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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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 南州- 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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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誊站在五尺余高的观武台中央,他已换了一身素服,用白布包住发冠,投向台下众人的眼神带了些许庄严肃穆。他身边是赵葑,一身白衣缟素,表情悲伤。然后是宋然、霍信,以及朝中的部分文职官员。
  
  “禀太子殿下,人犯带到!”
  
  我在台下仰头看他,赵誊也冷峻地看向我。这高度忽让我想起幼年时爬树玩耍,他在树上采摘果实,我在树下仰面接住。当日言笑晏晏,何时何地变成了水火不容?赵誊与我眼神相触,似乎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接着抬头冷声道:“带上来!”
  
  “遵命!”
  
  观武台边早为我竖起一座木架,被捆上去之前,我扫了一眼台上官员,刘恒不在其中。这时一名年轻将领走上前来,对赵誊施礼:“小臣宋子睦见过太子殿下!”
  
  赵誊面色一冷:“宋大将军还没到么?”
  
  “家父在江夏偶感风寒,卧病不能前来,特命小臣相代。”
  
  赵誊冷哼,又转向身后:“楚相也不肯来么?”
  
  太子詹事急忙上前附耳:“殿下,楚相……”
  
  赵誊微微点头:“开始罢。”太子詹事肃然上前,抬声道:“太子殿下有令:众人归位听教!”
  
  鼓声响,霍信挥手执旗,台下兵将们在他指挥下归位,行列纵横、密密麻麻。赵誊上前几步,冷眼扫视全场一遍,厉声道:“日前皇后薨逝,举朝悲痛,孤与三弟日夜处理丧事,都觉此事颇为蹊跷。追查下来,竟是有人暗中施以毒手!”
  
  我闻言一惊,望向赵誊,见他身后的赵葑同样惊讶不已,台下众人更是议论纷纷,不知是谁胆敢谋害皇后。赵誊举起手臂,不容置疑地指向我,高声道:“经查证,真凶便是此人!他当日潜入皇宫,杀害皇后!正欲加害皇上时,被宫人发觉,狼狈逃窜,终于被霍将军擒于历阳!”
  
  场中鸦雀无声,所有的人抬头看向我。赵誊大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起我垂散的头发,咬牙切齿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南越立国以来唯一以国号封王的皇子,越凌王赵彦!”
  
  此言一出,好像从晴空中劈下一道雷电,全场尽皆哗然。人人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不识我本人的边看边问,曾在我属下做过事的,一边口中呼喊不信一边仔细辨我相貌。霍信命人挥台上纛旗企图军队安静,无奈人群已沸,情绪已不可压制。
  
  赵誊却不介意,继续高声对台下道:“越凌王赵彦,皇室败类,乱国贼子!于洪嘉二十四年孟夏谋权篡位,行刺国君不成,亡命逃于北魏。皇上仁慈宽厚,念其一时鬼迷心窍,盼其能幡然悔悟,于是瞒下消息,着士子关暮秋顶替其与魏国公主大婚。不料,赵彦执迷不悟,自甘堕落,竟然屈膝投靠北魏,以魏国外戚之名,行谄媚求欢之实!昔有董弥断袖分桃,今有赵彦佞行而不知其耻!” 
  
  台下哗声更大,梁济山挤在前面被鲁达明强行按住,仍是愤怒地大声质问:“人人知道凌王殿下战场杀敌,不避生死!何来谄媚之态?敢问太子有何凭据!”他这样一问,许多人也纷纷质问。
  
  赵誊冷笑,猛然扯开我衣物。我立刻猜到他意图,不觉咬牙道:“住手!”却听赵誊又一声笑,身体已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突兀而来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无不愕然呆滞。
  
  梁济山大吼:“刀剑疤痕,如何算作证据!太子妄言,如何服众?”
  
  赵誊骤然回身,狠狠指住梁济山:“这是谁,将他拿下!”
  
