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这些东一下西一下的活路你做了好久?
侯:每个时间都不长,就又跑回来守地。我没得文化,社办企业好点的活路做不上,再说屋里也丢不开。在山区,种田其实有搞头,纯粹当农民,生活不会有问题。
陈:你那几亩地,是不是太少了?
侯:这要看咋算账。粮食卖不起价的时候,把它从猪儿牛儿和鸡鸭的肚皮头过一道,走一转,不是就划算了?肉价总比粮价高嘛。
副业挣钱修新房
陈:你是说搞副业。好久开始搞的养殖呢?
侯:1984年,就是我结婚以后的第二年。有了女儿,负担重。开始是小打小闹喂两头猪。分到户的头几年,毛猪的价格都很好,玉麦又相因。一年下来,要赚三四千元。特别是那个时候的钱值钱,一百元要买好多东西哦,屋里多少存得起钱。后来我们又喂鸡鸭、牛、蚕子。搞养殖最多的时候,猪就喂了五十几头。反正我这样想的,哪怕喂两头母猪,猪儿子一出,就啥子都有了。这头没抓到,那头总要抓到嘛。跟生产队那些出去打工的比,我还要耍得巴适一些。
陈:手头宽松,做啥子都好办。
侯:你说钱存在哪里保险?
陈:你看呢?
侯:存在肚皮头嘛,嘿嘿。
陈:你的钱都存在肚皮里了,还顾得上穿不?
侯:1983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张明珍从大邑那边的山上下来,穿的是周身补满疤疤的衣裳。她们家里也穷,两个大人死得早,留下三个女。她下来,我们连像样的铺盖罩子都买不起,更不要说添衣裳、办九碗。那样的生活都过了,现在这个岁数,更加看得开。再说,一年到头不在田里就是屋头,有一二套待得客的衣裳就可以了。要说穿得好,我们女儿穿得最好,讲花色、款式和牌子。
陈:你的房子是哪年修的?花了好多钱?
侯:2002年。花了四万多元。但钱就存了十几年。
陈:是不是搞养殖存的钱?
侯:主要是搞种植存的。1993年开始,社办企业、乡镇企业多起来,山下纸厂发展快,要的竹子量非常大,我们就种了。那个时候做竹子生意的特别多,大同公社只这一块,税收就占很大部分。山区出竹子,我在分给自己的地头,旮旮角角都栽上。我家除分四亩田专门种粮食,还分有荒地。荒地全部用来种竹子,现在都领林权证了。竹子一栽就是十几年,哪年不砍它几千斤呢?不愁存不起钱。还有就是,坝区的农民,分几亩是几亩,除下就没有啥子了。山区不一样,山区有林子,所以比坝区的农民要好对付一些。那些乱荒荒的地,一般不像坝区那样用尺子比,而是用手给你指。举个例,踩条路上山去,从这条横沟开始,到那条竖坎结束,里头的荒地就估,说是给你三分,其实六分都有。我们山上的林子,当时全部不用量,都是算大概。生产队估给我的地不到两分,在老屋后的山坡上,光秃秃、乱荒荒的。分到户后,我慢慢开荒栽竹子,开出来,一般都要增加。比如这块小地只能栽五笼竹子,我开出来后,就可以栽十笼了。我们女儿还分有一股林地,也取得了林权证。
侯月平:山区农民的土地情结(3)
去年一年,我们两爷子还没上山,只在房前屋后分到户的地里就轻轻松松砍了七千多斤竹子,收入差不多两千元;发展到现在,随便咋说也有两万斤。只要说明天没钱了,我提起刀随便砍它三天竹子,至少也要卖三百多元。我们的竹笼多得很,田角荒地加起来有两百多笼。现在的竹子要当木头,再过两三年,只要竹子行情不变,我的收入还更好。女儿两口子去年做过竹子生意,好歹说得过去。
再说,栽竹子也简单,今年砍了,它明年照样长。当时发展竹子,我们生产队才种一百六十多亩,现在你去走一圈,都是竹笼,哪个愁饭吃呢?就因为栽竹子比较容易,人倒是有点懒了。栽起的竹子自然在长,五百斤轻而易举就砍下来,值一百二十元。退耕还林后,山上的树不如以前值钱,竹子的价更好了。我们家的竹子年年砍,多的时候一万斤,少点也有四五千斤。
陈:你们的竹子在生产队属不属于多的?
侯:我们算少的,大同还有两三千笼,砍十多万斤的。
陈:栽竹子费心少,你可以腾出手来搞其他的。
侯:竹子一样要照顾。我们山上栽竹子,一般要上肥,上肥长得快,大根;缺点是上过肥的竹子划不得篾条。丝绸公司的生意1994年开始火红,我顺便栽点桑养点蚕。栽竹子划得着,养蚕子也可以,每年能存两三千元,就这样一点点积蓄,不然咋个修得起房子。
陈:修房子要花一大笔钱,在农村非常不容易。比起出去打工、做生意的,你守到几亩地就把房子修起了,又不欠账,确实不错。
侯:农民把修新房子看成天大的事情。我们三兄弟,大哥分出去早,轮到我分家的时候,不过是把我们三爷子从生产队买的三间玉麦屋拆出去单独立起。我额外还分了一千多元,但条件是老爹跟我过。我是田分到专业组的时候分的家,上头的房子算起来是1980年搬上去的。原来还有一部分屋基是组上的海椒地。那个时候修房子还算相因,肉才几角一斤,木工一元五一天。
我们这里把开间小、屋顶高、上面敞,方便搁玉麦的房子叫玉麦架。我结婚的时候,房子还是玉麦秆拦的壁头,竹笆笆编的门。屋里头就像水冲过一样,啥子都没得。
陈:你把房子修在路边,又留了两间门市,是不是看好今后石笋寺的旅游,朝山的人一多,你好做生意?
