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名字到出身到亲眷……
可除了站在面前的弟弟弟媳一家之外,其他的亲人,都是一个名字,一个称呼,就连母亲徐氏,他都记不起她的模样。
现在,他收到了她们送来的信,穆连康踏踏实实地感受到了家人的存在。
拆开火漆封住的信,穆连康看着吴老太君的家书。
吴老太君的信很长,字里行间,皆是对他们的思念和牵挂,句句都是掏心掏肺地盼着他们能早日回京,一家人能早日团圆。
信中提及了穆连康的一双子女,吴老太君赐了名字。
姐儿取“潆”,哥儿取“洄”。
穆连康低声念着,心情沉沉。
潆洄二字,意味水流回旋,他曾经顺水而去,如今又回到了他应该在的地方。
老太君是用这两个字在盼着他带着妻儿返家,回到家人身边。
穆连康喉头滚滚,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给庄珂说了孩子们的名字。
穆令潆,穆令洄。
庄珂的眼睛霎时晶莹一片,从小到大,她捧在手中念的书不多,但父亲教导了她很多。
这两个字的意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庄珂父母早逝,丈夫又无亲人,如今寻到了根,又得家中如此期盼,庄珂为穆连康高兴。
穆连康看完了吴老太君的信,又拆开了徐氏的信。
徐氏的信很薄很轻,穆连康捏在手里就知道了。
把信纸取出来,打开一看,上头的四个字映入眼帘。
徐氏的字娟秀,但这四个字分明是颤着写的,笔迹并不干净。
“吾儿,盼归。”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千斤重石一般压在了穆连康的身上,他的呼吸一窒,指腹捏得信纸的角落几乎皱了起来。
他不记得徐氏的容颜,可徐氏是一直惦记着她的。
想到这八年多的光阴里,徐氏想他念他,又不知他生死,不敢死心,又不得不死心,如此反复着痛苦着,穆连康的眼睛就湿润了。
他是何等的不孝啊!
偏偏他连为何会失去记忆,为何会与亲人分离多年,他都想不起来。
穆连康长长叹了一口气,忍下了眼泪。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想京中家人模样。
心中无限念想,却也有些忐忑。
离家多年的人,他还未近乡,就已经情怯了。
他不知道回家之后,要跟祖母、母亲说些什么,记忆空白,长辈又不似兄弟,相处之道他拿捏不好。
只是今日这两封家书,穆连康一下子明白,他想太多了。
血缘亲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他什么都忘了,他也是他们重要的家人。
他若说不出,就用心去听,听祖母、母亲的思念和牵挂,听她们哭,听她们笑。
而他能够回报给家人的东西,其实也很简单。
做好向导,攻下古梅里,和穆连潇一起带着军功回京,让定远侯府的荣光在他们连字辈继续传承下去,也不算辜负了这八年多的骨肉分离。
庄珂看到了那四个字,一时难耐,眼泪簌簌落下来,转身回了内室里。
杜云萝进去安慰她。
庄珂拉着杜云萝的手,道:“父亲说,字如其人,婆母一定是个心底良善之人,她一定不难相处。”
杜云萝笑了,握着庄珂的手腕,道:“三婶娘以前给过我一个镯子,说是原本想留给儿媳妇的,只是怕这一辈子都没有儿媳妇了,就给了我,还有一个金锁片,是三婶娘的娘家母亲留给外孙儿的,后来也给了延哥儿。
那两样东西,如今我都收着,我不能转交给你,等回京之后,我把它们交还给三婶娘,让她亲手给你,也给洄哥儿戴上。”
洄哥儿的称呼让庄珂一时有些愣怔,待明白过来,她含着眼泪笑了:“等我们回京,都在盼着我们回京呢。”
庄珂哭过了,打了水擦了脸。
中秋将至,小镇不比大城,平日里吃用的采买都不方便,更别说是月饼了。
杜云萝让洪金宝准备了材料,自家做了,等圆月初升时供奉祭拜,又分着都用了。
过了中秋,山峪关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夜里甚至有些发冷。
杜云萝算着日子。
京里这时候,杜云荻应当是大婚了。
她记得前世杜云荻娶亲时就很热闹,杜家虽然不及今生荣耀,但杜公甫毕竟曾任过太子太傅,杜怀礼又在礼部任职,杜云荻是新科进士,唐家也是官宦,两家结亲,自然没有马虎。
今生,杜家即便比不得杜公甫最巅峰的时候,也不是可以小觑的。
这婚事只怕比从前更闹腾了。
错过了杜云荻大婚,杜云萝有些遗憾,好在贺礼是送回去了,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团圆
八月十五,人月两团圆。
虽然几个孙儿都不在京中,吴老太君的心情也比前几年中秋时好了一些。
能寻回穆连康,已经是一大幸事了。
陆氏、徐氏陪着吴老太君说话。
陆氏的衣着依旧素净,只是头发上手腕上多添了些首饰,看起来有了点喜气。
吴老太君笑着与她道:“我晓得你素净惯了,又是替元铭守着,不穿那些鲜艳衣裳。
可素净里也有亮色些的,就跟元策媳妇一样,上身之后也很精神。
你不如也做上几套,等连康他们回来,看着也欢喜些。”
徐氏原本要拒绝的,吴老太君提起了穆连康,陆氏又鼓励地冲她颔首,她犹豫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依您说的,我回头去跟大嫂提一声。”
正说着话,练氏和蒋玉暖带着娢姐儿来了。
讲句心里话,练氏这段日子心里闷得慌,若是可以,她平日里都不想往柏节堂里凑,这中秋家宴,也想拖到最后一刻。
只是往日往时,练氏素来积极惯了,今年若反常了,谁知道吴老太君会怎么想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至于穆连慧,练氏请不动,等那讨债鬼踩着饭点来吧。
徐氏待蒋玉暖一直都是无视到底的。
冤有头债有主,徐氏晓得蒋玉暖性子,她做不出害穆连康的事体来,况且,当年蒋玉暖在蒋家守孝,根本不在侯府里。
徐氏只是不想理她,全当没她这个人,但对于练氏,她恨得咬牙切齿。
陆氏握住了徐氏的手,徐氏深吸了一口气,以目光示意陆氏安心。
徐氏不冷不淡唤了一声“二嫂”,算是尽了礼数了。
她现在不会对练氏出手,她还需要等着,等到能一巴掌掀翻二房的时候,让他们尝尝滋味。
吴老太君抱了娢姐儿过去,逗弄了会儿,才问练氏道:“元谋呢?”
