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投河身亡后,太哥和老人能经得起这样大的打击吗……?
她的两眸涌满了泪水。
此去茫茫,何处是归宿?还能不能见到太哥,与他相聚?想起那次芦苇丛中的尴尬情景,更使她对这位兄长及恋人难舍难分。她多想遁回村去,喊声儿妈,叫声儿哥,与他们惜别?然而,虎狼当道,难免芦苇丛外野狗在虎视眈眈。决不能再投罗网,遗恨终身。终于咬咬牙,打消了此念。但生离死别,心如刀剜,默默地、深情地朝那给过她温暖、医平她创伤的心的方向含泪凝望了阵,自语道:“老人啊,太哥,再见了,只要我淑菲还在人世,等着吧,海枯石烂,也要与你们团聚。”洒泪顺着河边芦苇,走啊走,她憎恨命运的捉弄,却没向命运屈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坚强些,为了报仇,活下去。
几经周折,虽接近了巍巍太行,但敌人的封锁线密如蛛网,碉堡林立,险被捉住。没办法,只好栖身在一个偏僻乡村的中药铺里,与一个老中医当助手,等待着,冀希于世事的变迁。
不久,日本投降,她还没从惊喜中镇静下来,烽烟又起,逐鹿疆场,作威作福的汉奸走狗摇身一变,又成了跃武扬威的英雄,得知蒋成趋仍是汇江红极一时的人物,她迷惘、失望、彷徨,支撑她生活下去的防线几乎垮了,常被恶梦惊醒,夜不成寐。转眼,西风已紧,北雁南飞,在瑟瑟秋风里,心房空荡荡,说不出的哀愁。想想有家难归,有国难投,既不能为母尽孝,又不能与亲人团聚,象失航的孤舟,飘零在茫茫大海中。更阑夜静,几度悲戚徘徊,潸然泪下,徒添几分愁肠……
正当她绝望已极,消息传来,汇江解放了。她激动得大哭了一场,疯了似的,日夜兼程朝汇江奔来……
当来院的那天晚上,岳萍问及这两年的行踪时,她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让她怎样说呢?曲折的经历,坎坷的人生,哪是几句话能说清了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六 线断勾脱 24
王太逃进汇江城里,举目无亲,遥望东方,有家难归,思念淑菲,悲戚万状,蔫蔫病倒街头,险些丧命。他是个孝子,想想老人孤苦无依,淑菲的深仇未报,使他坚定了活下去的勇气。但身无分文,一个乡下憨厚老实的青年,这城里灯红酒绿,花花世界,那有他立足之地?整日浪迹街头,讨乞度日。本想搞一笔钱,夜里偷偷潜回家里,交给老母,再远走高飞,上太行山投奔那些打鬼子的英雄,终弄巧成拙,因偷胡森家店铺里的钱下了狱。
当我兵临城下,反动派拉不上壮丁,把*活埋暗杀后,玩了个囚犯请缨的把戏,对一些凶杀赌棍地痞流氓整了编。年轻的王太,不知进了圈套,反倒感激出狱之恩,还念念不忘报仇雪恨。退逃彰州后,蒋成趋见他年轻力壮,又粗通文墨,挑选出来,经过训练,塞给了杨万利。
进城后,先后移了三个地方,当他刚进“迎客旅馆”住下不久,就被警惕的店员识破。市局本想留他钓大鱼,年轻的店员没经验,加之对敌特恨之入骨,只怕溜掉,紧盯不放,让他察觉,从二楼窗口跳下逃跑时,一头扎地,便休克过去了。
市局为从他身上打开缺口,及时送往汇江医院进行抢救,因成脑震荡,一时昏迷不醒。便让田光负责,抓紧治疗,严禁外人接触,一旦苏醒,及时通知市局进行审问。
到第三天上午,王太已清醒过来,鉴于对我党政策不了解,加之中毒较深,显出惧怕和敌视态度,饭不吃,话不说,一问三不知,甚至拒不用药,以死相拼。
此时,走来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找到田光,声泪俱下地恳求道:“长官,让看看我儿子吧,两年多没音讯,找得我好苦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起来。
“你儿子是谁?”田光不解地问。
“王太,是你们把他押来的。”老人哭得很伤心。
“王太?!”田光吃惊地:“他是你的儿子?你怎么知道的?”
