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架起了白蚊帐;供桌前一口黑棺;乌沉沉的颜色仿佛压在每一个人心上。
棺材边摆着一口木箱;周李民的老婆已经快哭瘫了,现在只呆呆地坐在一边;心软的妇女都只能暗暗说一声命苦,劝慰的话也不说不出口了。
一夜之间;男人没了,孩子也没了,光身一个寡妇;不管在哪里都是艰难的。
虽然那个‘孩子’不祥,死了连口棺材都不能装,但好歹也养了几年了,哪能不伤心呢。
“村长,船装好了。”一个男人过来说。
周村长转过身来,上前看了看小木船上的纸扎楼阁和纸马,点点头:“时候到了就下水。”、
黑洞是红灯村民最避讳的一个地方,因此每当村里的‘不祥’之人死去时,他们都会把尸身装好,让尸体顺小河流进黑洞,而不是葬在红灯村祖坟里,他们认为,一旦魂魄进入黑洞,就会被黑洞禁锢住,不会再红灯村徘徊。
一直以来,这个习惯都是为那些畸形的‘不祥’之人准备的,周李民还是这么多年了数得出来的,四肢健全,却不得不放进黑洞的人之一。
周村长粗略检查了一下祭品,正要转身,眼角突然看到其中一串纸靴似乎动了一下。
他连忙再仔细看,却又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大概是神经过敏,他心想。
他真的是太累了。这一把年纪熬了一个晚上加今天一个白天,竟然觉得身体累得受不住。
好在周金回来了。
儿子虽然还小,但迟早都是要接替他的。
他想了想,招人把周金叫过来。
“你在这里守。”他对周金说:“时间到了放船。”
周金点头后,他回头和族里老人商量,是不是到镇上求人请几个正经道士来念经。
“还是要得把黑洞封起来……”几个老人低声说:“封了阴火出不来。”
“封死了红灯村怎么办……”
“那不祥……”
周金有点不愿意听这些老人顾前顾后的念叨,他认为,要是真因为黑洞让红灯村不安宁,那应该早早就封起来了。
不过他现在还不是村长,今天周村长罕见地很严肃,中午甚至还严厉训斥了他一顿,说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留外人在村里过夜。
红灯村一向很封闭,最近两次外人进村,都给村里带来了灾害。
周金很不服气,村子里那些怪胎又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他也不觉得王小明他们像是会带来灾祸的人——城市里有很多这样的小青年,这些老人眼界都太窄。
但是他内心又有一小部分,觉得老人的话可能不是没有道理,不然要怎么解释村子里发生的蹊跷事件呢?
“时间到了。”他身边的一个男人低声说着,叫人去把棺材和箱子搬上船去。
还没等人动手,突然有人害怕地叫起来,棺材边上的人立刻慌成一团,说听到棺材响了。
周村长眼皮跳得厉害,快步走过去斥责他们不要乱说话,结果几个人白着脸说什么都不靠近棺材了。
“没有什么声音!”周村长正厉声说:“你们这个些——”
话还没说完,棺材又响起一阵刮擦的声音。
周村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只黑猫从棺材边上飞快跑了出来,速度太快,几乎一瞬间就融入了夜色。
“是一只猫……”
“野猫……”
松了一口气的众人把棺材和巷子抬上船去,用火烧断了系着船的绳子——他们决心最后就不再触碰这些不祥的东西了。
,——他觉得在哪里见过。
但是天色太黑,要找一只黑猫并不容易——他没有发现那只猫又像闪电般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飞快地跳上了船,差点一头栽进那堆纸鞋里。
如果这时有人看见,一定会尖叫出声——船上那堆东西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把黑猫一把抓了进去。
王小明趴在船上低声说:“白大人别动……哎哟哟哟……”
白大人毫不犹豫地挠了他几爪子,这才被钟易抓住了。
“水往洞里流……难道是溶洞?”叶寻紧挨着棺材往外看。
钟易说:“你地理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里怎么可能有溶洞。”
叶寻说:“你聪明你说说这里是哪里?”
陆小鲁:“哎哟……”
王小明:“哎哟哟……白大人跑了一天就变野了,爪子尖的……”
钟易:“我们只要知道那几个老头是从这里进去的就可以了。”
陆小鲁:“哎哟!”
三人安静下来,王小明责备道:“你这孩子小声点啊,那些村民还在岸上呢,要是被听到了怎么办?”
陆小鲁咬牙:“只要你别压着我肚子,我就小声点。”
王小明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肘正压着陆小鲁呢,连忙往边上挪了挪,立刻带得那堆纸鞋纸元宝哗哗地响。
钟易说:“别动!”
陆小鲁:“……”
周金口中所谓的黑洞,其实只是个普通山洞,连着一条小得约等于溪流的河而已。
如果不是事先听过背景说明,他们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
……大概除了钟易。
钟易抬起手腕,上面的指针完全停止不动了。
直到船完全顺着河水漂进山洞,四人才扒开那堆金纸,王小明想坐起身来,被钟易一把揽住摁了下来。
王小明心跳立刻漏了一拍——在这么黑暗的地方,他的感觉似乎更加灵敏了,几乎能感受到钟易在他耳边的呼吸拂过他脸颊。
可惜钟易的声音远没有他的呼吸温柔:“你带脑子了吗一进洞就要蹦起来?要是洞壁低你脑袋还要不要?”
