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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要攻南越必须全线出击,只是未知几路虚实与用兵重点?”
江原在旁道:“南越在江北还有不少城地,需要先行攻下,因此这六路军队,处处是实。恰好正值深冬,土地坚冻,利于战马驰骋,至春末水流肆虐之前,必须将越军逼至江水以南。”
我想了一会,低声道:“南越主要据点都在江南,要凭铁骑尽得江北之地倒是不难。可是下游地区乃南越国门,霍信赵葑等人在江北布置重兵,难道也要一并攻打?我以为对下游用兵应以虚为主。只要时时做出鼓噪进攻姿态,偶尔趁其不备、化虚为实,取得些许战果,令新即位的赵誊感到严重威胁,以致不肯分兵上游,则我们攻取其他要地会更为稳妥。”
江德笑道:“越王此言有理,赵誊汲汲营营,只知紧盯帝位,还是不要将他逼得太急。朕看江淮之地适宜做最后战场,等到诸军会合时再攻不迟。”
江原在桌下戳我,也微笑道:“周大将军也曾有此顾虑,其实儿臣的意思也是先放一放霍信和赵葑。不过江淮之地两军胶着向来严重,双方领地时有错杂,摩擦不可避免,还是适当安排几次交战,别让越军看出破绽。只要不触及历阳,霍信应该不会多管闲事,至于赵葑,就让他在广陵呆着罢。”
江德接着道:“荆襄是我军进攻重中之重,可是关中、蜀川未定,此时要取为时尚早。但又怕等到明年夏日,形势对我军不利,反而受越军渡江袭扰。”
我并不抬头,只是专注地察看地图上军力分布,听到江德如此说,立刻开口道:“陛下不必顾虑,臣的水军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只要关中、汉中、蜀川三者为我军所控,取襄阳只是时间问题。”
江德拊掌道:“好!越王曾在襄阳经营数年,朕相信你有绝对把握。我军进逼江岸之后,襄阳城就留待你去攻破!”
我抬起眼眸,又埋下头去,继续听取江德的初步安排,毫不避讳地对如何进军提出意见。
不觉夜已过午,江德初时的神采已被疲倦所代替,他歪在椅中,只是听我和江原互相讨论,似乎懒得再插嘴。上官皇后派人送来为江德补养身体的药膳,江原见状,忙拉了我告退:“父皇身体不适,儿臣等明日再来。”
江德摆手笑道:“无妨,那只是提神的补品,朕虽比不得你们精力充沛,这点精神还是有的。朕过去带兵在外,也时常与温继商讨至深夜。”他虽如此说,我们却没多留,又讨论了几句,便提议将最后几个待商榷的问题留到朝会,江德大概也确实困顿,总算没有坚持。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明月当空,将我和江原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上。洛阳日前刚下了雪,地上还有积雪未化,亮晃晃地将月光反照回来,令身周的景物分外清晰。我抬头望了一会天上,长长地吸气,再转头时却见江原正目不转睛地望我,不由笑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把银两送来?”
江原嗤地一声收回目光:“刹风景!”
我还在笑:“可惜皇上不肯上你的当。你老实说,凭潮那个小财迷是不是受你指使?明知我没钱还要如此讹诈,你就如此不放心我,连讨债的招数也使出来?”
江原冷冷瞥我一眼:“你知道就好!”快步向前,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赶上去扯住他:“你怎么一到商议攻越就开始对我使脸色?”
江原站住:“我还想问,你怎么一说到攻越,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今日幸好只有父皇在,你明天朝会还敢当着周玄、梁王、韩王等人这么嚣张,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我对着他笑:“你试试舍不舍得?”
江原恨然盯住我,抓住我的肩头狠狠吻来,趁我不备,他点了我的穴道,一把扛在肩上:“我看你明日还是告假罢!”
我郁闷地被他带回府里,第二日倒是没告假,可是在江原的严厉威胁下,我多数时候只能沉默以对。
经过几日或秘密或公开的大小朝会商议筹备,江德终于宣布起兵出征。起兵当日,他身披甲胄,带领群臣祭告天地祖先,礼毕后又在洛阳郊外誓师,当众宣告了赵誊几大罪状,申明赏罚。士兵们得知君王亲征,群情激昂无比,呼声如雷鸣。
因为是公然讨伐,自然需要大张旗鼓,表现得声势浩荡。此次发兵号称一百五十万,除大将军周玄留守洛阳,以及原本驻守北疆的将领不动外,不但梁王江征、韩王江进、宇文念父子以及朝中诸多将领尽皆跟随,甚至连宣王江茂都随军而行,可说倾尽北魏国力。
江德骑马走在中军最大的几面纛旗下,身边猛将如云。他们个个身披铠甲,头戴装饰着羽毛的兜鍪,身背长弓、腰带斫刀、马鞍旁别着锋利的矛矟,骑在高大威武的战马上,一时兵甲耀眼夺目,气势如虹。
作者有话要说:大战在即。。。
第百〇二章 落血成阵(上)
比起前面江德与身边诸将的全副武装,招摇过市,我和江原显得有些偷懒。两人并肩走在大军稍靠后的位置,都头戴小冠,只着了战袍和御寒披风,长弓箭囊挂在马鞍旁,铠甲和作战用的重型长武器则缚在身后从马上,腰间唯系长剑而已。
我的从马是白羽,江原另找了一匹叫踏墨的黑马跟在乌玄身后,这次他的燕骑营自然悉数跟随,府中的幕僚也大都随军。我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文士中又多了不少新面孔,却独不见杜长龄。其实自从杜长龄为太子府詹事后,我们便极少碰面,不知道他是不是如上次一样姗姗来迟?
