。”
此时棋室里的人已经散去大半,三人来到刚才决赛的棋桌边,吴松拿出棋子,选了红色,摆得两个,问道:“马和象该怎么摆啊?”李计然伸手帮他摆好棋子。吴松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真对不住,刚学会,待会儿乱走错的话,你要允许我悔一两步棋啊。”李计然微笑着点点头。顾师言站在他右手靠后一点的地方,见他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不禁暗暗有些担忧。
有几个人见刚才的冠军又在跟人下棋,好奇地围上来,吴松对着围观的人群做了一个噤声手势,便“红先黑后”,三路兵走了一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开局法,李计然撑着脑袋想了半分钟,刚才的两局棋已下得他筋疲力尽,如果用米老头的下法,至少也得半个小时才能下完,他看了看吴松,吴松正在认真地看着只动了一个兵的棋盘,双手捏紧,很紧张的样子,终于下了决心,飞起了马,再走得两步,已走出屏风马的模样来。屏风马的开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不过这却是李老太爷常用的布局,李老太爷下棋,一起手如猛虎下山,几分钟便风卷残云,杀得对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是走刚猛一路的,和他现在的棋风截然相反。
李计然和吴松下得几步,猛然一惊,吴松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实际上豪不弱于他刚才所下的亚军,但开局已经布好,再改也来不及了。象棋讲究谋略,说穿了不过是尔虞我诈而已,三十六计敌战计有言“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李计然在另一本兵书里也读过“辞卑而益备者,进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他抬头看了看吴松的眼睛,只见精光闪烁,不得不佩服他刚才的伪装功夫。再下得几步,李计然感觉自己的棋子仿佛被逼入了绝境,动则必死,额头上涔涔地浸出汗来,顾师言虽然看不懂,但见李计然的样子,知道一定是遇到了麻烦,抽出一张湿巾来递给他,有些焦急地说:“已经快十分钟了……”李计然凛然一惊,想起了约定的十分钟快棋赛,一步留神,掉了一个车,局势更加晦暗。吴松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时而看看棋盘,时而看看李计然,不时也偷看一下顾师言。李计然皱着眉头,将大将大部分召回,保卫主帅,吴松一时也拿他没办法,双方进入胶着状态。
李计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忽然伸了个懒腰说:“十分钟已经到了,我输了。”围观的人群有些愕然,吴松却暗暗地松了口气,虽然李计然的棋已初现颓势,但却败而不乱,自己若是想取胜,还是很不容易,幸好早知道他下棋下得慢,有十分钟的约定。现在得了便宜卖个乖,立刻起身说:“十分钟到了,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当然应该算和棋。”李计然长身而起,笑着说:“你的棋势比我好,我只能自保,再下一会儿,你肯定还是能赢的。”说完,走出棋室。
毕竟是初春天气,天空仍还很明亮,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春天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李计然将湿巾扔进垃圾桶里,一路向着西河边走去。顾师言从后面有些气喘地跟了上来,怨道:“你怎么等也不等,一个人就走了?”李计然说:“我是一个人来的,难道走的时候还要拐带一个人走不成?”顾师言不理他这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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