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延一一引荐,不想,他十分拘谨地点了下头,竟自点了支烟,默默地抽起来。
刘栋与他谈起了上班事儿,不象毕哲峰那样,振振有词,侃侃而谈,只淡淡地嚅嚅道:“反正在家也烦得慌。”再无下文。
他来上班,正象陈寿延讲的,纯是消遣。
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刘栋与之闲谈起来,他或充耳不闻,或有一搭没一搭,爱理不理的应付一句,不象有的人那样,既不谈解放前的困境,更不说现在的感受,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只顾一支接一支吞云吐雾。
岳萍、田光觉得索然乏味,却见刘栋正在端祥着他,显得平静而慈祥。
其实,刘栋此时在想,说他傲慢无理,又拘谨不安,他的话,也印证了陈寿延先前论断,可为啥对伤者那样专注、认真?毕哲峰言辞激烈,正象陈寿延讲的,对新政府充满感情,对病人又大刺刺,不管不顾?谜……他默默地想着,一扭脸,见陈寿延面有讥色,心里不由一怔,不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嘲笑,欣慰,还是不平?
医院不能尽快复业,这不仅仅是为患者治病问题,刘栋他们清楚,在祖国命运攸关之际,为打退反动派的猖狂进攻,能否迅速巩固后方,组织人力物力支援前线,已是刻不容缓。可广大职工有的躲躲闪闪,有的惊慌失措,有的等待,有的观望,甚至吃了不少闭门羹,对他们敬神鬼而远之,只急得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解不透的谜 8
经过多方工作,淑菲又从“天外”飞来,对院里职工震动很大,不少人郁结在心头的阴云被驱散,络绎不绝地报到了。但刘栋他们清楚地看到,广大群众仍顾虑重重,惶惶不安,尤对“闹鬼”谣传,疑窦未消。加上耳闻目睹,也觉其中必有奥妙。为此,刘栋要田光不要打草惊蛇,悄悄把医院各个角落看个究竟,设法揭开帷幕,大白真像。
田光接受了使命,顺着原先花圃、柏墙夹道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走着,花圃已荡然无存,柏墙也残缺不全,路面上长满了苔藓,铺着零落的残花败叶,滑溜溜的,时有倒下的枝杈阻道。院内清冷,空旷,一座座楼宇,象阴森森的教堂。到处垃圾成堆,废纸遍地,杂草丛生,门窗东倒西歪,墙壁剥落,一片荒寂。看到这座堂堂医院被匪徒劫后的惨状,无限痛惜。置身其间,不觉心慌腿颤。当他心事重重来到人迹罕至的太平间附近,身上一阵阵冒冷汗。壮起胆子推门而入,室内,阴暗潮湿,冷气袭人,苍蝇横飞,臭气扑鼻。一团黑糊糊东西冲来,惊得他不由向后急闪,忙拔枪在手,以防不测。停了片刻,未见动静,心且慌且跳,举目四顾,才见是一只大狸猫,在不远处睽视他。尤自脸一红,抹了把汗,尴尬地笑了。硬着头皮走进去,猛见地上有具尸体,开始,以为是战争逼近,死者家属未来得及抢运,细一辨认,不由目瞪口呆,只见尸体手足被缚,眼剜舌掉,惨不忍睹,此外,别无伤痕。他根据尸体的判断,是不久前活活饿死的。围着尸体分析再三,仍大惑不解。
人们闻讯而至,医院一时人头济济,打破了原来的沉寂。
经辨认,此尸系原五官科主任赵辛。
见此惨状,有的吃惊,有的迷惑,有的沉思,有的咒骂,更有的失声痛哭。
赵辛夫人被她女儿秋菊搀来,不看犹可,一见那惨状,便软骨瘫瘫的倒在尸旁,立时魂出七窍,不省人事。
众人手忙脚乱的抢救了半天,刚缓过口气儿,泪眼朦胧中看到丈夫的惨体,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倒是女儿秋菊,一字一顿地诉说了赵辛失踪经过——
匪军溃逃前夜,蒋成趋突然“登门”拜访,诱其随行,被赵辛婉言谢绝,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去。
走后不久,其女儿妮妮又凛然闯入,说她母亲偶感不适,邀他去看。
