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的危险,性命难保,岂能顾及老人?她望着北去的云,南来的雁,思母心切,关山相阻,天各一方,想到老母寄人篱下,无力尽孝,默默地流着无尽的眼泪,她悲愤、她不平、她诅咒这吃人的世界,气得义愤填膺。
风声愈来愈紧,这儿再不能久留,沉沉黑夜,与华兰一家洒泪而别。
华兰一直把她送到荒无人迹的汇江河畔,月冷风清,四周一片死寂。两人难分难舍,离愁顿生,但又怕夜长梦多,华兰从身上掏出仅有的一叠钱钞,泣不成声地:“淑菲姐,你……拿去,有了落脚地,托人捎个信儿……”
淑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把华兰抱在怀里,哽咽道:“我的好妹妹,转告伯父伯母,我大难不死,定回来报仇雪恨。”洒泪而别。
眨眼,便被黑夜吞噬了。
茫茫大地,虎狼当道,一个文弱女子,天涯何处是归宿?华兰全家昼思夜念,担心殷殷,为她祈祷,盼她生还,报仇雪恨。然,一去两载,音讯全无。今天,她突然踏进华兰家门,全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华兰一头扑到她怀里,哭着说:“淑菲姐,这……这不是梦吧?”
她强制不住眼泪,也如泉涌,一句话说不出来。
华兰的母亲颤巍巍地抖着两腿走过来,双手掬起她的脸蛋儿,半仰着脸,泪眼汪汪地端祥着那秋水般眸子,略显矜持的鸭蛋型脸,一双浅浅的酒窝儿……嘴里喃喃自语着:“啊,我苦命的闺女,你……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只当没、没了你,你、你是怎样熬过来的……?”
让淑菲怎样回答?两年来,几经曲折,死里逃身,她常默默地遥望汇江方向,想念这里的亲人,那难忘的往事,曾一幕幕在心头涌起、涌起……今天,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当年危难时帮她逃离虎口的亲人中间,怎能不激动、感慨?两年,在人生道路上不算漫长,但对她来说,却走过一段不平凡的路,使她铭记下仇,萌生了爱,增长了斗争的勇气。多少离愁涌上心头,多少话儿要向亲人诉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滚在华兰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
哭啊哭,泪水象泉涌般,汩汩流淌,控诉了人间的不平与艰辛。
……
淑菲狠劲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一字一板地:“刘主任,各位领导,我要工作,我要报仇,一听这儿解放,便急急赶来。”
刘栋他们对她的遭际深为不平,也为她风尘仆仆赶来而欣慰。刘栋问:“淑菲同志,你是刚从家赶来的?”
这一问不打紧,又勾起了她对老母的怀念,泪眼涔涔地:“不,我没有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让她怎样回家?一是怕蒋成趋派人盯梢,再进牢笼,牵累老母,将悔恨终身;二是她是个要强的姑娘,决不能这样狼狈而归,受人白眼,何况北平还在敌手。只好在心里说:“妈妈啊,你再苦熬段日子吧,不孝的女儿总要报你养育之恩。”忍心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岳萍担心殷殷地:“那,这二年你在那儿,怎样生活?”
见岳萍问她,脸一红,两手捂在脸上,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她近乎歇斯底里地:“你……你们别问了,我求求你们!”又失声痛哭起来。
刘栋、岳萍见她有满腹悲愤,一腔积怨,又有难言之苦,也就住了口。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停了会儿,岳萍忙拉住那小点姑娘一只稚嫩的手,亲昵地:“小妹妹,你叫……”
那姑娘见问,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儿转动着,象刚从沉思中醒来:“我就是淑菲姐讲的,叫华兰呗。这是我的家,咦,不,是我工作过的地方。既想来,又左右为难,正好,淑菲姐见你们心切,我俩就赶来了……”
这姑娘只顾滔滔不绝说着,淑菲早红了脸,去拉她的衣裳角,脸上挂满泪珠,却又抿嘴儿笑了。
刘栋无限疼爱地看着她们两位,心中说不出的激动。
岳萍一听华兰的名字,知道她在药房上班,“好哇,我们正想看你去呢。”
“我本该早些来。”她有些抱歉地说。
“那为啥没来,是家里忙?”刘栋端详了这姑娘半天,越看越喜爱,慈祥地问。
华兰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自觉地摇了下头。
刘栋有意摸下她的心,问:“没抽出时间?”
