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奇(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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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上卷)-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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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姐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衣篮子一丢,一把抱着了郑郭氏。

  郑郭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超常的举动闹得惊不是,喜不是:“一姐,你怎么啦?”

  一姐松开了郑郭氏,心中的一口气顶着没出出来,憋着大红脸说:“嫂,我哥……”话没说完泪水扑挲挲下来了。

  板桥的包袱被他的学子拿着了,一大帮村人孩子围着他说着笑着往家中走来。突然村人们都不说话了,板桥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蓦然间抬头,熟识的家门口前,伫立着愣愣的郑郭氏、一姐、淳儿。

  板桥竟一时无语,意识空境什么也没有。

  一姐下了门口的坎子阶,把板桥的行装拿过去,假嗔地擂着他的肩:“哥,你是死人啊!”把愣着的板桥狠劲地往郑郭氏面前推去。顶着郑郭氏的鼻尖,望着那双嗔怨不得,爱意难匿的泪花盈盈的大眼,板桥内疚涟涟,当着众乡亲,他只得不好意思地掩饰道:“嘿嘿,我都识不得自家的门了。”

  村人们爽朗地大笑起来,识趣地散人了。

  初冬的月夜,是最清新的,朗朗遥远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雾,碧蓝碧蓝,仿佛倒悬着的如洗的海平面,一弯钩钩月恬静地漫泻着她皎洁温柔的光晕,给嘈杂喧嚣的人世间施送抚慰的馨暖,让世间万物浸入一种如梦如幻的安息。

  板桥抱着淳儿坐在一边看着妻子收拾自己的行装,淳儿叭嗒着小嘴吃着板桥从外边买回的芝麻糖,他快活地在板桥的怀里晃悠着小腿:“爹,北京的芝麻糖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板桥不经意地说,目光离不开久日不见的爱妻。

  郑郭氏低沉地怪怨道:“出去就不知道归家……为了一个外乡的姑娘,还把朝廷得罪了……”

  板桥苦笑不得,女人的眼睛就是喜好盯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你说什么呀,这是哪对哪啊?得罪朝廷与外乡的姑娘有什么瓜葛?”

  郑郭氏仍然叨咕她的,一泄心中的怨情:“没有瓜葛,村里人有那么的闲话?你知道人们说你什么吗?大傻子!为一个姑娘……”

  板桥无奈地笑道:“我跟你说过了,让朝廷抓了,跟那个姑娘没关系!”

  郑郭氏“哼”了一下:“没关系?一走几个月不归家,又是什么拴了你的心?”

  板桥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他明白,这种时候让辛劳的妻子多说几句疑心的话,也是应当承担的。他抑住了被误解的屈辱,轻声说道:“我刚刚到家,看你都看不过来,可你呢,没完没了地数落,不想让我安神了是不是?”

  郑郭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往下多说,转换话题道:“家侄儿跑到我娘家报的信,说风声过去了,我和一姐就回来了。一姐的爹差点没把一姐打死。到第二天,家侄儿又告诉我说你给抓到北京去了,我的魂儿就没了,生了一个月的大病……”

  因了自己的冲动,让妻小受了这么大的罪,板桥思忖之下内疚难当,放下腿上的小儿,走到郑郭氏的身后拦腰搂住她,在她的颈项中深深地吻了下去。

  淳儿在一边吃吃地笑了,郑郭氏推开了板桥:“谁要你这么亲热,也不看看还有什么人。”

  板桥没搭理女人的假嗔,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那张慈善温和的脸经历了过多的磨难,当年的润色已经无踪无影,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的皱纹,仿佛一粒小石子丢在平静的池塘里漾出的水波纹。板桥的内心里涌出一股歉意的酸楚,轻轻抚着那张曾给过他无数次慰籍的脸,轻轻抚去爱恨交织的那些抚之又出的泪花花,无限温情地说:

  “真对不住,板桥让你娘儿俩受苦了。”

