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岚在正屋里守着,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锦蕊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神色淡淡,思绪纷乱。
她想起了几个人。
一个是杜云荻的伴读常安。
常安是个争气的,写的文章也有些灵气,当初锦蕊劝锦灵的时候就得了些消息,杜公甫和杜怀礼许是会给常安恩典。
几年过去了,事情倒也成了,杜府给常安脱了籍,让他做了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去年刚刚中了个秀才。
以后能不能更进一步,全看常安造化,可哪怕就只是一个秀才,也是“老爷”了。
与平头小百姓是不同的了。
另一个是藏锋。
藏锋的父亲是老侯爷的亲随,作为老来子,他与穆连潇的年纪相仿。
杜云萝偶有一次提及,锦蕊才知道,吴老太君去衙门里打听垂露的事情时,就是藏锋出面的。
藏锋的父亲守灵回京后就一直在府外养老了,老太君没有让藏锋再进府做事,给了银子,让他学了一门手艺,等于是放出去了。
即便没有功名,有定远侯府在,藏锋在京中也能安然生活。
锦蕊支着腮帮子想,能得了恩典的,不是亲随就是书童伴读,都是爷们身边伺候的人手。
不起眼的家生子想得这么一个造化?岂止是一个难字。
锦蕊按了按眉心,她只是疑惑,为何锦灵突然就提起了这一茬,而且意有所指,说的应当是疏影。
她和疏影还算熟悉,在岭东时没少打交道,但也仅仅是熟悉而已,并未有过任何不恰当的举止。
回京之后,锦蕊居于内院,也极少见到穆连潇的几个亲随了。
直到疏影和九溪帮着她去金家打了一架。
就算薛宝跟着疏影练武,锦蕊与疏影的关系却还是老样子的。
分明,根本不是让锦灵特特提及的关系。
锦蕊闹不懂锦灵,干脆也就不想了。
离中秋渐近,杜云萝依着规矩准备,穆连诚和穆连潇不在京中,府里总归不及之前热闹。
好在,家书总算是送回来了。
吴老太君拆了信,也没让其他人念,自个儿仔仔细细翻看,眉梢眼角难得有了几分笑意。
直到屋里只剩下单嬷嬷,老太君脸上的笑容才收了,眼底徒留下悲凉。
杜云萝拿着穆连潇给她的那一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情不由也轻松了许多。
这信是在他们抵达蜀地不久之后写的,没有写军情要事,都是些细碎的生活。
驻地和山峪关的差别,吃食上的不同,小到杜云萝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那副画面。
她心里踏实多了。
穆连诚给蒋玉暖的信,杜云萝让人送去了尚欣院。
洪金宝家的回来与杜云萝道:“二奶奶瞧着又瘦了些,我听伺候的丫鬟说的,孕吐得厉害,从早上起来睁开眼能吐到夜里睡下,连娢姐儿看着都吓哭了。”
孕吐这种事情,因人而异。
杜云萝怀延哥儿的时候也被折腾得不行,等到允哥儿时候,一点麻烦没有。
而蒋玉暖这一次,是真的受罪了,可偏偏这事儿,吃药都没什么用处,只能自己熬着。
中秋设宴,杜云萝看着蒋玉暖刚提起筷子又转身吐了的模样,不管与她几分仇怨,见她这般辛苦,多少也有几分不忍。
都是做女人的,十月怀胎是真的苦。
蒋玉暖干呕得厉害,席面上顿时乱了些,又是安慰又是倒水的。
穆连慧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她,末了,却突然笑了。
杜云萝抬头时正好瞧见这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下意识的,有点儿心惊。(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七章 秋日
入了秋了,夜风吹在身上,带着几分凉意。
杜云萝扶吴老太君回去,老太君走得慢,偶尔咳嗽两声,听得人焦心。
“当真是不中用了,”吴老太君的声音沙沙的,仿若是秋风吹过的落叶一般,“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倔脾气,做事都由着性子来,中秋算什么,重阳的时候,老婆子都让厨房里准备冰碗。
现在就不成了,中秋就要摆炭盆了,这日子啊,当真就是一眨眼之间。”
吴老太君说了几句,凉风吹过,似是一口气呼进去了,老太君的咳嗽声一下子重了起来。
杜云萝赶忙替她抚着脊背。
入了屋里,墙角的炭盆添了暖意,吴老太君缓了缓,这才舒坦了些。
