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与我往来的一些官宦人家的经商子弟,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从前见父亲卸任后,杜家一年不如一年,平日里没少在我跟前摆谱,现在可好了,云萝高嫁,老太爷又接连几日去了东宫,现在见了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那些狗嘴,背地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我不去听都知道!可又能怎样?我就是喜欢看他们心里骂我们骂得要死要活,当面却还是只能恭维我的样子。”
苗氏见丈夫得意洋洋的,也就不扫兴的。
平心而论,婚事是老太爷与老太太定下的,虽也是动过依靠定远侯府而更进一步的念头,但卖女求荣的心思是半点儿没有的。
杜云萝那可是二老的心尖尖,半点委屈都不肯教她受的。
卖了杜云萝,苗氏一万个不信,若是杜云瑛或是杜云诺,指不定就会了。
苗氏这么一想,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一把抽过丫鬟手中的蒲扇,用力扇了扇:“这天儿也太热了些,还是早点让老太爷与老太太去庄子上好,府里少了几位主子,这冰的用度也能宽裕些。”
苗氏打定了主意,翌日一早就与夏老太太提了:“兴业庄子那里,一切都收缀好了,老太太若要启程,随时可以。”
夏老太太面上一喜,转眸看了眼挂在角落上的鸟笼子,缓缓摇了摇头:“之前还好说,现今老太爷不得空了,这出京的事体还是在考虑考虑。”
苗氏一愣,心知杜公甫的事体才是最首要的,便道:“那媳妇还是再抽些银子多采买些冰吧。”
杜云萝手上针线不停,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之前还想着要以什么借口来拒绝随夏老太太上山,现在,倒是解决了。
转眼入了七月。
东宫里体虚杜公甫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夏日雨后又多暴雨,便只要求他隔三岔五的入宫一回。
杜公甫辛苦了半个多月,一时半会儿竟有些闲不下来,不能指导皇太孙了,就抓起了杜云琅与杜云澜的功课。
杜云琅和杜云澜的功课虽说不差,但也谈不上出众,杜公甫不由就思念起了杜云荻。
“云荻何时回府呀?”杜公甫笑着问杜云萝。
杜云萝笑道:“之前的信上说,是月中时回府,住上半个月,再去书院。”
杜公甫又去看苗氏。
苗氏赶忙道:“老太爷放心,前头院子里已经收缀好了,云荻何时回来都不要紧的。三弟妹又是仔细人,使了婆子去看了两回了,保准样样齐备。”
杜公甫这才满意了。
苗氏赔着笑,心里却有些恼火。
女儿比不过杜云萝,连儿子都比杜云荻低一头,虽然十几年下来她也习惯了,可到底有些意难平。
“云萝,”苗氏出声,见杜云萝抬眸望着她,才道,“过几日就是七夕了,如此要紧的日子,你可不要疏忽了。想好雕什么样儿的花瓜了吗?要什么瓜果,早些与伯娘说,伯娘才好给你准备。”
提起七夕,夏老太太才醒过神来,郑重道:“这是要事,你又是头一年,断不能马虎。”
七夕女儿节,乞巧拜月是小娘子们最盼着的事体。
而对于许了人家的姑娘,还要雕好花瓜送往婆家,以示心灵手巧。
尤其是放小定后的头一年。
前世,杜云萝是秋天才放了小定,等到第二年七夕,才算头一年。
当时因着心中脾气,她雕刻得极其随意,等到婚后听穆连潇提及,才知道甄氏气她雕的东西根本拿不出手,悄悄让人给换了。
这一次,她自是不会那般行事了。
可到底要雕什么呢……
杜云萝的目光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转,撇过墙角的花架,上头摆了一只青瓷画了锦鲤戏水的大盆,里头养了几叶水莲,青翠如箬叶,她心中一动,忽的就想起了端午。
