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枪。”廖耀湘说。
“对不起,我只为杀鬼子开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岳昆仑,话里都带着火药味。边上的卫兵瞪圆了眼,心想这是个什么二球兵!
“你知不知道一个士兵违抗师长的命令是什么后果?”廖耀湘的手搭上了佩枪。
“你可以毙了我。”岳昆仑定定地看着廖耀湘。
“我成全你!”廖耀湘抽枪很快。枪管顶上了岳昆仑的眉心,岳昆仑依旧站得像根标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打一枪。”
“对不起长官,我不会表演。”岳昆仑还是刚才的神情,眼都没眨一下。廖耀湘心里暗叹这个兵的心理素质。
“好!”廖耀湘收枪,“二OO师没有孬兵!”
“愿意留下的话我让你带兵。”岳昆仑一身军装破烂脏污,廖耀湘瞟一眼臂章,还只是个二等兵的徽记。
“谢谢长官,我得回自己部队。”
“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记住,我这句话一直有效。”廖耀湘一抛三零步枪,岳昆仑接住。
“传我命令!调一个排将这位弟兄安全护送到二OO师。”
“是!”传令兵出了工事。
“谢谢。”岳昆仑敬个礼,转身往外走。
“等等。”
岳昆仑站住。
“你叫什么名字?”
“岳昆仑。”
缅日联军2
岳昆仑刚进二OO师驻地,黄翔远远就迎了上去。他一宿没睡,就那样等着。黄翔刚到跟前就木住了,只有岳昆仑和一群马。
“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
黄翔没往下问,手抚着一匹战马的马鬃,别过去的脸使劲地仰着。
“飞机都被炸了,他们……都是好样的。”岳昆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月九日,二OO师从叶达西开拔,向平满纳转移。一路上都有零星的枪响,被炸塌半边的公路桥梁随处可见。周简说,是缅奸在扰乱。十一日,二OO师全部到达平满纳。
一连奉命到老城西南一块高地上构筑阵地。
百来号人在街上稀稀拉拉地走。大伙好像又回到了同古,一样的断壁残垣,一样的碎砖破瓦,到处都是被飞机轰炸过的痕迹。不时有大队的官兵迎面走过,仔细看胸章和臂章,是第96师,他们在四月一日前后到达的平满纳。
“连长,平满纳会战我们师还是主力吧?”周简瞅着满街的兄弟部队问。这是他入缅以来第一次看见二OO师以外的国军,心里有些兴奋。
“主个球!刚才问过军参谋了,军里准备让96师作核心师,我们师和新编22师为左右翼。”段剑锋斜乜着眼看96师的兵,好像96师该了他多少钱。
“这回全军都开上来了,还不把鬼子打成个烂茄子!”哨牙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平满纳除二OO师、96师已经到位,新编22师也有部队在陆续进入。
“那得看西线的英国佬,东线的第6军能不能顶住。”一个弟兄插嘴说。
“别他娘的瞎议论!动摇了军心老子毙了你!”段剑锋一甩手,烟头在对方头盔上溅出火星。士兵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日军第15军团司令部里,藤原山郎和四个军官站得笔挺,接受司令官饭田贞二郎的训话。四个军官分别是第18、33、55、56师团的师团长,少佐军衔的藤原山郎站在几个将官里面,显得突兀刺眼。
“我军下一个攻击的中心目标是缅甸首都曼德勒,为达成此战略目的,必须夺取曼德勒南面的平满纳。目前防守中路及平满纳的守军为重庆军之精锐——第5军!我军应避免与其正面战斗,攻击其薄弱的侧背。”饭田贞二郎站在一面巨大的作战地图前面,指挥刀指向墙面。
“位于第5军右翼的英守军节节败退,已丧失士气,判断将不会有大的抵抗;左翼的第6军,可以判断其一部在协助第5军方面战斗,主力继续警戒来自萨尔温江上游的我军以及泰军的进攻。第6军兵力单薄、防线漫长,极易被我军突入!重庆军第66军除新编38师到达曼德勒,其余部队尚迟滞在滇缅边境,不足为虑!”饭田贞二郎转过身来,几个下属一挺身子。
缅日联军3
“我命令:第18、第55师团继续担任中路进攻任务,突破斯瓦河阻滞之敌,迅速向平满纳挺进;第33师团向西线的仁安羌和八莫方向突进,歼灭丧失斗志之英军;第56师团前出至乐可,待重庆军被吸引至我军左正面,再神速广深地突进右翼,切断重庆军的各条退路尤其是汽车路,以形成大包围圈,将重庆军主力压向曼德勒以西的伊洛瓦底江予以歼灭!”饭田贞二郎军刀出鞘,刀锋倏然割断腊戍一线。
“是!”四个师团长顿首。
藤原山郎用余光扫下第56师团长渡边正夫。第 56师团战斗力极强,行军神速,火力强大,尤擅山地丛林作战,是日军里赫赫有名的“龙师团”。
“命令:藤原山郎特种队为机动部队,可自主选择打击目标!”