“回去吧,今儿个已经晚了,别仗着年轻不爱惜身子骨,”吴老太君说着说着,忽又笑了,带着几分轻松几分随性,“等年老了啊,别说三五年了,能多活三五个月,都跟菩萨跟前求来的一样。”
杜云萝抿唇,垂着眸子,压住了起伏的心绪。
她是明白的,老太君是知道身体状况,这些日子,才格外爱说这些,大概是怕现在不说,往后就没机会再说了吧。
杜云萝回了韶熙园,允哥儿和延哥儿早就睡下了,月色皎洁,她一人站在窗边,静静看了会儿月亮,这才歇了。
夜深人静,总有睡不踏实的。
蒋玉暖一夜未眠,脑海里混沌一片,她是想睡的,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太折腾了,闹得她无法安眠。
内室里的灯点了一夜。
要不是王嬷嬷坐镇,只怕守夜的陪嫁丫鬟都要作妖了。
蒋玉暖吐得够呛,这个当口,哪里有心情去琢磨在乎丫鬟在动什么心思,反倒是王嬷嬷一肚子火气,在心里把蒋方氏送来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管是不是存了想往上爬的心思,伺候好主子总是第一位的,这般本末倒置,当真是叫人看不过眼。
这些话,王嬷嬷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敢挂在嘴上,免得给蒋玉暖添堵。
要她说,穆连诚不在也好,免得那两个陪嫁心思不纯,趁着蒋玉暖怀着身孕就兴风作浪,也免得蒋方氏又来逼蒋玉暖,那些所谓的劝解的话,她都听了几年了,越听越替蒋玉暖不值。
若说这几个月里,有什么事儿是能让王嬷嬷开怀的,大概就是蒋玉暖日渐显怀的肚子了。
府里上上下下,但凡是见过蒋玉暖的肚子的,都说这一胎准是个儿子。
王嬷嬷变着法子做些蒋玉暖能咽得下去的吃食,嘴里一遍遍道:“奶奶,看在哥儿的份上,多吃一口是一口。您瘦了好多了,等二爷回来看见了,心都要痛死了。奴婢知道您牵挂什么,只要能生下哥儿,只要生下来的是个哥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许是人人看好,蒋玉暖勉强打起精神来,逼着自己吃东西,即便吃了就吐,也要吃下去。
如此一来,等过了重阳时,虽然没有长胖些,但好歹没有再瘦下去。
西南的战事胶着,但背后依托的是蜀地,即便远离京城,蜀地的繁华远胜岭东,时隔半月一月的,就有家书送回来。
杜云萝记挂着日子。
九月中旬了,按说又该有家书送回,只是等待了几日,都没有书信送回来,她不禁有些心焦。
锦蕊不当值,拿着对牌要回一趟前街,杜云萝便让她去云栖那儿问一声。
前脚刚进柳树胡同,身后就传来马嘶声,锦蕊本能回过头去,待看清翻身下马的人时,她的眸子倏然一紧。
那是疏影。
几月未见,疏影晒黑了一些,风尘仆仆的,鞋子上沾了不少泥泞。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诧异。
“来寻云栖他媳妇?”疏影先回过神,问了一句。
“怎么回京了?不是随侯爷去西南了吗?”锦蕊问完,想起此番来意,赶忙道,“刚从蜀地回来?侯爷有没有家书送回来?夫人念着呢,让我来问问云栖是不是有爷的消息。”
高头大马跑了一路,哼哧哼哧出着气,马蹄子一点儿也不安分,在地上刨着。
疏影安抚似的拍了拍马脖子,道:“我跟爷一道回来的,刚刚进城,爷进宫去了,晚些就回府,你跟夫人说一声。”
一听穆连潇回来了,锦蕊悬着的心也落了大半。
原是想再说几句的,问这一路是否安好,战事是否平顺,也说薛宝这段日子练功刻苦,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都咽了下去。
一个是侯爷的亲随,一个是夫人的大丫鬟,加之在岭东的规矩不似京中森严,两人的关系问一问、说一说也不突兀,更不碍事。
可锦蕊猛得就想起了锦灵那时候说过的话,饶是她并没有那等意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说了怪,不说也怪。
眼神下意识往远处一瞟,再收回来时,垂在身前的手不由自主就捏紧了,锦蕊讪讪道:“侯爷有消息了,那我就不进去了,夫人那儿还等着信呢。”
话音落下,锦蕊就转身走了。
疏影瞥着那快步走远的身影,不禁抿紧了唇。
他不傻,锦蕊在回避他,他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这是什么缘由?前回在茶楼外说话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疏影想起了那日鸣柳说过的话,莫不是有些风声传到了锦蕊耳朵里了?
