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望道:“不敢当,不敢当。”把手一招,手指并未接触茶杯,茶杯已是缓缓落下,他这一招,暗中已与桑青虹较上了内功,桑青虹猛地被他那股内功招引,不由自主地身向前倾,跨出一步,桑白虹连忙将妹妹扶住,笑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东园叔叔,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请用茶吧。”
东园望将茶杯轻轻一放,说道:“这茶么慢慢再喝不迟,我是个急性子,心中有事,可得先向公孙世兄请教。”他只是那么轻轻一放,茶杯已是深陷桌内,杯口与桌面相平,茶水也没有溅出半点。虽说那是只银杯,但这份功力亦已足以震世骇俗了!
公孙奇道:“东园前辈有何见教?”东园望“哼”了一声,说道:“不敢当,东园望无德无能,怎配做你的前辈!”公孙奇淡淡说道:“东海龙王言重了。”武林中人将东园望称为“东海龙”,有些人还加上一个“王”字,那是表示对他尊敬之意;但公孙奇从称他“前辈”而改呼绰号,虽然加上一个“王”字仍是表示尊崇,却总是有失敬意了。东园望更是心中暗怒,冷冷说道:“公孙先生,你口称前辈,眼中何尝有我东园望这个人?
要不然你也不会将我的两个徒弟打得重伤了。“他改口称公孙奇”先生“,正是针锋相对。
公孙奇道:“哦,原来你是指那回事情,当时晚辈遭受围攻,出手难免稍重,不过对令徒已是留情的了。”言下之意,若不留情,你那两个徒弟焉能活着回去?
东园望面色铁青,正要发作,桑白虹说着:“东园叔叔,这件事是他鲁莽了些。但你也不能怪他,他动手之时,并不知道其中有两位是你徒弟。事后知道,他很是懊悔。”桑白虹深知东园望之能,虽然并不怕他,但心想还是留着精神对付华谷涵的好,因此意图调解。
桑白虹又道:“我们本该早早向叔叔请罪的,但叔叔远处海外,先父又没有留下叔叔的地址,以至拖延下来。直到上月西歧凤叔叔来了,我们才知道叔叔在东海的飞龙岛纳福,当下即已遣人送信至飞龙岛向叔叔道歉,这封信叔叔还没有见到吗?”
桑白虹已尽力转圈,哪知东园望的性子是老而弥辣,那封信他其实是早经过目的了,但他恼恨公孙奇出言不逊,却佯作不知,说道:“有这回事么?我飞龙岛的规矩是这样的:别处遣下人送信来,我这里也由下人收阅,是主人送信来,那才由我收阅。不过这点小事,现在也不必追究了,反正我现在已到此地,那封信内容,公孙先生,你口述一遍。”这意思明显得很,那是怪公孙奇没有亲自登门赔罪,现在要他亲口道歉。
公孙奇怒气暗生,心想:“我不过看在岳家份上,尊你一声前辈,你当我就当真是怕了你么?”盯了妻子一眼,对她的示弱表示不满,再转过头向东园望道:“这封信是我一个下人起草的,底稿不在我这儿。东海龙王,你今日在我仆人面上,印了一张拜帖,这拜帖上只有尊姓大名,似乎也未合拜帖的规矩。请前辈另送一张拜帖来,然后我再叫下人将那封信的底稿与你交换,咱们的梁子也就可以哈叶一笑而罢了。前辈意下如何?”公孙奇的话意也很清楚,那是要东园望先向他送帖赔罪,他才肯向东园望道歉。
来园望长须抖动,霍地起立,大声说道:“好,你嫌一张拜帖不够,我就再送一张给你!”
眼看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桑白虹忽地轻移莲步,在东园望面前憧在一揖,娇滴滴他说道:“东园叔叔别生气,侄女给你赔罪来啦!”这一揖用的正是“大衍八式”中的。一式“童子拜观音”,一股怪异阴柔的掌力,倏然间无声无息而来。原来桑白虹到底是爱护丈夫,情势既是难以善罢甘休,她便意图速战速决了。
东园望何等人物,焉能容得她的掌力袭上身来,他立时警觉,双掌一翻,一股纯阳的刚猛掌力也发了出去,哈哈一笑,说道,“不敢当,还礼!”
