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边鼓,说邓一群回家怎么怎么经常提起龚副厅长。龚副厅长就笑起来,说:“我平时关心还不够。厅里的事情太多太杂。”接着就问了他们处里的情况,邓一群就把处里的情况说一说,没敢作任何评论。龚长庚听了没再做声。
不敢多坐,他们提出要走。龚副厅长指着他们放在墙角的蒲包问:“这是什么东西?”邓一群尴尬地一笑,说:“什么也不是。”拉着肖如玉就逃。
一口气出了院子大门,才松了一口气。
邓一群在机关里上班,好几天不敢想那件事。这事会传出去吗?要是让人知道那可真是丢死人了。他看每个人都觉得他们正在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他们不可能知道。这就是做贼心虚啊。他想。
他不急于得到什么位置,但该得到的,一定要得到。他想。不就是送了点礼吗?并不可耻。可耻的不是我,可耻的是这个现实。那些中层干部,逢年过节谁不往领导家里跑?田小悦为什么提那么快,她肯定也跑了。世界上可耻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说他是可耻的,那么他也不比别人更可耻。
一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龚副厅长突然上楼来了,看到只有邓一群一个人还在办公室里(那天别人倒没有提早下班,而是各人都有事去了),笑一笑,问:“姜处长在不在?”邓一群说:“啊,在。”他就过去了。他找姜处长什么事呢?他明明是知道姜处长办公室的,为什么还要到我这个办公室来看一看呢?邓一群放下手里的活,就在桌前坐了下来。他要等待,等待什么他也不知道。等待是无聊的,等待是枯燥的。他索性玩起电脑来,现在传媒越来越发达,内容异常丰富。政治的、经济的、人文的,什么都有。现在真是越来越开放了。科里的电脑上网了。他们这样的机关,电脑上网有什么用呢?好玩。那上面什么东西都有,只要领导不在,他们就可以调色情图片看,从上面下载一些文章。不必担心领导看见,因为他们都不懂,甚至连打字都不会。
欲望之路 第49节(3)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
过了下班时间有半个小时了。他听见姜处长送龚副厅长出门。龚副厅长在门口看看他,说:“小邓怎么还不下班啊?”姜处长也笑着把脑袋伸进来,看着他。邓一群脸上有点烫,说:“手上有点事。有份材料明天就要报到计经委和省政府办公厅去。”龚副厅长“唔”了一声说:“啊,很辛苦。不要拖得太晚。早点回家吧。”姜处长说:“小邓一般是我们处里
下班最晚的同志之一。工作非常认真。老朱的身体不好,手上有很多事都要他做。”
邓一群听着姜处长把龚副厅长送远了,心还一个劲地“咚咚”直跳。
欲望之路 第50节
老朱突然提升了,调到了审计处,副处长。这一突然提拔,可能连老朱自己精神上都没有做好准备。他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当一名科长的打算。自己想想,他这么些年来,也没有什么政绩,只是做了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年纪,还能升起来。刚过五十岁的时候,他就不再刻意去做什么了,只是一门心思,在可能的情况下,为自己谋取点或大或小的利益。他知道,以他这样的小小科长,再不捞点好处,到了退休就来不及了。谁想,他对领导刚能够做到不卑不亢的时候,这一下突然地提升,倒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得到提拔,他所做的也就是在那个岗位上,应该做的一些琐事。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水平,他都不够格成为一名副处级干部。
机关里的人大部分都没有想到朱贵今能提。五十五岁的人提拔副处级,不合常理啊。机关里爱开玩笑的,见到老朱就笑着说:“夕阳无限好,老朱不服老。”老朱脸上好不得意,却又努力做出谦卑的样子,说:“服老服老,不行啦。”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他是知道感恩的人,知道这是领导赏他的,上班时在电梯里见到厅长们,不住地点头示意讨好,连腰都弯下去几分。
权力是这样重要。权力能改变一个人。谁都知道权力是个好东西。邓一群想。自老朱提拔成副处长后,他一反平时不讲究穿着,居然上班时也穿了套西装,衬衫里面打了一条非常花哨的领带,那领结打得歪歪扭扭的,头发也梳得油光水亮,只是怎么看让人怎么觉得不舒服,因为老朱从来也不是那种人。骨子里,他还是个老土。土里土气,才更符合他。他这样弄得不伦不类,特别地可笑。他像个另类。老朱的夫人可能由于丈夫当了领导,来到机关时见了老朱,表现得格外的尊重。处里人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老朱要走了。那天中午处里为老朱设宴,老朱一下子变得张狂得不得了。他喝了不少酒。平时老朱是反对喝酒的,他的胃不太好。那天大家说:“朱处一定要多喝,你的胃(位)子现在好了。”老朱兴奋得满脸通红,连声说:“喝、喝。”一方面固然是酒精的作用,另一方面主要还是心情好。姜处对老朱说:“老朱啊,人生几件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你占了几件啊?”老朱咧开大嘴,舌头都有些打结了,结结巴巴地说:“啊、啊,升了官了,下面就是发财。发了财再死老婆,啊,啊,再娶房小的。”邓一群听了,心里不住好笑。老朱这种人都能提拔,他邓一群为什么不能提拔?他想到自己已经去过龚副厅长家了,也该有点效果了。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他企盼这一天能够早日来临。
