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我头皮发麻,她的眼中大有探究的意味,轻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是到现在也没出言为难。
“朕很想知道,若是你有坐席,你会为自己挑选什么花型的杯子?”
孟昶突然转头问我,我忙敛了心神,他的双眸中正带着笑意,看来是在故意考我不成,座中的花杯都是根据个人的喜好或是以花喻人,若是我把自己比高贵了,那还不遭来各方的口水啊。
我只好微皱着眉,乖巧地回答:“奴婢能用什么好看的花杯呀,充其量能用上一只狗尾巴花的杯子!可是狗尾巴花太难雕了,会为难雕刻师傅的,所以奴婢还是用瓷杯、木杯的好!”座下听到我说话的妃子都掩口失笑。
“哈哈!你这不是将自己比作狗尾巴花了吗?有趣!有趣!”他爽朗的笑声我倒是很久没有听见过了。太后也是高兴地看着我,眼中有赞许,似乎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
我向徐阿琭看去,她却是有些无奈地向我摇摇头。
孟昶道:“你不是说还有一项是斗花吗?如何斗法?”
我却是不敢急着回答,看向太后,她向我点了点头。
我清了清嗓子,道:“这最后一项斗花,是太后、皇上、各位娘娘都可以参与的宴席游戏。奴婢斗胆准备了一个签筒,签筒里每只签上都写有不同的题目,抽到签的人都要按上面的要求表演一个节目,最后大家认为最为出众者可由皇上赐给一份奖赏,至于这奖赏是什么可由最后得胜者自由提出。诗人们都喜欢把美人比作花,言道人比花娇,娘娘们都是比花都要娇艳的人,在这赏花的好时节里各自展示才艺,可不就是斗花么?想来皇上也好久都没见到各位娘娘的才艺了吧?”
一口气说完,座中表情不一,有想展示自己,跃跃欲试者,有面露不屑,矜持恼怒者。毕竟座中之人都是有封号的妃嫔,不是那小小秀女,需要靠才艺来展示自己。
太后向我一笑,朝众人说道:“即是家宴,并非国宴,就不必如平日那般拘束,哀家觉得这提议倒是甚好,本来就是一家人,就该热热闹闹地过,游戏欢乐一下,还可增进彼此间的感觉,皇上以为如何?”
孟昶笑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也认为这个游戏不错!”
听见太后和皇上如此说,底下人的表情放松许多,我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太后道:“那这抽签的顺序如何设定?”
我道:“不如就简单一点!”我笑着瞟了一眼周围,不少桃树的枝桠已经越进了露台,于是随手从头顶摘下一支盛开的桃花,“以桃花为凭,击鼓为节,鼓声停时这桃花传到了谁的手中,谁就自罚一杯桂花酒,再抽上一支签,按签上所言表演一个节目。”
孟昶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不如就从朕开始吧!”他站起身来,从我手中接过桃花,早有太监取了一面鼓来,只等我一声令下。
“开始!”
孟昶将桃花抛向了李妃,李妃接过时有些慌乱,好在顺利地递给了下首的赵妃。鼓声如同心跳一般,咚咚而响,敲得人既兴奋又紧张,后宫中人似是好久没做这般刺激紧张地游戏了,开始虽慌乱,但很快便进入状态,叫闹此起彼伏。
“咚!”第一轮鼓声停歇。韩修仪拿着桃花有些茫然,坐她下首的杜修媛死也不肯接,立即有人拍手应和。
“恭喜韩修仪!”我从鱼丽手中取过签筒,走到韩修仪面前,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抽了一支,拿在手中看了看,皱了下眉,递给乔眉,乔眉看了一眼竹签上的字也皱了下眉,递回给我,我拿在手中一看,竹签上写着:“以桃花为题,作诗一首!”
我笑了笑,将竹签收回袖中,朗声道:“韩修仪表演剑舞一支!”