双方掌力一交,桑白虹鬓边的玉蝴蝶微微颤动,心中一凛,想道,“这老匹夫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掌力好生了得!”原来东园望的劈空掌力无孔不入,桑白虹的防御圈已给他突破了一丝空隙,波及了鬓边的玉蝴蝶。
东园望更是惊诧不已,他虽然略胜一筹,但这么刚猛的掌力发了出去,却被对方阴柔的掌力包住,就似陷入了一团棉花之中,竟是难以发挥,好不容易才能突破一丝毫空隙,但对方的掌力一分,立即又弥补了这个漏洞。东园望暗暗吃惊,也在心中想道:“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奥妙神奇,人所难测。幸亏她还没有练到最上乘境界,要不然我当真要给她以柔克刚了。”
两股劈空掌力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地暗斗,两人都有顾忌,一步一步后退,距离拉开了一丈有余,但双方仍是感到对方掌力的重压,呼吸也渐渐紧张了。
公孙奇笑道:“东园前辈,你如此多礼,我夫妻俩怎当得起?
我这厢也给你赔礼了!“双拿一合,遥遥一揖,只听得”波“的一声,有如炸裂了什么东两,原来他用的也是阳刚掌力,两股刚猛的掌力碰撞,旗鼓相当,登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桑白虹的压力一松,神色恢复自如,笑吟吟他说道:“东园叔叔是长辈,长辈不肯收礼,晚辈只好奉陪了。”她吸了口气,裣衽又是一揖。
这时她和丈夫已是各自占了有利的方位,两股力道一刚一柔,分向两边袭来,东园望的功力比桑白虹稍胜一筹,与公孙奇则是半斤八两,但若论到内力的运用之妙,公孙奇夫妻却又都在他之上。公孙奇的刚猛掌力、似是大海潮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力道不断地加上去,渐渐压得东园望透不过气来。桑白虹的阴柔掌力则如游丝袅空,水银泻地,逢隙即钻,侵袭穴道。东园望忽觉一股凉气直透心头,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他若是和公孙夫妻单打独斗,或者可以打个平手,但如今力敌二人,那是强弱悬殊,决难应付的了。
公孙奇道:“娘子,东园前辈是你世叔,请你作主,是送他回去,还是留他多住两天?”桑白虹笑道:“东园叔叔远道而来,哪能让他立即回去,当然应该多留几天!”公孙奇道:“好,东园前辈,那就请你容我稍尽地主之谊,留下来吧!”左掌一劈,右掌一推,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前推后挤,将东园望的退路全都封住。
原来他们夫妻俩的话,话中有话,“送他回去”的意思即是要取东园望的性命:“留他住下”的意思则是将他打伤,然后再给他医好。桑白虹主张采用后者,那是因为照江湖的规矩,似东园望这等大有身份的人,倘若受伤之后给敌人医好,那就是受了对方的恩惠,以后决不能向对方报复的了。要知东园望是四霸天之首,倘若公孙奇夫妻杀了东园望,其他三人定不肯善罢干休,公孙奇夫妻纵然不怕,也总是麻烦,因此桑白虹一想,还是将他收服的好。
东园望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知道他们夫妻的用意,不禁心头一凛:“好阴狠的手段!”以他的身份,倘若真的给对方打伤,又让对方医好,以后就永也不能抬头做人,这当真是比杀了他还难过了。
东园望情知不敌,咬了咬牙,就想自断经脉而亡,但对方的掌力催迫甚紧,他的真力已全发了出去应付敌人,急切之间,要将真力撤回自断经脉,也不可能。
再过一会,东园望所受的压力越来越重,一股腥味冲上喉头,一口鲜血就要吐了出来,东园望不肯在敌人面前出丑,紧紧咬住牙关,把那口鲜血又吞下去,正待把真力慢慢收回,自断经脉,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幽微的笑声似在远方摇曳而来。
声音虽细,却是清亮之极!
