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夜 袭 53
村南头,岳萍从阵地上刚走,激烈的阻击战坚持了阵,徐苏灵几个伤员及岗哨全壮烈牺牲,敌人迅速朝村里涌去。
小方一见,堵是堵不住,他跟张伟打过几年游击,小黑眼一眨巴:“牵走敌人!”一弯腰,“呼”地下子,朝村东南跑去,脚蹬手扒,蹬上个山坡,故意高声喊“同志们,冲啊!”连发数枪,然后是足蹬手推,把山石往山下滚去,石碰石的震动声,滚山的撞击声,掉下崖沟里的隆隆声,响成一片,确似有大批人马在蹬山潜逃。
朝村里涌去的敌人傻了眼,怔了片刻,误认为医院人员冲出去了,又是去小山镇的方向,更信以为真,忙调转头,一窝蜂朝小方所在的山头涌去。
小方为把敌人牵住不放,一劲儿把石头朝下推,震得满山回声四起。敌人倾巢而来,拉起了包围圈,朝山头猛烈开火。小方不愧是位年轻的老战士,你看他,镇定自若,朝上来的敌人,一枪一个,弹无虚发,打一枪,换个地方,使敌人不摸虚实。正打得起劲,一摸身上,没了子弹,心里才真发了毛。见还有两颗手榴弹,一咬牙,顺手掂起就摔,小黑眼一眨巴:不、不能。伸开的胳膊又放下来,象宝贝似的掂在手里,两眼一眨不眨地窥视着四蹄登山的匪徒。
看看火候到了,把手榴弹往腰里一插,一用劲,拼力将块巨石掀翻,用脚一蹬,“轰隆隆”朝山下滚去。
匪徒正低头蹶屁股的往山上爬,见巨石滑车般冲下来,想跑没有路,想躲来不及,在喊爹叫娘声中,有的轧成了肉酱,有的随石滚下山沟里。
小方将能动的石头一劲朝下推,只吓得众匪徒屁滚尿流,鬼哭狼嚎,躲在岸下不敢露头。
然而,能掀动的石头也完了,小方抹了把汗水津津的脸,朝山下望去,夜色朦胧中,村里静悄悄的,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人影晃动,才长嘘了口气。视线,不由又向北山凹远眺过去。只见崇山峻岭,连绵起伏,黑森森的,没有灯光,没有人语,连鸡鸣狗吠也听不到,显得庄严、肃穆、宁静而又神秘。岳萍他们该转移到那个山洞里了吧?”一想到岳萍,一股热流通遍全身。他多么想念这位大姐姐,还有淑菲、秋菊、小燕儿!两行热泪流在紫黑色的脸上……
他没忘记,当他刚懂人事时,也和世上所有孩子那样,享受着人间应有的爱。父亲、母亲、姐姐和他,一家四口,虽然穷困,风前月下,昏暮清晨,却过得温暖、随和而恬静。夏天晚上,坐在门前石板上,一家人头顶月光,吹着山风,母亲给他扇着蚊子,父亲给他讲故事,有时听得入了迷,吵着父亲一遍又一遍的给他讲。结果,不知不觉就睡在母亲怀里,醒来已是满院鸡声“谷谷”,啼声不绝,日上东山。他赤条条窜出来,跟着姐姐来到村后山上,姐姐攀到树上,给他摘野桃儿,姐姐从树上扔下来,他一边贪嘴的吃着,一边伸出两只小黑手接,父亲把他吃得鼓胀胀的肚当鼓敲……然而不久,一天夜里,他刚被狗吠声惊醒,闯进家一群黄狗子,父母因是什么八路军交通员,被双双处死。
阴云惨惨,风雨凄凄,姐弟俩灵床孤灯,痛不欲生。谁知祸不单行,父母尸骨未寒,姐姐又被汗奸糟蹋,自杀身亡。
眼见家破人亡,幽明路隔,相见无日,肝肠欲绝、恸哭不止。好心的乡亲帮着掩埋了父母姐姐的遗体。从此,身世飘零,浪迹天崖。虱子多了不咬,饥荒多了不愁,光脚丫子不怕刺儿扎,惨痛的遭遇和艰辛的童年,磨炼出他倔犟而又机敏的性格,在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恨,埋下了仇。