这位不速之客的光临,犹似瘟神,已感不妙,听了又要他去,疑虑重重,本来就脆弱的心几乎脱壳而出,仿佛听到了命运交响的哀乐。但他明白,若然不去更难逃脱魔掌,看了夫人和女儿一眼,那眼神流露出无限恐惧和哀怨。母女俩怕有不测,要结伴同行,被他制止,硬着头皮走了。
母女俩见一去不返,出门欲寻。不想,门外早有不三不四的歹徒把守,被挡驾堵回。秋菊是个胆大泼辣的孩子,虽才十六、七岁,长得身高马大,在五官科当护士,对父亲逆来顺受的性格,早气愤不平,死拼硬闯,与歹徒滚作一团。赵辛夫人见街上兵慌马乱,人多势众,怕女儿有闪失,强劝住哭闹的秋菊,拉回家门。母女俩眼睁睁捱到天明,才知道蒋成趋举家随匪出逃,赵辛也从此下落不明。只道被蒋成趋胁迫而去,万没想到……
赵辛夫人醒过来,当众“扑嗵”跪倒地上,声嘶力竭地:“解放军同志,你们要给我报仇啊,不然,他在黄泉之下也难瞑目……”又昏厥过去。
秋菊喊了声“妈……!”一头扑到她身上。
面对孤女寡母这一凄惨景象,气氛一时悲壮、低沉。
岳萍忙把赵辛夫人抱进怀里,见她心力衰竭,怕出意外,淑菲号了下脉,要华兰快去取药,给她注射针药,不知李承斌啥时早拿了来,一句话没说,默默地注射后,悄然离去。
群情激愤的场面,对刘栋震动很大,李承斌这一举动,看在眼里,不由点了下头,象有所思,似有所悟,刚要开口,秋菊见母亲缓过气儿,劝慰了几句,咬牙切齿地说:“妈,气,解不了我们的仇,眼泪,洗不掉心头的恨,我要追到彰州城,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拿老狗算帐!”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秋菊能说出这样落地有声的话儿,刘栋大受启发。他清楚,进驻几天来,直到此时,他们在群众心目中才真正成了领路人,为民除害的骑士,振兴医院的依托。当众历数敌人的罪恶阴谋,杀戮无辜的残忍后,说:“小秋菊讲得好,眼泪,消灭不了反动派,也吓不倒敌人,我们要团结一致,为同胞报仇,为解放全中国的父老兄妹尽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总有一天会跪到审判台上,让人民裁决。同志们,这一天为时不远了……”
人们开始是息声静听,接着,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讲到后来,终于被热烈的掌声打断。
听着刘栋感人肺腑的言语,秋菊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喊了声“刘主任!”便扑进他怀里,象见了久别的亲人,直到此时,才失声痛哭起来。
刘栋爱昵地抚着她的短发,两行热泪挂在干瘦的脸上。众人看在眼里,大为动情,人们的感情随着气氛的变化时起时落,把悼念死者的现场变成了声讨会。
“闹鬼”之谜揭开了,这里不少行家里手,据分析,赵辛被剜眼割舌后,并没立即毙命,但身受重伤且手足被缚,苏醒过来后,又动弹不得,凄厉的呼声,绝望的啜泣,偶尔随风传出,故使人听来阴森可怖。
敌人为啥杀害他,而又不立即治死?成了人们心头之谜。
此事,对医院震动很大,加之刘栋他们多方做工作,坚定不移地当众宣布,历史决不会逆转,人民必胜。共产党不仅要打垮一个旧世界,还要建设一个新中国,广大知识分子将成为国家主人,在未来的建设中大展宏图。
医院职工终被唤醒,暴发出来的激情前所未有,使刘栋、岳萍、田光十分感动。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清理了垃圾,铲除了杂草,填平了弹坑,修补了残垣断壁 的楼宇。更可贵的,把反动派洗劫医院时冒着生命危险珍藏起来的器械设备献了出来,经过一段努力,终于井然有序地复业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解不透的谜 9
刘栋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困难,没使他折服,却更精神焕发。这个有二十年军龄的团政治委员,看到医院里里外外的人流,恍惚间,犹如他在战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濒添了力量。旺盛的精力和他五十挂零的年纪有些不相称,多皱的面孔和已有几缕银丝的头发,不但没能使他显得苍老,反衬得更加精力充沛和坚毅,身子不高,却壮实、魁伟。