他们爷们说话,总是欠妥当的,锦蕊是姑娘家,要脸面,更损不得名声……
按说,那天雅间里就只有他和鸣柳两人,怎么就传了些出去呢……
锦蕊把银子交给了薛瓶儿,记挂着杜云萝的事儿,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忙回府。
杜云萝歇了午觉起来,正梳着头,锦蕊便打了帘子进来。
“夫人,”锦蕊笑盈盈道,“在柳树胡同遇见疏影了,他说侯爷刚进京就进宫去了,晚些就回来。”
杜云萝自个儿动手描眉,手上一滑,黛色划到了太阳穴。
她顾不上怪异的妆容,扭过头来,忍不住就笑了。
听见他回来了,就足够让她开怀的了,比什么事情都高兴。(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八章 心疼
杜云萝让人去吴老太君和周氏那儿禀了一声,又让厨房里备了些穆连潇爱吃的菜。
延哥儿听说父亲回京了,时不时就往屋子外头跑,等了会儿,又垂着头进来,拉着杜云萝问“父亲何时回府”。
允哥儿跟在哥哥后面,迈着小腿儿,也是进进出出的。
杜云萝说不上来,只能跟儿子一道等。
眼瞅着快到哥儿们歇息的时候,穆连潇还没出现。
允哥儿小,等不住了,让垂露抱了回去。
彭娘子想带着哥儿去睡了,延哥儿不肯,紧紧扒着杜云萝:“父亲说了回来的。”
杜云萝拗不过他,知道他回去也睡不着,就让他睡在罗汉床上。
依着母亲,延哥儿起先还叽叽喳喳说话,过了两刻钟,慢慢就闭嘴了,迷迷糊糊的。
锦蕊拨了拨灯芯,把屋里的光线弄暗了些。
等到了二更,外头有了些动静,杜云萝蹑手蹑脚趿鞋子要迎出去,睡着了的延哥儿揉着眼睛就醒了。
杜云萝抱起延哥儿,起身出去。
穆连潇入了中屋,正好与他们母子遇上。
见到那一大一小,心神骤然间就静了下来,他不由地就扬起唇角笑了。
延哥儿清醒了,挣着要穆连潇抱。
穆连潇在面圣前简单梳洗过,扫去了风尘仆仆,只余下些许疲惫,他从杜云萝手里接过长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延哥儿搂着穆连潇不肯松手,直到又犯了困,这才让彭娘子抱回去。
穆连潇坐在罗汉床边,抬手按了按眉心。
“厨房里温着粥,要不要用些?”杜云萝柔声问他。
穆连潇伸手扣住杜云萝的手,指腹摩挲着,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
呼吸之间是熟悉的胭脂香,几乎就是一瞬,就能让绷着的精神松弛下来,恨不得沉溺其中。
穆连潇眯着眼睛喟叹道:“不饿,就是累得慌。”
他想到刚才回来时的那一幕,娇妻、幼子,比什么都让人踏实,连日夜兼程赶了千里的路,都不算什么了。
杜云萝忍不住勾了唇角,她很少听到穆连潇叫累,就算是真的累了,他也不挂在嘴边的。
这会儿出口,不知怎么的,让她有一种对方在撒娇的味道。
她想笑的,眉眼却又垂了下去。
心疼,心疼得一塌糊涂。
