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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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 南州-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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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尖锐的目光转向我,江原温柔道:“说罢,不说出来,你怎能彻底放下?”
  
  不知为何,我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一种极痛在心里蔓延。有些东西,早就知道不该再属于自己,而我却极力保存。因为它们早已与身体血肉相连,每丢掉一样,都是鲜血淋漓。而今我曾经最重要的东西,终于也要从身体里抽走。
  
  我艰难而苦涩地开口,一字一字,只怕自己听不清楚:“孩儿身为魏国越王,已决心从此效力北魏!父母的旧怨,孩儿不愿追究,父皇的养育之恩,孩儿只能记在心里,无以为报!”
  
  父皇面带寒色,哼了一声,对江原道:“当日有人私自来建康刺探,朕就料到是你,原是跟你父亲一样的狡诈奸猾。看出我彦儿心实,容易受人感动,你便千方百计笼络他,现在更让他不思故国,反来助你!”
  
  江原嘴角尽是讥讽:“不敢当伯父圣断,彦儿本是我姑母的独子,侄儿待他如亲弟乃是天性使然。倒是伯父当年掳走彦儿,对他一骗就是二十年!若不是您私心作祟,我姑父不会战死沙场,姑母不会伤心失神,彦儿更不会骨肉离散,得不到一点天伦之情。你将他作为夺位的工具,让他替你出生入死,打下万里江山,却对他猜忌迫害,不曾念一点养育亲情。直到刚才,你还要利用他对你的父子之情,骗取他最后的信任,教他帮你重夺政权!伯父才是机关深沉,利用彦儿利用得彻底!”
  
  父皇面色微变:“你不要以为仗着你父亲强势,就可以在朕这里为所欲为,宫廷之内,朕要留下你们还是很容易!”
  
  江原不在乎地笑:“侄儿既然敢来,自然有走出去的办法。伯父时至今日还要用强,不怕在彦儿心中的父皇形象更为低落么?”
  
  父皇目光转动,我神色痛苦地抬头与他对视,盼望他为自己方才所为辩解一句。父皇却偏开了视线,冷冷道:“彦儿,你真的要抛弃故国,走上你父亲的旧路么?”
  
  我极力平复语调:“孩儿以为,两国数百年的争斗,理应在数十年内结束。”
  
  父皇扬声大笑,眼中却是冰寒:“你父亲当年也曾对朕这么说过,结果如何?”他笑过一阵,狠狠地将手指向我,“彦儿,你是朕亲手移栽的一朵毒花!无论怎样夺目,终要散出毒液,荼毒养花之人!”
  
  我听得手足冰冷,心知父皇果然还是骗我,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孩儿不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猛然抬头,流泪道:“真正的毒花在父皇心里!是父皇不顾礼义廉耻,戕害至亲挚友,偷来半世荣华!是父皇不断猜疑,致使皇兄铤而走险,孩儿死里逃生不能回头!如今父皇大权旁落,全是父皇一手所致,怪不得孩儿,也怪不得旁人……” 
  
  父皇听得怒意勃发,重重跌坐进椅中,只道:“来人!”
  
  我看着父皇,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说出这样忤逆的话。爱、痛、伤、恨,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此时的感受。
  
  吴总管匆匆从门外走进大殿,几名侍卫也闻声进来。江原看看左右,残忍道:“伯父,这些人不足以拦住小侄。”
  
  父皇嘴角抽动,面色颓然,猛一挥手:“罢,罢!你去罢!永远不要再让朕看到你!”
  
  我又下拜,久久凝视着父皇衰老的面容,这一句拜别竟是难以启齿。江原见状轻咳一下,我才道:“孩儿告退。父皇……保重!”
  
  等了很久,父皇也没叫我平身,江原将我从地上拉起,低声道:“快走。”他拉着我快步往外走,临到殿门,我回头再望,只见父皇端坐在龙椅上,眼睛不知看向什么地方,空旷的大厅里,他孤寂得像座雕像。
  
  刚出玉清殿不久,迎面竟遇上银贵妃带着宫中大批侍卫赶到。她冷笑道:“二殿下想走么?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抽剑,江原却按住我,微笑道:“这位是银妃娘娘罢,在下江原,不知我国进贡的珠宝合娘娘心意否?您口中的二殿下不知是谁,我只知道身边这位已是我国越王,与南越毫无瓜葛。”
  
  银贵妃愣了愣,向江原微微点头:“原来是魏国太子,多谢贵国心意,本宫已经知晓。不过殿下如何一眼看出我的身份?”
  
  江原恭敬地道:“您的风韵很像我的姑母,于是在下一望而知。”
  
  银贵妃诧异:“令姑母是……”
  
  “姑母封号平遥公主,小名阿遥。”
  
  银贵妃脸色变得煞白,喃喃自语:“阿遥?她就是阿遥?”
  