平满纳西南高地上,一连在赶筑防御工事。工事就地取材,一棵棵树木被砍倒,一个个沙袋被灌满。士兵们大都光着膀子,汗水滑过伤疤,滴落泥土。他们不怕吃苦,他们习惯吃苦,他们哼着小曲、喊着号子,脸上有笑。
“这些外国佬干啥呢?”田永贵和三排的弟兄坐在一堆圆木上休息,不远处几个英国人在拍照。
“都是洋记者,摄了相去登报的。”杨玉成咬着烟锅说。
“操……”田永贵赶紧穿上衣服,连风纪扣都别上了。
“不热啊?”牛牯摸着黑乎乎的胸毛问。
“热?热也得穿。这叫个啥?‘文明’!‘文明’懂不?”田永贵整整帽檐,向几个英国记者使劲地摆手。
“哈喽!”几个英国记者冲这边走了过来,手里大拇指竖起。
“哈喽!哈喽!”田永贵哈腰撅腚地回礼。
“田永贵!你要在沦陷区,一准是汉奸。”哨牙打趣,大伙都乐了。
田永贵没有像往常一样骂娘,表现得特文明。几个英国记者已经走到跟前,意思要帮他们照相。田永贵抓一挺捷克机枪横在胸前,军姿拔得笔挺。
“没准这摄相就上了报纸,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也让保长和那娘们看看,咱混得不孬。”田永贵心里盘着小九九。
几盏镁光灯照面一闪,田永贵两眼一花,人差点没倒了。“啥玩意儿啊,比闪光弹还厉害……”田永贵心里继续嘀咕。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看不清东西,两腿也站不稳了,可田永贵还是绷着。给田永贵拍了几张,几个英国人的目光落向岳昆仑和大刀,他们觉得这两个隐在人堆里的中国士兵很酷。
“大兵,拍张照片,给你们上头条!”英国记者冲俩人说中国话,大刀和岳昆仑摇摇头。
一个记者对着俩人按下了快门。白光一闪,大刀的手遮住了眼,岳昆仑揉揉眼,一团光斑在眼前飘。大刀一下从木堆上跃下来,梗着脖子就要发作。 txt小说上传分享
遭遇敌人1
“大刀!”杨玉成一声吼。他要不喊住,按大刀的脾气,能把几个英国佬的相机砸了。
“走了!”杨玉成搡下大刀,“都起来了——!”
三排跟着杨玉成往南面山包走,几个记者还在后头跟着。按师里的命令,得把阵地前可提供掩护的建筑物全部清除。
山包上是一片宝塔群,二百来座,古旧的青砖斑驳出岁月。
“造孽啊……”杨玉成看着塔群。每一座塔上都有小佛雕,每一个佛雕都好像在看着他。杨玉成信佛,国军里很多弟兄都信,可有什么法子,这片宝塔是军里下命令炸的。
“每座塔基上都安好炸药!”杨玉成下命令。
“你们要毁了这些建筑?”英国记者围了上来。杨玉成不搭茬,弟兄们已经在安炸药了。
“我们抗议!这些都是文物,你们是在犯罪,对人类文明的犯罪!”几个英国人神情激动。
“我不懂你们说的大道理,我就知道这些东西留着,会送了弟兄们的命。”杨玉成说。
“现在说犯罪了?你们烧圆明园的时候怎么不说犯罪?”周简一句话把他们噎住了。英国记者不再阻拦,只是四处拍照。
三排在山坡棱线处伏下,一根导火索弯弯曲曲地通向对面的山包。
“没人了吧?”杨玉成望向那片塔林问。
“没人了。”爆破手答。
“准备!”
