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廖氏这才急匆匆地想让甄氏给句话,偏偏甄氏不理会。
“今儿这事体,你们谁也别出去嚼舌。”甄氏嘱咐道。
杜云萝和杜云茹低头应了。
反正,就算她们姐妹不说,夏老太太那儿,早晚也会听到些风声的。
不说清晖园里,廖氏回了安丰院,一口子喝了三盏茶才压住了心中的火气。
等夜里杜怀恩回来,廖氏不由又提了几句,只说二房占了春华院,往后这安华院怎么也要给到四房。
杜怀恩不耐烦这些,叫廖氏絮絮说了一刻钟,转身去了莫姨娘住歇息,气得廖氏浑身发抖。
一连三五日,杜怀恩就跟躲着廖氏一般,不是住在前院,就是去了西跨院,愣是没在主屋里歇过一日。
廖氏整日板着脸,杜云诺更是胆战心惊,她高兴莫姨娘受宠,又怕廖氏迁怒她,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的。
这份小心落在杜云瑛眼中,不由就弯了唇角。
杜云瑛清楚事情就是因为春华院而起,心中暗道廖氏不自量力,竟然敢打苗氏都不敢碰的安华院的主意,又隐隐觉得解气,毕竟及笄礼那日,她是瞧见苗若姗与杜云诺有过交谈的。
虽然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但杜云瑛和杜云诺做了十几年姐妹,又怎么会不清楚杜云诺的性子?
煽风点火那是最最擅长的。
杜云瑛不会同情苗若姗,也不会为此去恨杜云诺,谁叫苗若姗就是个蠢的,又没站直,活该被算计。
当时不怪,眼下杜云诺倒霉,杜云瑛还是欢喜的。
“老太太,石夫人来了。”苗氏喜气洋洋地进来,这几天她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只是这幸灾乐祸不能表露在面上,她忍得辛苦,这会儿有喜事登门,她也就不忍着,露了一个大笑脸。
石夫人登门,自然是为了杜云萝的婚事。
夏老太太亦展了笑颜,道:“赶紧去迎一迎。”
石夫人今日穿了赭色百褶裙,上头一件杭绸五蝠暗纹的褙子,乌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又喜气洋洋。
她是来送定远侯府合出来的八字的:“老太太请看,真是上上配,往后啊,世子和云萝丫头定能和和美美的。”
夏老太太的眼神比不得年轻时候,往常长房的家书,她都是要让人念与她听的,可这合婚的结果,她却是眯着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瞧了。
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圣上赐婚,不管如何,这八字合出来都定要是上上配,正说反说总归要说出好话来,可夏老太太看在眼里还是高兴,她最喜欢的孙女,定然是要嫁得好的。
“上上配就好!”夏老太太欢喜道,“这把年纪了,图的就是子孙们福气好。”
石夫人笑着奉承了几句,道:“侯府那儿,让我与老太太商量商量。下个月初七是个好日子,不如就把小定放了。至于婚期,虽是恨不能早些娶过门去,但也晓得云萝丫头是您的心肝尖儿,不敢强求,就等云萝丫头及笄后再定,您看呢?”
