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定远侯府柏节堂,穆连诚陪吴老太君用了晚饭。
席间无话,直到撤了桌,吴老太君才缓缓道:“老婆子已经习惯了,总归就是送你们一个个去,再抬头盼着你们一个个回来,你媳妇还不习惯,你早些回去陪陪她,她大着肚子,也不知道生孩子的时候你回来了没有。”
穆连诚颔首应了,退了出去。
柏节堂里,吴老太君缓缓起身,扶着单嬷嬷的手,绕到了位于二进院子的小佛堂里。
单嬷嬷点了香,吴老太君接过来,对着坐莲观音像拜了三拜,又让单嬷嬷把香插到了铜香炉里。
在蒲团上跪下,捻着手中佛珠,吴老太君低声诵经。
单嬷嬷安静地守在一旁,眉宇之中透了几分郁色。
习惯……
这种事情怎么会习惯?
单嬷嬷亲眼见证了吴老太君多少次送丈夫儿子出征,每见证一次,心就痛一次,尤其是送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吴老太君的悲伤和疲惫,她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作为定远侯府的老太君,便是悲痛成疾,病倒在床,吴老太君也要强撑着,起码在精神上不能倒下去,这一大家子都看着她,指望着她。
也就单嬷嬷这样跟了吴老太君几十年的老仆人,才懂夜深人静时,吴老太君那难言的心酸。
就像此刻。
吴老太君只能在菩萨跟前求个心安了。
翌日一早,穆连诚就随军出发了。
而定远侯府上下,没有被离别笼罩,********准备穆连潇的大婚。
杜府莲福苑里,甄氏笑着与夏老太太说着安排:“已经与我姑母说好了,囡囡出阁的时候她来梳头。”
甄氏的姑母是一位淑人,是杜云茹及笄时的正宾,夏老太太对那位夫人的印象极好,便连连点了头。
又说到了踩花堂的人选。
踩花堂倒不用追求诰命品级,最要紧的是全福。
夏老太太从夏家请了两位全福夫人,杜云萝听夏安馨说过,那两位太太嘴巴甜,为人周全,做事是信得过的。
大婚的日子近了,杜云荻提前了五日回到了京城。
中午时,莲福苑里设了家宴。
并不是过年过节的,仅仅就是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舍不得杜云萝而已。
女眷们不饮酒,早早就散席了,苗氏妯娌忙碌,各自散了,姑娘和奶奶们留下来陪夏老太太说话打马吊。
杜云荻兄弟几个还在花厅里吃酒行酒令,杜云澜揽着杜云荻的肩,商量着拦门时要如何给穆连潇一个下马威,好叫他知道,杜家的掌上明珠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娶过门的。
杜云澜喝得有些多,杜云荻听他结结巴巴说了一圈,几乎都是他娶姜四娘时叫姜家兄弟为难的事体,不由哭笑不得。
“行了三哥,我扶你回去歇会儿,你这样子叫三嫂看见了,准跟你急。”杜云荻与杜云琅说了一声,招呼了个婆子过来,拉起杜云澜,一道走了。
杜云琅靠着椅背,仰头望着屋梁,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他听见了轻柔的脚步声,一人在他身后站住了。
杜云琅睁开了眼睛,见那人是采莲,他便问:“你们奶奶呢?”
采莲半弯下腰,稍稍拉进了些许距离:“奶奶在陪老太太打马吊,爷可是寻奶奶?”
杜云琅含糊道:“不用唤她。”
采莲抿了抿唇,柔声道:“爷吃多了酒,奴婢扶您回春华院吧,一会儿喝碗醒酒汤,要不然,头会痛的。”
杜云琅的脑袋沉得厉害,却没有动。
采莲伸手去扶他,她手上劲儿大,杜云琅叫她拉了起来,可偏偏她脚劲差些,一个人架不动杜云琅,憋得整张脸都红透了。
后头正屋里,夏老太太胡了牌,哈哈大笑起来。
夏安馨偏过头问兰芝:“二爷他们还没吃完呐?”
