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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乾佑下马,环视营地一周,又盯着地上横陈杂乱的羯族战士及二十余名唐兵的尸身看了一会,忽然皱眉道:“出四十骑,飞奔洛阳,抓住凶手。”无人质疑,整整齐齐自动出了四十名最矫健的骑士,拍马往东南飞奔而去。
林音没想会有人来追自己,因此骑的并不十分快,这样会稍减疼痛。葵园至洛阳不远,快马加鞭不足一日便可达,林音也不紧急赶路。
离开葵园不足一个时辰,竟然听到背后隐约有马蹄之声,暗道一声不妙,便也拍马加速。羯族士兵身大体重,骑的马也比寻常战马略大一些,因此奔跑自然极快。林音催马狂奔,也不再去想身上的伤痛,痛死总比别人杀死或者活捉要强的多。
马高腿长,奔跑极快,不久便将后面追兵拉了开来,林音稍稍安心,却不敢松懈,只得一直加紧催马前进。好事无双,羯族战马虽擅长短途突袭,却不善长路奔袭,不久后,林音便觉得马速明显慢了下来,任他再怎么催动也无济于事,眼见着马由奔变小跑,最后竟大口喘着气,悠悠往前小步慢走。
林音气极反笑,说道:“马儿啊马儿,虽然你听不懂我们汉话,但我求你,你总知道吧,你再这样,我会死的。”马儿既听不懂汉语,也听不懂羯语,只懂马语,林音再怎么求它,它也不懂。
晃悠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可听到追兵之声,林音心一横,拔出晚剑,在马臀上轻轻扎了一下。不扎不行,一扎过后,战马长嘶一声,箭一般的往前冲出,险些将林音甩下马背。林音心喜,又愁道:“马儿啊,你后劲足一点可好?”
果然,不久之后马又慢了下来,不过此时距离洛阳仅五十余里,若胯下战马争气一些,转眼可达。林音又累又疼,还提心吊胆,只觉得,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比此刻难受半分吧。林音也无他法,只得尽力催马前行,至于马快与不快,他已难掌控了。
追声渐近,林音竟然有一丝下马投降的念头:太累太难受了。不过瞬间就将此念丢的无影无踪:“老子还有大把的事情没做,不能死,也不能投降。”
一回头,林音便可看到身后追兵,相距数里而已,右手抓缰,左手拔出西林剑,也不管马儿死活,又狠狠的扎了它一剑。速度又稍稍快了一些,不过不到一盏茶时间,又慢了下来,且任林音再如何催促也不肯快半分。林音无奈,只得掣剑在手,准备着与追兵大战一场,只是他如今身体精神,有还手之力吗?
洛阳城隐约可望,追兵却离他已不足半里,林音知道无法再往前跑,只得调转马头,持剑准备迎敌。敌人未到,忽然听到背后有另一阵马蹄声,林音不敢相信,转头一看,竟是洛阳城内tang兵(这个词敏感,不懂),为首的是那丁竞城。
**约二百余人,却离自己更远,见此情形,林音再次调转马头,想往洛阳方向奔去。用力拍马,哪知高大健壮的马儿嘶鸣一声就倒地不起,连着林音一起被摔了个灰头土脸。林音艰难的爬起来,提起剑就往自己人那边跑去,跑不数步,竟再也跑不动了——一动便筋脉抽动,似要炸裂一般。“呵呵,想不到我还不如一匹死马。”林音有些绝望。
崔乾佑属下骑兵也不怵敌众我寡,径直往林音赶来,丁竞城那边眼见林音要被抓走,忽然一声令下,两百余名战士取弓搭箭,向叛军一齐射去,一时间,飞箭如蝗,劈头盖脸的向叛军洒去。
那小众叛军却不慌不忙,纷纷拔出刀剑,拨开抵挡飞箭,一轮箭毕,叛军竟无一人受伤,马倒是伤了几匹。林音吓了一跳,这些叛军,善战不下那些蛮兵(拓羯兵,他不知名称),如果安禄山部队都是这种将士,那该如何与之相斗?