笑声忽地拔高,宛若从天而降,倏地变为大声狂笑,当真是山鸣谷应,响遏行云。公孙奇面色大变,刹时间,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是笑声,明明是一个人的笑声,却好似同时从许多不同的方向进了城堡,随着那笑声起处,四面八方,人声脚步声乱成一片,不问可知,那是因为各处的守卫都以为发现了敌人,倾巢出动了。
公孙奇夫妻心里一惊,劈空掌力不免稍稍减弱,东园望缓了口气,好生诧异:“这是谁人?竟有如此超凡入圣的神通!”
公孙奇面色铁青,喝道:“华谷涵你捣什么鬼,要来便来吧!
愚夫妇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话声未了,只听得那笑声已到门前,宛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饶是东园望这等功力,也自觉得神摇魄动,暗暗吃惊。
忽地笑声嘎然而止,就在余音袅袅之中,一个丰神俊秀的白衣书生走了进来,正是那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
在桑白虹发掌之时,夫妻俩心意相通,公孙奇已料到他妻子发的是何种掌力,也料到华谷涵必定闪过右边,他这双掌就正是朝着华谷涵迎面打来,双掌齐发,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桑白虹身形不动,双掌一招,招数已变,掌力分成两股从背后包过来,分袭华谷涵两胁要穴。
华谷涵哈哈笑道:“江湖传言,贤伉俪联手,天下无敌,今日见识了!”倏地一个盘旋,长袖一挥,将桑白虹所发的两股掌力卷在一起,单掌拍出,又接着了公孙奇双掌的掌力。
只见他掌油翻飞,狂飙骤起,公孙奇那么刚猛的掌力汹涌而出,却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面桑白虹所发的掌力,却感到似乎是碰在钢墙铁壁之上,竟然给反弹了回未。
原来华谷涵竟是在同一时间,发出刚柔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对公孙奇的是用“以柔克刚”,对桑白虹的却是“以刚破柔”,公孙奇还好一些,虽是被对方克住,尚足自保:桑白虹的武功虽然神奇,但内力修为,与对方相差甚远,却感到有点吃不消了。
桑白虹退了两步,笑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下无虚,好厉害的金刚掌力!”华谷涵见她忽然稳住了身形,言笑自如,心里也好生诧异,仔细一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桑白虹退了两步,后背已靠着一根柱子,上乘武学中有一种“借物传功”,“移花接术”的功夫,可以将本身的内力传到一件物体之中,用以伤害敌人,是为“借物传功”:也可以将己身所受的敌方力道转移到另外一件物体上,是为“移花接木”。桑白虹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因此只能施用“移花接木”的功夫,背靠木住,将华谷涵攻来的金刚掌力,转移到木柱上。这种功夫,华谷涵当然也懂,但却不及桑家秘传的神妙,心里想道:“这妖妇可惜资质较差,内功始终练不到最上乘境界,功力比不上她的丈夫;但若论到武学的造诣,她却要胜过丈夫许多了。怪不得公孙奇当年受她诱惑,宁愿舍弃家庭,与她私奔。”
桑白虹以“移花接木”的本领,按去了华谷涵六成以上的内力,公孙奇登时转守为攻,相持片刻,两人的头上都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看来是半斤八两,哪一方想要取胜,都是不易。
桑青虹踏卜一步,正要拍出一掌,助她姐姐,但她手掌刚刚扬起,东园望已拦在她的面前,说道:“贤侄女,叔叔刚才接了你一杯茶,尚未还敬啊!”桑白虹喝道:“青妹,退开,不用你多事!东园叔叔,请你也不要以大欺小。”东园望笑道:“你们夫妻和华大侠比武,旁人自是不该插手。但倘若你们恃多为胜,那我也就顾不了以大欺小啦。”言下之声,只要桑青虹不插手,他也不插手。桑青虹自忖打不过东园望,只好讪讪退下。
其实此时东园望已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正凭着本身深厚的内功运气自疗,倘若真打起来,他还未必是桑青虹的对手。而华谷涵此时正全力与公孙奇夫妇相持,哪一方有人相助,哪一方便可以取胜了。但桑青虹却看不出东园望已受内伤,被他吓住。
再过片刻,忽听得“喀喇”一声,那根柱子当中断折,屋顶也塌了一块,瓦片纷落,尘土飞扬,随即又听得“叮”的一声,桑白虹头上的玉钗坠地。原来木柱已断,失了凭藉,她身上所受的内力,无可转移,便波及了头上的玉钗了。
公孙奇自忖内力比不过对方,说道:“华谷涵,咱们再领教你兵器上的功夫。你远道而来,咱们理该陪你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华谷涵笑道:“不错,我也很想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客随主意,你们要如何便如何吧!”