  鲁达明急道:“殿下宽宏,他日间饮酒,原是神志不清!”说着与几个小兵将梁济山强行拉到角落。
  
  赵誊接着冷冷道:“孤的话便是证据!囚禁七日,赵彦每日思淫,早已穿不得正装!”拍手命人为我系上衣带,眼中毒色横行,“众人此处听好!越凌王赵彦已被魏国封为越王,惟魏国之命是从,以征服南越国土,残害南越百姓为己任。弑君杀母,抛家弃国,残害手足,早已与禽兽等同!”
  
  场中人声鼎沸,或愤怒或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已将赵誊的话声淹没。我在台上缓缓向下望去,万千道目光毫不遮掩地向我射来,几乎能将肌肤灼痛。我抬头,天空一碧万里,何其可爱。也曾是这样的天气,我在万人注视中将南越所有荣耀握在手中,却原来要用这样的方式偿还。
  
  赵誊伸手,詹事递上圣旨。他接过后霍然展开,用异常严酷的声音道:“由此,孤今日替皇上宣布:废黜赵彦越凌王封号,逐出南越,从此以后,南越再无越凌王!赵彦本人及其后人,生不得入赵氏皇族谱牒,死不得入赵氏亲王陵寑。日后魏越两国若有争战,南越上至朝臣,下至军民,人人皆可诛之!”
  
  圣旨读罢,赵誊的声音借着四面高墙久久回荡。弥漫在场中的是可怕的静寂,无人为这决定喝彩,也无人再为此质疑。阳光刺眼,不分彼此地照射着每一个人,人人都如同中了咒语,呆若木鸡地立在当场。
  
  太子詹事见状急忙高呼:“皇上英明!殿下英明!谋逆叛国者,人人可诛!”随着他呼喊,宋然等人也都跪地附和,山呼声终于传遍教场:
  
  “……叛国者,人人可诛!人人可诛!”
  
  我闭上眼,不觉咬破了唇,这声音仿佛能刺破耳鼓,穿透心底。
  
  蓦地里,一个哭声突兀地从旁传来,是赵葑终止不住抽泣,扑地大哭。赵誊一把拉起他,怒道:“哭什么!滚下去!”转身问,“魏国的人到了么?”
  
  那詹事道:“已到两国边境。”
  
  赵誊寒声道:“霍信!速将此人送交魏国,以免夜长梦多。”
  
  霍信挥手命人为我松绑,我立刻从木架上滑下来。此时人群中忽有人喊道:“何不此时诛杀国贼赵彦,为国分忧?”许多人听罢纷纷附和,拔出随身佩刀。
  
  霍信大惊,起身道:“退下!”急向赵誊:“太子殿下,请速下令制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誊也知其中利害,命詹事下令,照样无济于事。
  
  人群已不受控制,不断涌向台前。我静静坐在台上,微风拂动发丝,看着这些昔日同仇敌忾的军士们。他们有的愤怒不堪,有的脸现犹疑,有的露出不忍,却仍然在人流中不住向前。
  
  赵誊终于变色,大喊:“宋将军!”
  
  宋然站出来:“请殿下亲自鸣金稳住军心!由臣护送人犯离开!”说罢迅速走到我身边,伸臂将我抱起,果断道,“霍将军,你派手下护卫护持!”
  
  他抱着我跳下观武台,迅速骑上一匹战马,扬鞭冲向城外,失控的军士们被霍信挡在场内。即将出城时,梁济山与鲁达明带着手下士兵赶到,两人都不客气地看了宋然一眼,默然护持在两边。
  
  奔驰了半日,魏国边境就在眼前,宋然低声道:“殿下自己走过去,还是属下将您……”
  
  我淡淡道:“我自己走。”
  
  宋然将我抱下马,梁济山和鲁达明也下了马。梁济山突然单膝跪地,含泪道:“属下无能,眼见殿下无端受辱,却不能阻止……”
  
  我微笑:“什么都不用说。梁大哥,赵彦得你如此相待,足矣。”
  
  鲁达明也随之跪地,颤声道:“殿下,请允许属下为您送行!”
  