不想,她到很爽朗:“不,刘主任,我早想来,只是我义父和他有些闹不通。”
“他,他是谁,在哪儿上班?”岳萍不解地问。
华兰见自己的话太外露,娇羞的看了岳萍一眼,低头抿嘴儿笑了。
“她义父是原副院长陈寿延,另一个是她的男朋友毕哲峰。”淑菲轻声替她说。
刘栋心头一怔,这两位工作十分积极,言辞又那样激烈,为啥反不让自己亲属上班?怀着追根究底的好奇心,问:“他们的想法呢?”
华兰见问,惨然一笑,脸上的天真转瞬即逝,长叹一声,面有戚色。这突然变化,与她的年龄和性格极不相称。
原来,匪军溃逃前夕,蒋成趋胁逼广大医护人员随逃未成,将医院洗劫后,威胁道:“这次撤退,是棋错一着,也可说是战略转移,试想,八百万国军的飞机大炮,消灭不了区区*的小米步枪?蒋总裁预言,三个月戡平匪乱,何况这儿是*一个孤岛,西去百里的彰州城就屯有重兵,只要回来,易如反掌,不久将凯旋而归。实对诸位挑明,这儿还有我的兄弟在,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分子的下场都看到了,奉劝诸位好自为之,切莫咎由自取,有谁敢为*办事,到时恪杀勿论,别后悔莫及,怨我蒋某不认人……”华兰沉痛地:“蒋成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并将院里两名职工当众处决,以镇众人。每每想起,还一身身冒冷汗,大伙说,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解放了,你们就象久别的亲人,可,他们人还在呀,只好眼睁睁望着你们,不敢接近。”说至此,她的声音都变了,淑菲也掏出手帕儿,不住擦眼睛。
刘栋他们听着姑娘的叙述,痛感敌人的残忍,想起遇难的同志,心里一阵悲凉。
刘栋终于理解了群众的心理,深感自己工作疏忽。敌人阴魂不散,岂能解除精神负担?他正沉思着下步打算,身旁又传来华兰的声音:“说到义父他们,因吃够了反动派的苦头,阻我上班,还不是怕以后杀头。”
华兰坦率、爽朗、不拘小节,心灵与她的仪表一样美。刘栋真被她的直爽与天真打动,逗她说:“那你来这儿,不怕杀头?”
“我哟。”华兰噙满泪珠的眸子“扑哧”笑了,笑得那么爽朗,那么媚人,两滴泪珠挂在鲜红的腮上,犹似两颗透明的珍珠,愈加可爱。她不服气地抿抿嘴儿,“家父讲,别说共产党一定要胜利,即使在这儿一天,为了解放全中国,也应尽自己一份力。”
“讲得好,胜利是我们的,敌人的恫吓是螳臂挡道,吓不倒要革命的人民,你父亲在那儿上班?”老实说,华兰心直口快,天真无邪的性格,使刘栋十分喜爱。
听了刘栋的话,淑菲和华兰心里充满绝处逢生的喜悦。华兰说:“是个失业的中学教员,业已复课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一 不安的夜 6
淑菲、华兰走时,夜已深。
送出门来,黑暗象沉沉重压,向他们袭来,一幢幢楼宇,矗立在阴森森的夜幕中,黑魆魆的,象一头头沉睡的怪兽,随着风力,这儿那儿,破旧的门窗传来“吱吱扭扭”的响声,在宁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正要分手,田光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儿一闪即逝。也是多年侦察生涯养成的本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早飞步冲去。找了阵子,却踪影全无。开始,他怀疑自己错觉作怪,但高度的警惕和复杂的斗争驱使着他,拿手电筒顺路儿仔细观察、寻觅。终于,离窗不远,用他那双敏锐的眼睛发现了踩出的脚印儿。他还想迅速撒网追捕,刘栋考虑到这医院犹似座迷宫,怕难找到,敌人又在暗处,以防不测,没再让采取行动。
这一意外情况出现,更给人们心头增添了几分恐怖与紧迫感。岳萍担心淑菲、华兰受不了,怕她们刚燃起来的新生之火被浇灭。正想宽慰几句,却见淑菲满脸冰霜,牙咬下唇,石雕玉刻般站在那儿,不动,也不吭。有点凛然之举,毫无惊恐之色。华兰怒目而视,没容岳萍开口,忿然道:“有胆量站出来,别象耗子似的,尽这么偷偷摸摸。”
刘栋试探地问:“根据二位过去的了解,心中可有个数儿?”