  郑郭氏抹了一把泪眼:“还说这份缺情的话儿干什么?总算香火没白烧,菩萨把你保回来了。”

  郑郭氏的心绪似乎有了缓和,他草草地丢下了手中整理的东西,从板桥的身后抱起了专心嚼糖的小儿:“淳儿,睡觉去,你爹累了。”

  淳儿不懂事,一个劲地在郑郭氏的怀里又是蹲腿,又是叫唤:“我不睡我不睡,我要跟爹睡,我要跟爹睡!……”

  一姐走近窗前遥望,清澈的天际上一弯钩月,皎洁的笑靥就象探进了她无边心底的深处,说她痴,说她疯,亲她怜她。谁说不是呢,钩月勾起有情人的温馨,也能勾起相思人的惆怅。自从上次那个麻大人上门提亲以来,一连串的变故把她与板桥的情感拉扯得更近了,过去朦胧中想过的事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尽管板桥给她写过“心泪独饮”的绝情词,但在一姐深深的心田里,她已经把自己当作板桥的人,这种情感在板桥被押解递京的无望的日子里,失落与恐惧没有一天不在咬噬她惶惶不安的魂灵,背地里,泪水洗出了她的苍白,牵挂烤出了她的憔悴。板桥的归来,她几近干枯的心泉重新有了新机,她不敢看他,却又那么想去看他,哪怕一分钟也不愿意离开他。板桥何时纳她进郑家的门,她不问,也不用问,他给她的眼波她读懂了,她在他心中有他人无法置换的位置。但眼下为了他的安神与身心,她不得不远离他,真真是:情到深处人孤独,幽掬清泪到天明。

  一姐抚琴出神,浮想连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一姐,一姐。”

  “爹?”一姐打开了房门,见父亲一脸醉态,浑身挥发着熏人的酒臭,她惊诧地赶忙上前架住了他:“爹,你上哪喝了这么多的酒?”

  “不多。为你,我喝的再多也是不多。”王富贵满口胡言乱语,“从今天起,谁再敢搅和我女儿的事,我带猎枪,啊不,我让官府的衙役,啊,扑哧,一枪结果了他!”

  “你喝多了,少说点。”一姐给她父亲灌了一满杯茶水,又拧了条毛巾帮着擦干了他嘴角,还有他胸前的脏物,哄说道:“走,爹,我扶你回屋躺下。”

  “躺?啊,不躺。”王富贵酒醉肚明,他醉眼朦胧地望着女儿,难以自禁地打着酒嗝:“一姐,你,你也大了,爹爹迟早留不住你,啊……”

  一姐以为父亲在与村人喝酒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她与板桥的不三不四的闲言碎语,那张秀脸蹭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爹,别人说什么,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那些嚼舌根子的,什么好话到他们嘴里全都变了味。”

  一姐的话从王富贵的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他一个字没听见,只顾自说道:“上回要纳女儿进家的那个麻大人现在风光了,升了大官,作知府了,扬州最大最大的官……”

  “他升他的官,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一姐毕竟年轻,什么事想当然的多,即使有联想,也不会把它当回事。

  王富贵想呕没呕出来,瞪着红眼企求道:“好女儿,再给爹倒杯水来。”

  一姐去倒水,王富贵叨叨他的:“人家麻大人病倒了,我有诚意让你去给他冲喜,哎,好,你表哥那帮狐朋狗友里的什么人,把我带去的刘半仙打了不算,还脱了人家的衣服,冒充刘半仙把我冲,冲喜的好事给搅了,还给麻大人吃了屎啊尿的,啊啊啊……他们没想到,反过来把麻大人的毛病调理好了。麻大人上公堂的第一天,就把这件事查清楚了,念在弄拙成巧的份上,麻大人没有追究这个人,但他把我请到府上去了,给了我五百两白银,奖赏我的诚意,又说,我女儿他要定了……”

  “爹!——”

  一姐的一声惊喊,将王富贵的魂喊去了一多半。他愣愣地看着怒容满面的女儿,“你,你这么喊做什么?吓死我了。”

  “你答应他了?”一姐预感到什么不祥,但她仍抱有希望地看着他爹。

  “我答应了,怎么啦?”王富贵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过几天,我就是知府大人的泰山了。我能不高兴,能不多喝吗?”