“听从城里回去人讲的。”老人说:“长官,俺可是个苦命人,他有啥错,才巴望解放了,不想又犯了法。”
田光问了下她的家世,老人从头到尾粗略说了遍,讲到伤心处,几乎气绝。
田光很同情他的遭际,但警惕之心并未解除,是不是敌人玩的鬼?他与刘栋、岳萍商量后,请示市局,为澄清实况,马上派专人乘车到临河镇进行调查,情况完全属实。只是王太近 年行踪及被捕一事,村干部尚不知道。
掌握了王太身世,想从激发他阶级仇恨上下手,对老人进行了一番教育,把王太活动目的说了后,她气得浑身发抖:“这忘恩负义的杂种,认贼作父,说不转他,我宁愿孤寡到死,也不要他做儿子。”
田光请示市局,同意按此方案进行,本想让她饭后去见,死活不肯。见她弱不禁风,瘦骨嶙峋的身体,深怕一时感情冲动,昏厥过去。便说:“你不吃饭,不引你去见。”
老人一听,抖抖索索从自己破布包里拿出个馍头,张嘴咬了块,边吃边说:“既然他不吃饭,我还丢这做啥哩。”
田光见她心切,就答应了。
约莫过了个把钟头,老人走出来,脸上虽有泪痕,却添了几分喜色:“同志,实说了,能放他回去?”
田光安慰她:“老大娘,人民政府处治的是真正敌人,不是受蒙骗的群众,放心吧。”
老人见田光态度诚恳,露着脱了齿的红牙板笑了:“谢谢你们啦,这一押,到把孩子引上正道儿,我回去了。”
老人有她的打算,知道王太要老实坦白,就想回去把村干部搬来,保她儿子出狱。
淑菲自到汇江医院后,无时无刻不思念王太母子,两年了,心上的人儿可还健在?有多少话儿要向他们倾诉?她清楚临河镇离此不远,心中火烧火燎,恨不能插翅儿飞到她母子身边。但工作的繁忙,形势的紧迫,很难分身而去。而一个姑娘家,又羞于开口。几次想向岳萍一吐为快,欲言又止,终没勇气。
她曾偷闲多次跑到腥气扑鼻的鱼市——当年她曾去过的一条窄窄的拥挤的市街。两旁的房屋仍是破败不堪,路面还是坑坑洼洼的不平,垃圾成堆,烂菜叶子在脚下滑溜溜的。唯一的变化,不见了那些歪邪着礼帽,手拿棍棒横冲直闯的恶棍,脸戴黑色墨镜的鱼霸。几个臂戴红袖章的管理人员,游闲的转着,面带笑容,还不时帮人抬筐卸车。她顺着窄窄的街道从这头走到那头,一双凤眼眨也不眨地寻觅着,企图撞上她的太哥。但她失望了,望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没有一个是她曾熟悉的、憨厚的,千百次出现在梦中的那张脸。突然,一个青年的面孔跳进了她的眼帘,也是那么大的年纪,那么憨厚可爱的脸,那么一双羞涩的大眼,差点冲上去,喊声儿太哥。但理智克制了她,那不是她的太哥。
尽管这样,她不忍离去,痴呆呆的站在那儿。小伙子误认为她要买鱼,忙捞出一条欢蹦乱跳的大鲤鱼,向她讨好地:“汇江鲤鱼,同志,清蒸炸烹,鲜嫩味美,买多少?”她猛然清醒过来,惊悸得转身跑掉了,跑得那么慌,那么快,以至使那个青年不知发生了啥事,大张嘴半天回不过神来。
从此,情意缱绻,失魂落魄,一天天消瘦了。
