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连潇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了起来。
四月初九,圣上仪驾从京城出发去了围场,而马德海看到有人弄松了雪衣的马掌,正是初十那日。
时间上对得上,可为什么?
且不说方升为何能潜进围场,他和杜云萝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云栖看出了穆连潇的疑惑,道:“爷,会不会是方升为了他爹的事体记恨咱们府上呀?当时大姑娘也在围场,要不是下手之人叫雪衣踹了一脚,说不定连大姑娘的马都要遭殃。”
穆连潇的眸色深深,问云栖道:“你时不时去方家,你觉得方升心里有恨吗?”
云栖一怔,良久摇了摇头:“奴才反而是觉得他很感激侯府。”
“此事不宜急着下定论,等去方升老家打听的人回来再说。”穆连潇吩咐完,见云栖要退出去,又补了一句,“也别疏忽了别的可能,该打听的还是打听。”
云栖应了,他知道,穆连潇心中依旧不信方升会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其实,他也是不信的。
杜府安华院。
赵嬷嬷亲自领着百娘到了杜云萝跟前。
百娘规矩行礼:“奴婢百娘,见过五姑娘。”
杜云萝看着面前这个说不上眼生但也绝对不眼熟的丫鬟,诧异道:“三姐姐院子里的?”
见百娘点头,杜云萝又仔细瞧了两眼,总觉得这张脸似是在哪儿见过,又似是与现在有些不同……
许是从前见过?
杜云萝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个答案来,尤其是百娘这个名字,她根本没有什么印象。
杜云萝身边的丫鬟都是甄氏和赵嬷嬷挑的,这一回也不例外,杜云萝不会为此纠结太久,便把人收下了。
锦蕊带着百娘去安排住处,杜云萝偏过头问赵嬷嬷:“妈妈,她若不来我这儿,会去哪儿?”
赵嬷嬷道:“暂且留在水芙苑里等缺,沈长根家的倒是说过,等过两年让她去春华院里当差。”
春华院?夏安馨跟前?
这么一说,杜云萝倒是想起来了。
她的确在春华院里见过这个丫鬟,她长高了些,五官也长开了,与现在看起来就有点儿不同了,那时她的名字叫慧珠。
那时夏安馨刚生下儿子,夏老太太和苗氏讲究规矩,让她在由耳房改的产室里做月子,慧珠跑前跑后伺候着。
有一日,突然就出了状况了。
杜云琅吃了酒在正屋里歇着,慧珠和夏安馨的陪嫁丫鬟采莲闹了起来。
采莲说慧珠想趁着杜云琅醉酒行不轨之事,叫她撞破了,慧珠却说是采莲贼喊捉贼,她回正屋里替夏安馨取东西,采莲被她撞见,反咬她一口。
这一吵,把苗氏都吵来了。
杜云琅醉酒后睡着了,根本不清楚情况,自是不会胡乱一指。
而采莲和慧珠的这一番争执,以慧珠撞柱子收场。
采莲叫那血淋淋的场面惊住了,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没几天就叫苗氏送去了庄子上。
后来有一回,锦蕊撞见过一个小丫鬟烧纸,一面烧一面哭,说她亲眼看见慧珠进正屋的,然后里头就闹起来了,显然是采莲先在屋里头的,当时她肯开口说一句,兴许慧珠就不用以死明志了,可她害怕,采莲是夏家陪嫁过来的,万一夏安馨保下了采莲,她以后还怎么在春华院里做事。
锦蕊听得一清二楚,事后还告诉了杜云萝。
杜云萝那时与娘家的关系磕磕绊绊的,那两个丫鬟一死一疯,她若还旧事重提,夏老太太和夏安馨的脸都要搁不住了,因而这事儿就埋在了心里。
如今回忆起来,杜云萝多少有点儿感慨。
百娘这丫鬟性子烈了些,但总比个泥面人要好,最要紧的是,她不会有那等乌七八糟的心思。
只这一点,就让人安心多了。
至于被诬陷时以死明志,这是走投无路时的选择,轻易不该那般,百娘的心性还需要锦灵和锦蕊多点拨点拨。
赵嬷嬷见杜云萝若有所思,道:“姑娘,这百娘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也没有,”杜云萝抬头朝赵嬷嬷笑了笑,“我就是琢磨着,给她改个什么名字。”
赵嬷嬷闻言也笑了。
百娘的名字被改作了锦岚,跟着两个大丫鬟学做事。
花嬷嬷一脸惊讶,道:“我们都猜是院子里哪个二等要扬眉吐气了,却是便宜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太太送了这么个人过来,不就是说院子里的丫鬟们都不得用吗?”