两人茫然地摇摇头。
刘栋深知一时很难弄清,一个离院两载,一个天真单纯,敌人岂会让她们窥出尾巴?安置田光说:“你先把她俩送回去。”
不料,很少说话的淑菲却谢绝了:“刘主任,请放心我们,倒是你们三位……”她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深情的看了他们一眼:“不要再出现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还有啥可说呢?听了淑菲的暗示,心头一热。这肺腑之言,使他们十分感动。刘栋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们决不辜负众望。”又不放心地:“淑菲今晚上……”
华兰早用一只肘子挽住了她的臂弯,“淑菲姐暂住在我家,请放心,对夜猫子,解放前见多了,这叫见怪不怪,才不怕他那套呢,请保重。”说罢,二人兴辞而去。
3
送走淑菲、华兰,三人重坐下来,原来的怀疑既成事实,谜揭开了,反倒轻松了几成。
“那么,是他没来得急跑脱,还是有意暴露?”分析再三,倒是田光多年的侦察经验悟出了敌人用心。他说:“敌人清楚,凭借这空洞洞的院落和无尽的房间,躲到任何一个角落,靠我们人地生疏,要想找到,犹似大海捞针。那三粒弹壳,是先礼后兵,用太行山里人一句话,叫蚂蚱打喷嚏,吓唬割草的,我们要是胆小鬼,又有城里暗杀先例,便乖乖离寺。这叫投石问路,试探水的深浅。”他停了下,见两人静静地等待下文,又狡黠地笑笑,“后见有人找上门来,一是探听我们打算,二是有意向接近我们的群众示威,也可说是警告吧。”
岳萍还想听下去,他嘎然而止。便接着说:“敌人是在摸我们的胆子,吃我们的底子,可惜,他认错了人。”
“对。”刘栋沉思片刻:“敌人用心良苦,我们的对手可不是等闲之辈。看来,步子得加快,迅速把群众发动起来。”
岳萍为难地:“可眼下……”
刘栋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他笑笑:“岳萍啊,从现在起,我们就改行学医了,用医生一句行话,要想治好病,必先认透症,这叫对症下药。别看目前群众沉默,怕也在观察我们动向,看共产党能不能立下脚来,扶正驱邪,为他们撑腰作主。一句话,当我们踏进院门起,就成了双方触目中心。成败得失,就看能否把群众发动起来。现在既已掌握症结所在,只要讲清形势,戳穿阴谋,驱散罩在群众心头的阴霾,人民是会在沉默中爆发的。街上庆祝解放的场面还不感人?群众的心声,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高兴的流泪,欢呼得雀跃,这不足以证明人心所向?”
岳萍、田光信服地点点头。
田光担心地:“淑菲已暗示我们的安全……”
刘栋说:“只要有了群众,就有了手足耳目,犹似铜墙铁壁,放心吧,事态的发展,决不会按敌人画出的道儿走。”说到这里,又心事重重地:“我们倒是要注意淑菲、华兰等人的安全,今天的谈话敌人也许听到了,防止狗急跳墙,保护群众,可是我们的天职!”