已坐下的韩修仪闻言,惊讶地抬头看着我,瞪大了双眼。站在一旁的乔眉掩饰不住的惊喜,我向她眨眨眼睛,她会意地向我点点头,我笑着转身向一边退去。
乔眉将金簪塞给我时,我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图,这样的举手之劳,我又何乐而不为,这就是周嬷嬷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日后我也一定会有用得到她们的时候。
听乔眉那日之后特意向我提起,韩修仪从小受父辈武学熏陶,不爱女红偏爱舞刀弄枪,剑舞更是耍的刚柔并济,漂亮非凡,当年不少眉州男儿都为她倾倒,可惜入宫以来,从未有机会展现。
鱼丽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对短剑递给韩修仪,她颤抖着双手接过,指尖有些泛白,多年未碰刀剑的手早已变得细嫩白腻,不知她能否舞地和当年一般好,而且现在又发生地如此突然。
机会已经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就靠你自己了。
古老质朴的丝竹之声响起,韩修仪已走到露台中间的空地之上,再次拿起剑的她有些生涩,她的左脚踏于右脚之前,膝盖微蹲,双手举于头顶,剑尖指向左方,这一招式一亮相,她本被岁月冲淡地柔和的眉眼又变得英气了许多,桃林中的清风徐徐吹来,带得她略旧的素淡衣裙猎猎舞动。
开始的生涩已经不见,她越舞越是流畅,那舞蹈所用的短剑也是特制的,剑柄和剑体之间有可以活动的机括,随着舞者的甩动、旋转、刺出,发出龙吟般的声音。她时而缓步,时而急行,翻转腾空之时如蟠龙婉转矫健,带出男儿般的刚强、果决,音乐渐缓时,轻摆的柳腰又有女儿般的柔媚。果然是刚柔并济,既洒脱豪迈又柔情似水,那双剑便如生在了她的手中,舞起来如长虹贯日,如逆水行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辉色的长长弯月。
红芙的舞,徐阿琭的舞本来在我心中已是不可超越的,今日见了韩修仪的舞,才知道毕竟是人外有人,只是这深宫磨去了她多少性子。
“唰!”一柄素剑横空刺出,吓了我一大跳,座中已有人尖叫出声,侍卫们差点没喊出“救驾”二字,已有冲得快的,已经挡在了皇上和太后跟前。待看清人时,目光又纷纷被吸引了去,舍不得转开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场中央。
我朝鱼丽看去,她向我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横空跳出的人是从哪里取得的剑。我也朝她无奈摇头,收回目光去看露台中央,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像是菜肴里的调料,时而惊、时而喜,日子倒变得精彩有趣多了。
第七十五章 宴会(7)
一声轻叱,青光闪闪的素剑带着一抹淡红的身影闯入剑舞的翩飞之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韩修仪被突然闯入的人吓了个实实在在,一个回旋,身子落于一丈之外,身姿飘渺,惹得周围的人大声叫好。
韩修仪惊呼出声:“齐才人,你干什么?”
齐乐呵呵一笑,手中的剑又向韩修仪招呼过来,“不干什么!只是看姐姐舞地漂亮,一时技痒,忍不住出来献献丑!”
“那姐姐我也不客气了!”韩修仪几个回旋,又落入露台之中,与齐乐的短剑相磨,发出嗤嗤的清啸。
我悄悄走至鱼丽身边,目光却始终不离场中的两人,轻声道:“这哪里是跳舞嘛,纯粹是在比剑打架了!”
