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牡丹苑,徐阿琭领着玄宝在园内坐着,微风吹起了她青色的衣摆,她回头向我们一笑,园里开得最艳的牡丹都失了颜色。
霜合兴奋地扑了过去,甜甜地叫着徐阿琭,徐阿琭笑着问了她几句话,抱着她坐在玄宝身边,这才转回头来看我:“得知你回来了,所以我马上就叫人送请柬给你!”
我微微福了福身子,叫了一声姐姐,找了个座位坐了。我们最常聚在牡丹苑里,这里不用防着宫里的许多人,说话也方便些。
霜合挨着玄宝坐,立时变得很安静,只是柔柔地问:“宝哥哥有没有想我啊?最近都读了什么书?”
徐阿琭温柔的看着霜合,向我笑道:“霜合从小就是个机灵鬼!”是啊,她在子谦面前永远都是一副霸道的模样,因为她知道子谦是不会生气的那种人,可是对着玄宝就不同了,她总是很温柔地跟他说话,顾忌着他的身子,而且总是选择聊一些开心的事。
玄宝因为身体的原因,平时对人很冷淡,特别是对每日里逼着他吃药的人没有好脾气。但是对着霜合讨好的笑,他总是很温和地和她说话,“刚读了母妃教的《论语》,改日背给你听!听说你去了西岭雪山,好玩吗?我也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可是父皇每次都说我的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他的眼睛有些暗淡下来,因为身体不好,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读书了。
霜合眨眨眼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就是看不完的白色的雪,无趣死了。还是读书好,我娘说读了书多,会有大出息的!”
我想起她回来后跟我说上山多么多么好玩,根本不想下来的话,只能朝天翻了翻白眼。有时候我真的觉得霜合虽小小年纪,却能洞察人的内心,显然她这么说,玄宝马上开心了许多。
徐阿琭看着霜合的眼神充满探究,显然她也一点儿也不相信霜合说的话,霜合和她的眼神刚刚一撞便马上避开了,显然这个小丫头也觉得这个姨娘厉害得紧。
徐阿琭站起身来,向我们道:“我们去游船吧,今天的荷叶特别茂盛,那荷塘里一定比在这儿凉快!”
外面正是艳阳高照,一到了九曲龙池,立时就变得凉快了起来。四周绿柳扶疏,长长的柳枝垂落在水面,挡住了周围大部分的阳光。荷塘里的绿叶比往年长得更密更高,人坐在里面,完全被荷叶遮住,外面看不到一丁点儿人的影子。
不过,船只在里面穿行就变得更加困难了,好在我们也不全是为了来划船,慢慢悠悠地飘荡在其中,别有一番乐趣。
徐阿琭和我各摘了一片荷叶把玩,聊着我在面外的事,她说着宫里的近况,可是言谈间好像在故意避开什么似的,只是不住地说玄宝的事。
玄宝摘了一朵含苞的荷花插在霜合的耳朵上,荷花太大了不住地往下掉,可她还是顽皮地向着徐阿琭笑道:“漂亮姨娘,你说我美吗?”徐阿琭呵呵笑了出来,道:“美!跟你娘一样美!”
霜合得到答案又转头去跟玄宝玩,她太高兴了,用手滑着水,口里又唱起了她新学的曲子:“太阳出来嘛一点红喔,那月亮出来哟都像弯弓喔,那星星啦出来喔都悬吊吊哎,那雷公忽闪哟闹哄哄……”怪声怪气地,学着村民们的唱腔。
徐阿琭道:“霜合要青出于蓝了!”我点头笑笑,“彦俦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唱歌唱得好,也不能顶什么大事做啊!”
徐阿琭道:“看样子你过得真的很好!”话语间忽然有些落寞,我握住她的手说:“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我俩相视而笑。
霜合唱累了,和玄喆躺在船头低声聊天,聊着大人听见会觉得很好笑的话,完全没有任何意思的话语,毕竟他们一个才五岁,一个才三岁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和徐阿琭也聊累了,趴在船尾睡着,忽然不远处想起了一段乐曲声,非常欢快。我一下子惊醒了,去看霜合和玄喆,他们揉着眼睛也渐渐醒来。
徐阿琭看来比我先醒,她抱着膝盖坐在我的身边,脸色有些难看。
我道:“怎么回事?是芙园里的人在排练吗?”
我用手拂开一些遮住视线的荷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只画舫,画舫所在的位置在亭子的另一侧,那边的荷花较少,但以前不是这样,我这次回来,刚刚居然没有发觉。
乐曲声越来越来,船舱里忽然忽然舞出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浑身裹着火红的纱衣,赤着双足,不断地在船头旋转跳跃,她的容貌面朝我时,我惊呆了,这舞姿、这身段、这柔媚俏丽的容颜是那样的熟悉,眼前的一切在我心里不是美的享受,而是无故升腾出恐惧,她美得太过妖冶!