水嬷嬷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手中蒲扇,没有搭腔,心里道,可不就是一个个都不得用吗?整日里摩擦嘴皮子,也不见有哪个认真做事。这可是五姑娘的院子,是老太太、太太的明珠,真当是独门独院的,太太就不管了吗?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病重(月票480+)
中秋之前,苗氏的病好了大半,总算不是整日里歪在床上,能在水芙苑里走动走动了。
夏安馨为了中秋家宴的事体,向苗氏讨教了几句。
苗氏细细教了,又过问了宴席的情况。
泉茵见苗氏病中也不得安心,不禁暗暗埋怨了夏安馨一番。
廖氏没来插手中馈,她和姜家商议来商议去的,可算是把婚期给敲定了,定在了十一月初七,乐得廖氏整日里都堆着笑容,恨不能眼睛一闭一张,就到了娶媳妇的那天。
夏安馨却为此犯愁了。
杜云澜大婚与杜云萝及笄的日子实在有些近,两样都是大事体,撞在一块,上上下下都要手忙脚乱了。
好在还有苗氏顶着,有个主心骨,夏安馨还不至于没底。
中秋佳节,府里自是热闹非凡。
花厅里摆了宴席,庑廊下设了流水宴,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心情极好,席面上笑语不断。
等散了宴,杜云萝扶着甄氏,与杜怀礼一道回清晖园。
月色皎洁,撒下一地银光,园里的金桂开花了,秋风中香气四溢。
甄氏笑盈盈与杜云萝说话,突然间脚下一顿,抬手揉了揉眼睛。
“母亲?”杜云萝抬头看甄氏。
甄氏皱着眉头道:“眼皮子跳个不停,心神不宁哩。”
杜云萝安慰道:“母亲,许是叫这夜风吹的。”
甄氏点了点头,没有再提。
隔了三日,桐城那里突然快马送了信来,甄氏打开信一看,险些当即就哭出声来。
杜云萝凑过头去一看,心里也咯噔一声。
信上说,甄老太爷中秋夜里吃多了酒,不小心滑了一跤昏过去了,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怕是要不好了的,叫家里多做准备。
杜云萝怔住了。
她猛然就想起去年见到甄老太爷时的情景,外祖父是那般亲切,与她说着逗鸟的趣事,又是真心实意待她,因着甄文谦闹出来的事体,外祖父气得都病倒了。
病床前,甄老太爷说过,他知道杜云萝受委屈了,虽然现在不能如何,但他总有一日会给杜云萝一个交待。
想起那番话,就叫杜云萝忍不住要掉眼泪。
她只是外孙女,与甄老太爷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没有一个月,而甄文谦是嫡长孙,是甄老太爷看着长大的,亲疏有别,甄老太爷却还是向着她说话。
她知道甄老太爷老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么快。
尤其是,前世里,甄老太爷还活了好几年的,但杜云萝不知道那时桐城里有没有来过这么一封信。
若甄老太爷的病情是今生才有的,那他还能不能活下去?