鱼丽则是一脸歆羡,赞道:“这两位娘娘真是奇人,气度丝毫不亚于男儿,这剑舞也太精彩了!”我则连连点头,却不知在点给谁看,估计此时再也没人注意到我了,这简直就是意外中的意外,一开始就这么精彩绝伦了。
剑器刷刷作响,这舞步又是极快,一眨眼间两位佳人就转换了位置,真有那作战时的气氛。
韩修仪开始时还抱着一丝不服气,两人的舞姿尽是针锋相对,却是越跳越默契,像是多年磨合的老友,取长补短,配合地天衣无缝,韩书真跳跃在上时,齐乐则盘旋在下,韩书真舞剑在左时,齐乐则飞腾在右,齐乐身姿活跃,韩书真却是越来越是柔美。
我看向徐阿琭,只见她也看得目不转睛,眼中隐有赞赏,却透着一股复杂的意味,料想这复杂的神色定是与孟昶有关。
上座的孟昶却已吟咏出口:“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乃是杜甫所写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里的诗句。
韩书真一个漂亮的落地抬头,丝竹声罢,齐乐持剑在左,低头凝视,两人相视一笑,额头尽皆闪着晶莹的汗珠,轻微地喘着气,脸上去都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直到周围掌声雷动,两人才回过神来,双双跪在御座前,道:“臣妾献丑了!”
孟昶哈哈一笑,道:“修仪、才人,舞技过人,何来献丑,赏!”周边太监记下,韩书真、齐乐叩首道:“谢皇上!”两人起身,又互看一眼,才走回座位。
跟着众人拍掌正起劲的我被太后一个怨怪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忙拿着签筒走回太后身边,朗声道:“第二轮传花开始!”周嬷嬷也转头看了我一眼,隐有责怪之意。
鼓声“咚咚”激响,桃花由韩修仪开始传了下去,传到兰嫔时,鼓声消停,她盈盈起身,自饮了一杯酒,我走到她面前,躬身道:“请兰嫔娘娘抽一签!”
她轻轻捻了一支,低头看了看,神色放松了许多,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是抽到拿手的了,我接过一看,念道:“请娘娘用古琴弹奏《阳春》一曲!”
宫女将古琴抬上来放在露台中央,兰嫔走至琴前弹奏起来,确有万物生春,和风荡漾之感,席间和乐融融,突听“铮”地一声刺耳巨响从琴上传来,众人惊得纷纷向露台中央看去,那声音嘎娅难听,极度破坏了宴席的美感,孟昶脸上亦有嫌恶之感。
兰嫔脸色惨白,脖子上一点点向上泛出红色,但很快神色如常,转头怒瞪着我,厉声道:“好大胆的奴婢,竟然给本宫拿一把烂的琴!”
我和鱼丽慌忙中跪下,急道:“奴婢不敢,琴弦是再三检查过的,琴弦在弹奏时时有断裂的现象,这次断的如此突然,奴婢也是始料未及啊!”我偷眼看去,兰嫔气的胸口上下起伏,恐怕此生还未如此丢脸过,鱼丽的手臂与我相挨,正轻轻地颤抖着,我生怕她忍不住笑,偷偷地碰了碰她,她转头看向我,眼中俱是忍不住的笑意。
太后道:“多大的事儿啊,就在这儿嚷嚷,这断弦是常有的事,别破坏了这席上的气氛!”
兰嫔道:“太后娘娘,这明明就是这两个奴婢故意的,不惩治她们,您让臣妾的脸面往哪儿搁啊?”她见太后不愿在此事上追究,又转头看向孟延意,道:“郡主妹妹,您一向菩萨心肠,嫉恶如仇,一定要为皇嫂说句话啊!”
孟延意站起身子,冷笑着看着我,我心里打了个突,看了刚刚席间的表现,这孟延意和兰嫔关系似乎不错,而太后也是最疼爱这个女儿的,要是她为兰嫔说话,太后是不是还会维护我呢,为了这个计划,太后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吧,我和鱼丽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整整兰嫔而已,可不想惹祸上身啊!
孟延意道:“兰嫔娘娘多想了,妹妹我弹琴时断弦的事也多有发生,传花的游戏有趣地尽,我们还是继续吧!”
我松了口气,但是这个郡主打得什么注意呢?难不成太后将计划说与她听了?
兰嫔看向孟昶,孟昶转头不去看她,却举起酒杯看向坐的较远的徐阿琭,两人对饮了一杯。兰嫔咬着唇回到了座位,怒火中烧,看来我俩这梁子又结大了。
孟昶道:“继续吧!”