后来,遇上张伟游击队,才结束了飘零的人生……革命队伍,就是他的家,革命大家庭里每个成员,都是他的亲人。尤其和岳萍、淑菲、秋菊她们相识后,倍感亲近。他没忘记,挂扯的裤儿,第二天被补得密密匝匝,那是淑菲的手艺;他有点懒散,脱下来的脏衣服扔在床头上,眨眼不见了,却干干净净的出现在秋菊的枕头下面;更使他感动的,莫过于岳萍,有次他病了,夜里醒来,她正守着给他用扇撵蚊子。这个从来不会流泪的孩子,哭了,他扑到岳萍的怀里,哭得既伤心又畅快。他,赏到了亲人的温暖……还能再看见她们么?一双明亮的黑眼涌满了思念的泪……
僵持了阵,见山上没有动静,匪徒们才又拭拭探探向上移动。
小方见敌人越逼越近,掂起那支小马枪照石头砸去。然而,手在空中停住了,他把它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
还是他处死那个日本鬼子,肩挂王八盒子,手提鬼头刀赶回部队后,首长特为他开了个庆功会,还给他记了一功。首长亲自把这支小马枪奖给他。那时,他才十二岁,几年来,小马枪与他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睡觉搂在怀里,吃饭挂在肩上,梦里都在用它打敌人。它象通人性,打敌人时,从未给他浪费过一粒子弹。难道就这样分离了?他多么留恋、多么不忍心!
正思虑着,一抬头,敌人“嗷嗷”狂叫着冲来。决不能让它落入敌手!一咬牙,高高抡起,照准石头,“拼”地一摔三截,才象了却件心事,直起腰来,平静地站在那里,藐视着围上来的群匪。
敌人被他这突然举动吓得忙又缩头夹尾的往岸后躲。当看清只有他一个人时,才大着胆子冲上来,边冲边乱嘈嘈的吼叫:“捉活的,小*!”
小方象受了奇耻大辱,眼里冒火,两颗白生生的虎牙咬着下唇,心里骂道:“我操你祖宗,看能得到老子什么?一手攒起两颗手榴弹,一手拉着导火线,朝敌群走去。
导火线“突突突”冒着烟,他轻松地迎着敌群走着,一下把群匪吓怔了。当他们还没醒悟过来,已在小方的喊声中血肉飞溅地倒下去……
喊声,顺着山谷回响,此起彼落,经久不息,整个太行山都被震动了。
这便是岳萍听到的那声巨响及隐隐传来的喊声。
敌人见上了当,受了骗,忙扎转头,冲进村里。
别说医护人员,连伤员的影子都没有,急得这次亲自出马的蒋成趋大麻子脸象涂了层鸡血,一扬手,放火烧起房子来。
蒋成趋为何要半夜三更亲自出马?这里有他的小九九。
昨天,毕哲峰和张伟编在一块地里,眼巴巴望着小山镇,想着蒋妮妮,只是不得机会,更不敢冒然行动,又拉屎又撒尿的磨蹭了大半夜,正苦于无奈,秋菊风风火火跑来告急,张伟二话没说,带人冲去。
他趁机溜入小山镇蒋妮妮住地,把医院空虚一说,蒋妮妮当即给她老子发过去。蒋成趋认为是他大显身手的绝好机会,一举端掉解放军的野战医院,身价该何等暴涨!便马上回电蒋妮妮,要毕哲峰隐蔽迎接,事完后带他回彰州城。这个向来钻到龟壳里不敢露头的家伙,居然请求要“亲征匪巢。”不想,爬山越岭,扎腾了大半夜,光老本贴上了一少半,一无所获。别说去上峰面前邀功,连帐都难交。这咋使他不生气?
正在发脾气,突然部下捆来个人:“报告蒋主任,捉了个活的。”
他抬头一看,憋着的气顿时消了,象猫头鹰似的哈哈一笑:“啊哈,原是哲峰!”忙让喽罗们给他松绑。
毕哲峰剪断电话线出来,差点被岳萍撞见,忙躲到个暗室里,一来隐蔽待命,二来怕外面如雨的子弹碰着,眼见得满村金蛇狂舞,烈焰冲天,檩椽噼啪乱响,屋板横飞落地,吓得无处隐藏。正在屋里吉凶未卜,心怀鬼胎,惊恐不安之际,忽听屋顶“呼呼”火起,“娘哟”了声跳出来。
正在放火寻人的两个家伙一见他送上门来,两支枪“哗啦”一声,一左一右对住了他:“不准动!”