甄氏捏着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蹭得站起来,脚步跌跌撞撞地往莲福苑去。
杜云萝赶紧跟上。
夏老太太正和几个婆子一道打马吊,见甄氏和杜云萝红着眼睛进来,不禁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云萝快来祖母身边坐下,有什么事儿,只管与祖父说。”
杜云萝搂着夏老太太,咽呜道:“祖母,我外祖父不好了,大夫说怕是不行了的。”
夏老太太面上一白,上了年纪的人,对生死最为感慨,也最是敬畏。
知道了情况,夏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怀礼媳妇,你赶紧收拾收拾,让怀礼告个假,一道回桐城去。若是这一关能熬过去,自是皆大欢喜,若真是熬不过了,好歹最后也要去看一眼的。”
甄氏垂泪点头。
杜公甫从外头回来,一听说他那个同样喜欢逗鸟的亲家公不好了,拄着拐杖愣了良久,道:“云茹大着肚子出不了门,就带着云萝,半途去书院接云荻,赶紧回去。”
甄氏睁大了泪眼,她知道夏老太太定是会让她和杜云萝回去的,可她没想到,杜公甫会肯让她去接杜云荻。
杜公甫一瘸一拐走到罗汉床边坐下,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让他念书,可不是单单要他金榜题名,最要紧的是做人。”
甄氏垂眸,这句话是训导杜云荻的,也是训导他们每一个晚辈的。
回桐城的事儿定下了,甄氏就忙着点人手收拾行李,时间匆忙,也不用备什么礼物,倒是苗氏听说了,让沈长根家的开了库房,取了不少珍贵药材送来,说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药,但多带些,总归是有备无患。
翌日一早,马车就从杜府驶出,往桐城而去。
这一趟走得比去年时快了许多,半途上根本不敢耽搁,速度一快,马车少不得颠簸,好在杜云萝心里记挂着甄老太爷,并没有晕车。
到了历山书院,杜云荻一脸莫名,要说是去给侯老太太贺寿的,又未免太早了些。
待听说是甄老太爷不好了,杜云荻愕然不已,让四水简单收了两件衣服,就赶紧上了马车。
饶是这一路快马加鞭,甄氏心里都惴惴不安。
从前想着京城和桐城不远,坐着马车**日就能到达,可真的出了十万火急的事情,别说是**日,连一日都嫌长。
这么一想,甄氏倒是庆幸两个姑娘都嫁在京里,有什么事儿她一顶轿子,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赶到了。
日盼夜盼入了桐城,到了甄府。
门房上一听是姑太太、姑老爷一家回来了,赶忙进去通传。
杜云萝扶着甄氏下了马车,一路往筵喜堂去,想到门口没有挂白灯笼,多少松了一口气,不管甄老太爷能不能救回来,好歹这最后一面是赶上了的。
半途上遇见迎出来的王氏,王氏拉着甄氏的手道:“六娘是一收到信就赶回来了?”
见了娘家人,甄氏眼眶通红,急切问道:“二嫂,父亲到底如何了?”