江原发现我向后张望,乘机问道:“这次出征,感觉比上次有何不同?”
我见他眼带笑意,明显有所指,便答,“上次我受你管制,这次与你并辔而行,心情自然舒畅无比。”
江原目光望向前面蜿蜒如长龙的军队:“我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上次出征你阴阳怪气,对我既抗拒又不信任,身体很差,却偏要逞强,叫我费多少心?现在见你昂扬骑在马上,说百感交集也不为过。”他又靠近一点,悄声道,“这才是我要的凌悦!”
我对他转眼一笑:“其实我能想通,还得感谢一个人。本来我对你还存有疑虑,是杜詹事一言将我点醒,最终选择相信你。”
江原微微意外,追问道:“什么时候?”
我斜视他片刻,慢慢道:“从北赵回洛阳的路上,我被你逼着下马,与杜詹事同乘一辆马车的时候。”
江原立刻为自己辩解道:“什么叫被我逼下马,你当时……”见我眼神依旧,江原意识到什么,住嘴讪笑,“这么久了,越王殿下不会还在记恨罢?”
我挑眉:“久么?不过是年初的事。太子殿下若觉得自己这劣行算不得什么,你倒被我如此对待一下试试!”
江原转着眼睛,笑道:“好啊,只要能平息越王殿下之怨愤,本太子何妨牺牲一下?今日已非昔日,我对你的心意可是苍天可鉴。”
我嫌恶道:“苍天有无受你贿赂,本王不知。太子殿下想洗刷罪孽却没那么容易,看你现在这副表情,哪有一点抗拒愤怒耻辱之感?我起码还需找到一个动手理由,让你将我当日感觉体会一遍才算公平。”
江原苦脸道:“你的心情我何时不是感同身受?难道为了满足你,我要先移情别恋?”
我挥鞭朝他一指:“你!”看到江原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调谑,又慢慢收回马鞭,“算了,我又不是你,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凭你去勾谁搭谁,也生不出这样幼稚的冲动,反而还要担心你祸害了人家。除非你做了什么让我恨之入骨的事,”我哼笑,“太子殿下还是别尝试,否则后果就不只是强上你了。”
江原瞪我一会,扶额长太息道:“越王殿下怎可如此刻毒!明知我早将一颗心尽数给了你,更不敢做出事情让你憎恨,你却分明想让我对你理亏一辈子。”
我撇嘴鄙视他的做作表情:“因此太子殿下得明白,不是所有犯下的错都能弥补,凡事三思啊。”
江原歪过身子来,在我耳边肉麻:“把这一辈子赔给你了,还不够?”
我把他推开,咬牙道:“正经些!你究竟懂我的意思么?”
江原点头:“懂。你叫我小心别上错床。”
“滚。”
江原这才嘿嘿笑道:“我会爱民如子,不管此战多艰难,都不迁怒越人,这总行了罢?”
我点头,甩甩马缰道:“但愿你言而有信。”
江原手中鞭梢一探,缠在我的鞭柄上:“别跑,我呢?当夜从宫中出来的路上,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承诺?”
“懂。”我郑重其实答道,然后在江原期待的目光中一笑,“你要我别忘了还欠着凭潮银子。”将手臂一转,摆脱了他。
江原沉声道:“回来!”