侯:我们山区的人,修个房子并不觉得好洋盘。我修新房子是为了养蚕,要是去年你这个时候来,我摘茧子忙不赢,肯定没有时间陪。去年我喂七张半蚕子,净捡了两千元。我们生产队好多人在喂,特别是夏蚕,周期短,最多二十天就有收成。山上的老屋呢,我用来喂猪和喂牛。女儿住得不远,也在里头喂牛和鸡鸭。这样搭棚修圈,地方一下子显得很窄。现在新房子加老房子,我有四百多平方米,搞养殖差不多够了。修这个房子确实花了“奔头”(本钱),只是请匠人,每个每天至少四十元。杂七杂八算下来用了将近五万元,但现在给我十万元都不卖。两间门面确实大,卷帘门一开,汽车轻轻松松就能进去。这个屋里面其实花几千元就可以安地板砖和刮仿瓷,但不适合,我要堆肥料,安了地板砖就不行。农村讲实际,修房子虽然压钱,但我还是住得起的。在我们生产队,这已经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勤快就有好日子
陈:这么大的房子和门面,空起有点可惜。
侯:前两年有人租来堆玉麦,满满当当的。现在房子没有人租,我就去背菜籽秆来打成糠喂牛、喂猪,效果不好就当柴烧。你看到搁在那里的电动机器没有?无非就是###角钱一度电嘛,我自己用起来方便,一小时能打一两百斤糠。我们一年用在打谷子、打玉麦、打糠糠上的“课”钱,少说也有一千多元。我算了一下,每户花这么多,几十户呢?所以我安了一台打糠糠的饲料机,接通了三相电源。有人打糠糠,就收加工费;没人来,我一户人起码每年节约上千元,还是划算。前年我喂了五十多头猪,单是打糠的饲料钱就不可细算。买台加工机器一千多元,下杆线、启动器,加起来四千多元的成本,几年就回来了。外搭女儿喂牛、喂鸡鸭,今年到现在,玉麦就打了三千多斤。你算一下,拿到外面打要花好多钱?
侯月平:山区农民的土地情结(4)
还有,这房子里头的东西都是新办的。我们这里光纤电视四五年前就入户了,可以收很多台。买个彩电,也不觉得“刺”手。比二三十年前好多了,大瓦房也没得啥子稀奇。
陈:外面到你这里来加工的多不多?
侯:到现在已经挣了几百元的加工钱了。我们生产队打米的小机器多,但可以打玉麦糠糠的不多,我就先安这个。如果活路接得上,一天还是有二三十元的收入。我修房子的时候,就预留了搁汽车的地方。你看门市前头的坝子,是不是宽嘛?现在就是汽车拉来加工,也没得任何问题。
陈:你咋不动员老爹下来住新房子呢?
侯:我山上的房子虽然破,但老爹就是舍不得走,他要把老屋看着才放心,因为里面装了很多钱。为啥这样说,去年我在老屋养的牛,加上女儿的就有十多头,每头###千元,你算要值好多钱?还有猪、鸡、鸭,凑拢一堆,是不得了的。女儿在乡场上开了一家馆子,冬天卖牛肉,一年要卖十四五头牛。养殖有规模的时候,五六十头猪、十几头牛就喂在上面的老屋。有了外孙以后,生意不如以前了。我们虽然看来不咋样,但随便说生活还是其他,都不会低于哪个。
陈:打发女儿的时候,你给不给陪嫁的东西呢?
侯:根据我的能力,就给了两千元,但我没去“挖”男方一分钱。山区结婚,女家一般要男家的钱,俗话说“挖”,少的几千,多的上万。我想得开,我们两个老的又吃不了好多,拿来拿去的麻烦。
陈:今年收入好不好?
