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小心把地图摊在地上,赞同道:“的确世事不由人。父亲多年不领兵,军队早已不是当年他控制下的军队了,我们也都已不是对父亲羽翼下的雏鸟。成儿小时候温和礼让,现在不一样对皇位虎视眈眈?形势如此,想不争都难。”
我问:“贵妃娘娘建议你不要主动寻衅,以守为攻,你的打算呢?我看你没有停手的意思。”
江原微微一笑,摸我的脸道:“知我者莫过越王。幸好我没有母亲口中的世人通病,越看越觉得眼前人最好。”
我听得反胃,打掉他的手,冷眼道:“燕王殿下,不要让我把隔夜饭吐出来。”
江原笑:“据我所知,你昨晚忙得很,哪里顾得吃饭?”
我不由瞪他:“你何时知道的?”
江原表情怡然,似乎对掌握了我的行踪颇为得意:“想从宫里得到一点消息还是很容易。”他忽然想起什么,马上换了一副关心的嘴脸,“对了,听说你被伤了,让我看看。”说着伸手扯开我的衣服。
我一急,将他推开:“滚!贵妃还在门外,你少乘机乱来!”
江原愣了一瞬,接着坏笑:“越王殿下,怎么突然脸红了?你以为我……”
我的脸不由一热,知道这次是自己想多了,恨恨道:“闭嘴!这种时候,谁有空与你说笑!”
江原微微地笑:“多陪我说几句话罢,还要在这里待三天,我的空闲很多。”
我吃惊:“你不打算出去?”
“要出去简单,可是我好不容易进来,怎么能轻易出去?”
我抬眼凝视他,低低道:“我本来在奇怪,你怎么会给晋王留下把柄?这件事主动权完全在你一边,若想解决得干净彻底,灭口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让一个武将逃跑不算,还要活捉两个回来,好像只怕他们不能翻供。”
江原这才严肃起来,同样压低声音道:“我不示弱,如何引出所有的对手?母亲见识卓然,嘱咐我不要轻举妄动,可是晋王也是她的儿子,母子天性,总不会将自己的儿子往坏处想,因此她还是低估了眼前的凶险。所以我以退为进,越是显得无力招架,就越能引晋王尽早露出獠牙。”
我听得起疑:“你拿自己当诱饵,不觉得太危险?陆长史和杜司马知道么?其他人知道么?”
“子庭知道一些,长龄……”江原叹口气,“唉,他近来忙于布置天御府针对南越的渗透,我不想让他多操心。军队方面,我虽然秘密命令冀州方面悄悄向这边集结,以备万一,但怕引起晋王注意,没有让他们动得幅度太大。”
我冷冷盯住他:“我看这就是你武将性格的缺陷,事事身先士卒,喜欢冲锋陷阵,怎么冒险怎么做。如果是晋王,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即使会,也要先与身边谋士反复讨论几天几夜。”
“彼此彼此。”江原敲敲地上的地图,“这种事,你的经验不比我少。你死我活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讨论得再细致也没用。你看,这是我当日娶妻时要走的路线,晋王不会坐看我将王妃娶回家里,一定会选择在这天动手。我已有所准备,等到他将全部力量集结起来对付我的时侯,就是反攻的最好时机。”
“你怎么肯定?也许前一天,也许后一天呢?”
江原笑笑:“前一天是不可能,因为我被囚禁了;后一天也不太可能,因为我的婚事已成定局,父皇会立刻宣布我为太子,他会失掉先机。”
我反驳:“我不觉得,即使你先成为太子,以晋王的力量,也完全可以继续争取。”
江原有些无奈:“你知道往往征战时,本来一个对双方并不重要的城镇,如果一方死守,另一方誓要夺下,双方不断加派兵力,以致倾尽所有,最终这个城镇,就会成为双方都不可失去的关键。对这太子之位,我和晋王同样倾注了太多,结果使太子位成为不能失去的据点,想撤掉力量早已力不从心,所以胜负全在这一日之间。”
我思索片刻:“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如果这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我就负责继续增兵罢。”
江原的眼神里有说种不出的情绪在闪烁,他忽然起身紧紧搂住我,低声道:“凌悦,不用特意说,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我眉头一皱:“你这么相信我?”
他笑起来:“要我重复多少次,你才相信‘我相信你’?还是……你根本想让我对你重复这句话?”
我哼一声,站起来:“没事我走了,你这里又脏又破灰尘太多。”
江原嘴唇弯起:“是么?这是我幼时居所,本以为你会对此十分好奇。”
我不客气地回敬他:“你想多了。”
“哦?”江原笑眯眯道,“想多了是好事。”
我知道他又在暗示方才的事,脸色一沉,摔门出去,听见江原在房中道:“越王慢走,我不方便出门。”
萧贵妃还站在廊下,见我出来,她没有说什么便转身离开。我追过去,萧贵妃看我一眼:“越王还有事?”