夏老太太指节敲了敲桌面:“怎么?想搬救兵呀?没用的没用的!”嘴上如此说,夏老太太到底还是吩咐兰芝,“你去瞧瞧,送些醒酒汤去,别叫他们吃醉了。”
兰芝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杜云萝和杜云诺拼成了一家,闻言转了转眸子,道:“四姐姐你来摸牌吧,我歇会儿。”
“什么歇会儿,分明是输了银子要跑哩!”杜云诺笑着揶揄她,“我不管,反正我们两个是一家的,你便是跑了,今个儿输了的银子,你也要出一半。”
这话说得屋里笑成了一片。
杜云萝朝她扮了个鬼脸,转身出了正屋。
倒座房外,锦蕊与浅禾凑在一处说话,见杜云萝出来,锦蕊赶紧迎了上来,替杜云萝紧了紧雪褂子。
杜云萝拉着锦蕊走了两步,低声问道:“瞧见采莲了吗?”
锦蕊眨了眨眼睛,皱着眉道:“刚还在呢,这会儿倒是不见人了。”
杜云萝的眸色一沉。(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两种
杜云萝快步往花厅去。
花厅离莲福苑不远,过了穿堂,绕过月洞门,便是花厅。
二月料峭,主子们又各自寻了乐子,花厅里留下的丫鬟婆子早就寻了避风的后罩房说话去了。
杜云萝一眼望去,只瞧见了站在花厅门口的兰芝的身影。
因着角度,杜云萝看不到兰芝的神色,她往前行了几步,才听见了兰芝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兰芝声音平静,无风无浪。
杜云萝脚下一顿,兰芝如此平和,莫非是她自个儿想岔了?是她太过小人之心?
直到她看清了兰芝的面容。
兰芝一脸淡漠,眉宇之间存了几分疏离和戒备。
“二爷在这儿吃酒,我们奶奶让我来看看。”是采莲的声音。
“二奶奶要你来的?”兰芝又问。
采莲应道:“是啊。”
兰芝没有急着进去,反倒是转过身来看向杜云萝,唤了一声“五姑娘”。
杜云萝朝她点了点头,不疾不徐走到花厅外,一脚迈了进去。
花厅里,杜云琅吃醉了,靠在八仙椅上一动不动,采莲站在一旁,垂头捏着手指。
杜云萝暗暗冷笑,看这样子,竟是叫她料中了,若不是兰芝过来,让采莲在这儿待上两刻钟三刻钟的,后头的事情可真说不明白了。
“我来寻四哥的,他人呢?”杜云萝随口问了一句。
兰芝刚到,不晓得状况,采莲只好硬着头皮道:“三爷吃多了酒,四爷扶他回去了。”
“那你呢?”杜云萝转眸看着采莲,似笑非笑,“你不在莲福苑里,跑这儿来做什么?”
采莲下意识捏了捏手指:“是二奶奶……”
“我和二嫂打牌,可没听她吩咐过你什么,”杜云萝直接打断了采莲的话,沉声道,“二哥吃醉了,你不去取毯子来,又不唤人来搭把手,就这么站着是什么道理?”
采莲咽了口唾沫,垂下头不再说话。
兰芝是通透人,刚才就觉得采莲行事怪异,这会儿一看,哪里还猜不明白,她上来与杜云萝道:“姑娘,既然是春华院里的丫鬟,这事儿让二奶奶自个儿拿主意吧。”
杜云萝颔首,吩咐锦蕊道:“去请二嫂来,谨慎些。”
所谓的谨慎,就是不要传扬得人尽皆知,锦蕊明白杜云萝的意思,鄙夷地看了采莲一眼,转身走了。
人各有志。
锦蕊不屑为妾,但她也不会看不起做小的人,像莫姨娘那般本分和善的人,锦蕊还是有些好感的。
还有杜云瑚的姨娘,她原是大太太杨氏的陪嫁,听杨氏安排开脸当了姨娘,主仆同心同力,别人也不会说一句不好。
但像采莲这样,背着自己主子想要兴风作浪的,锦蕊打心眼里看不起。
背主,是最大的罪。
采莲浑身微微发颤,她鼓起勇气道:“五姑娘教训得是,是奴婢不会伺候人,就只会傻站着。”
杜云萝勾着唇笑了。
这般避重就轻,想以此蒙混过关?