杜云澜说过,那日湖面龙舟之上,立于最上层擂鼓的穆连潇的形象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分明没有亲眼瞧见,可此刻想来,又是那般生动,仿若那股子英气俊朗都扑面而来。
便雕这个吧,比之那花卉鸟儿,更能抒发她的心思。
杜云萝拿定了主意,便笑着道:“祖母、伯娘,我已经想好了,定会雕个好的送去定远侯府。”
见杜云萝胸有成竹,夏老太太便放心不少:“你这丫头呀,雕花瓜的功夫是不错的,只是炸巧果儿,你需向云瑛讨教讨教,她炸出来的活灵活现的,你的,连个形儿都瞧不出来了,亏得啊,只需送花瓜去,若是送巧果儿,这丢脸可就丢大了。”
苗氏听夏老太太夸赞杜云瑛,一时喜上眉梢,嘴上谦虚道:“老太太,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有千秋嘛。”
第四十五章 花瓜
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被挪开了些,中间铺上了一层棉布,摆上了各种大小的刻刀。
杜云萝坐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下刀,饶是想好了要如何雕刻,真的下手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犹豫。
锦灵陪在一旁,也不多话,只静静看着。
杜云萝雕了两刻钟,脖子发酸,放下刀子揉了揉脖颈,听见外头传来的点滴轻笑,不由也跟着笑了:“到底是要七夕了,一个一个都耐不住。”
“她们吵到姑娘了?”锦灵绕到杜云萝身后,替她放松,“锦蕊在外头看着,姑娘只管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毕竟是七夕,难道还要拘着绑着不成?你回头与锦蕊说,那几个小的想去抓喜蛛就让她们去。”杜云萝说完,听锦灵应了一声,突然冒出来一句,“锦灵儿,你怎么不与她们凑趣去?”
锦灵手上动作一顿,偏过头讪讪笑了笑:“姑娘莫打趣奴婢了,奴婢要在姑娘身边伺候。”
杜云萝皱眉,锦灵这样子似是……
若她没记错,从前那赵家的来讨锦灵时正是中秋年后,如此一算,也不过就是一个月的工夫。
莫非赵家的早早就寻了锦灵,只是锦灵没应,赵家的才讨到了她跟前?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杜云萝的心就钝钝发痛。
前世时,她被自己的所有情绪左右了心神,连身边大丫鬟的状况都没有看清楚,到最后稀里糊涂送了锦灵出门,也把她送到了阎王殿上。
“锦灵儿……”杜云萝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这话可是你自个儿说的,你要陪在我身边伺候。往后,除非你自己寻了合心意的去处,不然我可不放你,若是有人来求,你不想去,你只管与我说,我留着你。”
锦灵水润的眸子倏然一紧,咬住了下唇,她很想问,姑娘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可到最后,她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胡乱应了一声。
那声音分明带着哭腔。
杜云萝敏锐,转过头去看着锦灵,还未出声,就听见外头锦蕊带头问安的声音。
是杜云诺来了。
杜云萝皱眉。
锦灵赶忙吸了吸鼻子,垂下头收敛了情绪。
锦蕊打了帘子请了杜云诺进来。
“四姐姐怎么来了?”杜云萝好奇,前两次杜云诺那暗地里的小手段把姐妹们都得罪了个遍,因而这些日子很少在各房走动,今日不晓得吹了什么风,突然就过来了。
杜云诺走到书桌前,看了一眼那雕了一半的花瓜,眼睛一亮:“这是、这是那日赛龙舟吧,五妹妹你可真厉害,分明没有去看,却像是亲眼所见一般。唉,你这法子可真有意思,只用几刀就勾勒了船身,所有的细节精力都在这鼓和世子身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