每当闲下来时,她坐在院子里,面向东方,默默垂泪。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唸叨着:老人身体可好?太哥不来卖鱼,干啥去了?也许……象他当年说的,参了军?解放了,生活还那样维艰、辛劳?贾仁那条恶棍跑了,还是被政府*了?想到月夜在瓜棚豆架下的相对无言,心心相印,以眼传神,想到芦苇荡里那娇羞惊恐的情景,尤自脸红了……夜里,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而又羞于启齿的梦。梦见那次在芦苇荡里,刚刚脱掉衣服,拧干水搭在苇子上,王太冲到面前,她羞得无地自容,躲避不及,王太猛地把她抱在怀里。
她挣扎着,两只小拳头擂鼓般敲打着他那肌肉暴起的胸脯,嘴里喊着:“太哥,你……你坏,快,快丢开我……”她声音发抖,心“咚咚”乱跳,不知怎的,两只胳膊却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胸脯上,流下了滚烫滚烫的泪。
王太吓得一把推开她,半天说不出话:“小妹,你,你别哭,我……我对不住你……”
她气得哭不是,笑不是,气恼他娇叱道:“你哟,什么都不懂。”便朝他扑去,一下子扑了个空,醒了。半截被子蹬到地上,差点从床上跌下来,身上汗津津,心里热乎乎。
她再也没了睡意,想想梦里的事,虽脸热身燥,却思绪难收,辗转反侧,直到天明。终于下决心似的:“不,请个假,去走趟儿。”
她忙了大半天,好容易才从手术室出来,几次走进岳萍房间,欲语不能,羞于张口。刚到院里,却见一位老人在和田光说话,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开始没在意,细一辨认,她惊呆了:“这、这不就是大娘?!”但白发多了,脸也瘦了,身子显出弱不禁风的样子。难道这又是梦,她的脸刷地红了,怔怔地愣在那儿:‘不,这不是梦,正是睡思梦想的亲人!’激动得张了几下嘴没发出声,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老人终于肯定了她,颤颤的喊了声:“闺女,你……你还活在世上!”朝她走来。
她一头扑到老人怀里,呜呜的哭了。
老人边哭边抚着她的秀发:“孩子,这、这不是做梦吧?”
她哭得更伤心:“不,是我,是你的女儿。”
老人挂满泪珠的脸笑了,两手端起她的脸蛋,横瞧瞧,竖看看,喃喃自语:“这不是梦,是我的闺女,老天哪,这到底是咋回事?”
她简略地回答了老人当时脱身经过,迫不急待地问:“大妈,我太哥,他……可好?”说着,一张挂满泪珠的脸,倏地红了。
这一问不打紧,又剔住了老人的心垂儿,嘤嘤哭了。
她只当王太不在人世,急得拉住老人一双干柴似的手,使劲摇晃着:“大妈,你、你倒说话呀!”
老人冷静下来,把她出事后王太的境况和眼下情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个大概。
尤如炸雷击顶,她惊呆了,怔了半天,突然神经质地大喊道:“不,我的太哥不是那种人,他……他是好人,不,这绝不可能,你……你骗我。”气得使劲搬动着老人瘦瘦的肩胛。
老人难为情地无话可说,她理解淑菲的心,几分宽慰,几分忧心。
老人无法向她解释,也不愿再刺伤她的心,怔怔地,木人般立在那儿,两手机械地理着她的黑发,无声地流着泪。
淑菲见老人泪流不止,扭向田光:“田光同志,你说,这可是真的?……你到说话呀?”