“等等。”岳昆仑示警。
岳昆仑把枪架上,瞄准镜当成望远镜用,一大群缅甸人正涌向预设了炸药的山包。
几十个缅甸人团在塔林里不走,嘴里叽里呱啦地喊。三排没有人懂缅甸话,看对方那表情,应该是在骂他们。
“乡亲们——我们也不想毁了这些塔。没法子呀!为了挡住鬼子,只能委屈你们了!都散了吧——”杨玉成一遍一遍地劝说,嗓子都喊哑了。缅甸人对三排的士兵推推搡搡的,士兵们把枪都顶上了火。几个英国记者围在边上,镁光灯咔嚓咔嚓地闪。
“跟他们扯那些干啥?不走就开火!”大刀手上的二十响机头大张。
“别胡来!把他们赶开就算了。”杨玉成也没招了。
士兵们把缅甸人往外推,缅甸人情绪更显激动。一个弟兄无意间触到一个缅甸人的腰部,撸子的形状。
“他们有枪!”士兵喊声未歇,枪声响起。缅甸人的枪管顶上他的胸口,近距离开枪。这些穿着农民衣服的缅甸人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被日本人收编的缅甸便衣队。三排的弟兄瞬间举起枪管,缅甸人全部拔枪。
“别动!别动!”双方激烈地叫喊,眼里都是惊怖。太近了,近到能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近到口水溅在对方的脸上。生与死,一线相悬。
遭遇敌人2
大刀率先开火。机枪撞针击上弹壳底部,清脆的声音震断了三排弟兄紧绷的神经。所有指向缅甸人的枪口喷出了火焰,子弹慢慢脱出枪膛,在空气中破开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弹痕。缅甸人复杂的表情定格,狰狞、惊惧、茫然……一粒粒子弹映入他们缓缓收缩的瞳仁,他们的食指在下逐渐下压,太慢了!子弹倏然加速,刹那占据视野,红光,永远地空白。
几名英国记者永不会忘记那一幕:短暂的对峙后,是密集的开火和飞溅的血肉;残酷的近距离射杀后,是一地尸首和青烟袅袅的枪口。才十几秒,几十条生命在这世上消失。三排的士兵半晌没放下枪管,血腥的一幕在脑海里不断重现。如果没有两挺轻机枪,倒下的会是他们。
山包被一连串的爆破炸得灰尘漫天,林立的塔群夷为平地。弟兄们上去检查,脚刚踏上废墟,大伙眼直了。烂砖破瓦间散落点点光芒——猫眼、翡翠、玉石、祖母绿……每一座塔里都放了一个宝石。惊愕片刻,田永贵带头扑了上去,再不顾身后频频亮起的镁光灯。士兵们一窝蜂地扑上,叫声里是狂喜。三排现在就四个人站着没动——大刀、岳昆仑、杨玉成、周简。
“你咋不拿?”大刀问立在一旁的岳昆仑。岳昆仑嘴角牵下,啥也没说。
“排长,你得制止他们!”周简皱着眉头。弟兄们在废墟间抢得烟尘弥漫,枪丢得老远。
“为啥?”杨玉成慢吞吞地点一锅烟。
“不问自取,就是偷!”
