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菠萝。”
“凤梨多少钱。”
“没有。”
“我问的是凤梨。”
“也没有。”她明显不耐烦。
“甜吗。”
“有雪梨……”她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闷声讲完后低下身翻找东西。
“甜吗。”
“甜。”她拿出纸巾给她小孩擦鼻涕。
“哦。”
我走开,站回原来站的地方,看着我的花,三楼,我要仰着脖子,它们看起来,像四棵菜。
又是黄昏,一看到黄昏我就腿软,像看到洪水猛兽。笼罩在黄昏中,什么都有种蔫了吧唧的感觉。
锦在老榕树下找到我,没有责问,陪我静静地坐。他一向温和,儒雅如书生,却并不酸腐文弱。
还好,黄昏离开的很快,它也知道自己讨人厌。
“锦,你没有给我钥匙。”我将目光从不远处的那对母子身上收回,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
“我以为你是我的随身物品。”他笑,暖而柔和。
“我才不是谁的物品。”
“敬森,无故旷工要扣一天薪水,你还欠我一个月的租金未交。”他语调温和,眼神认真。
我捂住脸,肩膀抖动:“我以为你爱我,你竟然和我提钱,我太伤心了。”
“钱维持一切运转。”如常温柔,异常认真。
我诧异的抬头看他,不喜欢这句话。随后无所谓耸了耸肩,我拉着他回家。
路过楼下的水果摊,那女人的丈夫也来了,她在一旁吃饭,孩子在一张小桌子上写作业。她丈夫坐在摊前,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如同死灰。但如果有客人,便又活过来。
我便拉着锦嚷嚷:“我要吃菠萝。”
锦站在水果摊前认真地看,“没有菠萝。”
“我要吃凤梨。”
“……”
我冷哼。锦无奈。最后他带我去不远处的水果店,买了一个菠萝一个凤梨。我将它们放到窗台上,我的花旁边,一直放到软掉烂掉。
梦里独身在深海挣扎,没办法呼吸,恐惧感渗入骨髓,甚至看到头顶有巨大可怕的鲸鱼游过,身上寄生着死般岑寂,眼里含着悲哀。
无法动弹,微微掀开眼,露出一丝缝隙。放在枕边的手腕,生长出墨绿色的蔓条,花朵像春笋般那样抽出,又像开伞那样盛开,干净利落,妖娆诡异。如细菌传染,身上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缝,有藤蔓抽出,开出花朵,然后我被吞噬。
心中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挣扎了半天,终于醒来,疲惫感如潮水,眼皮撑不住又想合上,一狠心,坐了起来。
每次经历完睡眠瘫痪心脏便剧烈跳个不停,感觉特别生气。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认真看,仔细听,下雨了。难怪空气里有丝丝凉气,钻入骨髓。
摸黑走进锦的房间。他睡得安稳。不像我,对睡觉有恐惧感,即便我是个很喜欢睡觉的人。
跳到床上,滚到锦旁边,扯开他的被子钻进去,用力抱住他,一气呵成。我的脚冰冷,在碰到锦的小腿时我才感觉到。锦觉得冷,腿往后缩,我便用双腿夹着他的腿,拉回来,贴紧。锦皱眉,缓缓睁开眼。他很少在工作以外的时候皱眉。
“敬森。”锦的手也是暖暖的,缓慢地伸出被窝,捧着我的脸,“你知道我工作很累的。还三番五次半夜三更过来打扰我。”
三番五次半夜三更。我细细咀嚼他的话。
手臂绕到锦的脖子后用力揽住,往前拉,他也许太困,手不再捧着我的脸,凑到他面前,用力吸气,嗅到的全是属于他的味道,暖洋洋。轻轻扑打在脸上的温暖气息变得有规律,我看着他的脸,近在咫尺的唇,只要我稍微抬头就能吻他。事实我也这么做了。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我有话和你说。”偏了偏头,轻吻他的耳垂,“你不听就算了。”
一声吸气般的笑,锦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我在听,在听呢。”他的手又捧住我的脸。
“我原谅你,”手指压在他的眼皮上,“司徒锦……”
他仍然闭着眼睛,嘴角向上扬起,手指习惯性轻柔地摩挲我的眼角,高中的时候他就很喜欢这样。
“你能想起来,那就好。”不如我所想有多惊喜,就像在说,欢迎回家。我该知道,他向来如此。
我在他耳边呓语般叫着他的名字,缓缓呼气,锦可能觉得有些痒,躲避着叫我别闹。我用力张开手臂,紧紧搂着他,安稳的睡去。
他就像我梦里的花,与我血肉相融,相依而存。要我命。
☆、5
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10点49分,上班时间。我躺在锦办公室的黑色沙发上,修剪指甲。这不代表我很娘,指甲上有很多细菌,况且我的指甲发白,一点美感都没有,作为艺术家,我是不能容忍的。
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我要将这些整理分类好送给我的上司司徒锦,他现在并不在这里。
就在我还剩一只手指未修剪完之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但不是锦。一双漂亮的高跟鞋先进入我的视线,鞋跟与光滑的地板碰撞,发出的声音令我心悸。
我坐起来,望向来人,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气质清冷却总有股媚劲儿。不是锦喜欢的类型。他喜欢我这种幽默睿智帅气逼人富有艺术气息与内涵的——男、人。
在我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我。相比我的躲闪,她倒显得大方,好像别人被她这样生吞活剥的眼神打量理所当然,并且是一种荣幸。有钱人家的千金,向来如此骄傲。
“你是谁。”果然,她先发制人。
“助理,助理。”我将指甲钳放到口袋,将桌上文件摆放整齐堆到一边,尽管还未分类。“小姐您找司徒先生吗,请这边坐。”
她并不看我请的位置,而是走到我刚才躺的位置,坐下。真优雅。
为了显得尽责,我礼貌问她:“请问您要茶咖啡或者白水?”
