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流:西南联大生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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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风流:西南联大生活录-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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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乃穆也在文章中辟谣:“至于有人说什么捕得硕鼠十多只、邀来研究心理学的同事和学生数人分享,为了学术研究、夫人勉为其难等等情节,就全属于传闻,失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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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光旦太太请客
清华大学图书馆“活字典”唐贯方在三校联合后,曾负责搬运清华大学珍贵古籍南迁。在昆明时,他们一家疏散到离城二十里的昆明西北郊的梨烟村(梨园村)。梨烟村的东北方约四五里,是大普吉,两地相隔着大片农田。那里新盖有一院住房,是清华理科各研究所的所在地。附近还有个小普吉,因此合称为普吉。和大普吉隔街斜对过的是陈家营,是另一个清华家属疏散地。在陈家营,散居有黄子卿、闻一多、余冠英、华罗庚等教授家。潘光旦一家疏散到大河埂。
  唐贯方经潘光旦介绍,在昆明图书馆兼了一份差,每月可以得到几斗米,生活条件有了改善。在唐贯方之子唐绍明的记忆中,清华大学的家属非常团结,谁家有好吃的,送给同事分享,在炮火纷飞的年代,这样的场面非常温馨:“母亲常拿米磨成米面,做广东糕点送人,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萝卜糕’,闻起来怪怪的,吃起来很香。潘光旦太太对人和善,样样为人设想,常从大河埂到梨烟村来串门,每次都带来一些江南小吃。任之恭太太和我母亲也常来往。1945年我们家先搬回城,任太太特地送来一笼屉热气腾腾的包子,为我们送行。”
  潘光旦的太太赵瑞云请清华大学家属和孩子们聚会,给唐绍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忘一次大河埂聚会。主人是潘光旦太太,专门邀请李家院子全体家属,包括大人和孩子,去她家做客。那是一个独院,位于大河埂十字路口的西北角,坐北朝南,院子北边是一座二层木楼,他们住在楼上,前面是院子。这一天,原本不大的院子挤满了人,小孩子更是闹成一团。潘太太准备了各种菜肴,大家自己动手做着吃。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面筋是怎样从面粉中做出来的,感到新鲜和好奇。潘太太还事先向门前田主买下田里一茬蚕豆,这时发给每个小孩一个篮筐,领着大家到田里摘蚕豆。我们专捡嫩的摘,不管是生吃还是做菜,都特别香。[1][1]唐绍明《我心中的“金三角”———抗战时期疏散生活琐记》
  随着时光流逝,这段记忆愈加清晰。唐绍明晚年回首昆明艰难岁月,感慨万千:这种抗战“牙祭”,既饱了大家的口福,还增进了彼此的友谊。这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友谊,是平等的真情,是战时艰苦环境的产物,这无论在战前或战后都是不多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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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种菜