杜云诺不仅含笑,还先夸赞了她一番,虽然杜云萝心中带着防备,还是冷不下脸去。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花瓜的,”杜云诺在榻子上坐下,笑道,“大姐姐和你都在雕花瓜,三姐姐忙着弄巧果呢,说是明日里炸几个新花样给我们瞧瞧。我刚去过她那里,面粉飞呀,她又不肯叫我先睹为快,我就只好来你这儿了。”
杜云瑛对炸巧果很是偏爱,杜云萝记得,小时候每逢七夕,她就盼着杜云瑛的新花样。
从最初的小动物,到后来杜云瑛出嫁前,连龙凤呈祥都炸出来过。
别人七夕给婆家送花瓜,杜云瑛偏偏就送巧果,用她的话说,总归就是看个心灵手巧,巧果为何就比不得花瓜。
夏老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那巧果模样确实好,而杜云瑛的花瓜又有些不上台面,这才允了。
“不叫你看也好,三姐姐是怕你看到了提前告诉了我们,她明日里拿出来就不惊人了。”杜云萝道。
“也不能这么说,”杜云诺从锦灵手里接过了放凉了的甜汤,抿了一口,“她给我们一点儿线索,我们猜上一夜,明日里才能长着脖子等着嘛。”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我们快嫁进门的二嫂明日会送什么样儿的花瓜来,”杜云诺道,“去年似是出水芙蓉?祖母还夸过的。”
杜云萝拿起刻刀,一面雕着,一面与杜云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她虽想象过穆连潇擂鼓的模样,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就问了杜云诺几句。
那袖子有没有撸起来,裤腿有没有扎起来,杜云诺蹙着眉头回忆了一番,一一答了。
足足费了半个多时辰,那细节处才算完备。
杜云诺过来一瞧,抚掌道:“厉害厉害!五妹妹这雕花瓜的本事当真是出众的。”
杜云萝左右看了一番,见没有哪里要修改了,这才让锦灵小心翼翼捧着花瓜去装起来,又备了冰镇着,准备明日一早就送去定远侯府。
见西梢间里没有其他人了,杜云诺靠到杜云萝身边,压着声儿道:“采儿姐姐要被送去庄子上了。”
杜云萝一怔:“你从哪儿听来的?”
“刚刚水芙苑里,几个婆子在嚼舌根,我正巧听见了,”杜云诺撇了撇嘴,“事儿都过去快一个月了,这个时候才送……”
“许是怕送得急了,反倒是叫人起疑。”杜云萝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是疑惑不已。
苗若姗毕竟是苗家长房嫡女,出了这等不体面的事情,思过禁足是免不了的,但送去庄子上……
尤其是苗若姗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这个时候送出去,就是真的耽搁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杜云诺的声音更低了,确定锦灵和锦蕊都不会进来,她才道,“听说,最起初时,苗家那儿呢,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人还想倒打一耙,说二伯娘没有照顾好采儿姐姐,气得二伯娘在苗家拍了桌子的。二伯娘毕竟是外嫁女,娘家的事体插不上话了,采儿姐姐的事体就耽搁下来。可最近,一看到我们杜家抬头了,祖父的马车往东宫里去了,那儿立马就变化了,为了安抚二伯娘,这才要送了采儿姐姐走。”
杜云萝诧异,倒不是诧异苗家的态度,而是诧异杜云诺的消息来源。
杜云诺看出来了,也不瞒她:“你道水芙苑里粗使婆子敢胡乱嚼舌根?是沈长根家的在说道,我正好都听见了。”
沈长根家的,说的是苗氏的陪嫁丫鬟,配给了沈长根,如今还在苗氏身边做事,颇得信任。
若是她所说,那事情**不离十了,可这些偏偏是从杜云诺嘴里说出来的,杜云萝少不得怀疑一番。
第四十六章 执念(二更)
可转念一想,信也好,不信也好,苗若姗到底为何要去庄子上,苗氏和娘家有没有拍桌子闹了个脸红,和杜云萝没多大干系。