“咖啡,谢谢。”
我忙殷勤的去倒。
当我回到办公室,她正在翻来桌面的文件,刚把咖啡放到她面前,便听到她说:“锦从不养闲人。”说完看着我,明确指出,我就是那个闲人。
“敬先生,”她缓缓开口,朱唇一张一合,精致的无可挑剔。“你回来了。”
突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我认识。她是锦的妻子。
“我叫司徒敬森。”我严色纠正道。
她挑眉,异常美丽夺目。“我倒不知道先生您什么时候改的姓。”
女人的逻辑向来神奇,在我面前这位小姐眼里,似乎全世界的事都应向她通报似的。年龄跟我差不多还喜欢装长辈,她的官腔令我听得十分不舒服,但还是表现的十分谦卑,当然是装的。她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压抑下去。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我忙反唇相讥。什么鬼的谦卑我也懒得装下去了。
“我和锦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
“你不觉得可耻吗?”
“为什么。”
“作为第三者。”
我收起嘴角礼貌性的微笑,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总归是见过大世面,她从容不迫的直视我。
我语调轻缓,一字一句问:“你不觉得可耻吗,作为第三者。”
终于,她花容失色。
从一而终,锦心里都只有我。这一点,她并不是不清楚。
“你以为性取向可以纠正吗。”我捕捉到她眼里的慌张,讥讽一笑。
“呵,”很快便恢复正常,她冷笑,“可他的妻子是我,不是你。”
“法律上。如果这是你要的。”我耸肩。“独守空房是你们这些大小姐的爱好?”
“对着你,他硬的起来吗?床上功夫如何?”
“不如我告诉你。”虽然看不到,我也感觉到自己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一定像极了电视剧里得志的小三。
“厚颜无耻。”她的表情仍然无懈可击,但确实被我激怒了。
整理好情绪,依旧高贵优雅,拿起包包朝门口不紧不慢走去。正好锦回来,她同锦对视,气恼。锦看了看我,挑眉。
故事发展总会落了俗套。原配战小三,还是男小三。
锦与我相顾无言。
我安静的坐在一边整理文件,锦坐在办公桌前工作。
整理完文件我便重新躺在沙发上,继续修剪来不及剪的那只手指。
又零碎的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我的记忆力非常差。如果将大脑比作手机内存,我偏偏是本来内存就小,还没装外置sd卡,生活常识这些系统软件已经占了不少,其他无足轻重的事情,实在塞不进去。
就连我的锦,我也会因为某些事一生气就把他忘掉。比如他结婚。
接下来的一天,我的脸色便一直很差。
这些天一直阴雨绵绵,下不大,却像阴险的蛇,冰冷。发白的天空里游荡着着几丝乌云,如孤魂野鬼。锦什么都没问,他并不在乎。
去餐厅的路上我一直走在前面,锦跟在我身后,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狐假虎威,迎面的职员都会尊敬地向我打招呼,其实是同锦。这样是不对的,作为下属我应该走在锦的后面。
“敬森,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他体贴的将一碗汤放在我的左手边。
汤如水,连一颗葱花都找不到。我将视线从白气上转移到碗里,专心的吃饭。并不回答他。
从他称我畏高那天。
作为一个男人,被人知道畏高是很丢人的。高中时期我一向少言寡语,朋友不多,知道我畏高的更是没有。
他说他是我的高中同学,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恋人。我的记忆缺了一块,关于他的人,他的所有事情我都忘了,就像忘记我母亲那样。
所以他肯定抛弃过我。
作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抛弃也是很丢人的。
“你不能总是这么任性。”
我又没有钱。
“敬森,尤小姐同我转述了你的问题……我没有和她上过床。”他以前也这么称呼他的妻子。我抬头,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亏他像讲公事那样认真。那个女人也是脑子有病,竟然将我的原话传给他。
我仍旧神情不快,怀疑的看着他。
锦被我久久盯着,然后妥协,“我对着她硬不起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
锦是纯弯,硬的起来才怪。
我慢悠悠的说:“难道你没有生理需求?”