第二十六章 孟昶之变
好半天我的目光才从她的身上移开,转头去看徐阿琭,因为她一直都太安静了。徐阿琭的一只手紧紧的扣着船舷,指尖发白,证明她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惊问:“胡旋舞!她是谁?”我知道事情没哟这么简单,谁敢在慧妃游湖其间在画舫上跳舞,而且这么肆无忌惮,而且徐阿琭的表情也让我心生疑窦,她一向冷静,除非什么事大到能击垮她的内心。
她还未回答,船舱里又走出了一人,吹着声音欢快的短笛,紫色的衣袍跟女子火红翩飞的一群缠绕在一起!孟昶的脸上透着欢乐,他正凝视着在他周身旋转跳跃的女子。
我的头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眼前的两人让我炫目,和觉得不可思议。
徐阿琭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你真的不记得她了吗?她可是经过你的考核审查,才留在芙园的!”
望着她哀切的眼神,我的心中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我再看向那个女子,真的是她,李艳娘!十几岁时就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我疑惑地看着她,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年前,我心里就觉得这个女子不祥,特意吩咐秦玉将她留着,如今她居然出现在了孟昶的龙船之上!
我急切地看着徐阿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和皇上……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阿琭道:“大概是你和高将军刚刚出发去西岭雪山的时候吧。这些年来,朝野安静,全国上下都是祥瑞之气,皇上对德妃也解了禁,事情就发生了在德妃解禁之后!一次宫廷宴会,李艳娘穿着西域服饰,头梳高髻,跳了一支皇上不久前亲自谱的‘万里朝天曲’,一舞惊动了整个后宫。皇上极是高兴,认为这是各国万里来朝的佳谶,后来便封了李艳娘为昭仪,她爱梳的高髻也被宫人们争相仿效,被称作‘朝天髻’。可我怎么听着那个曲子都不是佳谶,而是悲谶,恐惧的感觉一直在我心里!”
李昭仪,李艳娘!我不禁也冷笑出声,原来德妃当年的棋子埋在这儿啊,她让我去管理芙园,顺道发现这个宝,认为我会为了讨好皇上只要是个人才就不会不用,只要李艳娘一舞一定龙心大悦,说不定还会将李艳娘分为妃嫔,那她的地位就再次巩固了。哪知道她借我的手发掘李艳娘不成,自己先遭了央,她再怎么精明算计也算漏了我对李艳娘不好的感觉。我的确想过重用李艳娘,可就是那不好的直觉让我觉得将她藏起来。
德妃没有想到自己一被囚禁,就囚禁了十年有余,她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实施自己很多年前的计划了。
我再度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姐姐!以前我虽有警觉,但我只是让她藏在芙园里,却没有将她逐出去,是我太疏忽了!”
徐阿琭道:“算了!这些我也想到了,她二十几岁才出来献舞,还生的如此美丽,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细细一想,你没道理不知道她的,便一切都想通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也想不到这个女子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我看着画舫上舞和曲子配合地天衣无缝的两人,只觉得腹内绞痛,犹豫再三,沉着声音问:“皇上对她可是真的?”
徐阿琭苦笑了一下,眼眸遥远,“我也不知道。估计是迷恋了,李艳娘有什么样的特质,我相信你很多年前就看出来了!”
李艳娘的性子放任不羁,提倡及时行乐,可是她安静时聪慧狡黠,的确是个充满神秘的女孩,而男人大多数都是喜欢探查秘密的,可是孟昶迷恋上她显然不只是因为这点,而是她的聪慧像极了徐阿琭,她的放任像极了张太华。
徐阿琭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道:“如今国内安稳和乐,再没有以前让他不安的隐患。李艳娘出现地恰到好处,她的特质正好是皇上喜欢的,她也不像我们知道皇上以前地很多事,可能在皇上看来,李艳娘又代表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摇着头道:“我不信!皇上一向冷静,也不是贪图享乐之人,他这么做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徐阿琭冷笑着,目光哀伤地看着我,“还有其他的什么目的呢?该铲除的他的铲除了,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你多久没有跟他相处过了?事情已不是你了解的那样了,他还是变了!”
我看着画舫上的男子,高贵俊朗如昔,嘴角扬着笑,黑沉的眼眸的确不是当年的那个样子了,带着一丝迷蒙,以前它只是深不见底,从来不曾是现在这样雾蒙蒙的。我不愿意相信,但还是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又变了!
我心里忽然觉得很好笑,又像有什么在飞快地撞着我的心,世事无常莫非就是如此么?真想马上跑回宫去,让太后她老人家看看她这个儿子,不是徐阿琭让他变得只知享乐,也不是我能把他拉回来,你都预料错了,能改变你儿子的,不是我不是徐阿琭,而是眼前这个舞地妖娆的女子!
居然是她让你彻底变了!
我道:“他对你还好吗?”
徐阿琭点点头,“好,一如往昔!”
船里沉默了下来,各怀各的心事坐着。我觉得我该出声去安慰徐阿琭,可是她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一定早已想通,哪用我来劝?只是她心里的苦哪会跟我说。
船头上的两个小娃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们,霜合好像察觉了什么,拂开荷叶,悄悄伸头去看,半响她回过头来,朝着徐阿琭小声地却极其认真地说:“我觉得那个姑姑一点也没有姨娘美丽!姨娘不用担心被她比过去!”