王氏叹了一口气,一面走,一面道:“三天前醒是醒了,但……”
听见醒了,甄氏面上一喜,这个“但”字又让她的喜悦瞬间消散,嘴唇嗫嗫,死死拽紧了王氏的手。
王氏道:“大夫说是偏枯,只能养着。”
甄氏脚下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亏得王氏和杜云萝一左一右扶住了。
偏枯之症,并不是醒过来了就没危险了,尤其是刚刚病发,一个不注意,随时会没命,就算拖住了,也就是养着,能不能坐起身来,能不能下地走动,都是未知的。
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一月两月也就罢了,时间久了……
甄氏都不敢往下想。(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病情
杜云萝跟着王氏和甄氏迈进了筵喜堂。
她记得,前回来时,筵喜堂里笑语不断,丫鬟婆子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可这一回,人人都不见笑容,低头做着事情。
迈进正屋,梢间的罗汉床上,侯老太太神色疲惫。
甄氏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侯老太太跟前,握着老太太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侯老太太拍着甄氏的脊背,张口要说话,却成了几声咳嗽。
王氏的女儿甄文琪赶紧端了茶水过来,伺候侯老太太饮下。
杜云萝垂手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外祖母。
与去年相比,外祖母看起来苍老多了,她原本保养得极好,连夏老太太都羡慕她康健的身子骨,可这会儿一瞧,甄老太爷的病情在这半个月里给了老太太极大的打击,一下子似是老了十岁。
罗汉床里头叠了床被褥,看来内室留给了甄老太爷养病,侯老太太一直歇在梢间里。
侯老太太哑声道:“先进去看看老太爷吧。”
甄氏含泪点头,牵着杜云萝进了内室。
绕过福禄寿插屏,拔步床上的青竹幔帐被撩起挂在铜勾上,甄老太爷平平躺着,露在被子外的手瘦得皮包骨头。
甄子珉站起身来,冲她们微微颔首,走到床边俯下身子,贴着甄老太爷道:“父亲,六娘和云萝来看您了。”
甄氏上前去,一把握住甄老太爷的手,杜云萝亦跟了过去。
她看清了甄老太爷的状况,老人面色发黄且阴沉,杜云萝的心几乎沉到了底,她前世活了那么久,见过无数老迈病故的人,他们的面色都是如此,不仅是黄,而且暗,透着一股死气。
前回她离开桐城时,甄老太爷也病歪歪躺在这里,可当时他的状态远比现在好得多,谁知一年光景,竟然……
甄老太爷半睁着眼睛,眼珠子浑浊,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
甄氏回头看向甄子珉,问道:“二哥,父亲说不出话吗?”
甄子珉声音晦涩,道:“偏枯之症,说不出来。”
甄氏抹了把眼泪,凑过去与甄老太爷又说了几句,老太爷眼中流出泪水,嘴巴一张一合,只是他的话,谁也听不懂。
见此,甄氏哭得越发凶了。
杜云萝陪着掉眼泪,又劝了甄氏几句。
外头一阵脚步声,梢间里传来杜怀礼与杜云荻的声音,很快,两人便进来了。
杜云萝把床前的位子让了出来,而后仔细打量着内室里。
后窗开着,秋风凉爽,吹散了室内的药味和病人的酸臭味道,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春秋还好,到了冬天,甄老太爷病中体弱,还开窗散味道,只怕他身体吃不住的,可若不散,屋里头的味道能有几人受得了?
伺候的丫鬟婆子,侍疾的儿子孙子,生出些厌烦心思来,那……
可要说甄老太爷铁定没有命了,谁也不敢如此断言,偏枯之症,没了命的有,养回来之后照样能走能吃的也有。
甄老太爷瞧着是凶险万分,可兴许能熬过去呢?
甄氏哭了一场,叫杜怀礼几人给劝住了,杜云萝扶着她到梢间里坐下,王氏命人打了水来给甄氏和杜云萝净面。
甄氏哭过了,说话有些一抽一抽的:“父亲他,怎么突然之间……”
侯老太太唉声摇头。
王氏道:“老太爷爱吃酒,中秋那日贪杯,看月色好,又要去园子里赏月,这才……说起来也怪我们晚辈不仔细,若多劝着老太爷一些,不贪杯,不去逛园子,也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甄氏又问:“怎么今儿没见到大哥大嫂?”
王氏红着眼睛道:“老太爷摔了之后,桐城里的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说不好,大伯接受不了,也不甘心,说要去寻名医,这些日子把附近城镇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却……
大伯不肯放弃,还要继续寻,我们怕他路上出些状况,就让谦哥儿和渊哥儿跟着,彼此有个照应。
大嫂这半个月里外操持,扛不住也病了,婷姐儿在跟前伺候。”
甄氏听得心酸不已,甄老太爷一出事,这个家里整个儿就乱套了,幸亏王氏还挺得住,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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