“除了你,别人不行。”他讲的那么真挚。
“这是我听过动听的情话。”我也同样真挚。
“小骗子。”他竟然用手指敲我的头,当我是小孩子吗。并且,他不过大我几个月罢了。
“呵,你个老骗子。”
☆、6
光线昏暗。一只眼睛占了整张纸的面积,睫毛是草,瞳孔由层层花瓣叠成,有藤蔓爬出眼眶,盛开着花。这是我的作品。别人评价说,我的风格都太颓废,阴暗,色彩搭配和构图都十分诡异,我有绘画天赋,只是不愿意画一些积极的人们喜欢的东西,不然也不会差点就不能毕业。那个别人是我的老师。后来他被花盆砸死了。
很久没有画画,手指有些僵硬。我想到梵高,这个总出现在初中高中教科书里与老师口中的画家。他可真悲催。死了后,那些作品才卖出去钱,还卖的那么贵,可是他已经死了。
“祖宗们,我把屋里那位美丽的姑娘烧了给你们当肥料好吗,”我一边浇花一边念叨着。可它们从不搭理我。真不像我,平易近人。
尤佳儿小姐追到了这里,这次她十分气愤,形象什么的根本不顾。我只能躲在窗台边同我的花讲话。
将自己卷进窗帘里,我偷听他们讲话,其实只有尤小姐自己讲话。
她讲了很多话。听了大半天我只整理出两条信息。锦已经同她分居一年多了。不碰她可以,她想要个孩子,有了孩子,锦爱找谁找谁,他们可以互不打扰。
我冷哼。她想用孩子绑住他。虽说两家是商业联姻,但另一方面也是尤小姐一厢情愿。明知他是同性恋还要一头往里栽。
锦讲话温和客气,声音不大不小,语气生疏的让人心寒。
我听不太清,反正对尤小姐来说不是好话。她不再讲话。
像待在一个茧,窗帘有灰尘的味道。我用听觉感受外面的动静,可惜安静了好久。没有我想象中以死相逼之类戏码。尤小姐甚至都没哭。我觉得无趣。
隔着窗帘,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拥住。
“你在干什么。”
“睡觉。”
锦轻笑。他钻进窗帘里,看起来很疲惫。他心情应该并不好。
实实对着我的嘴唇吻下去,然后分开,看着我笑。“我帮你报仇了。”“我可不记仇。”“是是,你不记仇,一生气就忘记。”看到我神情一僵,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我不会答应要孩子。”他用力拥住我。
我嗯了一声。推开他,看他,然后吻他,嘴唇紧密贴在一起,轻轻吮吸,并不深入,也不分开。他将我抵在墙上,深情回吻。
“我们做吧。”
刚说完,他便撕扯我的衣服,我笑着抬手脱掉上衣,然后伸手解他的裤子,握住他。他捏住我的手腕推着我转身,将我的手按在墙上,不急着进入,先帮我弄。想到现在是大白天,我们两个站在窗帘里,窗台上是我的花。锦紧紧贴着我的后背,扳过我的脸,吻住唇。贴合,相融。
去百货商场途中出了小车祸被送到医院,没多大事,左脚要打石膏。
锦被一个电话叫走,走之前还十分不放心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叫他快点走。我可以打车回去。
正巧门口遇到尤小姐。
“好巧。”她笑道。接着看到我打石膏的左脚,嘴角笑意更深。那要是我死了她能开心到何种程度。
脑残女人。就我死了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出来,轮不到你。
说不定是她派人撞的我。
见我沉思不语,她冷哼一声,说:“你不会以为是我叫人撞的吧?”
在锦面前就像个无脑泼妇,面对我又恢复了高材生智商。
“那你可得等着火化了。”她风轻云淡的说。我恶寒。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
拄着拐杖,往离她远远的地方走。
“哎,你怕我啊?”她竟紧追不舍。
是是是,我怕等下与你三言两语不合便要准备火化。
我拄着拐杖,尽管她穿着高跟鞋,还是两三步追上来,挽住我的臂弯。巧笑玲珑:“敬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不帮不帮,我怎么敢帮。想着她何时将挽着我的手拿开。
她很快换了个表情,十分严肃:“我想要个孩子。”
“这……小姐你不要强人所难,敬某对女人,实在不举……”
她冷哼一声,“你明知我要锦的孩子。”
锦会生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去找他吧。”何必纠缠我。
她终于松开手,那张小脸紧绷着,眼里竟少有的出现了疲惫与脆弱,直直看着我。莫非以为这样便能和我进行心灵交流,好让我帮她劝劝锦,让锦和她上床,生一个胖娃娃。滑天下之大稽。
“不如小姐听我一言,”我于心不忍,决定帮帮她,“你知道历来那些丑女人都是如何睡到白马王子的吗?”她面色不善,目光如针。我忙说:“我只是举个例子,尤小姐是少见的美人。”可惜想睡一个同性恋。“不妨试试下药。”
半晌。只听尤小姐冷呵一声。目光似是不甘,却又耐人寻味。将我全身上下用眼神奚落一番,才移步离开。她总是得要保持骄傲。
太阳把路面晒得化了,一片白刺刺的光。
我一瘸一拐,一步一步,艰难回家。经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