“老爷在前院看书,说是我们女人说话,他插不上嘴,等时候差不多了,再过来。”练氏解释道。
吴老太君眸色沉了沉:“什么叫女人说话,老太婆也是女人,他还不跟我说话了?”
练氏硬着头皮,尴尬笑了笑。
吴老太君摆了摆手,不提了。
前院书房里,穆元谋拆开了一封信。
信是从山峪关送回来的,写信之人说,他亲眼瞧见了从关外回来的人,虽然模样变化不少,但确实是穆连康不假。
穆连康已经把妻儿接回了关内,他的妻子有胡人血统,眼睛是蓝色的,女儿四岁左右,儿子一岁半的样子。
穆连潇和穆连康两兄弟计划在九月十月出关,奇袭古梅里城,穆连康当了八年多的马贼,很熟悉沙漠戈壁的情况。
他在围剿昌平伯的私兵时英勇,混了个伍长,等奇袭之时,一定会跟着穆连潇和穆连康出关,到时候会趁机行事。
穆元谋抿唇,点亮了油灯,把信纸挪到了火上,一烧而尽。
屋里腾起了一股子焦味,烧白了的灰烬落在桌边上,穆元谋皱了皱眉头,唤了小厮进来打扫,自个儿往外头走。
院子里,有金桂花开的味道。
穆元谋呼吸一口,背手站在庑廊下,眼睛眯了眯。
胡人血统的妻子?还是个蓝眼睛的。
这样的女人回到京城里,岂不是要惹人笑话了?
到时候,就算吴老太君和徐氏能容得下她,她自己都会自惭形秽,与这京中生活格格不入。
有这么一个妻子,穆连康一辈子都不用想染指爵位。
停妻另娶,惹人闲话,与名声有碍,而妻子死后续弦,外头风言风语一阵,谁知道这妻子是如何死的?
话又说回来,穆连康若不想与妻子分开,家里有人插手,一样闹得后院不得安宁。
如此一来,只要穆连潇回不来,这爵位,迟早是他们二房的。
关外古梅里城,发生了什么,又要去哪里寻根据呢。
穆元谋舒了一口气,转身往后院走。
风毓院里,朱嬷嬷恭谨禀道:“老爷,太太已经过去柏节堂了。”
穆元谋颔首,径直入了内室,等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新衣裳了。
朱嬷嬷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
穆元谋问道:“慧儿呢?”
“乡君还在东跨院里。”朱嬷嬷道。
穆元谋的眉头微微一皱。
朱嬷嬷正想试探着问一句是否要去请穆连慧过来,穆元谋就已经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穆元谋没有去东跨院,而是出了风毓院。
朱嬷嬷看了眼西洋钟,抿唇摇了摇头,也难怪练氏要说穆连慧是讨债鬼了,委实太不像话了些。
好在,这讨债的日子不长了,再过一个多月,穆连慧就嫁出去了。
等嫁去了婆家,要讨债也跟她婆家讨去,再莫要跟练氏讨了。
练氏这些日子叫穆连慧气得胸口直发痛,朱嬷嬷替她揉了好几回都没什么效果。
想劝着练氏寻医婆来诊一诊,练氏又不肯,朱嬷嬷只能干着急。
穆连慧和穆连喻两个,但凡有一个省心些,练氏都不至于如此。
朱嬷嬷哀哀叹了口气。
家宴摆在了花厅里,直到要摆桌前,穆连慧才姗姗来迟。
吴老太君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也懒得去说她。
席面上,少不得提起穆连康。
练氏藏在桌下的手攥紧了拳头,笑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弟妹的气色一日瞧着比一日好了,老太君,今年除夕夜,家里总算是能吃上真正的团圆饭了。”
其余人还没有什么反应,穆连慧嗤笑出声。
练氏被拆了台,心里扑通扑通一阵狂跳,转眸看着穆连慧,就怕她胡言乱语些不能说的东西。
穆连慧仿佛全然不知练氏的忐忑,她抿了一口桂花酒,道:“真正的团圆饭?这话不对吧?”