“娘娘,您支持燕王,有无考虑过如何回应晋王?”
萧贵妃淡淡道:“本宫并非偏向谁。但燕王是长子,历朝以来,立长比立次更能稳定朝纲。燕王并非十全十美,然而晋王若为太子,又能做得更好么?”
我低声道:“这些话,您不想对皇上说么?”
萧贵妃一笑:“稚儿,你是个单纯的孩子,比本宫自己的孩子惹人喜爱。燕王与你交好,也许会改掉一些坏毛病。方才这些话,皇上现在听与不听都没有区别,他已经对燕王妥协过一次,日后的事,他又能掌控得了么?你们的事,还是由你们来决定罢。”
我目送她离去,有些出神,不知道母亲若没有失常,会不会也这样令人起敬?看着她背影消失,我忽然想起还要去天御府报信,于是立刻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周末有点忙~~今天晚点还有一更
第七十九章 千钧一发(下)
既然陆子庭知道内情,我登门时不算太过焦急,却没想到杜长龄还是得知了江原被软禁的事。杜长龄脸色不算好,看上去有点操劳过度,见到我来热情了一些,详细询问过江原的情况,便陷入沉思。
我与陆子庭开始就两府中现有兵力进行布置,推演各种遭到伏击的可能,直到午时才商议完毕。正要起身告辞,杜长龄忽然轻声开口:“越王殿下,你猜想殿下可能会引出的对手还有谁?”
“我想韩王府的可能大一些。”
他道:“此举还是凶险,只怕敌人太多,毕竟我们兵力太少,难以防范周密。”
陆子庭点头赞同:“长龄的顾虑也是在下的顾虑,我们虽然借用越王殿下府中护卫,可仍觉得力不从心。”
我望向他:“不知杜司马有何计策?”
杜长龄摇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兵力保护殿下不成问题,若说到反击,恐怕……”
我站起来,低声道:“没有别的办法,我调用禁军罢。好在我手中有皇上的兵符,拿到离京调令之前,只能延迟交还了。”
陆子庭吃惊道:“越王殿下,这是大罪!”
我道:“我们商议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大罪?不在乎多这一件,就这么定了。”
陆子庭有些迟疑:“可是,我们是燕王殿下的幕僚,只有与殿下同舟共济,您……”
我淡淡一笑:“就算为了我的抱负罢。陆长史,你方才的话,记得用来鼓舞天御府的官员们。”
告辞时,陆子庭将我送到门口,杜长龄看上去仍旧表情凝重。
我回府查探进展,燕七沮丧地告诉我,奸细已经找出,是晋王府的人,扮作洒扫的仆役,可是他却趁人不备咬破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翻看他的物品,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我听说急忙走到仆役们居住的院子,只见所有仆役都被集中在院子一角,那名已死的奸细被横放一块木板上,裴潜还低头在那人身边仔细翻看。
我对身边护卫道:“命他们重新去管家那里登记,有嫌疑的立即报我。”等人散后,也走过去查看。
裴潜小声对我道:“我怀疑这个人不是晋王府的。”
“你怎么知道?”
裴潜将那人的臂弯翻开:“你看。”一个小小的赤色篆体“火”字烙在那人皮肤上,不仔细看,很像几道细小的伤口。
我一眼认出来,顿觉脊背有凉意升起:“赤冲!”
“赤冲?”燕七跑过来,也看着那人身体上的小字,“就是那个南越密谍组织?殿下,赤冲的人混进王府,是不是表示他们要针对你?”
我回身道:“赤冲的人,居然可以把我和燕王做了什么传进皇上耳中,那一定与晋王府有所联系。既然如此,他们很可能会在燕王娶妻那天对他不利!”
燕七惊道:“殿下,如何是好?”
我按住他,示意他和裴潜跟我来到书房,将与陆子庭商定的布置一一为他们解说,又补充道:“这些安排你两个放在心里,不要对下属们透露,到时只管让他们听令行事。我这些天很忙,很难抽出时间亲自安排,就交给你们了。”
燕七郑重道:“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裴潜问道:“任长史和薛司马……”
“一样不能对他们透露!只让他们管理日常公文,其他事务一律不可涉及。”
我叮嘱完,又匆匆骑马赶到与韩王江进歇脚的酒楼。却只见江进的贴身护卫,不见他本人,问过才知道,江进独自要了一间包厢,在里面休息,至今不见出来。
刚靠近进包厢,就听见里面鼾声大作,我闯进去将他踢醒。江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清是我,伸手道:“画像呢?”
我一愣:“画像?”
江进立刻埋怨:“去了这么久,原来什么都没做成?你不知道我一人在这里多辛苦,所有的事都要向我汇报,哪里应付得来?”