第四十章 勾勒(二更)
“下月初七?”夏老太太抚掌笑了,“不瞒你说,那日啊,家里请了人去夏府请期,要把云琅媳妇过门的日子定下来。两厢撞到一块了,可见是个好日子。既如此,凑一日就凑一日吧,双喜临门,福气呢!婚期就按侯府的意思,等云萝及笄之后吧,我可舍不得她早早嫁了。”
石夫人闻言,少不得再说些讨喜话。
待消息传回了安华院时,杜云萝正站在书桌前练字。
她提笔静静愣了许久,笔尖墨水晕染了纸面都丝毫不觉。
从前,因着她起初大闹莲福苑,婚事不了了之。
直到法音寺落水,定远侯府才求来了圣旨,等放小定时,已经是深秋了。
定远侯府请的是周氏娘家的一位太太,杜云萝早先拒婚,吴老太君与周氏对她不喜,这位全福夫人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连笑容都是僵硬的,半点不掩饰情绪。
言语之中,那一位对杜云萝并不满意,插簪后训导规矩时,一板一眼语气生硬。
要不是两家是结亲而非结仇,只怕那话语要更加难听了。
等她人一走,杜云萝就哭着把簪子拔下来扔在了床上,连甄氏开解她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放小定后,婚期也是迟迟未定,杜云萝不想嫁,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直到及笄后定远侯府都没有提上一字半句的,甄氏才着急了,可再着急,也没有女方厚着脸皮去询问的。
甄氏并没有着急太久。
杜云萝及笄才两个月,永安二十年的元月都未过,边疆再起风波。
出征的旨意眼瞅着就要下来,吴老太君进宫见了太后,只盼着能给穆家长房留些血脉。
穆连潇的二兄穆连诚先一步去了边疆,定远侯府在阳春三月里奉旨娶了杜云萝过门,可宫中留给他们夫妻的时间不足三个月。
杜云萝闹过哭过怪过怨过,可又能如何?
到底是一步步走到了青灯古佛的结局。
而这一次……
抛开安冉县主的事体不说,这一次说亲倒也顺利,石夫人话里话外的,都是吴老太君与周氏颇为满意,不管放小定时,是哪位夫人来与她插簪,一定会是笑容满面的吧。
婚期,定远侯府那儿说要等她及笄,大抵还是会与前世一样,叫边疆局势逼迫,在永安二十年的春日里出阁。
只是这一次,杜云萝的心中绝不会有那些排斥的情绪。
仅有三个月又如何?
对于苦守了半辈子,后悔了半辈子的她来说,就算只有三个时辰,那也是偷来的,甘之如饴。
况且,今生她绝不想重蹈覆辙,她能偷三个月,就能偷三年、三十年。
她会让穆连潇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杜云萝舒了一口气,这般一想,恨不能转眼就过了这两年,早些及笄才好。
六月初七吗,真算起来,也没有几日了。
杜云萝不禁雀跃起来,见纸面被墨点圆润,心中一动,就着那一点,添上了两笔,成了一个水字旁,而右边的那个“萧”字,她想写,又怕叫丫鬟们收拾时瞧见,只能在心中默默勾勒。
她在心中写他的名字,也在心中勾画他的样子。
就算五十年未见,她还是能清晰地记起他的模样,那份飒爽英姿。
真的、真的很想他。
杜云萝眉眼弯弯,胸口满满都是思念。
杜云茹来时,并没有让丫鬟通传,刚步入中屋,她透过珠帘往西梢间看去,就见杜云萝眉宇柔情,唇角含笑,杜云茹一怔,轻手轻脚挑了帘子进去,目光往书桌上一瞥:“想什么呢?”
杜云萝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笔放下,绕过书桌要去挽杜云茹的手:“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做声?”
“若是做声了,我怎么能看到你在写什么?”杜云茹掩唇直笑,指着那水字旁,“果真是一颗心都扑在上头了。”
饶是杜云萝脸皮厚,叫杜云茹这般打趣,还是有些耳根子烧得慌,嗔道:“说什么呢!”
“与我装什么?这不是在想世子,难道是来写三哥的‘澜’字?”杜云茹附耳道,“怎么不写完?怕叫人瞧见呀?写完撕了烧了,我保准不说出去。”
杜云萝抬眸,见杜云茹眼底全是笑意,张嘴道:“莫非姐姐如此做过?写了邵家二哥的名字,回头又撕了烧了?“
邵家二哥,指的就是杜云茹的未婚夫邵远州。
邵家书香传家,子弟亦走仕途路,虽不是什么高官勋贵,但家风正、规矩好,邵远州也在历山书院求学,杜公甫看过他的文章,颇为喜欢,又问了杜云荻一些邵远州平日里为人处世上的状况,这才由书院的韩山长保媒,定了这门亲事。
杜云萝晓得,杜云茹不远不近有瞧过邵远州,那位面如冠玉、文质彬彬的少年郎叫杜云茹心生好感,即便是到了成亲十多年后,杜云萝的印象里,大姐与大姐夫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杜云茹听了这打趣的话,俏脸飞霞:“你你你!好你个杜云萝!往后可不许你再往我库房里伸手讨东西,什么顽石什么花卉,一样都不给你了!”