叛军终于不再迫近,却也不撤退。丁竞城率领人马赶到林音身边,林音此时已近昏迷,见了一反常态满脸严肃的丁竞城,居然咧嘴一下,才昏了过去。
昏沉之间,林音自然又是做梦无数,更多时间却是痛到梦里:不是被蟒蛇缠缚,便是被巨石压身,要不就是赤身过荆。
醒来的时候,竟然精神满满,林音从床上爬起来,舒舒服服的打了一个懒腰。看了一下身上伤口,大多竟已结痂,看来自己晕过去不短时间。穿好衣服,又背上双剑,正要出门,忽然发现,周遭似乎太过安静了些。
急急忙忙开门出去,将军府中竟然再无一人,林音有些心慌意乱,推开大门跑到大街上,街上竟如被洪水冲过一般,各种破烂物什堆满街道,却没有半个人。
又穿过几条街道,终于见到了活人,一大群的活人,如无头苍蝇一般抱头乱串,林音随意揪住一汉子,正要问他洛阳城将士都去了哪里,那人却不耐烦的挣脱跑开,还顺便骂了林音一句。林音看着自己的右手,自言自语道:“我昏迷的时候,肯定没人给我喂吃的,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连个寻常百姓都抓不住,没良心!”
又拦了数人,终于有人停下来对林音说:“安禄山已经打到洛阳了,封将军正在东门城头指挥督战呢。”林音有些恍惚,叛军已经打到洛阳了?摇了摇头,清新了一些,林音便提气施展轻功往城东奔去,却不料,他竟无法运气,浑身内力竟然完全消失不见。
林音大急,又试了数次,依然不能觉察丝毫内力存在,自己就像从未学过内功一般。他又急着查探气海穴,竟然无法探查,所以气海穴中那团不断翻滚的内力团到底在还是不在,他无法确定。
没了内力,所有的武功招数都只空有其表,却毫无实际威力,林音心急如焚,又只能先将此事放在一边,徒步往城东跑去。跑了数十步,忽然想到,自己既然没了内力,与常人几乎无异,过去又能干什么?便想着找个地方躲一下先。
刚准备回头再去将军府,却停步暗道:“我怎么说也是会武功的人,即使没有内力,也比寻常士兵要厉害稍许吧,逃跑算什么回事?”又呸了自己一口,自觉有些愧对李白任成潇潇子封常清伍光丁竞城等一大堆人,越来越羞愧,竟是有些“老脸”通红。
离城墙尚有一里,便可听到外面刀枪碰撞相击,战士厮杀惨呼,马鸣炮响等各种轰鸣之声,林音有些楞神,外面就是战场了吗?
走上城墙,入目便是受伤的将士或坐或卧。再往前,就是守城的战士,凭着女墙往下射箭。而城墙上也不时会落下远处射过来的箭矢,不过城墙高十多丈,由下射上来的箭多已不具威力。再往前走,到了城墙外边,便可看见外面的整个战场。
林音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的厮杀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动也不动。城下,数万**与差不多的叛军交缠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遮天蔽日,惨呼咆哮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红色的血与火,黑色的烟与土,不断倒下的**士兵,不断靠近的叛军部队,这些竟让林音想起了长江,滚滚东流,不息不返。习武以来,他有数次与人厮杀拼命,每次都是惊险万分,也算是见惯血与刃。可初见这惨烈战场,林音觉得以前的所有战斗厮杀都算不得什么,一人武功高低便可决定胜负的打斗,如何能与眼前数万人互相冲杀的场面相比?