他毕竟是和敌人较量了多年的老手,并没被眼前的胜利陶醉,心事重重地漫步在沁芳湖畔,看看天,黑云块块,悠悠东去,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大地忽暗忽明,沁芳湖面升起的薄雾,一团团飘起,灰濛濛,湿渌渌,轻烟似的笼罩着大地,整个汇江城沉入烟波飘淼中,树木、楼宇、车辆、行人,神秘地隐现在云天雾海里,掺杂着火药硫磺气息,一股股扑鼻而来。隆隆炮声,象闷雷在天际滚动,震响。眼前似又掠过寒光闪闪的刀光剑影,身旁又响起金戈铁马的残酷搏斗。警钟似的提醒他,战争火焰就在身边燃烧,天下怎能太平?敌人决不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预感到,将有更大的风暴袭来。又想到赵辛之死,从人们口中得知,他是个不涉足政治的人,有人给他打了个比方,说赵辛是林黛玉初进荣国府,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任风云变换,对他毫无所动。就象阴晴雨露全然不知的人。加之医术高明,常为蒋成趋一家看病,颇受蒋氏器重。这样一个人,为啥在逃窜之际,亡命之时,慌慌如丧家犬,急急似漏网鱼,却要两次三番骗去加害,而又挖眼割舌,不立即至死?要杀戮无辜,大有轮不上他之理,这是为什么?……会不会是无意中发现了敌人什么隐密,他的存在对潜伏下来的特务构成某种威胁?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回到屋里,刚刚坐下,就见岳萍匆匆走来。
刘栋示意她坐下,见表情有异,问:“有新情况?”
“嗯哪。”岳萍兴奋地回答着。这位原太行文工团的战士,和刘栋相处不久,旺盛的活力,使他对这位年轻姑娘十分满意。虽然,还流露出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气,但在很大程度上的老成持重,是这样年纪的人所难得的,“去仓库的偶然机会,在废纸堆里发现了一些零星的档案材料。”
刘栋感到事出突然,为之一震。
尽管,医院按他们的意愿顺利开张,一批骨干亦已涌现,广大职工分明有种压抑感,情绪不振,惴惴不安。来自对形势的担忧,还是院内的潜在威胁?也许二者兼有。不搞清人员本来面目,很难知仁善任,甚至易被敌人戏弄,钻空子。而要搞清,又谈何容易?正象淑菲、华兰透露的,三人受命进驻医院时,曾担任我汇江地下组织负责人的一位市府领导告诉他们,汇江医院为争*、反内战斗争,一度开展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引起全市触目,对汇江影响颇大。但不幸,党组织在一夜之间突遭惊变,连外围进步群众都无一幸免。是叛徒告密?却未触及到市里我地下组织,当时考虑,有可能是特务混入内部,解放前夜,由于蒋成趋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医院也就成了敌特在该市的大本营,不少同志在这儿惨遭酷刑并被杀戮。医院,连同沁芳湖畔,成了阴风惨惨的世界,鬼哭狼嚎的地狱。一到晚上,迷雾锁湖,行人却步。当时因形势急转直下,敌人预感到灭顶之灾,疯狂*,斗争激烈而又错综复杂,未顾及调查,至今仍是个悬案。
“鬼”到底是谁?这是刘栋他们既得提高警惕又必须弄清的问题。然而,所有档案材料,又被敌匪溃逃时焚烧一空,真可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为此,搞清一些人本来面目,已是刻不容缓,忙问:“谁的?”
“陈寿延副院长、毕哲峰、李承斌、李克……”岳萍一气儿说出十几个人的名字。
偏偏又是一些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刘栋问:“材料上咋讲?”