我笑道:“韩王是真在这里帮小弟捉刺客,还是趁机派人去某处传话了?”
江进怒道:“这是谁含血喷人!我去哪里传话?难道去刺客那里?”
我大笑:“小弟开个玩笑,皇兄真的相信?”
江进冷哼一声:“这种玩笑,为兄开不起。”
我面色严肃起来:“今早朝中发生了大事,皇兄知道么?”
“什么大事?”
我把江原的事简要告诉他,仔细观察江进的神色,却发现他确实一无所知,不由猜想他确实没有参与晋王府太多私密的事。
江进听说后,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的确不是小事,大哥和二哥到底谁是冤枉的?我都不敢说了。纳妃的事没有影响么?”
“没有。”
江进点点头:“也许父皇并不想将此事闹大,也许大哥娶妻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罢。”
“我也这么想。”
江进笑道:“那就好。”
“嗯。”
江进狐疑起来:“你为什么总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我对他咧嘴一笑:“没有。我眼神哪里不对么?”
江进想想道:“我看,我还是进宫去为大哥求求情罢,去探望他一下也好。”
我按住他:“皇兄还是等两天罢,皇上不允许任何人为他求情,也不许任何人见他。”
江进终于有些难以忍受:“凌悦!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我眼睑微抬:“其实小弟觉得皇兄表现得过于激动了。你与燕王关系一直不好,听说他被囚禁,你应该很高兴。至少不会这样关心,甚至关心到为他求情。”
江进面色变了变:“你的意思是,我在见风使舵?因为皇兄快要成为太子,然后赶紧巴结?”
我慢慢道:“小弟可没这么说。”
江进微怒道:“我与皇兄关系固然冷淡了些,可是还不至于差到恨不得对方倒霉的地步。难道眼看兄弟被囚禁,甚至可能因为父皇迁怒而受到惩处,我就会幸灾乐祸?如果我真的如此小肚鸡肠,你凌悦与皇兄关系密切,我还不是照样与你来往?”
我看着他,抓起桌上的酒坛:“抱歉,我并非此意。误会了皇兄,小弟自罚三杯。”
江进伸手封住酒坛,叹道:“算了,又不是大事。我现在进宫去探听一下消息,就算为了麟儿,尽尽心意罢。”
我看着他下楼,叫过两名武功高强的禁军统领:“跟着韩王,随时向我报告他的行踪。”
不知不觉,四天的期限将要过去,搜捕刺客的事却始终没有太大进展。
我怀疑赤冲密谍被藏在南越使馆内,以巡视为借口进入搜查,却是一无所获,只得下令严加监守。韩梦征的风寒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一直潮红着双颊跟在我身后,轻声耳语地关切询问燕王殿下的近况,只恨与他相见太匆匆。
江进大多数时间与我在一起,最后一日,有意当着他的面下令撤掉所有布防。禁军在这天夜里需要悄悄完成重新部署,不能让江进对埋伏的位置太过清楚。当夜我以旧伤复发无法进宫为由,暂且拖延了交还兵符的期限。
第二日,燕王纳妃的日子。天御府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可是在我看来却是杀机四伏。江原并不在府中,江德命他直接从皇宫出发,到孔府迎娶王妃。这一路间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谁都无法预料。
就在黄昏时分,负责跟踪韩王的禁军与监视晋王府的护卫们匆匆来报:韩王不见了!晋王也不在府内!
第八十章 变生不测(上)
听到报来的消息,我没有太意外,晋王会有所行动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江进至今还是令人摸不清头脑,因为并没有迹像表明他动用了府兵,除非他与晋王一样,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力量。
我问那名禁军:“你们怎么会跟丢?难道韩王进了内廷?”
那名禁军躬身道:“回殿下,今日午后,韩王确实进了后宫,属下等无法跟进,只得在外等候,可是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问过所有门卫,都说没有见。”
我思索道:“皇宫各处出口太多,一时找不到也正常。我想韩王也许发现了你们,很可能故意让门卫掩盖行踪。”
我挥手叫过待命的禁军统领:“时间紧迫,先不管韩王,至多兵来将挡。你们仍按原计划监视各个路段,不得松懈。燕王应已动身前往迎亲,一旦有意外发生,你各路立刻集结保护燕王安全,击退刺客袭击。”
等他们离开,我又召来另几名统领,吩咐他们负责外围接应,防止刺客趁乱逃走,更要阻止不相干者进入,以防争斗范围扩大。
最后才叫过裴潜,低声道:“禁军只能用来壮大声势,毕竟不够可靠,真要克敌制胜,还要靠我们和天御府自己的府兵。现在燕七已经带人守候在御街与永和街交错处,那里距离皇宫与孔府都有一段距离,街道相对狭窄,却房屋众多,易于伏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