  江原轻声道:“皇上的皇后之位,似乎一直在为姑母而留,刚才还提议要越王带他母亲回国,从此长住宫中,可惜被越王坚定回绝。依在下看,皇后宝座并不易得,或许企及太后之位更容易些。”
  
  银贵妃被他说中心事,表情沉重起来,江原乘机道:“娘娘放心,晋王失势,他的事务从此由我接管,和太子过去的约定也还有效。娘娘但有用到魏国之处,尽管明言。今日在下身有要事,就此拜别。”
  
  说着飞快拉住我,从容从侍卫中间穿过,竟然就这样走出了宫门。
  
  我一直没有说话,玉清殿中的一切还在脑中徘徊,让我无暇思索。
  
  一出宫门,我脚步便比江原快了,快得来不及看清道路。我不知道这是哪个方向,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的一切在不住倒退,我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只要不停下就好。
  
  狂奔一阵,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我才发现已经到了江边,眼看就要冲到水中,我猛然收住脚步,跪在江边潮湿的泥地里干呕起来。
  
  江原追上我,想要把我扶起来,我站不起来,仍是不住干呕,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顶着我,让我难受。呕着呕着,终于呕出半口暗红色的血,江原急促地轻拍我的背,不知在低声嘟囔什么话。
  
  我突然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放声痛哭。
  
  正是涨潮的时候,连着海口的浪头一个个打在岸上,白色的大浪时起时伏,碎裂在半空里,江水在身边呜咽轰鸣,好像能卷走这世间一切的不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通报几个消息,最近一直奉旨改文,必须和谐掉一些不和谐的东西,所以看到伪更,请见谅,那是我的心在流血的结果……
于是完整版的话,如果将来有机会,只能个人志里见了。= =++
清明节要出门去外地扫墓,12号回来





第八十九章 回首阑珊(中)

  江原既没有动,也不劝阻,只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终于发泄完,我自己平静下来,一把抹去脸上的痕迹,却见江原还在那么看我。他与我一样,全身已经被浪头浇透,衣物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我冷眼问:“我这样好笑么?”
  
  他神情认真道:“不好笑。”
  
  我自嘲地动了一下嘴角:“你这么哭过?”
  
  他点头:“哭过。”
  
  我微微意外:“什么时候?”
  
  江原转头盯着江水:“兰溪死的那天。那个时候麟儿还不满五岁,什么都不懂,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那天他一直发热,我便抱着他,可是他哭着不要我抱。”他低叹了一口气,“我那年也刚过十九,平时在外征战,不知道怎么抱孩子,大概抱得他很难受吧。”
  
  “然后你就哭了?”
  
  江原点点头:“兰溪虽然恨我,也不太喜欢麟儿,毕竟没有丢弃做母亲的职责。她撒手离去,实在也让我不知所措。麟儿这一哭喊,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了,天地间就剩了我们父子两个。我手忙脚乱地抱着麟儿,看着他大哭着叫娘亲,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于是自己也放声大哭。”
  
  我动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情景:自己还是稚嫩少年的江原,用他笨拙的动作搂着更小的江麟,孤独地站在一座华丽却空洞的府第中……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带着江麟一点点长大的。不觉轻声问:“后来呢?”
  
  江原回忆道:“麟儿就这么难受地被我抱了一整天,后来他哭累了,我也累了,最后奶娘发现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在地上睡着了,麟儿在我怀里睡得很香。”
  
  我沉默片刻:“我以为你绝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江原转头:“谁说的?那是未到伤心处。只是今日见你如此,我有些后悔过去逼你太甚。”
  
  我吐去嘴里的血腥,扶住他的肩膀,慢慢站起:“当断的总要断,否则来南越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你跟来,我想我大概也不会这么放纵自己——真不知道该谢你呢还是怪你?”
  
  江原神色担忧地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也许让你狠下心来独自面对自己的养父是更残忍的事。”
  
  我停住将要迈出的脚步:“你猜到了?”
  
  江原用探究的眼神看我:“你的水军在魏军中也有细作,应该知道赵誊不在建康。假设让他听到你回宫的消息,得知赵焕与你一番谈话,也许会更加坐不住。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我微微眯起眼眸,望着黑茫茫的江岸:“从梁王那里看到的海上蜃楼,还有三弟的话,都表示南越其实在积极备战。过去赵誊一力主和,那是因为我在的缘故。现在他已得势,就算有你暗中贿赂,除了暂时蒙蔽银贵妃这样的人,已经不能令赵誊像对待晋王一样对你。如若接受,只能说明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他此时离开建康奔波于各大将军处,拉拢过去的主战派,就是在谋求支持的明证。”
  
  所以我不但来探望母后,断去最后的牵念。还一定要见到父皇,不如此便不能分散赵誊的注意。只是没想到父皇的表现远远超出我预期,甚至连让出皇位的话也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真像陷阱里垂死挣扎的野兽,叫人看得难过。”
  
  说到这里,我不由笑了一下:“有些可笑,当听到父皇期待我回去的那些话,明知虚幻无比,还是情愿多听几句,舍不得就此戳破。只不知道皇兄听说后会不会立刻急得篡位?”
  