  王富贵只顾自己高兴,他哪会想到一姐的心就象被一把利刃凌迟了一般。一姐欲哭无泪,呆呆地站在那里,木头人一样。

  “女儿,我的好女儿,爹爹的心思到今天总算了了。”王富贵醉眼看着一姐,“这是我一生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我要,要去睡了,来,女儿扶我。”

  一姐恨不得撞墙去死,但她没这么做,她想到了表哥,想到了死去的娘,听见王富贵的喊声,她从幻境中走出来,不情愿地架住了势利眼的爹。

  3

  夜已经很深了,妻子搂着小儿早已进入梦乡,板桥昏昏欲睡,但他眯上了眼又被莫名其妙的心绪挑醒了,一姐让他爹给麻三贵冲喜的阴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既有今天,就有明天,一姐的将来迟早要被他糊涂又势利的亲爹葬送掉,怎么办?纳她进家?妻子会怎么看?话又该怎么启口?板桥想不出一个得体的好法子,哎……心焦如焚的他口干舌燥,轻轻起身去喝茶,窗户外传来一姐似有似无的呼唤声,他几乎有过预感似的奔向窗户边,打开了窗户。

  “是我,哥。”

  板桥慌忙出去开了大门,将失魂落魄的一姐领到了自己的画室。

  “阿妹,出什么事了,啊?……”

  “我爹,他还是要把我嫁给那个麻三贵……”

  “这事我知道。”板桥把一姐扶到椅子上落了座,“他要把你送给麻三贵去冲喜,让我几个兄弟把事情搅黄了,我今天刚回来,还没落到和你说这件事。”

  “麻三贵他把这件事破了,我爹刚从他家里喝了个烂醉回来。”一姐急得语无伦次,“我爹说这事说定了……”

  板桥在不大的屋子里踅足不止,突然决定了什么,快步来到一姐的跟前:“阿妹,你要体谅表哥为什么这么优柔寡断……”

  一姐立了起来,一把用手捂住了板桥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

  她的眼在他的眼里有了难以言说的娇情,他的在她的眼里是那么的深邃,板桥的内心有了一种不能抑制的躁动,他抓起了她的胳膊,轻轻将她揽进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他宽大的胸上,有了前所未有的依靠;他的头埋进了她的纤柔温香的颈窝里,有了

  “一姐,你是我的,嫁给我。”

  他把她抱得紧紧、紧紧的,他知道,他此生不能没有她。

  她在他的胸前偎得紧紧、紧紧的,她不再想,她永远永远归属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板桥似乎从梦境中醒来,凑着一姐的耳根轻声地说:“好妹子,我会想法子到你家去说这件事。天晚了,今晚你还得回去……”

  一姐不说话,她不想走,她怕,怕过了这一夜,事情又不知道成了什么样。

  “别怕。走,我送你回。”他在她的眼窝里深情地印上两个深深的吻。

  板桥送走一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他无法入眠,明天怎么过妻子这一关成了他的心病,他左思右想,一个诡黠的念头生成了……

  早晨有雾,薄薄的雾,紫红的太阳只露出了它些微的光晕,雾洗的村庄、原野散发出温柔的清香的气息。朝霞穿过雾氲在潮润的大地漫泻着她羞涩的光彩。江村的屋脊上方漂浮着炊烟的氤氲,断断续续传来鸡鸭鹅的欢叫声,给忙碌的农家增添了特有的热闹。

  板桥家后院里,早起的郑郭氏料理完饥饿唤食的家畜,抱出郑板桥的一堆脏衣物准备搓洗,例行地索检衣物里可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她在一件外套的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不经意地展开了它。

  这是一首词作的草稿,上面写着:

  《踏莎行&;#8226;无题》

  中表连姻,诗文情愫,十年幼小娇相护。不须

  燕子引人行,画堂到得重重户。

  颠倒思量,朦胧劫数,藕丝不断莲心苦。分明

  一见怕*,却不到*处。

  郑郭氏是个书香人家出身的女子,一看便知,板桥词文中所说的中表姻亲里能与板桥诗文往来的非一姐莫属了。她思忖道:“看来,拴了板桥心的还不止一个女人……”想想有些伤悲,竟泪水下来了。

  郑郭氏自语道:“我,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一姐是板桥青梅竹马的小表妹,郑郭氏清楚地记得,一姐来家中讨教板桥的诗文或是字画时的神态,她一会儿调皮地学摩男儿模样,一会儿又娇羞地索笔要板桥手把手教绘,两人间含蓄周旋的温存形迹,郑郭氏不是没有感觉的,冲着她在场,两人的举动多少是有些拘谨的。有一次板桥教画时,为什么事走了下神,一姐手中的笔没有握牢,报废了一张画子,气得一姐假嗔地好生擂了板桥一通,郑郭氏说了句“一姐,也只有你敢这么欺负你表哥,他护你就跟护什么似的。将来你要是找不到你表哥这样的相公,我看怎么过日子?”无意间的一句话说到了一姐“情深如许”的内心深处,惹得一姐脸色绯红,羞如春桃。

  情愫日久,护娇生得莲心苦,如今暗恋欲求*,板桥心系表妹一姐,其意跃然纸上。

  郑郭氏想到这里,心口陡然疼了起来,她捂住了胸口,忍住突如其来的精神刺激。刚要把那张词笺收起来,她的身后传来了板桥的说话声:“他娘,你怎么啦?”

  郑郭氏掩饰地:“没怎么,心口不舒服。”

  “累了就别洗了。”板桥关切地说,“今天我想出去,早些烧早饭吧。”

  “饭烧好了,在锅里,你自己先吃吧。”郑郭氏强作轻松地说。“我把衣服洗了,今天的天好。”

  板桥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从郑郭氏的神色里,他已觉察到他的预谋在她的心中引起了不快,装出没事人一样漾出笑脸说道:“今天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看着娘子洗衣服。”说着拿起娘子的手硬往澡盆里塞。

  郑郭氏挣扎着:“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你手上是什么?”板桥说道,“我写下的诗句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

  “你写给谁的?”

  “……”

  “你心里到底装了几个女人?那个叫小梅的姑娘不算,这里又出来一个表妹,还有谁?你何不纳回家作妾?免得在外偷偷摸摸!”

  “人家遇难,见死不救那还叫人吗?”

  “我说是表妹一姐!”

  “娘子,你吃醋了是不是?”板桥在心里发笑,真想一下子把事情全端出去。

  “我成天到晚操持这个家,哪有闲功夫想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事?”郑郭氏讥嘲地说,“这都是你们汉子们干的勾当!来世我投胎作了汉子,我也会这么做了,跟在你身边,不用教,看也看会了。”

  “别说这么难听的话……”板桥痛苦地捂住了被羞辱绞杀的心。“你知道我是怎么写下这首诗词的么?实话告诉你吧,一姐被他爹送人当作‘冲喜’的新娘了……”

  郑郭氏愣住了,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的,我这首词是写给表妹的,写她想得很多很多,我想起我和她小时的两小无猜的情形,想起她天真可爱的身影,‘中表连姻,诗文情愫,十年幼小娇相护’;我可怜我自己,可怜我无法解脱她的痛苦,可怜我失去她我的悲伤,‘颠倒思量,朦胧劫数,藕丝不断莲心苦’。我怕见她,我无名无份,我无钱无势,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寄人篱下,我的心流泪,淌血……”板桥不可遏止地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别说了。”郑郭氏明白了板桥的一切,没有了脾气:“求你别说了。没想到,敢到京城里与皇上争辩说理的郑板桥就是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汉子。说出去,你丢不丢人?”

  板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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