那天邓一群喝得不很开心。别人成功就是自己的失败,无论他的年纪是老的还是轻的,他只知道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多年了。老朱高兴得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回到机关,在楼上的走廊里吐得到处都是,散发着一股恶臭。然后躺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人事不省。
应该说,厅领导这次对老朱的破例的提拔,做得非常漂亮,让一部分年纪到了某个极限的同级别干部看到了希望。他们相信,只要像老朱一样,老实地工作,最后一定会有所回报的。怀柔政策。
老朱走了,三科的科长位置就空了出来。也许别人还没有来得及想到,但邓一群已经想到了。
邓一群和肖如玉再次去了一趟龚副厅长家。
龚副厅长对他们很客气,再次问了邓一群工作上的一些情况,邓一群一一回答了。龚副厅长最后笑笑,说:“你的工作还是很努力的。你这么年轻,应该挑点担子了。”那话,就像春雨,洒在干涸了一百年的土地上。
回家之后的邓一群简直是欣喜若狂。
欲望之路 第51节
邓一群担任了三科的科长。别人庆贺他,他装出冷脸,说:“有什么好庆贺的呢?无喜可贺。”他早就是正科级了,只是后面没有个“长”字。事实上,邓一群的心里简直是相当欢喜。有长没长是不一样的。而且,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有了这个开端,一切都会变得好办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邓一群也该到了提拔重用的时候了。后来大家都说,老朱之所以能提拔
成副处,一个很大的原因,也就是给邓一群让路。同时,这样做,也显得漂亮大度。领导,就是领导。大家感慨领导的水平与能耐。提拔邓一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使用年轻干部,谁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妹妹寄来了一封信,说二哥的媳妇突然回来了,真让家里人大感意外。她说她逃出去以后又被人贩子拐到了四川,在那个地方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她回来后表示再也不走了。她说还是邓一明对她好。她的父母也说一明是个老实男人。邓一群想起邓一明去她家,临走时留下几百块钱的事。看起来他这件事还是做对了。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妹妹还说上个月嫂子韩梅还叫二哥跟她回了一趟老家,正式地办了结婚手续。
回来就好,看起来一切又开始好转了。邓一群想。不好的事情就一桩,妹妹在信里说:老大邓一彬和嫂子刘正菊在家里办起了一个饲料加工厂,生产鱼食,销路却不好。大半年下来,已经亏了上千块,现在愁得不得了。
蚀点钱就蚀点钱吧,他想,别的太平就行了。
他马上就给家里回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提升了,当了三科的科长。他告诉他们,他现在的一切很好,只是工作很忙,没有机会回去。肖如玉在银行里的事情也很多,走不开,等再过一些时候,他一个人回去一次。最后祝家里人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踌躇满志,他想。只要老家一切平安,他就可以放心地在城里好好干,努力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去奋斗。
晚上他把老二媳妇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肖如玉,他以为肖如玉一定也会为他家里的事而高兴。毕竟只有老家那边太平了,他邓一群心里才会舒畅。但肖如玉听了,并没有特别的感动,说:“你家老二就不该找那样的女人。现在正在打拐呢。这样的女人,不会好到哪里去啊。”
邓一群没了言语。她不懂得农村,不懂得农民。她和我的家人没有感情,怎么会为这样的事感到高兴呢?之间的距离是明显的。她至多只会为了我的事而高兴。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乡下的事呢?他默默地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出身不同,想法不同,感情也就不同啊!第 九 章
欲望之路 第52节(1)
邓一群现在可以说是安居乐业了。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干部,在城里结了婚,算是真正扎了根。回想起当时他和葛素芹的事被机关里人发现后受到的那份嘲弄,今天想起来还是值得的。他是明智的。也可以说,是机关里人的嘲弄,及时地唤醒了他,使他迅速在短时间里和肖如玉亲和。断开和葛素芹的联系,对他并没有什么大的痛苦。因为,他内心里事实上早已经感觉到现实差距的存在,他没有第二个可能的选择。