  江原抓紧我湿漉漉的肩头,肃然道:“凌悦,如果我早猜到——”
  
  我抬眼:“你会不答应?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个进军南越的正当理由。因此你要跟来,动用在南越秘密力量增加胜算,我才没有坚决反对,虽然你做得招摇了些。”
  
  江原沉声道:“如果我不在,或者没有在宫中安排接应以备万一,你觉得自己可以安然离开?”
  
  我转身不看他:“你看到了,银贵妃不难对付,武艺也并非多么高强,连你都能几句话将她骗过,我要脱身并非难事。一旦有变,我要控制她或者控制父皇,都是易如反掌的事。要不是你拦着,我也真想将这女人挟持出宫门,抛进江里喂鱼。”
  
  江原面色不悦道:“幸好我对你不够放心,否则岂非由着你胡来?”
  
  “太子殿下,”我对他扬扬下巴,淡淡道,“我是否胡来只存在假设中,可是你招摇的结果现在已经来了。”
  
  江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一人一骑正向江边远远驰来,看服饰轮廓,此人竟穿着南越军中铠甲。江原神色一凝:“难道楚尚庸口风不严?只是如果我们行踪已暴露于宫外,为何只有一人。莫不是还有埋伏?”
  
  我细看来人,放下心来,把江原拉到身后:“不会,这人我认识。”
  
  这是名身形瘦长的青年将军,虽然夜色暗昧,还是隐约看得到他白净睿智的面孔。青年将军驻足在我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见过殿下!”说罢立刻起身,微妙地向一侧退离了半步。
  
  我看着他:“冯栩,你现在宋然麾下?”
  
  冯栩看我的眼神中掺杂着矛盾,然而语气却很坚定:“是。末将幸蒙宋将军青眼,自从攻赵之战后便担任他帐下副将。”
  
  我点头:“以你的能力,前途当不止于此。我过去曾有心提拔,可惜没来得及,宋然能识你。” 
  
  冯栩神情微动,半晌抱拳道:“末将受殿下栽培之恩,至今不敢忘。”
  
  我一笑:“尽职而已。宋然如今替代宋师承镇守建康,可有什么话命你带给我?”
  
  冯栩从怀里捧出一封信件:“宋将军言道,他要说的话都在这封书信里。”
  
  我拿在手中,直言问道:“他知道我潜入建康,却不打算扣留我么?”
  
  冯栩道:“宋将军请殿下尽快离开,两国开战之前,最好不要再冒险渡江。”
  
  江原略带诧异地从旁插嘴:“两国开战,谁说两国要开战?魏越两国早结秦晋之好,连魏国公主都已下嫁,何来战争之说?”
  
  冯栩扫他一眼,目光蓦然犀利起来:“阁下,贵国虎狼之心,凌王殿下在时我等已一清二楚,何必还装模作样?贵国擅自取消进贡、恢复帝号,是我皇心胸宽宏不予计较。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我越国百万雄兵挥鞭北上!”
  
  江原沉声笑道:“好不留情面的话!可惜贵国皇帝乃是自顾不暇,否则以他的心胸气量,早就打过长江兴师问罪了。南越如今声势早衰,不过一摊死水而已。我看你还像有点才能,何不归顺我魏国,兴许能早干出一番事业。”
  
  冯栩闻言色变,握剑连退数步,似乎耻于再交谈下去:“我冯栩身为南越军人,怎会做出卖国求荣之事?阁下最好速速渡江,免得末将鞘中长剑无眼!”他向我重重一抱拳,“殿下,末将告辞!”跨上马踏尘而去。
  
  我这才展开宋然那封书信,仔细地看过,然后慢慢叠起来。
  
  江原抓住我的手,警惕地问:“他说了什么?”
  
  我皱眉,并不想展开让他看见:“他说对不起我。”
  
  “还有?”
  
  “他让我放心,以后他会替我守住南越。”
  
  江原面上不知是讥讽还是不屑:“什么叫替你?”
  
  我叹道:“也许他知道,我始终对南越存有不忍。既然我已不能回去,不如放下不忍,由他来代替过去的我守卫南越。”
  
  江原听了冷笑:“他还真是体贴入微。这么拐了又拐的心思,不愧只有这样心思阴沉的人才想得出来。那么到了战场之上,他是代替过去的你来杀你了?”
  
  我瞥他一眼道:“太子殿下,你不要一遇宋然就变得刻薄可笑。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理解我,这有什么不好?”
  
  “他若真理解你,不如多带一些南越将领投诚,免得你多费力气。我或者可以宽宏大量,甚至为此赏赐他。”
  
  我不理会他冷嘲热讽,自顾沿着江岸前行。江原跟过来,顺手把我拉远,潮水便溅不到身上。我回头指着稍远处的一座山城道:“那是石头城,扼建康之要,这一段江流湍急,旦夕潮起,也是彼处有峭壁山崖所致。将来要破建康,必须先取此城。长江天险,像这样易守难攻的城池很多,需要做好艰难对抗的准备。”
  
  江原思索道:“那名叫冯栩的将领居然一不询问你来由,二不质问你去向。明知你已属魏国,依然恭敬如常、不露声色,果然有过人之处,回头你将此人秉性详细说给我听。”
  
  我想了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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