  我轻声道:“就送到这里罢。”
  
  前来迎接的魏军正在黑色旗帜下等待,我向着他们走去。一个少年骑马越众而出,眨眼间来到界碑之下。他下了马,一把将我拉过边线,清秀的脸上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你怎么披头散发地回来啦?像个野人似的。”
  
  “嗯。”
  
  裴潜对着宋然等人发怒:“他们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你现在能骑马吗?”
  
  “你载我一程罢。”
  
  “好!”裴潜扶我上了马,狠狠道,“我们先回去,这笔账以后再算!”他说着扯住马缰拨转马头,对一人道,“快马飞报太子殿下,越王殿下平安归来!我们走!”他挥起鞭,坐骑撒开四蹄奔跑。
  
  我无力地笑:“你骑术见长了。”
  
  裴潜得意:“自然!”边拉牢马缰边道,“你告诉我,那些南人怎么待你了!”
  
  我没有回答,边境那边传来梁济山等人为我送别的歌声,粗犷的嗓音,辽远而苍郁,那是出征时无数次唱过的战歌:
  
  “煌煌烈帜,男儿何为?为我南越,跨马征尘!
  
  从舟北上,投弋江淮。战士赴死,百转不回!
  
  战士赴死,百转不回!……”
  
  我静静倾听着,突觉胸中翻涌,一口鲜血尽数喷进裴潜颈中。
  
  




第九十二章 抵巇谋国(上)

  裴潜回头见我吐血,立刻勒住马缰,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伤了哪里?”
  
  我软软伏在裴潜身上,勉强出声道:“没关系,大概多日没有进食,有些体虚。”
  
  裴潜又惊又怒:“南越人这些天都不给你吃饭?”他急问身边随从士兵,“你们谁带了吃食?”
  
  我止住他:“别急,离开历阳时吃过一点。”
  
  裴潜更加怒不可遏:“就算坐牢也没这样过!那里不是有你的亲人吗?为什么比对仇人还狠?”
  
  我闭了闭眼,方才一口血自胸中喷出,只觉几日来强撑的气力尽散,忍不住便要向后倒下。裴潜顾不上再生气,惊慌地回身拉住我:“我们立刻就近住下!”又问随从道,“离这里最近的城是哪一座?”
  
  一人回是巢县,裴潜便命那人进城去寻辆马车来。我尽力搂紧他,低声道:“我还撑得住,先到巢县也好,咱们尽快赶路。”
  
  裴潜担忧道:“你真的可以?我们其实不必很急,太子殿下正在合肥与南越交割土地,想必很快就能赶来。”
  
  我缓缓摇头:“不是急着见他,我有密奏要写给皇上,只怕迟了太被动。”
  
  裴潜这才醒悟,急忙驱马前行,只是由于担心我随时栽到马下,在路途中不停回头。
  
  到得巢县,县令听到消息急急迎出,裴潜将我扶下马,把越王府令牌递到他脸前,正色道:“请县令大人立刻准备饭菜与住处,再找一名大夫。越王殿下身体不适,需要借住几日。”
  
  县令不敢怠慢,急命衙役抬来轿子,向我道:“耳闻越王殿下来东海郡赴职,不想您为国操劳若此。下官府上粗陋,只要殿下不嫌弃,尽管住下,一应物事只须吩咐下官操办。”
  
  我有些无力应酬,只微微笑道:“多谢。”
  
  乘轿来到住处,发现那县令果然麻利,不但准备好饭菜,连大夫也早在房内恭候。那大夫看到我的脸色,又切了一会脉,拱手道:“大人连日绝粒,心肺脾胃皆已虚弱,先几日需食清淡,并少食多餐。小人此处为大人开几味补品作辅,以利您恢复元气。”
  
  裴潜命随从跟去抓药,按照那大夫叮嘱为我端来一碗清粥。我靠在床头喝了几口,总觉心事沉重,便放下道:“小潜,拿纸笔火漆来。”
  
  裴潜心知我要写密奏,虽然照做,却又忍不住道:“吃完再写不好么?”
  