不说在军营里如何,单说千里回京,一抵达又进宫去,直到这会儿才回来,不用听穆连潇细说,杜云萝都能想象得到,这一路有多辛苦。
又怎么会不累呢。
穆连潇倚着杜云萝靠了会儿,怕她吃力,没有把全部的重量都压上去,歇了会儿,也就坐直了。
“圣上盯着蜀地那些事情,我回来报信的。”穆连潇解释了一句。
这场战事,不仅是打压西南异族,更是为了跟蜀地的世家清算,只不过,这个真实目的不能摊在台面上,圣上没有加以他人手,依旧让穆连潇盯着,御前回话自也少不得穆连潇亲自赶回来。
“什么时候走?”杜云萝咬着唇问他。
眸子清辉微凉,浮着一层很浅很浅的亮光,穆连潇笑了起来,眸底笑意灿然:“后天一早。”
后天……
这也太快了些,太急了,都不够缓缓精神的。
可转念一想,杜云萝又自嘲一般地撇嘴,总比他说明儿个一早就走要强多了,不是吗?
夜已经深了,让人去柏节堂和敬水堂里禀了一声,穆连潇就没有连夜过去,免得打搅了吴老太君和周氏歇息。
韶熙园里也吹了灯,杜云萝缩在穆连潇怀里,想依着性子手脚都往他身上扒拉,又怕紧箍着他让他睡不好,犹豫着只拿手搭在了穆连潇腰上。
她小心翼翼着,穆连潇却不领情,仗着手长脚长,整个人缠过来,交织的呼吸旖旎,杜云萝愣是没瞧出来,这个嘴上说了“累得慌”的人,到底是怎么累了。
翌日起来,穆连潇去给吴老太君和周氏请安,又把穆连诚的家书送到了二房那儿。
这一日也没空闲下来,没用上午饭,又进宫去了,再回来时,依旧是二更天。
这夜,两人倒是说起了战事。
异族强悍,占着地利,让大军吃了不少苦头,但毕竟兵力悬殊,这场战事,便是今冬收不了尾,来年开春时,也该结束了。
至于蜀地那些世家,从前仗着山高皇帝远,如今大军就在蜀地,便不好随意动弹了。
穆连潇此番进京,圣上拿定了主意,让他回去之后就依着办了。
具体怎么办,穆连潇自然是不能与杜云萝讲的,他也等着一切收场,早些收兵回京。
天亮时,延哥儿过来请安,见到穆连潇又要走,整张脸上全是低落:“说好了教我练功的。”
“爹爹记着的。”穆连潇安慰了延哥儿两句,又抱了抱允哥儿。
允哥儿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弄明白了是父亲又要远行,眼泪鼻涕就往下掉,被杜云萝喂了一小口米糕,才止住了要咧着嘴嚎出来的哭声。
母子三人一道送穆连潇走。
王嬷嬷等在二门上,把蒋玉暖写的信交给了穆连潇,让他给穆连诚捎去。
穆连潇这一趟走后,京城里连续下了几场秋雨,别说吴老太君有点儿吃不消,蒋玉暖那里也摆了炭盆了。
最不好受的其实是练氏。
她躺了这么久,即便是有丫鬟按压双腿,小两年下来,两条腿也比不得从前了。
使不上劲,连没有受伤的那只脚落地,都觉得小腿肚子打颤。
这也就算了,在天气凉了之后,练氏感觉到腿骨头发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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