杜云萝捧腹笑得直不起来腰。
姐妹两人闹了一通,直到清晖园里来唤她们用饭,这才嘻嘻笑笑一道去了。
为了放小定,甄氏让人连夜赶工,做了一套礼服,锦灵熬了两夜,把绣活赶出来。
石夫人使人递了口信,定远侯府那儿过来插簪的是吴老太君娘家的内侄女,夫家姓田,全福。
夏老太太听罢,转头就问许嬷嬷:“夫家姓田,娘家姓吴,是不是都察院田大人府上?”
许嬷嬷拧着眉仔细想了想:“奴婢记得,田大人的夫人是姓吴不假。老太太,那一位可是二品的诰命夫人哩,吴老太君请她来,可见是喜欢我们五姑娘的。”
夏老太太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杜云萝听甄氏提起时,不由愣怔。
吴老太君的娘家是江南的百年望族,嫁入京中的也有几位,夫家各个不凡。
她从前不受吴老太君喜欢,也不爱与吴家人打交道,对那几位只有一个清浅的印象。
可这位吴夫人,杜云萝还是记得的。
吴夫人圆脸微胖,瞧模样便是好福气的,时不时也来定远侯府走动,见杜云萝性子别扭,起先也好心开解过几句。
什么宽心、大度、谦逊、克制,由全福且生活安逸平顺的吴夫人说出来,落在杜云萝耳朵里,多少有些站直了说话不腰疼。
杜云萝不喜理她,几次之后,吴夫人也不再劝了。
时至今日,回过头去想想,吴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杜云萝自己进了牛角尖,反过头去怪罪人家罢了。
第四十一章 小定
六月初七,是个雨天。
杜云萝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醒来,由锦灵与锦蕊伺候着更衣用饭。
莲福苑里昨夜就传来话来,说是今日忙碌,让她不用过去请安。
杜云萝干脆收了心思,坐在西梢间那张梨花木雕刻了五蝠捧寿的书桌上,提笔练字。
说是练字,可偏偏静不下心来,稀里糊涂写了两张纸,都揉了扔进了篓子里,转身坐到北窗下的榻子上,也不翻书,推开了窗棂,静静瞧着外头。
锦蕊跟着锦灵进来,抬声要说话,就见前头的锦灵转过身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窗边。
锦蕊望去,窗外种了芭蕉,在这雨水之中显得格外清雅秀丽,而窗内榻上,穿着一身金线绣了凤穿牡丹的绯红蜀锦褙子的杜云萝,与窗外那翠绿的芭蕉对比鲜明,浓烈的色彩之下,越发衬得那张鹅蛋脸细腻白皙,俏丽可人。
杜云萝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了芭蕉叶上,雨水珠子滑落,她的视线也跟着落下去。
锦蕊咬了咬下唇,把锦灵往外间里带了几步,这才压着声道:“都说‘雨打芭蕉声声泣’,姑娘这幅模样,可是不高兴了?”
锦灵眸子倏然一紧,沉声道:“怎么会呢!姑娘什么心思,我们日日在身边伺候的难道还不晓得?前几日姑娘与大姑娘打趣的话可还记得?你后来不正好也瞧见了那张写了水字旁的纸吗?可不要胡思乱想。万一传扬出去,可怎么办?”