  我把碗筷递给他,却把纸笔接过来,侧身就在床边,提笔叹道:“饿得太久反而吃不下了。割地对北魏来说无异辱国,不知要在朝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万一皇上为平息局势收我兵权,岂不是糟糕之极?”
  
  裴潜凛然:“那样岂不是更无法抬头?连证明自己能力,将功补过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微笑:“孺子可教。”落笔道,“说说这几日水军训练情况罢。”
  
  裴潜听我问话,本来着急的神色转为尴尬,神色躲闪道:“这……训练刚刚开始,主要由赵将军负责,还不知收效如何。”
  
  我笔下不停:“你有事瞒我?”
  
  裴潜脸颊涨红,憋屈了好一阵,咬着嘴唇道:“大哥,我说一件事,你千万别生气……”
  
  我想着如何向江德奏报,不觉分了一回神。虽觉裴潜有事,却并没在意,边写边随口道:“好,你说。”
  
  裴潜犹豫良久,似乎难以启齿,直到我卷起纸张封入铜管中,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哥,我……”
  
  我将密信交给他:“拿我的令牌,派人直接送入宫中。”说话间忽觉后背一阵熟悉的寒意袭来,手里的笔竟不觉掉落。
  
  裴潜吓了一跳,急急扶住我:“哪里不舒服?”
  
  我闭目向后躺下:“我休息一会。你马上去办,不得耽搁!”
  
  耳听裴潜迟疑地问:“要不要再叫大夫?”
  
  我想抬手告诉他不用,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就这样昏睡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天放亮,我起身后便叫裴潜,吩咐他准备启程。
  
  裴潜还是一副心虚的模样,跟着我道:“大哥果真没事了?还是多住几天,把身体养好……”
  
  我径自跨上马,对他道:“我们也去合肥看看!”
  
  出了城,策马向西,不知为何心里急躁得厉害,总觉路途遥远,前面茫茫不知何时到尽头。急行半日,抬头发现一行人正向这边走来,为首的却是江原。他渐渐走近,也看清了我,叫道:“凌悦!”策马奔来。
  
  我不语,暗暗蓄力,等他走近,突然从马上飞身跃起,抬脚便向他踹去。江原吃了一惊,毫无防备地滚下马来。我随之落地,挥起手中马鞭向他抽下。
  
  江原急忙滚向一边,我毫不留情,立刻跟进又挥一鞭。江原被迫满地乱躲,怒道:“凌悦!你疯了!” 
  
  我发狠,边抽边道:“教你对别人信口开河!教你爱我慕我!教你为我死战!”
  
  江原躲闪不及,翻身揪住鞭梢:“住手!”
  
  我回手一扯,忽然肩头剧痛,头晕目眩,无力地栽进江原怀里。
  
  江原紧紧抱住我,叫道:“凌悦!凌悦!”
  
  我被他叫得烦躁不已,猛地一挣,张开了眼。
  
  天色将明未明,我躺在床上,隐隐约约感到面前有人,手却被人握住。我动了动,身边的人立刻低下头,轻声问:“醒了?”
  
  我猛然睁大眼睛,脱口道:“江原!”
  
  江原凑近我,埋怨道:“你是什么投胎?还在昏睡之中,就对我又抓又咬!”
  
  我皱眉思索了好一阵,才不得不承认方才是在梦中。又试着动了动,全身依旧有些无力,只有左肩感到的丝丝疼痛似乎并不是幻觉,闷声道:“我梦见你了,可惜不是真的。”
  
  江原将我抱起来,靠进他怀里,笑道:“想我了。”
  
  我朝他翻白眼:“梦见把你抽得死去活来。”
  
  江原又笑,不以为忤:“先吃些东西,有了力气再抽不迟。”
  
  我被他喂了几口,觉得肩上痛楚越来越真切,止不住微微颤抖。江原立刻察觉,问道:“哪里难受?”
  
  “或许是江边潮气太重,过去中箭的地方……”
  
  江原迅速剥下我衣服查看后背,脸上扮出的笑意全无,似乎在强压怒火:“有些红肿。幸好我已命凭潮火速从洛阳赶来,大概天黑前就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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