毕哲峰那里碰到过这场面,心里还在给自己仗胆,两腿早不听使唤,狗吃屎跌倒地上,结结巴巴的:“不、不、不要开枪,都、都是自己人。”
这两个家伙找来条绳子,大胆走过来:“别他妈阳打夜怔,充啥洋蒜,什么自家的,他家的,还不是他妈个*。”拧起胳膊就捆。
毕哲峰见真要捆他,壮了壮胆子分辩说:“我是在恭候你们,不、不能捆。”
两个匪徒怎肯听他的,冷笑一声:“是恭候,还是跑不脱了,安?”一拉绳子把他捆了个老汉看瓜,拖着就走,疼得他杀猪般滚在地上吼叫。
两个匪徒见他耍无赖,其中一个狠狠照屁股踢了两脚,耍笑着:“共产党都是刀枪不入的硬汉子,你他妈这熊包,给你共产党祖宗丢脸。”另一个照背上砸了一枪托:“真他妈倒运,撞上这么个丧门星,惹老子生了气,给你个黑枣吃。”
毕哲峰虽一时没想到黑枣是啥,估摸不会是好东西,吓得再不敢嚎叫了,结结巴巴分辩说:“我原本就不是共产党。”
那家伙只以为他不老实,照脊背又是一枪托:“再巧辩,一枪结果了你。”
另一个吓唬他:“告诉你,到我们头儿眼前,要老实交待,饶你条狗命,要不么,“哈哈”冷笑一声:“可知道阎王爷的命都是他判呢。”
毕哲峰一听,头发梢都凉了,“我的天,他们要不信我的话,蒋成趋又不来,不就完了!”正在这么抖抖嗦嗦被拖着走,忽听其中一个说:“到了,跪下!”
十三 夜 袭 54
他吓得脖子上的筋象抽掉了,勾下个脑壳,把头低到裤裆里。本想表白一番,又怕脊背挨枪,屁股受疼。正浑身筛糠的当儿,听到叫他名字,只以为耳朵不管用,小鬼判官来勾他的魂,吓得不敢抬头,等捆他的两个人给他松开绑,才颤颤栗栗,偷眼一看,天啊,面前站的是蒋成趋。他只怕看花了眼,幻觉作祟,用手使劲揉了阵:不错,正是他。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喊了声:“蒋主任!”活象个哈巴狗,忙向前凑着。
蒋成趋把他拉到屋里,一拍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受惊了吧,兄弟们不认识,难怪,难怪。”
毕哲峰那张小白脸此时才恢复了原形,又撅尾巴又放屁,一口一个蒋主任,献媚地:“没啥、没啥,为了*,死也心甘情愿。”说着,一咧嘴,不觉摸了下枪打肿的脊背,脚踢疼了的屁股。心里说:“我的妈,差点见了阎王。”
蒋成趋虽在生气,一见他这条线牵上,就消了大半。为进一步利用他,说:“从妮妮那儿得知,你出力不小,等剿灭*后,也该有你的荣华富贵。”说着,话锋一转:“医院转移到那儿,你该知道吧?”
毕哲峰一听提到蒋妮妮,心里痒痒的,涎水“呼噜噜”往下流,心猿意马,想到与蒋妮妮偎金拥玉的未来,面前的蒋成趋好象已成了他的岳丈大人,身不由主显出几分雀跃:可,啥时候才能到那一天……?正这么甜蜜蜜、美滋滋想着,不防,蒋成趋话锋一转,他象从美梦中惊醒,不觉神经质地动了下身子:“知道、知道、全都在手心攥着。”
蒋成趋好不快活:“那你就带下路。”随手扔给他顶破礼帽:“你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按毕哲峰想,岳萍他们无非转移到那些窑洞里。引着蒋成趋趾高气扬地朝最近一个洞口走去。他清楚岳萍他们厉害,更怕小方那杆枪,离洞口还有百十步远,就吓得只往后退屁股,指着黑暗中隐隐约约的洞口,结结巴巴地:“蒋、蒋主任,就、就在那个洞里。”
蒋成趋淫猥地一笑,心里想:好啊,狡兔还有三窟,原来这般无能,看还能跳出我的手心?就指挥喽罗包剿洞口。
这伙人望着寒森森、黑咕隆咚的洞口,身上只起鸡皮圪瘩,爬在地上破着嗓子喊起来:“快出来吧,你们被包围了!”