新婚时的邓一群感到相当的幸福,知足了,与他的那些同学相比,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剩下还有什么好想的?那就是事业。
你要是一个演员,追求的就是演艺事业是否达到了高峰;你要是个科学家,就看你一辈子有没有重大发明;你要是个作家,重要的就是看你一辈子是否写出了具有相当影响的作品……在机关里工作,所谓“事业”,说穿了,就是仕途。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主要看你在仕途上是否顺利,最终能到达一个什么位置。你要是能做到省长,那当然很了不起,你要是到了厅长,证明你的努力也是相当成功的,至少,你要成为一名处长。如果你在机关里干了一辈子,却还只是一个科长,那么可以说,你这一辈子就是白干了。能否当官,跟很多实际利益是相关的,比如工资、房子,甚至车子。到了厅一级,你上班时就不用总是蹬自行车了。机关行政科的老孙,才刚刚五十出头,可那长相看上去比退休六十多的老人还要苍老,脸上全是横一道竖一道的沟壑,累的,人不精明,又不会拍马,家里负担特别重,四口之家,住着一套四十平米的房子。他的妻子是在郊县上班,于是老孙的家也就住得远。他就这样每天骑车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光单程在路上的时间就要花一个半小时。特别是夏天,有两次邓一群在路上看到他,一头花白的头发,随风飘着,一件很旧的汗衫完全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邓一群不想这样,他希望自己能有所建树。有建树,自己就能生活得更好一些。谁不希望自己过上一种更好的生活?几年的机关生活,邓一群耳濡目染,一些人为了上去,暗地里都在用功。科级干部想到处级,处级想到厅级,厅级也想要往更高的目标去奋斗。当然,能否成功是另外一回事,但你却不能不努力。
走仕途,是坐机关的人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好方式。
现在,邓一群感到自己有了很好的现实基础,年龄上又是很大的优势,如果自己不去努力,那么他就是糟蹋了自己的才能,他想。
人人都可以看得出,结了婚后的邓一群比原来更热爱工作了,他对三科的工作格外认真。邓一群心里清楚,要提拔,必须有一定的工作实绩,一个人到了什么位置,绝不是浪得虚名。另外,他好好地表现对提拔他的领导们也是一个很好的交待。
刘志新副厅长和龚副厅长之间有些矛盾,邓一群感觉到了。计划处这一块工作从前年开始由刘副厅长分管,邓一群和刘副厅长也时有接触。刘志新可以说是个非常称职的领导,他对计划处的工作了如指掌。什么工作该做,什么工作要缓一缓,刘副厅长比几个处长更清楚。他就像个高明的棋手,知道什么棋子放在什么样的位置最合适。可以说,这两年多来,计划处在机关里越发地醒目,与刘志新的领导有很大的关系。
邓一群对刘志新是怀有感激之情的,特别是那次处分的事,如果不是刘副厅长的一句话,也许他的档案里真的就会有一份处分。那样的后果真是不可想象。自从刘志新分管计划处以来,邓一群总是努力表现自己,他想要让他明白:他当年没有看错这个年轻人。而刘厅长对邓一群的工作也是满意的,夸奖之余,时不时地要同邓一群开一两句玩笑。有时,两人偶尔还会谈谈人生。邓一群感觉他心里还是有一种辛酸的东西。严格地说,刘副厅长并不适合从政。在机关里,刘志新是最没有威严的领导,因为他从不会板起脸来训人。谁要是做错了什么,他也绝不用大道理去批评,只是让那做错事的同志主动承担下来就算完。也许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仕途到副厅也就终结了,所以,他有时候表现得就像一个小孩。有时候他常有惊人之语,说什么一等人才做学问,二等人才做教师,三等人才去当官。计划处的处长和下属们听了就笑,一起批评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说:“你们不知道当官的累,要不我跟你们换换。”下面一起喊“要不得”。中午,他在食堂里排队买饭,有时开饭时间延长,他也像一般机关人员一样表示不满,使劲敲打饭盒,只是他敲打出来的是音乐的声音,而且还是西洋音乐,前后的人听不懂,他就介绍说,这是什么圆舞曲,这是什么咏叹调,等等。吃了饭就网罗人打牌。他打牌时特别容易激动,常常为了一张牌而争得满脸通红,全然没有厅长的架子。有时,眼看输了牌,就作弊,偷牌,没有被发现,得意得不得了;被对手发现,先是千方百计地抵赖、狡辩,一旦关键被揭穿,立即乐得前俯后仰。那笑声,整条走廊上都能听见。
欲望之路 第52节(2)
作为机关里的一般群众,最愿意接触的也就是刘志新了。邓一群也喜欢刘志新,不仅因为过去刘志新对他有恩,关键是后来他们还成了一对牌友。在机关里,邓一群的牌技是得到大家公认的,他头脑灵活,而且记性很好,一局牌下来,他能清楚地记得整个牌路过程。省级机关有时举办打牌比赛,邓一群常常能得个什么奖回来,运气再糟糕,至少也是三等奖,绝无落空的时候。有时出差,刘副厅长也喜欢带上邓一群,一方面在工作上,邓一群很能理解领导的意图,另一方面晚上打牌可以联成对手。刘志新不会跳舞,所以,有时下到市里,
晚上只能搞点打牌活动。邓一群很喜欢陪着刘志新。
在周润南没退之前,龚长庚和刘志新之间应该说并没有什么矛盾。那时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周润南和龚长庚之间。但当龚长庚一旦成了主要负责人后,他们中的裂痕就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