“你觉得该问谁去?问他们?”杨玉成朝一具缅奸的尸体侧下脑袋。
“这些财富属于缅甸人民!世界舆论会谴责我们的!”周简声音陡然拔高。几个英国记者顾不上这边,正忙着拍中国士兵抢夺宝石。
“你从来没过过缺衣少食的日子,不会明白他们牲口样的日子……这不是钱,这是他们活下去的盼头……”杨玉成慢慢呼出一口烟。
“你下不下命令!?”周简脸憋得通红。
杨玉成蹲下来,眼望向别处。
周简转身下了山包,心急火燎地在连指里找到段剑锋。
“连长,就由着他们胡来!?”
段剑锋点根烟,沉默一会说:“周简,你说弟兄们是为什么打仗?”
“当然是抵抗侵略,保卫国家!”
“还有呐?”
“还有什么?”
“按我说,他们先是为吃饱肚子打仗、为亲人打仗,然后是为同一个战壕的兄弟打仗。仗打完了,他们如果能活下来,还得回去种地,过苦日子,受二茬罪……”段剑锋拍下周简的膀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迟早还得带兵。一个好军官,不但要懂得如何去指挥,更要体恤下边的弟兄……这事对谁也别再提了。”
段剑锋的反应出乎周简的意料,周简后来没再对谁说起这件事。接下去的几天,三排好像集体打了鸡血,工事进度让一连的其他弟兄瞠目结舌。那几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几名英国随军记者的帐篷叫人给洗劫了,没丢钱,就没了全部的胶卷底片。几个记者呼天抢地,状告到军里,上面派人查了两天,也没了下文。
四月间,小麦杨花时候,乡间田头,迎着风吸口气,人就醉了。
山顶阵地上,岳昆仑抱枪靠坐,眯着眼看向远处。蓝天万里走云,森林延绵出壮丽。边上的田永贵哼着十八摸,一脸的惬意。这几天难得地平静,鬼子只有小股部队到达平满纳正面,正面归96师防守,二OO师实实在在休养了几天。
遭遇敌人3
“糟践了,多好的庄稼……”杨玉成看山脚麦浪起伏,等不到收割,就得让战火毁了。
“听说了吗?英国佬已经从阿兰庙退到仁安羌了。”一个弟兄说。
“东线的第6军和英国佬一个旅,也往北退了很远。”另一个弟兄说。
“你看这次会战能打成么?”杨玉成问一边的周简。
周简欲言又止,点根烟还是没说话。周简原来不抽烟,同古战役以后就抽了,一天两包。弟兄们听说的周简也听说了,很多事情越是压着不让传,传得就越快。东线的鬼子已经攻到了乐可,乐可的右面就是平满纳,也是第5军的侧背;仁安羌在平满纳右后两百多公里,不管乐可能不能守住,平满纳已经过于前突,第5军的右翼已完全暴露。嘴里很苦,周简把半截烟甩了出去。第5军退出平满纳已不可避免,也许就这两天,周简这样想。
“岳昆仑——连长喊你去连指!”通信兵在阵地后边喊。
岳昆仑握着枪站起身,大刀在边上瞟他一眼。大刀不知道岳昆仑上回跟游击队去执行了什么任务。那次任务回来后,岳昆仑话更少了,闲下来就是发呆。
“连长。”岳昆仑进到连指,段剑锋走到他跟前立住。岳昆仑瘦了,腮陷了进去,脸上却更见棱角,冷冷的眼神就像柄浸在冰水里的利刃,寒光凛凛。
“吃不饱吧?”段剑锋问。英国人的补给已经完全跟不上,现在部队经常每天吃一餐,很多还是华侨援助的大米,蔬菜就更别想了。
“谢谢连长。”岳昆仑早不在乎吃什么,胸中仇恨满溢。
“上次的任务你立功了,等回到国内……我给你请功。”段剑锋脸色暗了一瞬,谁又知道谁能回去。
“不用了,多给我些子弹就行。”那几箱三零步枪子弹,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已经让人去弄了……廖耀湘向师里要你,你愿不愿去?”
“不去。”
“想清楚了,你过去就是排长,很快还会提升。”
“我不会离开一连,我打鬼子也不为当官。”
段剑锋的手在岳昆仑肩膀上用力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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