叶寻凉凉地说:“说不定还有石笋什么的。”
叶寻说着就翻身爬起来,并不坐直,而是靠在棺材上,用手电去照洞壁。
“哇。有好东西。”叶寻说:“抬头看。”
其余三人都翻过身来,仰躺着看向洞顶——拱形洞顶出乎意料地平整,光束扫过的地方,隐隐有刻画的痕迹。
王小明眯起眼睛:“等一等。我见过这些东西……”
符咒。
虽然痕迹深浅不一,而且因为年岁久远而被覆盖上了不少东西,符头已经几乎辨认不清,但符胆还在。
“这是茅山符咒?”钟易皱眉问。
虽然鲁班术也有咒语,但符咒却是道家专长,他和叶寻都看不懂。
“就还得天师才行。”叶寻说:“这是茅山术?”
“我不知道。”王小明有点困惑:“我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钟易嘲笑:“是啊。”
王小明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王小明是半路出家,基础打得很不好,钟易总是拿这个嘲笑他,王小明很不高兴。
叶寻却迅速抓到重点:“是因为刻在岩石上吗?”
王小明嗯了一声。
虽然他对符咒还知之甚少,但符咒用法是众所周知的事,除了最常见的贴和和化之外,还有吃洗擦喷煮佩法,但刻在石头上,却是闻所未闻。
“那上面写的什么?”叶寻又问。
王小明老实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
虽然那些痕迹是以符咒格式誊写,但多数都是圈点弯曲替换字符,王小明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不是王大壮常用的篆文符咒。
“难道这是秘文?”王小明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这回钟易和叶寻都神情一变:“秘文?”
“凡符中之秘文,世人无识之者……”钟易低声说:“理不可解,造妙自然。那不是传说吗?”
王小明也有点郁闷:“据说那是师祖张道陵所创的,无人可解,我也只是猜测,这种诡奇的笔法,除了秘文符,我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难道这个洞也是几千年前的人凿的?”叶寻说。
陆小鲁有点郁闷,只好跟谛听找存在感:“他们说的我们都听不懂。”
谛听把头搁在前爪上,歪头看他,一双眼睛汪汪的。
陆小鲁顿了一下,很受打击:“你也听得懂!”
“如果这个洞真的有这么久的历史,那么当初究竟是什么人把那些符文刻到上面去的?”王小明盯着那些符号看:“我爷爷进来的时候肯定知道。”
说话间,船突然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猛地一顿。
四人都抬起手臂去照,发现他们竟然已经顺水漂了很深,这条地下河隐隐有消失的趋势,水越来越浅,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岩石。
“也许水路快走尽了。”叶寻说:“前面就真的是‘地下’河了。”
“等等……”陆小鲁扶了扶眼镜:“刚才船碰到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四人仔细看去,才发现船边漂着一个密封的木箱子,行李箱大小,在水里载沉载浮,表面已经被河水浸透了。
“那里也有。”叶寻把手电光扬远了些,果然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巷子挤挨在一起。
“我怎么觉得……”王小明咽了口口水:“这东西有点眼熟……”
“眼熟是应该的,船头还有一个。”钟易提醒他。
他们一路跟着村民放的丧船进来,船上除了一口黑棺之外,也还有一个这样的箱子。
王小明顿时想到昨天晚上,那个一声不吭,跑得跌跌撞撞的孩子了。
钟易突然伸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耳朵。
王小明被捏得一下子回过神来,莫名看他,钟易淡定地收回手:“怎么样?老板。”
他愣了几秒,缓缓吐了口气,甩开刚才脑海里令他不安的回忆:“看来船快搁浅了,准备一下,我们到了。”
74
74、第七四章 。。。
这条地下河在前面不远处果然转为伏流;木船搁浅后;三人跳下船;淌着及膝深的河水上了岸。
“那些是什么;”陆小鲁警惕地扫了一下堆叠得到处都是的黑影。
“是箱子。”钟易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不时有腐朽的木片被折断的噼啪声传来;“都是村民放进来的,”
叶寻上前看了看;挑了一个几乎被水泡散了的箱子,只稍微一推,箱盖就歪了一半;一股潮湿的腐臭气息直扑而来。
叶寻肩上的白大人用力地扇了叶寻一个嘴巴子,飞快地跳到王小明头上,像个长腿的帽子般牢牢扣住他脑袋。
王小明崩溃了,“白大人你的爪子啊啊啊——疼——”
钟易一把把白大人从他头上撕下来,塞进陆小鲁怀里,上前和叶寻一起查看箱子里的尸体。
“那个村子。”叶寻只看了两眼,就冷笑着把箱盖重新推回去。
王小明不忍心去看:“也是个孩子?”