我催马向前,离他远远的,回头对他吐舌扮鬼脸。
江德初定的停留地点是扬州,一为察视新军,二为新聚合来的大军鼓舞士气,三为对南越朝中形成压力,造成大军压境、即将讨伐建康的姿态。不过在我看来他的目的还有一样,就是对全军宣布一下对我的支持和重视。
其实早在江德率大军出发之前,针对关中、蜀川的军队早已经秘密开始行动。虞世宁任西路主将,领兵十五万从函谷关悄悄进入关中,与武佑绪的十万关中军会合后,兵分两路。虞世宁联合秦王麾下驻军围取南越在关中领地,击溃驻守越军,由秦王军队控制关中诸关卡。虞世宁继续南下入汉中,与程雍会合,自剑阁入蜀。武佑绪则自陇上南下,过阴平关,沿外水河道直入蜀中,与程广会军。
韩王江进也半路悄然分道回了南阳,绕过襄阳等诸城,趁虞世宁未到之际,与程雍一同攻取汉中。
江德坐镇扬州,一边向长江下游施压,一边命魏军攻打长江中游与淮河上游之间的城地,旨在收取江北淮南包括割让的城池在内的土地。宇文灵殊、薛延年、翟敬德等大将都被一一派出,此外还有过去属梁王麾下的一些将领。梁王和宇文念被安排驻守中军,梁王世子江容则在后方负责筹集粮草。我和江原暂时不直接领兵,只跟随江德左右,依照战场形势变化,负责对总体战略进行安排。
从扬州到合肥之间的肥水、施水都已经凿通拓宽,扬州水军新军开始将练兵地点移向巢湖,部分新造的战船也被运送过去,距长江仅有咫尺之遥。虽然此时正值枯水季,并不适合下水训练,水军们还是经常驾船在湖面上来回游弋,训练时锣鼓声响喧天,几乎能直送入越军耳中。
新军们不练水战时,便在两国边境开展骑兵演练,经常突然兴起成群闯入越国境内,对当地驻扎的越军一阵骚扰。占优势时便真刀真枪地与之拼杀,不占优势时便仗着马快掉头跑走。除了江淮下游地区鼓噪多实战少,对其余地区的进攻,倒真的符合了江原处处为实的说法。
江德大概按捺不住激奋的心情,只要升帐议事就会全副铠甲出现,梁王和宇文念等人也是如此。相反我和江原都觉不作战时穿着行动不便,于是只穿便装出入,经常受到老家伙们冷眼。
我开始经常在江德大帐中见到江茂,他仍是面色苍白,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管事。只是偶尔在江德问到意见时答上几句,其余时候都在沉默。私下里我问江原,江原道:“我猜父皇是想让六弟立一次军功罢,以后可以把他的官职向上提一提。”
我托着下巴:“对皇室嫡系亲王来说,吏部考功司职位确实低了些,不过历代不是也有很多亲王只领闲差么?你们兄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皇上会不会是担心江氏嫡系倾巢而出,将宣王一人留在洛阳会惹出事端?”
江原敲打我:“你也变坏了,他又不是晋王,因为体弱多病,从来对朝政不多过问,能惹什么事端?”
“未必,他也有儿子,你怎知他不想为子孙谋求什么?或者皇上是在考验你,看你有无照顾手足的心思,让不让他放心。”我越说越觉得有理,故意拖长语调警告他,“太子殿下,你要小心了。”
江原凑近我笑道:“越王殿下一向重情,怎么突然就阴暗起来?不过你的说法倒是跟长龄有几分相似。”
我撇撇嘴,也冲他笑:“怪不得你听得如此敷衍,原来早有人提醒。”又假装随意地问,“对了,杜詹事何时能到扬州?”
江原却微皱了皱眉:“长龄……他不来了。”
我意外:“难道他的病又发了?”
江原叹道:“一到这个时候,他的病症就会加重,今年尤其厉害。我叫他留在洛阳静养,凭潮大概也要晚些才能赶到军中了。”
我听他如此说,也不觉同情叹气:“你举步艰难的时候,杜詹事跟随你左右,不论朝中战场都为你出谋划策,四面周旋,真称得上鞠躬尽瘁了。但愿他少受些辛劳,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江原点点头,将我搂在怀里,没有说话。
事情的发展验证了北魏出色的外交以及渗透手段。等魏军进攻的消息传到南越朝中时,新帝赵誊果然还在大宴群臣,于是这消息便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不但令赵誊当场变了脸色,也令在场大臣们相顾失措。待到江德发布的檄文一念,朝堂上哑然一片。
据说赵誊看到朝臣反应后更是大怒,随手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盏,接着捶胸顿足,一边掷下头上皇冠,一边痛哭流涕着要追随先帝而去,全然没有了开宴时的得意与欢喜情绪。直到被众大臣拼死劝住,赵誊才擦掉眼泪,开始恶狠狠指责北魏的不良用心,并且怀疑朝中有人陷害于他。朝臣们见状,都吓得长跪不起,不断向赵誊表达忠心。还是丞相楚尚庸最后站出来,劝赵誊息怒节哀,先决定如何对付魏军为上。
于是就在北魏发起一系列进攻之时,南越也迅速发动大军,渡江支援江北。
当我听说南越发兵百万来与魏军对决时,不觉笑了:“南越军队要出动百万自然不成问题,可是都直奔江淮这几座城池而来,是为了把魏军挤死么?不是赵誊不懂用兵,就是其中有诈。”
江原也在笑:“短短几日内集结百万军队,难道不是乌合之众?越军主帅是谁?”
来送消息的斥候道:“回殿下,是霍信!”
我颇觉意外地与江原对视一眼,心道主帅倒是不可轻看。江原微微笑道:“看来赵誊有些手段,升官并不是白升啊!”
第百〇二章 落血成阵(中)
我要过斥候画出的越军行军草图看了一眼,肃然道:“我们还是先奏报皇上罢。”
消息送到江德那里,江德问道:“霍信?就是那个将越王扣留多日的霍信?合肥之战时他还曾绕过大军,偷袭粮仓罢?”
江原道:“正是他,此人外表软弱畏事,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