侯:只要价好,我十三头猪的收入,差不多跟去年一样。我现在喂了一头耕牛,除了自己使唤,偶尔也帮人犁田耙田,只是不敢做得太多,体力比不得年轻时候。晚上把水放起,田犁完,就把牛拴在人家屋檐口,犁头也搁在那儿。农忙的时候,晚上顶着大月亮,要不了半小时就可以犁两三分田。犁一亩,要米的话就给八十斤,要钱呢,一百二十元。今年我喂的蚕子虽然少卖了两千元,但玉麦多,还有一千多斤谷子,加上我的机器打糠糠,收入还说得过去,各有各的整法嘛。
另外,我还在九大队租了一亩多田来种,就在门口,一年租金才八十元。原来准备栽树,现在栽秧子。一年少说要收一千多斤谷子,除去种子肥料这些成本,不是又多了一笔收入?我们屋头三口人,粮食吃不完,多余的就打来喂猪、喂鸡鸭。
修完房子后,我就没有存钱了。要使屋头有活钱,还得动脑筋。反正我相信,只要勤快,就不会扯指头和饿肚皮,不怕没得好日子过。农村不像城里,到时候有退休工资,农村人是要做不动了才放手,去靠儿女。包产到户将近三十年,我老爹就这样的,土地搁在我这儿,有我们吃的就有他吃的。我们忙,他就帮着喂喂牛和猪。我的户口上至今还是四口人,女儿虽然打发了,但田还在这里。
陈:你选的这个地方好,顺路。回老屋和赶乡场都方便。
侯:我们搬下来住,顺路是顺路,但人来客往的,比在上头的花销多。去年喂蚕子,一天光是烟就要两包,今天张三来耍,明天李四串门,吃饭喝酒,开支不增加才怪。你又不能耍小家子,人家瞧得起,才过来喝口茶,瞧不起来都不来。还有来打糠糠的,他来打,你要泡点茶,多费几匹叶子烟。在老屋就不这样,农忙的时候,我十天半月都不下来。原来在山上,赶场肯定要恼火一些;现在不存在了,方便得很,车子来车子去。就是远点的大队,人家现在赶场都是吃了早饭才从山上下来,回回都要赶“摩的”,早上出来,下午回去。赶完场以后,中午花十二三元钱喝一台小酒,到茶馆再吃一碗茶,比我们还安逸。
陈: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不?
侯:咋不满意呢?农业税取消了,种粮有直补,我们还参加了合作医疗。现在只要儿孙好,我们就没得啥子担心的。有空闲,就到场上女儿家里走动一下,带外孙耍一耍。有好大的脚穿好大的鞋,我虽然没有文化,但脑壳还灵活,生活没有一点问题。
陈:有人在外面喊你。
侯:等一会儿要去场上吃个九碗,现在是不是到山上的老屋看一下,我将就喂牛。
陈:好,那就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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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侯月平的家坐落在通往石笋山的路边,被长势良好的庄稼绿油油地围着,青山竹树咫尺在望。见到老侯时,他刚放下田里的活路,赤着上身,黄泥一脚。我注意到他修在自家地里的新居,打开侧门就见庄稼,下田、回屋非常方便。除一排额外的蚕房,向路的一面主要由两间能容纳大汽车的门面撑持,虽然是新居,但屋里仍显杂乱,饲料和柴火堆得老高。
56岁的侯月平中等个头,热情好客。落座不久,他便张罗着午饭,打电话叫在乡场上经营餐馆的女儿切卤肉、宰鸭子,同时嘱咐老伴下地摘菜。所谈内容每每被岔开和扯远,更不用说我先前设计的诸如: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农村、特别是山区推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从哪些方面解放了生产力;农民在结束对人民公社的依附时,是否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成为独立生产者的同时,个体身份是不是得到了及时认同;三十年来,陆续出台的十个“一号文件”对“三农”的决定性影响;等等。刚要切入,就被老侯东一句西一句地引到一边,使我最终不得不放弃事先准备的提纲,加入他的家长里短。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同他摆了大半天的龙门阵。好在老侯语言丰富,闲聊中,始终不忘算计自家田地里的庄稼、圈舍中的猪牛、山坡上的林竹账,也让我得以透过收入增长方式、收入结构、消费结构等各个侧面,一窥农民“衣、食、住、行、乐”的变化。直到太阳开始落山,我才跟着老侯去山上的旧屋喂牛,看看他88岁的老爹。
而整理录音时,我发现,此次并不顺畅的采访,无疑是对自己坚持选择仍然在家务农、且祖祖辈辈定居山区的普通农民为理想采访对象的回应。即使在困厄的处境中,他们依然乐观自足,很少怨天尤人。对待脚下的土地,他们满怀信心与感激。情况确也如此,与平坝人相比,山区农民在视野、见识、表达等方面都存在一定差距,但难能可贵的是,视土地如同命根子的山民不缺经验,谈到朝夕相处的田地,他们往往如数家珍。侯月平也不例外,一说起自家的田地以及拿到林权证的竹笼,那话呀,真是和尚敲木鱼——多,多,多。
李伯刚:甘于清寂的科技实业家(1)
李伯刚近照 人物简介
李伯刚,四川沐川人,1970年毕业于四川大学。1992年任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1995-2008年4月任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1988年至今,任成都地奥集团董事长、总裁。另外,先后兼任中国科学院新药开发基金委员会主任、国家新药研究与开发常务专家委员会委员、国家天然药物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
1988年8月,李伯刚借款五十万元,应用自己负责研究的“地奥心血康”科研成果,创办了成都地奥集团。2008年,净资产已达四十亿元,原始投资增值八千倍,年产值达十六亿元,已累计实现产值一百二十九亿元,销售收入一百二十五亿元,给国家和地方上交各种税费十九亿元。地奥集团连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