田光看着这一幕*心酸的场面,开始丈二金刚,听到后来,联想到老人先前说的,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被逼投河自杀,又见淑菲声声要见王太的心情,终于明白了一切,万没想到淑菲这二年的遭际如此曲折,怪不得相见那天晚上,一提及过去的事,她矢口不讲,潸潸泪下。也激动得两眼湿润润的,一时不知咋说好。
让田光怎样说?能再往姑娘滴血的心上扎把刀?而又不得不使她明白,这是事实。婉转地:“他,是会成为好人的。”
天哪!淑菲气傻了,她真想不到,两年来,朝朝暮暮思念的情人,竟会变成她的敌人。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可怕的现实?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老人一见,忙搀扶着她,反倒安慰起来:“闺女,别难过,这位田同志说啦,他只要都说了,就没事。”说到这儿,又把干瘪的嘴蹴到她耳边:“我这就回村搬干部去,有干部说声,兴许能早些放出来。孩子,甭难过,你先歇会,我明早就与村上的干部赶了来,太儿一出来,咱娘仨就团聚了。”
老人救儿心切,安置田光招乎淑菲后,急匆匆走了。
六 线断勾脱 25
淑菲如痴如醉般立在那儿,眼睁睁老人而去,竟连步儿都忘了迈,话也忘了说。这消息对她的打击太大,忘了女孩子的娇羞,忘了自己的身份,突然拉住田光的手,歇嘶底里地狂吼道:“太哥在那儿,我要见他,他不是坏人,不是特务,他是好人,是天下顶好顶好的好人!”
田光也被她真挚的情谊感动了,安慰说:“淑菲同志,冷静些,不要难过,他是误入歧途,很快就会真象大白,我引你先去见他。”
按田光想,有老人的开导,把淑菲引去,自己先离开,一来让这对患难的恋人倾吐别离之情,淑菲再进行一番教育,铁石心肠也会熔化,王太的问题已是水到渠成。不料,田光引着淑菲走进王太住地时,使他大吃一惊,竟口鼻出血,躺在地上,两手挖进砖缝里,人事不省。
淑菲见状,喊了声:“太哥!”冲上去把他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王太面色青灰,双目紧闭,气如游丝。田光先是一愣,以为自杀身亡。但一眼晃见了地上的馍块,怀疑是服毒所至,急奔去找人抢救。
屋里,淑菲使劲摇晃着王太的头:“太哥,你、你醒醒、我是你妹子,我是淑菲呀,你……睁睁眼。”
王太的脑子似还清醒,听了淑菲的名子,身子微微颤动了下,慢慢,强睁了下失神的眼,怔怔的看了阵,声音微弱地:“小妹,你……真是我的小妹?”
“是,是哟,太哥。”淑菲两行热泪滴在王太干瘦蜡黄的脸上:“我是你的淑菲。”
“你……没死?”
“没、没有。”淑菲的感情再也收不住:“两年了,我时刻在想你、等你,今天咱到一块了,再不分离。”
王太那双失神的眼,恍惚中,似乎看见了淑菲那熟悉的脸,欣喜而又惭愧地闭上了眼,“可、可我,我对不住你,也对不起生我养我的老人,我、我走错了道。”
“不。”淑菲感情冲动地:“你会走过来的,我、我不嫌弃你……”
王太死灰般脸上,绽出了笑容。手似乎在摸索着,淑菲会意,忙攥住他冰凉的手,攥得那样紧,那样牢,生怕他离她而去。这有力的手,表露了淑菲坚贞不渝,一往深情,瞬时传遍全身。他的脸平静了,微弱地:“可,一切都晚了,你……不要难过……把、把我,忘了吧。”说罢,身子颤动了下,一口殷红的血从嘴里流出来。
淑菲见状,大惊失色,想起田光的交待,泣不成声地摇晃着他的头:“太哥,你、你不能……你,还有啥要说的?”
“杨、杨老头,是、是敌特……”
刘栋、岳萍、田光带着几名医生冲进来时,随着淑菲撕心裂胆的惨叫,王太死了。
经化验,确系服毒暴卒。而毒品,就在馍头里。
“难道那个老婆子真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淑菲一百个不相信,“两年不见,她……会变了?”
她迷惘,可事实摆在面前。
她的心乱了。
“捉她去!”田光与市局联系后,马上分头追去。一直追到临河镇,并无老人踪影。
“逃跑了,她竟是特务?”市局及刘栋、田光、岳萍和临河镇干部作着各种分析、判断,认为上述两点均难成立,怀疑有第三者插手。
这第三者又是谁?直到第二天,才在汇江河畔的枯草丛中,发现了老人的尸体,是被匕首刺死的。
那么,敌人是怎样迅速接近了王太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