陈达教授及其同仁在昆明从事过中国较早、规模较大的人口学调查研究。1938年秋,清华大学成立金属、无线电、航空、农业和国情普查五个特种研究所。国情普查研究所旨在“收集关于本国人口、农业、工商业及天然富源等各种基本事实,并研究相关问题,以期对于国情有适当的认识,并就研究结果贡献于社会”。陈达参与了该所的筹划并受聘为研究所所长。据陈达的记载,该所原址设在昆明青云街169号,“临翠湖,颇幽静”。学校和研究所重视人口研究。在经费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学校每年拨款四万元支持研究。国情普查研究所的一项研究课题选择呈贡县进行开展,得到当地的支持。于是,该所为了避免日寇飞机轰炸,迁到呈贡文庙,陈达教授一家也随之疏散到呈贡。
  战时生活困难,陈达教授为养家糊口,率领妻儿,荷锄戴月种植蔬菜。他在回忆录《浪迹十年》中写道:
  今年余家在文庙后开辟菜地八块,崇圣祠前两块,每块不过宽一丈,长一丈六尺。略述如下(一)厨房后种白薯和刀豆,刀豆由余和旭清(按:陈达之子)下籽,成绩不佳,白薯尚好,谅可收七成。(二)西门内种刀豆及荷包豆,荷包豆种籽由李悦立县长送来,共四十粒,出苗者五粒,目下开花即已结实者仅二棵。(三)西门内往东,种刀豆、包谷、洋芋,成绩不如去年。(四)李福昌旧种烟草地,今年余改种萝卜、茄子、辣子。茄子恐不能结实,辣子不到三成,萝卜仅出十五棵。(五)往东,种刀豆,成绩甚佳。(六)往北,种黄豆,被马吃过两次,今虽又长,但恐收成不佳。(七)北墙边,每年余种西红柿……今年由莫刚老师增秧五十,种后先由松鼠偷食其茎,结实后松鼠又食其果……(八)屋东,种西红柿及南瓜,西红柿今年有黑病……南瓜为毛虫所食……(九)屋南即崇圣祠前,种西红柿及冬苋菜……几乎全军复没。(十)屋东南,雨季中,函高逸鸿兄买冬苋菜籽,寄到后即在此下籽,无出者……
  陈达教授种的蔬菜,不是不出,就是被动物偷吃。教授为了生计种菜,收成不好。食物匮乏,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
  种菜种粮,自力更生,不仅陈达教授一家,还有更专业的。
  从1941年开始,美国陈纳德将军率领的“飞虎队”在中国的上空作战数百次,成为令日军胆寒的“空中猛虎”。1943年的秋天,昆明的空袭威胁解除了。此后,联大教师陆续搬回到城里居住,但是中国战场的情况并不让人乐观。1944年,中国军队在战场上一溃千里,大批外来人口又一次涌入昆明,人口的激增导致了昆明物价的再次飞涨。
  即便是住在唐家花园的终生未娶的单身教授陈岱孙、金岳霖,和未带家眷的单身教授陈福田、朱自清,也为生计发愁。由于物价上涨,买菜的钱也不够了。于是,他们在唐家花园废弃的苗圃开辟菜园子。陈福田写信给檀香山的美国亲属,从美国邮寄来菜子。大家推举李继侗作为负责人和指导,种菜自给。植物学家李继侗当种菜组组长,这是最佳选择,生物系有个讲师沈同当“种菜助理”。所有的教授就出力,浇水,施肥。昆明的天气非常温和,一种,菜长势喜人。菜丰收了,自己动手,大伙开伙做菜,吃起来格外香。
  除去唐家菜园,那时,联大的许多人家都有一个这样的小小菜园,用来解决部分的食物。而化学系的高崇熙教授善种花,就种植了一大片唐菖蒲(剑兰)来卖。
  

谁动了教授的米面
1938年春,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周培源一家终于抵达昆明。周家从郊外租借了被称作“马家花园”的住宅。房东是一位马姓团长,西式宅院,堪称豪华。宅院宽大,一家住宿颇为阔绰。于是,周培源夫妇,便邀请新婚不久的任之恭、陶葆柽夫妇入住。
  这里一提任之恭、陶葆柽的特殊婚礼,七七事变之后,北平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他们于7月28日在北平结婚,冯友兰为其主婚。就在这一天,宋哲元的军队撤退,北平失守。当天晚上,城门关闭了,他们在清华预备的新房也没有用,北平就沦陷了。喜庆与惊恐相伴随。这个特殊的婚礼给宗璞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她将这个情节写入她的小说《南渡记》。
  周、任两人均是清华学校赴美留学返校任教的物理学家,他们经历相似,志趣相投,患难之际,共处一院,相濡以沫,其乐融融。后来,任之恭在回忆这段生活时,苦难里不无欢悦:
  房子的生活设施极好。不仅如此,周是一个南方人(即来自中国的南部),而我的妻子碰巧也是南方人。结果,两个南方人非常能干而且勤劳,而北方人(我和周的妻子)只能坐享我们的两位“吃苦耐劳”者提供的安逸。后来我们甚至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厨子。他烹饪的猪肉我们非常喜欢吃。他烹饪的方法是在地上挖个坑,在坑的两头支上木棍,架住乳猪,用一种原始但有效的旋转方法来烧烤。我们享受着他做的美餐,但到后来我发现他“欺骗”我们的技巧不亚于他的烹饪天才,让他买米,他把其他东西垫在米桶底部,上面再放上米。看起来好像很满,从而将其余的钱侵吞。后来我们把他解雇了。[1][1]任之恭《一位华裔物理学家的回忆录》,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2版
  任之恭还遇到一次比失窃更糟糕的经历,从昆明回大普集的路上被人抢劫。
  那时,清华特种研究所的教授,同时也是西南联大的教授,他们兼顾着科研和教学的重任,经常在大普吉和城边学校之间的道路上奔波。虽然有公路,但他们无车可乘或无钱坐车,进城上课主要靠走路,要从大普吉步行到黄土坡才能搭上马车,当时有自行车的是极少数人。治安很差,回来晚了有危险。
  1943年某日,任之恭下课后,天已经很黑了,在路上不幸遇到了两个散兵,他们不仅抢走了任之恭的自行车和为家中买的一袋面以及其他水果、蔬菜等所有物品,还把任之恭捆绑起来后逃走了,任之恭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只好慢慢地走回家。
  

游国恩:米让挑夫挑走了
1942年暑假,游国恩(泽承)应好友罗常培邀请,到西南联大及北大中文系执教。游国恩是《楚辞》研究专家,1926年就出版研究专著《楚辞概论》。游国恩在西南联大任教时,主要讲授《中国文学史》。
  由于日本飞机经常来犯,联大教师多住在乡下。游国恩住在离城二十里的龙头村。乡间住宅条件差,有时甚至漏雨,曾多次搬家。直至1945年7月才搬进城去住。
  住在乡间时,游国恩进城上课都须步行(后期有一半路可乘马车),他的课都集中在一两天内上完,授课期间住在城里学校的教师宿舍。由于通货膨胀严重,物价飞涨,薪水入不敷出,游先生当时还兼了两个差,一是在留美预备班讲课,一是在云南大学附中教国文,教学任务极为沉重。不仅如此,向来不过问家务的他还要负责买米和买柴炭。
  游先生每逢发了薪水,就从城里买两袋米,请肩夫挑回乡间家中。有一次他随着肩夫走到大西门,肩夫竟故意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快步行走,走得不知去向。游先生丢了米,就买了两根甘蔗扛回家。夫人问他:“米在哪里”?游先生笑着说:“让挑夫挑走了。”但他随即又说:“他比我更需要。”关于这段艰苦的生活,游先生曾写过一首题为《昆明大西门外口号》的诗,可作为当时情况的写照:“先生墨者懦,一生得枯槁。栖栖牛马走,仆仆沮洳道。持此衰病躯,犯死换温饱。摇摇战风霜,城上有劲草。”[1][1]游宝琼《游国恩先生在西南联大》
  

姜立夫、叶楷碾米
1937年,姜立夫因为夫人胡芷华(胡敦复、胡明复、胡刚复的小妹)分娩期近,没有随同南开师生南下,暂时停留在天津等待夫人生产。9月份,儿子出生,半百得子,让姜立夫非常高兴,给他取名“伯驹”(姜伯驹后师从江泽涵,成为拓扑学专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誉满中西)。1938年8月,北方局势恶化,姜立夫带着全家迁到上海,11月,姜立夫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取名“仲騄”。当时,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已经在昆明组建联大,要求姜立夫回校。
  姜立夫牵挂着内陆的广大师生,把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儿子留在上海,自己义无反顾地独身前往联大。此一别,八年不能相见,直到抗战胜利后,姜立夫一家在上海团聚。