转念一想,采莲这般反应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毕竟没有被抓现行,兰芝到的时候没有瞧见一锤定音的场面,采莲想脱身自救也是寻常。
知道前世事体,杜云萝自然不会信她。
采莲想要取信的也不是她,只要夏安馨信任采莲,采莲就还有活路。
夏安馨很快就来了,也不知道锦蕊拿什么理由诓的她,她身边只跟了关嬷嬷,不似平时走动时那般前呼后拥,就怕一个闪失动了胎气。
关嬷嬷和锦蕊一左一右扶着夏安馨进来。
关嬷嬷叫沈长根家的耳提面命过,一看采莲和醉酒的杜云琅就有数了,心里连声唾骂了采莲几句,见杜云琅衣衫整齐,多少松了一口气。
若是已经出了大状况了,她还怎么跟沈长根家的交代!
夏安馨走到杜云琅身边,柔柔唤了两声,见丈夫睡过去了,她的眉头紧了起来:“大冬天的,便是点了炭盆,也会着凉的,采莲,怎么不给二爷披条毯子?”
采莲一个激灵,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回去取。”
“不用取了,”夏安馨止住了她,“去后头唤两个妈妈来,扶二爷回春华院去。”
采莲含糊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经过杜云萝和兰芝身边时,她的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谁。
等采莲走远了,夏安馨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过来握住了杜云萝的手:“亏得有你和兰芝,要不然,这背后的一刀子可要捅得我吐血三升了。
我这会儿不会收拾她,回头自有她的‘好处’。”
有夏安馨这几句话,杜云萝也就不多事了,采莲本就是夏安馨的陪嫁丫鬟,如何处置自当由夏安馨做主,杜云萝可不想叫人说一句“手太长”。
采莲很快就唤了两个婆子进来。
夏安馨与兰芝道:“二爷醉着,该早些回去躺下,我双身子走不快,烦请姐姐帮忙,替我送二爷回春华院。”
这分明就是不信任采莲的意思。
采莲的脸霎时一白。
兰芝福身道:“二奶奶客气,您路上慢慢走,不用担心二爷。”
兰芝指挥着婆子扶起了杜云琅,采莲暗悄悄瞅了夏安馨两眼,站在原地没有动。
夏安馨催她:“你跟着去吧,兰芝姐姐不熟悉春华院,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采莲只好跟了上去。
待那几人走远了,夏安馨面上透出几分疲惫来,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缓了缓气,道:“我出阁前,母亲曾与我说过一句话,‘让一个人死有两种法子,要么杀了她,要么逼死她,若杀不了她,就逼死她’,我当时不懂,这会儿倒是有些感悟了。”
夏安馨自嘲一般笑了起来。
杜云萝细细品了品这话,到底有些明白夏安馨的意思了。
采莲是她的陪嫁丫鬟,却背着她欲行不轨,是非黑白一清二楚,可若传开了,别人会唾弃采莲,也会笑话夏安馨,笑话夏老太太和夏家。
御下无方,有眼无珠,这对一个要掌家的奶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徐徐
夏安馨今日若大张旗鼓地处置了采莲,瞧着是直截了当快意恩仇,但她的名声也一并损了。
受损的还有夏安馨与杜云琅之间的关系。
夏安馨不会怪杜云琅,一来事情没有发生,二来杜云琅醉酒后浑然不知此事,可要是他知道采莲心生歪念,他与夏安馨之间指不定会有些隔阂和不自在。
夫妻越行越远的开始,往往就是那么点儿“不自在”。
夏安馨情愿杜云琅永远不知道。