唐兵几乎全是新入伍,叛军却都是久经训练,由范阳一直打到洛阳的真战士,因此胜负场面本已毫无悬念,洛阳城破只怕是迟早事情。唐兵虽弱却不软,这些新兵渐渐都杀出了凶性悍心,即使不敌也勇猛的冲向叛军,能砍一刀是一刀,能挨一枪是一枪。
军队交战,多是结阵而战,骑兵、步兵、弓箭手甚至弩手均依照阵法安排而动,战时各司其职,听候调动。战时又依号角金锣战鼓等指示做进退,如一通号三通鼓等等都各有讲究。而封常清所募新兵多数只学会一些简单阵法,但真的打起仗来瞬间就被冲乱了阵型,更遑论让他们依令进退了。所以被安禄山部队击溃,也是在常理之中。
林音看着城下士兵犹在拼死抵抗,许多人临时前仍想方设法将刀剑兵器插入敌人身体。看着这支流民组成的部队如此勇不畏死,只觉的血热而沸,眼睛也要冒出火来。他拔出晚剑,便要从墙头跳下去厮杀一番。一只脚踏上墙头,正要往下跳,忽然醒悟:“我没内力了啊,跳下去不立刻就被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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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屡战屡败
收回脚步,听到背后有人问道:“林音,你醒了?”转头发现是秦冲,忙问道:“秦大哥,封将军呢?”秦冲道:“封将军在那边,跟我来。”两人沿着城墙走了一会,便见到封常清在那边指挥属下,分发各种命令。林音过去,见封常清在忙,也不说话,便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封常清停下来歇了口气,这才看见林音,对他说道:“前天辛苦你了,做的不错。”林音才知道自己昏睡了快两日,想起那日苦战,仍心有余悸,说道:“属下没什么,只是和我一起去的兄弟们都。”封常清叹道:“嗯,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林音沉默片刻,又问:“将军,属下带回的首级,可是那崔乾佑的?”封常清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情报有误,那是安禄山部下的羯族首领,拓羯兵向来勇猛善战,心狠手冷,好滥杀,嘿嘿,你杀了他们也是功劳一件。”又问道:“那日敌营有多少人?”林音想了一下,答道:“差不多三百敌兵吧。”
“多少?三百?”封常清很震惊,又道:“你将那日情形细细说来。”林音便将如何以马负薪,点燃后冲入敌营,然后一众勇士如何杀敌等等略述一次。听完,封常清叹道:“若不是大敌当前,洛阳城朝不保夕,我必奏明皇上,至少保你做个游骑将军。”林音苦笑道:“属下没想做什么将军,只是觉得战乱太过骇人。因为战乱,千千万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太过凄惨。”封常清和林音齐叹不语。
林音在封常清身边待了不久,看着城下战场上**不断减少,心内感觉难以名状。千千万万的性命,因数人之念,便如火中蝼蚁一般,灰飞烟灭去。封常清不断发号施令,绞尽脑汁想挽回颓势,可在巨大实力差面前,终究是无能为力。
到了申时时分,一名满身鲜血的副尉爬上城楼,跪在封常清面前说道:“将军,敌人太过凶猛,我们弟兄们抵挡不住了。”封常清捻须不语,一旁的秦冲也说道:“将军,属下觉得,洛阳迟早要丢,不如我们收拢残兵,退至潼关,再图返攻?”封常清从长安出发时,信誓旦旦向玄宗陈述破敌之策,信心满满。如今出师不足月,便要丢东都撤退,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战败全非封常清之过,不过他是主将,身上责任自然要最为巨大。因此,封常清沉默许久,在属下一再劝说之下,依然游移,转身问林音道:“你觉得该如何?”林音没料到封常清会问自己,他对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均是一窍不通,因此思索了片刻才道:“属下对打仗一事丝毫不懂,但有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实在抵挡不住,何不先撤退再说。”封常清沉思良久,才在一众属下劝说之下叹道:“退吧,收兵后撤,唉,老夫死罪啊。”众人见封常清颓丧难过,都是心有戚戚,加倍伤感。