我与鱼丽告罪起身,道:“开始!”传花继续。为了公平起见,击鼓的太监是背对众人的,我与击鼓的太监事先打过招呼,此时偷偷地向他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待桃花落于孟昶怀中时,那小太监拉了拉击鼓者的衣袖,鼓声戛然而止。
孟昶把玩着桃花,笑道:“看来现在轮到朕了!”
我笑着走过去,恭敬地递上签筒,竹签悄悄换过,都是一样的签文,孟昶抽了一签,道:“投壶,以箭掷壶十次,未投中一次便罚酒一次!看来这游戏是想罚朕喝酒,你们可打错算盘了!”
空置的酒壶已放在露台中,短箭十支交与孟昶手中,众人都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栀子园是后宫中人无法进去的地方,要想一睹孟昶射箭的风姿,可谓是难得,我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我可是费尽心思满足了你们的愿望。
孟昶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注视着壶口的双眼炯炯有神,右手发箭如弦,只听到箭头落入壶中的声音,我们连回神的余地都没有,十支箭例无虚发,全部落入了壶中,周围歌颂叫好声此起彼伏,连我也看得有些晃神。
孟昶笑看向我,“怎么样?如意算盘打空了吧?不过这酒朕喝了!”
我含笑为他斟上酒,他一饮而尽,一连十杯,脸也不上红,他笑道:“你在这儿指挥了这么酒,看来不罚你为大家表演一段就说不过去了!”
赵妃道:“是啊,绮回姑娘想必是多才多艺之人,就为我们表演一段吧?”
想不到还未等到太后的安排,孟昶就提前提出了,我向太后看去,她含笑向我点了点头,我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行了一礼,道:“那绮回就恭敬不如从命!”
第七十六章 宴会(8)
孟昶道:“可想好了表演什么?”
我道:“奴婢舞技拙劣,又有杜修媛和齐才人的珠玉在前,自是不敢献舞。自认歌喉还不错,就让奴婢为太后、皇上、各位娘娘献上一曲吧!”
太后道:“既然是要表演,就换身衣服吧!”
周嬷嬷道:“太后娘娘,舞姬们都还备着呢,不如给绮回姑娘伴舞如何?”
太后含笑道:“甚好!带绮回下去好好装扮一番!”
“是!”
素净的鞋踏上铺满落英的露台,蓦然间有一种恍惚,似乎我已不在这奢华的宫庭里,劳神为他人准备宴会。第一次独自站在众人面前,感受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也许这是我唯一一次绽放光彩的时候,我亦只为我自己而唱。
怀抱着琵琶,坐于玲珑凳上,泛着珍珠般光华的素白长裙拖曳在地,冰绡的质感给肌肤带来丝丝凉意,美貌婀娜的舞姬踏着轻快的舞步滑入露台,在我身边旋转翩跹。
婉转的音乐从我的指尖画出,千古的誓言,时至今日依然清晰: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忽而,一阵清风吹过,带动我的发丝翩飞,拂过我的指尖。抬头凝眸,与预想中的目光相撞,我的清澈,他的迷茫,深切的哀痛与思念从他的目光中流出,搅得我心中一痛,以这样一种揭人伤疤的方式取得好感,实非我愿啊!
“好香啊!这种香味似曾相识!”
“好像是梅香!”
“啊?当年华姐姐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是啊,当年淑妃就喜欢穿这样的衣服,远看就像是一朵白梅!”
“可不是吗?现在仔细瞧瞧,连模样也是像的,特别是那双眼睛!”
那股清风,将我身上浸入肌骨的梅香传散了出去,引来妃嫔们的纷纷议论。我低下了头,信手而弹,缓缓唱着,那如痴如醉的眼神我不敢看,也不想看,那目光分明是透过了我寻找着另一个人。
那恢弘细腻的誓言不是我的,是你与她的,虽然我已不敢奢望,却忍不住小小的妒忌,小小的心酸。
“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