公孙奇虚拍一掌,铮的一声,解开了腰带,却原来他的腰带,乃是一柄软剑。与此同时,桑白虹也拔出了佩剑,她的佩剑更为古怪,剑尖上透出一层墨绿的光华。
华谷涵见多识广,一看就知是把淬过毒药的宝剑,却也不惧,当下哈哈一笑,取出一把扇子,轻轻一摇,说道:“客不僭主,请贤伉俪进招吧。”
武林中原有“折铁扇”这门兵器,但华谷涵这把扇子却并非铁扇,而是一把雅致的湘妃竹扇,扇骨极薄,看来似乎吹弹得破。华谷涵书生打扮,丰神俊秀,配上这把扇子,自是更增几分“雅”气,但用来御敌,却是匪夷所思。东园望虽然已知道他的武功超卓,也不免为他暗暗担心。
公孙奇夫妻站好方位,布成倚角之势,公孙奇左手持剑,桑白虹右手恃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华大侠接招!”双剑同时刺出,剑尖晃动,激动气流,嗤嗤声响,俨如两条毒蛇,突然窜出,择人而啮。剑气纵横,华谷涵全身的穴道经脉,都在他们剑势笼罩之下。
原来公孙奇夫妻这套剑法是专为对付华谷涵而设的,他们一持左手剑,一持右手剑,双剑合壁,可以同时在一招之内,遍袭敌人的奇经八脉,剑尖可以刺穴,锋刃可以切削、同时具有判官笔与宝剑的功能,当真是厉害无比。
华谷涵凝神应敌,一飘一闪,就在这瞬息之间,公孙奇的软剑倏地伸长,俨如一条白练,袭击华谷涵的阴维、阳维、阴矫、阳矫四脉;桑白虹的招数更为奇妙,短剑盘旋飞舞,宛如一条墨龙,凌空伸爪,疾刺华谷涵的任、督、冲、带四脉的奇经大穴。华谷涵是个武学大行家,知道只要他门夫妇双剑一分,虽然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要解拆,那就难得多了。当下也不敢怠慢,折扇一挥,长袖飞舞,也同时发出两招,将公孙奇两夫妻隔开,不让他们双剑台壁。
只听得“叮”的一声,公孙奇的剑尖触着他的折扇,竟然穿不进去,反而给他的扇子轻轻一引,带过一边。
原来华谷涵的内功深奥神奇,早已到了随心所欲,运用自如的境界,他使出上乘的卸力消劲功夫,扇子一拨,便已轻描淡写地将对方的劲力化开。公孙奇的剑锋虽利,但触及扇子之时,劲力已消,也不过等于柔枝轻拂而已,还焉能将他的扇子刺穿?但公孙奇也好生了得,一觉不妙,立即收回,摆脱了华谷涵扇子上发出的粘黏之劲。
桑白虹的毒剑则被华谷涵的短袖荡开,华谷涵对付桑白虹的方法又有不同,他经过了刚才那一场比试内力,已知桑白虹武学的造诣颇深,招数也很奇妙,但内力却是较差。因而华谷涵也就不必用卸力消劲的功夫,干脆就来个硬打硬接,使出铁抽神功。
衣袖本是柔软之物,但经过华谷涵的内力运用,登时坚逾精钢,只听得“咱”的一声,竟如金属交击,把桑白虹的宝剑荡开。他的“铁袖神功”已练到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的最上乘境界,与宝剑一碰,立即又趁势反弹,天矫如龙,倏地又变成软鞭招数,横卷桑白虹的脚踝,桑白虹跃起闪避,宝剑下撩,当的一声,又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