徐阿琭看了一会儿霜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鬼丫头!”玄宝也像模像样地点点头,“霜合妹妹说得对,母妃在儿臣心里是美丽的!”
徐阿琭笑了,我转过身去挽住她,道:“对啊,在妹妹心里,姐姐也是最漂亮的,谁也比不过!”
徐阿琭叹道:“有你们这样说,我哪儿还会不开心呢?”
我道:“要上去吗?”
徐阿琭道:“不用了,他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也不必让他知道了!”
趁着夜色来临,我们悄悄将船划到远离画舫的岸边,画舫上的人都进了船舱,我们一行四人,从柳树外侧悄悄地走了出来。
可是一到了外面,我看见马车,忽又想到,孟昶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一看马车就知道了,可是估计他并不知我们当时就在荷塘里。如果他和徐阿琭都心知肚明,却都没有声张的话……我甩甩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
临走时,我握住徐阿琭的手:“是你带我离开了苦难,而我却没有能力带你离开苦难!”
徐阿琭目光莹莹,浅笑道:“谁说这是苦难呢?能守在心爱的男子身边,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无论他变成怎样,只要我未变,他心里有我,那就行了!
我不得不放开徐阿琭的手了,我带着霜合向马车走去,她忽然在背后叫住了我,“绮回!”我回过头去,她笑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名字?”
“你的名字!”
我有些困惑,“这个名字是彦俦帮我取的啊,取自绮丽妍雅,若流风之回雪。不是这个意思吗?”
她笑了,“其他字更好听,为什么偏偏用这两个字呢?我刚刚叫你,你有什么反应?”
“回头啊!”我心中一跳,一些闪光在脑中回旋,“绮回……绮回……是祈盼我回头看他吗?”我想起彦俦为我起名字时正站在我的身后,神色有异,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别人叫了我这么久,我却从未醒悟过。
徐阿琭含笑向我点点头,我恍惚着转身上了马车。
乘车远去,我的目光依然看着那一抹青色,无论你的将来如何,我也依然守着你!
第二十七章 玄宝夭折
广正二十一年,蜀国越来越安宁,孟昶也越来越爱玩乐,类似于水秋千①这样的活动,每年夏天都要举行一次,宫里宴请了各个王公贵族,大臣家眷参见。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安静乖巧的玄宝。
高彦俦带了我和霜合、子谦入宫,我事先带好面纱,洋装脸上出疹子,也避免说话。
徐阿琭安排女眷的位置与她接近,此外还有王昭远的夫人杜冰儿,她正叽叽喳喳地与我攀谈:“哟!媛姐姐,你的脸问题大吗?……你的女儿好可爱啊!是吗?这不是你的儿子,是彭校尉的?真乖!”看来王昭远待她不错。
我一一答着,尽量话语简短,韩书真在另一侧,举起酒杯向我遥遥敬来,她生的小公主已经十岁啦,是个活泼的性子,在席间不得安宁,她见众人都在关注从秋千上翻跟斗到水里的人,便离了席,带了小公主到我们这边来。
玄喆看到霜合和子谦打打闹闹一脸羡慕,而霜合也不甘于远距离观看,嚷着和子谦一起到船头上去,玄喆叫了她一声,看看母亲,又垂下了头,霜合看了看徐阿琭,“姨娘?”
徐阿琭点点头,霜合拉过玄宝的手道:“宝哥哥,我们一块儿去吧!”
韩书真道:“康宁,去带着弟弟妹妹!”小公主早不愿在这里待着,和霜合他们一溜烟儿地跑了。
远处孟昶身边正倚着李昭仪,只要有人跳得好,她便拍掌大叫着:“好!”而孟昶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他偶尔会看向徐阿琭,眼睛一如往昔,却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半月后的夜晚,我急匆匆带着面纱入宫,心里的忐忑更甚于但是听到徐阿琭小产时。如果玄宝没了,她会怎么样?会崩溃吗?我不敢想象,只有不断地加快脚步。
这几个月来的夜晚,我每夜都跪在庭中祈求:“老天爷,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带走玄宝,您要如何惩罚我都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带走玄宝,他是姐姐的命啊!”
可是老天爷没有听到我的请求。
玄宝冰冷的身子躺在徐阿琭的怀里,比我以往见他时安静的样子更加安静,瞧着他苍白的脸庞,我也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脚步踉跄,跌坐在椅子上,脸面纱滑落了也不知道。
徐阿琭跪坐在床上,搂着玄宝的身子,眼泪一颗颗的滴落,打在玄宝的脸上,可是就是没有声音,一点哭声都没有,看着她万念俱灰的容颜,我真的很想身边就有一把刀子,能够插进我的胸膛,用我的血去温暖玄宝冰冷的身子。
孟昶跪在床榻前,一遍一遍地抚摸玄宝的脸,脸上的悲痛比任何父亲更甚,这个是徐阿琭盼望已久的孩子,也是他盼望已久的孩子,七岁的生命根本还不能磨平他们当年的伤痛。
“真的是你!”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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