练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穆元谋目光冰冷扫过穆连慧:“好好吃你的饭。”
穆连慧撇嘴,道:“难道母亲以为,阿喻能回京来?祖母能让阿喻回来?”
原来是说穆连喻。
练氏松了一口气,瞪了穆连慧一眼,讪讪冲吴老太君道:“老太君,我……”
才说话一半,只听穆连慧又道:“哦,还有,姑娘家不是真正的家里人,今年除夕,我不在侯府里了,对母亲来说,就是真正的团圆饭了吧?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泼完了,连盆都砸了。”
练氏面色一白,倒吸了一口冷气。(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要脸(月票660+)
穆连慧的话说得练氏的心时高时低的,这一番下来,练氏又觉得胸口发闷起来。
席面上霎时静了下来。
穆连慧说话带刺,人人都知道,可亲耳听她这一席话,又实在太糟心。
吴老太君连连摇头,道:“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你母亲待你够掏心掏肺的了,这么大的人了,讲话还就只图一个嘴巴痛快。”
“祖母,”穆连慧长睫颤颤,梗着脖子道,“我不仅图嘴巴痛快,我做事还图心里痛快。”
这是在说当日望梅园里算计李栾的事情了。
望梅园改变了穆连慧的路,她失了慈宁宫的欢心,一连拖了几年,才把婚事定下来。
当时对错,吴老太君不想和穆连慧细究,听她如此说,叹息着没有再提。
桌上气氛沉闷不少,陆氏寻了个话题,才慢慢又热闹起来。
等散了席,周氏扶着吴老太君回了正屋里。
吴老太君脱了鞋坐在罗汉床上:“各人各心思,我年纪大了,看不懂了。”
周氏垂眸,道:“老太君心里还跟明镜一样。”
吴老太君苦笑:“也是蒙了灰的明镜。
说起来,当时我让皇太后帮着替连慧提几个人选时,皇太后提过昌平伯府。
这才多少日子,昌平伯府就倒了,还好连慧没选他们家,不然又要被拖累了。
我琢磨着啊,等年底连潇他们回来,我进宫去和皇太后提一提,这爵位该给连潇了。”
周氏浅笑:“那等承爵了,您还是老太君,我就要成了老夫人了,一下子就感觉自个儿老了,哎,我都想去上柱香与老爷说道说道了。”
吴老太君露了笑容:“你也是当了祖母的人了,可不再年轻了。”
“说起当祖母,我还未见过延哥儿,****想得慌,这快七个月了吧,不晓得养得如何了。”
婆媳两人说了一番儿女经,周氏才回到敬水堂。
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撒入,落下一地银光。
周氏站在挂了长弓的墙旁,指腹缓缓拂过弓身,幽幽叹息。
席面上,她饮了几盏桂花酒,如今肚子里烧得慌,火辣辣的感觉甚至窜到了嗓子眼。
穆元策爱酒,他在的时候,周氏的酒量也是极好的。
记得刚成亲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圆月,趁着底下人都睡了,穆元策把她抱上屋顶,苏嬷嬷劝不住他们,只能眼不见为净,由着他们坐在屋顶上饮了两坛子酒。
当时根本不觉得醉,也不会烧喉咙,如今只几盏酒就让她难受极了。
果真是老了呀……
不得不服了。
想起年轻时的事情,周氏心中闷得慌,转眸看着圆月,眼睛一眨也不眨。
吴老太君说的那些话,周氏听得懂。
昌平伯府行错一步,说倾覆就倾覆,定远侯府不能重蹈覆辙,做事要愈发小心。
即便心中对有些事情存了疑虑,也不能大张旗鼓地闹开去,要不然,损的是定远侯府,是要交到穆连潇手中的定远侯府。
府里头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解决,闹得沸沸扬扬的,不是上策。
周氏心里也认同吴老太君的意思,穆连康失踪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别说现在没有实证,就算有了实证,这腌臜事情还能往外头说?
定远侯府以鲜血换来的圣宠,穆连潇这些年颇受圣上器重,这一切,京中眼红的人多着呢。
哪里能平白叫那些人看笑话?
二房行事不端,可人家说起来,又岂会落下被算计的穆连康和穆连潇?
别人笑话景国公府的老公爷夫人时,又何尝不会提起叶毓之和安冉县主的名字来?
就为此,恩荣伯府的伯夫人气得够呛,偏偏又堵不住别人的嘴。
把定远侯府变成像景国公府那样的笑话,周氏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穆元策,去见穆家列祖列宗?
关起门来,一切好说。
毕竟,有人不要脸,他们长房、三房、四房还是要脸的!
所有的事,等年底那两兄弟带着妻儿返京之后,等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