岳萍、田光深感肩上的份量,心里清楚,战幕既已拉开,一场短兵相接的斗争迫在眉睫。
二 解不透的谜 7
7
门诊楼里,因很少有人上班,显得冷冷清清,空空落落,毫无生机。就医病人,一个个愁眉苦脸,急切难耐。他们来到二楼,正有一群病人在室内哀求着一位大夫。此人二十多岁,细高个儿,尖瘦的白脸上,架着副茶色镜,大鬓角头梳到脑后,衣着考究,打扮入时,皮鞋擦得锃亮,显得*倜傥,潇洒英俊。不过此时,镜片后面的一双眼射着蓝光,面部冷冰冰的,有些傲慢地坐在那儿,不屑地对着几个呻吟的患者,显出爱莫能助的样子。一扭脸,见陈寿延领着几个身着军服的人走来,心有灵犀一点通,倏地从坐椅上跃起,马上换了副面孔,满脸堆笑地:“陈院长,这几位是……?”
听了陈寿延介绍,忙哈下腰来与刘栋、岳萍、田光一一握手,显出十分亲热的样子,自我介绍道:“敝人毕哲峰,庆祝胜利后,翘首盼望,等诸位首长驾临,可光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岳萍见他亲热中带几成酸不溜秋的味儿,想,也许是久盼心切,顾盼多情?为冲淡他的拘谨与做作,没等说完,笑笑说:“没听楼梯响,我们不是上来了?”
“哈哈哈”
岳萍的话,把几个人都说笑了,尤其毕哲峰,笑得两眼喷泪,忙摘下眼镜,掏出花手帕儿擦了下。
空气显得比先前活跃了。
刘栋见一群病人离房而去,问:“毕大夫,病人可不少呐?”
毕哲峰见问,凄楚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呢,眼睁睁病人缺医少药,而有人却隔岸观火,拒不上班,痛心哪”……
刘栋平静地:“不能怪罪同志,他们还不理解新政府的政策。”
“对,对。”毕哲峰忙叠声附和,又不平地:“我真不明白,难道还留恋吃人的过去?”
岳萍、田光听着毕哲峰谈吐,又见他是难得的上班大夫之一,虽对他的言谈举止有些不屑,心里却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刘栋说:“怕不是留恋过去,而是不理解现在。”
“嗯……哈。”毕哲峰一时语塞,马上佩服地:“中肯,中肯……”还想说啥,见陈寿延两眼流露出不耐烦神色,咽回去了。
刘栋他们与毕哲峰又聊了阵,他忽儿慷慨激昂,忽儿长嘘短叹,为医院命运忧心如焚。说到后来,两眼含泪,十分动情,有种相见恨晚,终于觅到知音的心境。
他异样的殷勤,抹了油般嘴皮,刘栋隐隐觉得,似有种逢场作戏之举。
告别毕哲峰,随陈寿延来到另一个科室,见一人正在为几个外伤治疗,那几个似是支前民夫,风尘仆仆,身上还残留着硫磺硝烟气息。互相谈论着战场上的事儿,见他们进来,才住了口。刘栋他们看着,心里十分内疚,油然生起紧迫感。陈寿延说,这就是他先前提到的李承斌。此人大约三十一、二岁,黄瘦的国字脸上,似乎没有喜怒哀乐之分,戴着副将散架的近视镜,两眼灰暗无光,胡子拉碴,头发乱得象个喜雀窝,穿着破旧,显得有些不修边幅。要不是坐在大夫席上,很难使人相信他是一名医生,到象是求医的患者。
刘栋一行进屋,他瞟了眼,旁若无人地仍在为伤者换药。陈寿延待要介绍,被刘栋制止。
闲来无事,他们信步浏览着室内的陈设,虽寥无东西,却井然有序,与大夫本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直到把伤者打发完,才说了声“请坐。”算作招呼。
陈寿延一一引荐,不想,他十分拘谨地点了下头,竟自点了支烟,默默地抽起来。
刘栋与他谈起了上班事儿,不象毕哲峰那样,振振有词,侃侃而谈,只淡淡地嚅嚅道:“反正在家也烦得慌。”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