苗若姗喜欢杜云琅,不是她撩拨的,苗若姗去寻杜云琅告白,也不是她怂恿的。
说到底,若不是她提醒杜云瑛找人,在事情不可收拾前就把苗若姗给带回了水芙苑,苗氏这会儿指不定还在忙着收拾烂摊子呢。
想明白了,杜云萝安下心来。
杜云诺似是各种消息特别灵敏,转头又说起了另一桩:“这是我听三哥讲的,说是定远侯府使人去了蒋家,要在世子迎娶你之前,先把世子的二兄的婚事办了。蒋家的一位爷与三哥的一个朋友关系不错,正好说起来了。”
提及与定远侯府相关的事情,杜云萝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穆连潇的二兄,指的就是练氏的长子穆连诚,也就是穆连潇死后承继了世子之位,最后夺了定远侯府爵位的人。
而蒋氏,蒋玉暖……
若说杜云萝对穆元谋、练氏这对夫妻,以及穆连诚是滔滔不绝的恨的话,对于蒋玉暖这个夺走了侯夫人之位的女人,杜云萝从最初的讨厌忿恨,在年老之时渐渐变成了唏嘘和感慨。
蒋玉暖是三房太太徐氏的表姐的女儿。
定远侯府的姑娘很少,连字辈只有练氏生过一个女儿,闺名连慧。
吴老太君心疼穆连慧没有姐妹作伴,又觉得府中少了可人的姑娘家,便让徐氏接了蒋玉暖过府。
蒋家当时已经中落,女儿能养在侯府里是件体面事体,便依言送了去。
蒋玉暖的童年是在定远侯府中渡过的,她和穆连慧两人就养在吴老太君身边,和亲姐妹无二,她和徐氏所生的大爷穆连康以及穆连诚,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永安九年,穆元安为救穆老侯爷战死,遗孀陆氏遗腹子小产,四房绝嗣。
吴老太君太受打击,蒋玉暖日日在病床前伺疾,比穆连慧这个亲孙女伺候得还贴心。
练氏瞧在眼中,也很是欢喜,又因为穆连诚中意蒋玉暖,在孝期之后,就和吴老太君悄悄提了提。
两家还来不及议亲,蒋家的老太太突然去世了,蒋玉暖归家奔丧,吴老太君当时说过,等过些年再把蒋玉暖接回来,这等于是应了练氏的请求了。
只是谁也没想过,永安十四年的元月,会是那番景象。
老侯爷和三个儿子相继战死,穆元谋带着穆连潇和穆连康去迎父亲兄弟尸首回京,穆连康却失踪在半途,再也没有回来。
蒋玉暖来磕头上香,在吴老太君跟前大哭了一场。
侯府大丧,什么红事都耽搁了。
直到出了孝期,蒋家来人问徐氏,徐氏因着丈夫战死、独子失踪,根本顾不上这些事体,只让他们自个儿去问老太君。
对于蒋玉暖,吴老太君到底是舍不得的,毕竟打小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又颇受喜爱,蒋玉暖与穆家的关系京中人人晓得,就此不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吴老太君做主,还是依着原先答应过练氏的,让蒋玉暖与穆连诚订了亲。
杜云萝过门后,对于家中这位笑盈盈的二嫂,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起先她以为这是妒忌,妒忌蒋玉暖受长辈喜爱,妒忌蒋玉暖夫妻和睦、从不脸红争吵,妒忌他们携手一生,而她只能青灯古佛半辈子,到后来,这些妒忌变成了厌恶,变成了恨,那张笑脸是那般刺眼,以她的幸福在反衬杜云萝不幸的一生。
直到暮年……
直到她明白穆连潇的死不是意外时,反过头去回忆,她才明白,蒋玉暖的笑容不是甜的,是苦的。
所以,徐氏死前说:我可以去找他了,而你,就算了吧。
所以,吴老太君临终前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丈夫、儿子都死了,我也活过来了,你也都忘了吧……
所以,蒋玉暖经常去祠堂,看着下人清扫整理,她眼中的那份灼热甚至让杜云萝以为,若不是因着规矩所限,蒋玉暖定会日日自己动手。
她曾以为,那是蒋玉暖珍惜侯夫人的位子,想要让人看到她的责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