锦蕊睁大了眼睛:“你莫急呀,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姑娘盼着这一日,我又不是不知道的。”
说罢,锦蕊不理锦灵,清了清嗓子,转身又进了西梢间。
杜云萝听见了咳嗽声,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景致上转了回来,看着笑盈盈进来的锦蕊,道:“与我端盏茶。”
“哎!”锦蕊应了一声,端了茶盏过来递给杜云萝,笑着道,“姑娘,奴婢刚刚从莲福苑里回来,苗九太太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这会儿已经往夏府去了。”
苗九太太是苗氏从族里请的全福太太。
想来是这一位今日要到莲福苑里,夏老太太才免了杜云萝的请安,省的彼此问安耽搁时间。
“囡囡。”
正说着话,杜云茹扶着甄氏来了。
甄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杜云萝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母亲先去莲福苑,估摸着时辰,吴夫人也该登门了。规矩上的事体,昨日都与你说明白了。放小定也不需要你说什么话,只管坐着等着插簪便好。”
甄氏絮絮说了几句,全是关切之情。
杜云萝笑嘻嘻挽着她的手,也不打断,认认真真又听了一遍。
锦灵送了甄氏出去,唤了个小丫鬟来:“去二门上看着,吴夫人入府了就来报。”
起初,杜云萝只是有些浮躁,静不下心来,待听到吴夫人入府后,就紧张起来,这份惴惴的心思一直持续到了吴夫人往安华院里来,直到听到院子里丫鬟婆子们问安的声音,杜云萝才猛得一个激灵,彻底心静了。
仿若之前的不安都是假的一般,此刻平静得让杜云萝自个儿都有些难以置信。
守门的丫鬟挑了帘子,苗氏和甄氏一道请了吴夫人进来。
杜云萝看着吴夫人,一时感慨万分。
吴夫人比她印象里的年轻许多,精神奕奕,笑容温柔,叫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好感。
吴夫人也瞧着杜云萝,抿唇道:“好一个俏姑娘,我们世子爷这一回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话音一摞,吴夫人便笑出了声。
她声音本就清脆,这一夸一笑,不显做作,反倒是格外自然,落在甄氏耳朵里,别说有多动听了。
定远侯府送上了戒指、镯子、耳环各一对,项圈一个,具是纯金的。
“这做功,一看就不寻常哩。”苗氏眼尖,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不凡。
吴夫人笑着道:“是内务府里打造的,皇后娘娘赐下来的。”
苗氏闻言,不由就多看了那些首饰几眼,心中滚烫,可惜这东西不是给到二房的,她也只有眼馋的份了。
杜云萝听了这话,一时也有些错愕。
前世时,宫中只赐婚,并无赏赐,这一回,却是……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她的脸面,她得的风光越多,往后定远侯府二房的日子就会越难过。
吴夫人又让人捧上了大八件的点心,装在红漆描金的捧盒里。
还未打开,只看那捧盒模样,苗氏便晓得,这大抵也是宫中赐下来的。
也是,连首饰都赏了,难道还少这么些点心?
苗氏睨了杜云萝一眼,想起外头的那些话,心念一动。
杜云萝嫁去定远侯府,不说往后她的日子如何,对于杜家来说,都是一次再进一步的机会。
就看穆连潇的母亲周氏,娘家现今也是风光无限的。
那么杜家……
宫里这般给杜云萝脸面,往后……
思及此处,苗氏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笑容更是真挚了几分。
吴夫人替杜云萝插了簪,又依着规矩训诫了一番。
放小定的流程并不复杂,待礼成之后,吴夫人便往莲福苑去。
杜云萝盘腿坐着,抬手摸了摸那根簪子。
想起从前她在全福夫人走后哭着把簪子扔在床上的情景,杜云萝突然有些迷茫,只觉得此刻有一丝不真实,可看着身边丫鬟们脸上的笑容,似乎又有那么一些真切。
矛盾情绪徘徊,杜云萝缓缓往后躺下去,手背覆面,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仅仅只是小定而已,若是真的见了穆连潇,她又会是什么心情?
只怕是会迷茫会犹豫,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