  姜立夫只身一人在昆明,幸好有侄女姜淑雁、侄女女婿叶楷一家相伴,生活上相互照顾。叶楷1933年留学美国,1936年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曾任北洋大学、清华大学教授。抗战时任清华大学无线电研究所教授、西南联大电机系教授、系主任。1943年,西南联大数学系缺教师,姜淑雁到数学系任教。抗战期间,姜立夫夫人胡芷华则在上海大同大学任教。
  在昆明,姜立夫任西南联大数学系教授,除了教学工作,他主要从事两项重要的活动。
  一是成立“新中国数学会”。这个学会是因抗日战争时期,交通不便,中国内地的数学家们鉴于当时西南的科学空气相当浓厚,原在上海成立的“中国数学会”与西南各省无法联络而成立的。成立会1940年在西南联大召开,选举姜立夫为会长,理事有熊庆来、陈建功、苏步青、孙光远、杨武之、江泽涵、华罗庚、陈省身等人,陈省身任文书,华罗庚任会计。
  二是受命担任“中央研究院”数学研究所筹备处主任,在陈省身的协助下开始筹建工作。“中央研究院”成立于1928年,因国内现代数学研究基础薄弱,当时未能成立数学研究所。后来在姜立夫、熊庆来等人的努力下,渐成气候,条件成熟。1940年底,“中央研究院”拟增设数学研究所,聘姜立夫为筹备处主任。当时他患病已久,在1940年12月25日致傅斯年的信中,他写道:“十二指肠内有疮,年来时发时愈,医生谆嘱节食静养,教课之外,不许旁骛。”但是,为了现代数学在中国的发展,他毅然受此重任。1941年3月,经“中央研究院”评议会通过,数学研究所筹备处在昆明成立,姜立夫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对数学所研究人员的延聘、研究工作的开展、图书资料的积累、经费的筹措、机构的建设乃至所址的选取等问题进行了周密的思考与论证,并马上以极大的精力着手克服面临的困难。陈省身先生在《立夫师在昆明》一文中指出:“立夫师任筹备处主任。他洞鉴了当时中国数学界的情形,只求切实工作,未尝躁进,树立了模范。”
  当时联大教授承担着繁重的教学和科研任务,而生活没有保障,大学者也要为吃穿劳神费心。
  姜淑雁在《怀念慈爱的叔父姜立夫教授》文中写道姜立夫、叶楷领“公米”和碾米的故事。因为物价飞涨,为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政府发给联大的教授一种价格低平的所谓“公米”票,凭票可领取一种极粗的糙米。可是,管这种“公米”的人,也往往凭借这点小小的权力刁难人,给领米的人不必要的难处,等到花费许多时间气力把米领到手,却米质粗糙,难以下咽。姜立夫先生患胃溃疡、十二指肠出血症,更不宜食用糙米。于是,必须将糙米送往碾米厂加工,从米仓到碾米厂,还有一段路程,所以不能肩负,就得雇马车。这已够难的了,尤甚的,碾米的人,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一个接一个地把米袋提上碾机,机器刷刷地开动,你就得张开口袋,等着碾过的米从斗中倾入。就这样一份工作,必须眼疾手快。姜立夫和叶楷都不是这方面的“能手”,经常把米撒了一地,等不到拾捧,后面等着的人们就上来了,撒落的米就只好白白地丢掉。为了每月能领到这点“公米”,不得不花费一整天的时间,花费许多精力,可是,等把米弄回家,往往只有半袋。
  

朱德熙初品干巴菌
干巴菌,是昆明的土特产,是昆明人待客的上等佳肴。它生长在阴暗潮湿的松树松毛多的地方。干巴菌不像一般菌子是圆扁的,而是一坨一坨的,那模样像腐朽的棺材板,也可以说是一坨干了的牛粪,一句话,样子不好看。笔者觉得用牛粪来形容干巴菌,有点唐突这人间美味,可是看到干巴菌的样子,肖其形,像极了。
  汪曾祺是怎样描述干巴菌的呢?“有一种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乍一看那样子,真叫人怀疑:这种东西也能吃?!颜色深褐带绿,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里头还有许多草茎、松毛、乱七八糟!可是下点工夫,把草茎松毛择净,撕成蟹腿肉粗细的丝,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会使你张目结舌:这东西这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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