众将领下城墙准备收兵撤退,封常清对身边的林音说道:“小林,辛苦你了,刚入伍就让你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又苦笑道:“不过军人便是如此,尤其战时,脑袋总是不安稳的,出生入死的久了就自然明白。”
林音道:“属下明白。”封常清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再有百八十个像你这般身手的,我倒可以排个阵法,直取叛军首领。”又说道:“我虽然不懂你们武林高手都是怎么练出来的,但你这么年轻,功夫如此了得,算是十分了不起。”林音笑了笑,也不否认,忽然想起自己内力已无法运转,黯然道:“属下前日与拓羯兵对战时强催真气过度,经脉受了些损伤,现在身上的武功似乎消失了一般。”“啊?为何会这样,如何能好?”封常清不懂这些。林音叹道:“任督二脉被强行冲开,受了些损伤,我也不知还能不能好。”封常清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洛阳四面十二门,东面三门,还未来得及撤退,竟听说叛军竟已攻破最下东门,林音听城下贼兵鼓噪,大惊,连忙护着封常清下城往西而去。城内及城墙上守军纷纷撤退,随封常清撤退。不久三门皆破,叛军已杀入洛阳城内,与城内守军厮杀起来。封常清退至都亭驿,都亭驿有“万里丝路第一驿”之称,乃是全国中心驿站之一,内有楼台亭榭数十,亦有山门广场。进了都亭驿,封常清命人清点人马,已不足万人。封常清命人死守城门,不久,叛军又至。
叛军在都亭驿山门外叫阵,封常清只闭门不出。眼见整个都亭驿要被叛军包围,众将都是人心惶惶。封常清聚拢属下军官,商议突围之计,众人议论纷纷,却无对策。
林音一直跟随封常清前后,封常清虽为节度使,御史大夫,却已是年逾六旬老人,须发花白,身形已稍稍佝偻。林音见封常清前后忙碌,又忧心忡忡,看起来更老几岁,不由苦叹一声:“将军比普通士兵更难做,劳心劳神,倒不如上战场厮杀来的痛快。”想到这里,又嘲笑自己一番,难怪有人做将军,有人始终只能做个兵卒,自己自然是后者。
都亭驿山门不比洛阳城门,不久便要被攻破,封常清又命士兵列队准备迎敌。不久门破,厮杀声又起,叛军与剩余**又混战一块。封常清距战场甚近,林音虽内力不灵,依然谨慎护在封常清身边。
不久,唐兵便被冲散,封常清咬牙又收兵撤退,唐兵死伤数千,才从都亭驿后门杀出,旋又到了洛阳东城,遇留于此的叛军,又战,再败,唐兵所剩不足三千,随着封常清仓皇逃出城去。
出了洛阳,叛军依然紧随直追,唐兵仓皇失措,无力抵抗,只得一路奔逃。直到崤山以东谷水源头马头山谷,才暂摆脱追兵。谷水全长不足两百里,经渑池、新安,至洛阳会孝河,东南流注洛河,水浅且缓,不足做凭借。不得已,修整一番后封常清便决定西奔陕郡,再由陕郡退守潼关。离了谷水,索幸再无追兵,无人敢松懈,马不停蹄往西而去。
此刻天已黑,封常清率着残兵疲于奔命,一旁的林音忽然说道:“将军,前面有大队人马过来。”封常清疑问道:“是前面不是后面吗?”林音又侧耳细听,道:“确实是前方。”封常清将信将疑道:“莫非是援军来了,也不应当如此迅速。”正怀疑见,忽然前方隐隐现出大片亮光,显是有大批人马举火也行。封常清不知前面部队是敌是友,只得命部下停步,做交战准备。众将士无不疲惫不堪,却只得听令备战。一旁的秦冲轻声对林音说道:“林兄弟,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林音一愣,暗暗运气,竟惊喜的发现内力又全恢复,还有稍许增长。不过一度被冲开的任督二脉,到底还是重新闭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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