尺寸和船上那个差不多,红灯村的人甚至不愿意给他们一口棺材。
“看不出来,被塞进去的。”叶寻说。
“那些人才是怪物。”陆小鲁轻声说。
红灯村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害怕被别人投以看怪物的眼光,所以抢先把自己的亲人变成了怪物。
王小明始终觉得这种心态,比那些‘不祥’更畸形。
“走。”钟易抬起手电筒。
光束所照之处,众人都看到堆积如山的箱子中间似乎被什么人勉强清出了一条路——
“杏黄旗!”王小明脱口而出。
两面小小的黄色旗帜插在地上,像是两盏小路灯,竖在那不算入口的入口处。
“我爷爷的!”王小明激动地说不出话。
这是王大壮自己做的迷你五色旗之一,不是神魔作战用,而是能在怨怼郁结的地方破开一个发泄口,疏散怨气。
“大概是临时安抚洞里怨灵用的。”叶寻也四处查看了一下:“红灯村长久以来都把畸形儿的尸骨送进洞里,时间一久,不是凶地的地方也变邪了。”
陆小鲁:“噢,所以小明爷爷他们进来的时候发觉这迟早是个隐患,所以先做了个临时处理?”
“这里简直是个藏尸洞,除非有大量人手进洞超度,否则一时半会弄不完的。”叶寻说:“不然把就算这洞用炸药炸开,让这些尸骨受阳光暴晒,不晒个十天半月阴气也不散。”
钟易提着灯率先穿过层层叠叠的‘箱子棺材’,在尽头处站住了。
一扇石门嵌在洞壁上,上面和水路上方的洞壁一样,刻满了秘文。
不同的是,这里门上的秘文痕迹里不知道填入了什么材料,历经多年居然没有褪色,红得凄厉无比。
钟易先试了试:“这门很死。”
王小明:“你你你不先看看门上写什么?”
钟易说:“你看得懂?”
王小明:“看不懂,不过——”
陆小鲁插嘴:“还能写什么,不外乎就是熊出没那类的警告呗:此处妖怪凶猛,闲杂人等勿入。”
叶寻笑眯眯地补充:“我觉得应该还有一句:‘擅入者死’。”
钟易说:“所以看也白看,过来帮忙。”
四个大小伙子不管是推拉还是顶,都没能让石门挪动一分。
叶寻说:“这肯定不对。那些老头体力肯定不如我们,他们怎么进去的?”
“王大壮精通咒法,可能请了五鬼。”钟易眯起眼睛:“退后。”
鲁班术也有搬山法。
钟易掏出一块精巧的铁牛角垫进门缝,低声念道:“九牛一造两边分。”
话音未落,铁牛角就仿佛充气般渐渐鼓胀起来,慢慢把原本纹丝不动的石门撬了开来。
门后漆黑一片,并不见有闷气阴风吹出,众人便知道这是因为石门近期已经开启过了。
钟易打头,带着四人侧身闪进石门,里面的通道深不可测,一片死寂。
“奇怪。”陆小鲁一边走一边说:“我还以为门后一定有大怪呢。”
“说不定原本是有的。”叶寻意有所指地说。
这里是最靠近出口的地方,如果有什么机关埋伏,多半也是王大壮一行人先遭遇。
钟易沉默不语,进了石门之后就没有红灯村那些畸形人的尸身和箱子了,整个走道空洞洞的,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谛听挂在王小明肩膀上,爪子揪着王小明的衣服,一直没有说话。
王小明一直盯着钟易前方的光源看,突然间眼睛被刺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眼皮,一把拉住钟易。
钟易被他扯得往后一顿,一回头,看到王小明捂着眼睛,脸色立即一边。
“怎么?”他腾出一只手去拉王小明的手掌。
王小明捂着眼睛摇摇头:“前面。”
三人一起朝前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
“前面……是个拐弯。”王小明眼睛发疼:“有东西在发光。”
陆小鲁:“有光?”
钟易关掉手电筒,四人顿时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王小明睁开眼睛:“没有了……你们都没看见?”
谛听抬起上半身,耳朵动了动。
“往前走。”它说。
钟易看了王小明一眼,重新打开手电筒。
但他并没有立即迈步,而是掏出一面镜子,抬手一探,镜面里一片金光灿灿,但并没有活物移动的迹象。
四人小心翼翼地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操场那么大的空间呈现眼前,地下河似乎又涌了上来,水流湍急。
四壁的凹凸不平的山石表面居然光滑如镜,刚才王小明看到的光,就是钟易手里电筒光折射而来。
“这是……”陆小鲁着迷似的看着那些巨大山石:“什么东西?居然这么光滑,恐怕古代的铜镜打磨技术都比不上这个。”
山石上他们的身影清晰可见,确实亮得能当镜子使了。
叶寻也上前:“这不像是人工产物……莫非是石精?”
“啥?”陆小鲁说。
“汉武帝内传里说过的。”叶寻着迷般看着眼前通亮的山石:“有六巳石精金光藏影化形之方……我也只是听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