因而夏安馨不会在此刻以这种理由处置采莲,她不会舞刀弄枪地“杀了”采莲,她会在不久的将来“逼死”她。
夏安馨抬眸看着杜云萝,笑了起来:“你上回与我说的一点都不错,留来留去留成仇,早晚是要放出府去的,不如早些把她嫁了。”
杜云萝颔首,一旁的关嬷嬷亦是一脸赞同。
嫁出去好,嫁好嫁坏,全由主子做主,只看夏安馨此刻的态度,想来会让采莲嫁得挑不出任何差池来,轻描淡写地就把事情解决了,还能赚个好名声,至于往后,那就是“逼死”了。
反正,采莲生出了这等心思来,就是当场打死也是寻常的,现今“徐徐图之”,就当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
夏安馨如此通透细致,想来苗氏那儿,也会很满意的。
关嬷嬷浅浅勾了唇角,在聪明的主子身边做事,才是又省心又省力,只要她好好伺候夏安馨,往后能留在春华院里,那是再好不过了。
杜云萝让锦蕊帮着关嬷嬷一道送夏安馨回去,自个儿慢慢悠悠回了莲福苑。
夏老太太屋里的牌局还在继续。
许嬷嬷顶了夏安馨的位子,一脸肉痛地把筹码递给了夏老太太:“老太太的手气,当真是羡煞人了,奴婢要把二奶奶的这些家当都给输完了。”
夏老太太哈哈大笑。
杜云萝在杜云诺边上坐下。
姜四娘问起了夏安馨:“怎么不见二嫂回来?”
杜云萝笑道:“二哥吃醉了,二嫂陪二哥回去了。”
姜四娘闻言皱了皱眉:“二伯吃醉了?那我们爷估摸着也醉了,我还是回去看看他,五姑替我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杜云萝睨了她一眼,嘻嘻笑了:“怕我输不起银子呀?”
姜四娘笑着拍了杜云萝的背:“哪是你输不起,是我要拍你的马屁,想着法子给你塞银子,这总行了吧,我的姑奶奶呦!”
屋里笑成一片,姜四娘向夏老太太告了罪,起身出去了。
夏老太太兴致高,玩到天色渐暗时才收了牌。
莲福苑里多上了两个菜,夏老太太留了杜云萝,夜里也不放她回去,叫她在碧纱橱里歇了。
婚期越近,夏老太太越舍不得这心尖尖。
再舍不得,也止不住这眨眼就过去的时间。
二月十五,要去夏家踩花堂的两位全福夫人过府来了。
都是自家姻亲,虽然杜云萝不去夏府走动,但这两位逢年过节都会来给夏老太太请安,杜云萝瞧着还是眼熟的。
两位夫人将杜云萝好生夸赞了一通,等到了吉时,便欢欢喜喜往定远侯府去了。
杜云萝坐在安华院的梢间里。
熟悉的屋子里已经有些不一样了,博古架上的玩意儿,墙上的字画,但凡要搬去侯府的都已经收拾了起来,屋里有些空荡荡的。
杜云诺陪着她哭嫁,抿唇叹道:“就剩下我陪着你了,等我嫁出去的时候,怕是要去夏家、廖家请两个妹妹来替我哭一哭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杜云萝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到夏家,”杜云诺压低了声音,附耳与杜云萝道,“我来的路上听说的,夏家那位五婶娘开口讨了采莲,说是配给她身边的丫鬟的哥哥,二嫂应了。我觉得这事儿有些怪。”
杜云萝一听就明白了,这哪里是夏家五婶娘讨人,分明是夏安馨寻个由头把采莲打发了,采莲回到夏家那儿,要揉扁搓圆,不都是夏安馨一句话的事儿嘛。
“有什么怪的,二嫂能一口应下,许是从前夏家五婶娘就开口讨过,同是夏家的丫鬟和小厮,大抵之前就定下了,只是二嫂一时没舍得。”杜云萝道。
杜云诺听了也觉得在理,她不会特别专注采莲这个丫鬟,也就略过了。
杜云萝的脑海里,不由又想起那日花厅里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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