“谁献一个人,赏大洋一百块!”
“……”
狼嚎了半天,洞内毫无动静,便朝洞口打起枪来。打了阵,仍没反应,才缩小圈子向崖洞围去。
离洞口几步远时,走在前面的几个刚要喊话,猛听洞内“轰隆隆”一声响,吓得说了声“有人!”连滚带爬往后退。后面的以为洞里人冲出来,只恨腿短跑不快,立时象惊散的兔群,四处乱窜乱跑。
蒋成趋喊破嗓子止不住,“当”的枪,窜在前面的一个应声倒地,才算把队伍镇住。
毕哲峰一见洞内有动静,心里不由一阵欢喜,忙向蒋成趋献殷勤:“这些家伙都是铁了心,不打不交枪,干脆狠狠打吧。”
这时,要说蒋成趋凶狠残忍,还不如说他骄横拔扈。他一心想把这里的医生、护士一干人活捉回去,端掉医院,给对方个致命打击,好回去邀功。又叫喽罗喊了阵,仍不见动静,大麻子脸一拉,杀性陡起,喊了声“打!”步枪、手榴弹,一劲朝洞口射去。足足打了半个钟头,洞口已成一片火海。
蒋成趋从毕哲峰口里得知,洞子并不深,按他想,就是蚂蚁,也炸成肉酱。于是说:“兄弟们,到里面把头割下来,带回去见头领赏。”
众喽罗一听,活象狗抢骨头,齐朝洞口冲去,拭拭探探的窥视了会,听不见动静,几个胆大的亡命之徒,朝里面爬去。洞内漆黑,一个家伙横着胳膊捏亮电筒,一下惊呆了,又捏着细细照了下,洞里什么也没有,先前听到的声音,是窑顶的土石被炸裂后,倒塌下来的响声。
蒋成趋大麻子脸涨成了紫茄子,瞟了毕哲峰眼。毕哲峰此时真象拍马挨了踢,上劲崩了弦,送礼被打落托盘,作揖叫人抽嘴巴,小白脸吓得蜡黄,半天没喘过口气,结结巴巴地:“可、可能在那几个洞子里。”
蒋成趋听了,想:“即使在那几个洞里,这么一声张,他妈还不跑了,肯在洞内等死?”又别无他法,只好抱着侥幸心理,匆匆而去。
当毕哲峰领着蒋成趋一伙来到第二个洞口时,又装腔作势的呼喊、崩打,里面仍无动静,就有几个亡命之徒拭拭探探闯进去。洞内立时“轰隆、轰隆”一阵阵巨响,火从洞内喷出来,烟从洞里滚出来,“日——日——”的弹片儿,随着阵阵巨响,呼啸而过,吓得后面的人调头就跑。
毕哲峰听到响声,紧跳的心才松弛下来:我的妈,谢天谢地,总算有了见面礼!惊喜若狂,手舞足蹈,往蒋成趋身边蹴了蹴,忘形地:“我就知道他们没有几个窝。”
蒋成趋听响声不象手榴弹,但他一听炸响,调头就跑,惊慌中,没去辨别。现在为啥又不冲出来?难道是坚守?还是踏响了地雷?疑虑重重,莫衷一是。
也是他求胜心切,一时冲昏了头,尽往好处想。在他想来,既然打出窑洞,就是为了非常时候使用,不见那几个人出来,可能是当人质。奶奶的,老子才不在乎几条狗。熊掌似的肥手在空中一挥,喊了声:“给我打!”机枪、步枪、手榴弹,又一齐朝洞内投去。打了阵子,不见还击,强逼着几个人进洞察看,这些人进去用电筒一照,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只怕暗处还有人,吓得连滚带爬跑出来:“蒋、蒋主任,打、打死了,都、都打死了”……
蒋成趋一听全被打死,虽不怎么高兴,也得意地想:这趟路总算没白跑。不觉瞟了眼身旁的毕哲峰。他受宠若惊的小白脸露出得意的狞笑,一双眼兴奋得闪着兰光,不觉嘘口气:总算端了窝儿。在他想来,凭这一招,已是汗马功劳,将象骑士般凯旋而归,该是何等荣耀?夹道欢迎的场面,把盏碰杯的庆贺,与蒋妮妮偎金拥玉的生活……好象这一切已稳操胜券,不觉趾高气扬:“蒋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