岳萍刚开口,田光推门而入。多年侦察工作养成的习惯,行动敏捷,说话幽默,尤其那双猎人似的小眼,机警、敏锐,常把一些严肃的问题,用幽默的话一语道破。他刚从市里军管会开会回来,本想向刘栋汇报市里会议精神,一听,“好啊,送上门的货,洗耳恭听。”一屁股坐到靠墙椅上,点燃一支烟,两眼一眯,有滋有味地抽起来。
刘栋说:“如市里会议紧急,你先谈下?”
他眼也没睁,有点狡黠地:“重要,但塌不了天。”
岳萍友爱地白了他眼,“你哟,有时风风火火,有时又雷打不动。”象背书似的谈起来:“陈寿延是位*人士,因与反动院长蒋成趋不合,一度受到打击、倾轧。为营救进步人士,曾联名于《汇江晚报》发表声明,受到特务追踪和恫吓;毕哲峰因言论过激,参与反内战*入狱……”
听着岳萍的叙述,刘栋布满皱纹、略显干瘦的脸,在急剧变化着。而他一双眼,似乎在从岳萍的话语中捕捉着什么,专注、倾心,仿佛一个有经验而又负责的导演,在聚精会神地监督和观察演员在进行的戏剧表演。岳萍早讲完了,象还没从沉思中醒来,旁若无人地怔在那儿。
岳萍再看看田光,仍有些狡黠地靠在椅背上,眼半睁半合,脸似笑非笑,贪婪地抽着烟,似置身局外,又象陷入沉思。
两人的表情,使她有几分尴尬,无所事事地玩弄着半支铅笔,一双明快的眸子,瞧瞧刘栋,又看看田光,她猜不透他俩的心。
刘栋没头没脑地问:“这些材料为啥会出现在仓库里?和乱纸堆放在一起?”
这些问题,岳萍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当出乎意料地发现后,欣喜之余,也给自己出了一连串问号。刘栋既提出来,就谈出了自己的判断:“我也曾想,是不是敌人摆下的迷魂阵?”瞟了两人一眼,见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也许,是我当时地下组织保存到这里,为我们胜利后提供线索?或是敌人遗漏了,我们接管后,打扫屋子时,被人作为废纸放到那儿?再一个可能,敌人溃逃时,慌乱之际,未能来得及销毁这些一般性材料?也不能排除,敌人有意放出的烟幕……”岳萍滔滔不绝地谈了几种可能,看看两人,仍沉思不语。
其实,刘栋的心随着岳萍的话,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团团迷雾:我组织惨遭破坏,无一幸免,至今是个悬案;陈寿延、毕哲峰等人独支门户,且慷慨激昂,却不让自己亲属复业,而他们的亲属恰恰又是诚心拥戴新社会的人,是个谜;李承斌等人对他们敬而远之,冷眼旁观,是个谜;赵辛之死,是个谜;现在,却又在一个极普通的角落里突然冒出这些不普通的材料,又是个谜。整个汇江医院,好象隐现在暮霭轻纱之中,迷迷茫茫,若明若暗,犹如一个迷魂阵,使人难析难解。沉思少倾,他在心里说:“不,不会这样巧合,在目前斗争十分尖锐复杂的情况下,一着不慎,将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把那叠材料推向一边,说:“这东西出现得有些离奇,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还是让行动作证吧。”他看了田光一眼,“谈谈你的看法。”
田光扔掉烟蒂,站起来在室内踱了几步,脸上显出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答非所问地:“我们现在这座医院,好比一座古庙,里边有神有鬼,有仙有妖,是神仙显灵,还是鬼妖作祟,只有刮目而视了。”
刘栋很欣赏他的比喻,满意地点点头。
岳萍被他那不屑的神色逗笑了,“你哟,就只会盘马拉弓不射箭。”
田光滑稽地眨眨眼,两臂一摊:“射向那儿?没靶子呀!”又点燃支烟,美美地抽了口:“不过,是真经,是假货,只有和尚能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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