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于荣焉皮笑肉不笑,“于某遗憾的是,扬州城内长了眼睛的男子都不愿娶你为妻!”
“哦?”情梦故作惊讶,“你是说扬州的男人们都是有眼无珠、不辨是非、不识奸人,糊涂得很喽?”
“是你自己犯糊涂!”广英杰大声嚷嚷,“你穿这一身红嫁衣来做什么?你以为今日还会有人来揭招亲状?做梦去吧!”情梦瞥了他一眼,道:“咦?这不是招贤庄英年早逝的少庄主吗?我还没刨你的坟呢,你这是自个儿蹦出来的?真是大白天见了鬼!”
“你!”广英杰头发险些竖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唉——”情梦长叹一声,“本宫原以为贵庄最厉害的一门绝学是‘手刃’,以手为刃,霸道得很!今日方知,贵庄最厉害的招式居然是……”
广英杰耐不住性子,追问:“是什么?”
情梦一本正经地答:“变脸啊!这可真是一门绝活!活人变死人,死人又变活人;善人变恶人,恶人又变骗子。老的小的统统都是变脸鼻祖,可真是绝了!”又一指城门上方的招亲状,道:“本宫看到现在,实在是分不清,你们一家子是人变作了鬼呢?还是鬼装作了人?怎么净说些鬼话!”
“你你你……你才鬼话连篇!”广英杰气得舌头打结。
广招贤摆一摆手,示意儿子稍安毋躁,“杰儿,让个姑娘家站在大太阳底下陪你耍嘴皮子,不是难为了人家么?可不要让旁人笑话咱们不懂待客之道。”
一听老父言中之意,广英杰眼珠子一转,挺着胸,端起架子大喊:“来人!来人啊!”
几名护卫匆忙上前。
广英杰指指城门右侧那口棺材,大声吩咐:“你们几个还不快快请客人到那边躺一躺,歇一歇!”
“且慢!”
不等护卫上前,情梦往后退开一步,盯着广招贤,不温不火地说:“你那鬼儿子用过的东西,本宫嫌它太脏,不过本宫站着也确实有些累了,不如,你把椅子让一让,给本宫坐了罢!”
“抱歉!”广招贤啜一口茶,气定神闲地说,“这儿没有多余的位置能容得你坐!”
“翠花啊!”一旁的于荣焉放下茶盏,叹道,“没地儿让你坐可怨不得咱,是你纵火烧得本庄只剩了这几张椅子,罚你站着好好反省,也是应该的!大家说是不是这理儿?”
围观众人一听,纷纷称“是”。
“纵火伤人,这样的女子站都不必站了,干脆自觉到棺材里躺着去!”
人群里有人兴风作浪,煽动众人纷纷将矛头指向情梦——
“不错!这样的女子,老庄主何须与她客气?”
“瞧她这一身打扮,莫非还以为有哪个汉子愿娶她?”
“昨日倒是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想揭下招亲状呢!”
“哪个?哪个?”
“还会有哪个,不就是扬州城内那个臭名昭著的软骨头酒虫嘛!”
“哈哈……这人又是醉糊涂了吧?”
“那酒鬼今日怎么不来?不然又有好戏看喽!”
“他来了可不得净出笑话?哈哈……”
十人起哄,百人呼应,一个个都没瞧仔细——混在人群里第一个兴风作浪的正是自称“斗勺”的粗汉!
止不住的喧哗,人群里时不时蹦出些难听的字眼,唾沫星子铺天盖地,换作旁人,怕是早就受不住这千夫所指,羞愤地一头撞墙去,偏偏情梦仍镇定自若地站着,不慌不忙地取出那尊鬼脸罗刹像,高高举起,正对着喧闹的人群。
人们突然安静下来,怔怔地注视着她手中的鬼脸罗刹。
“知道这是什么吗?”情梦轻轻吐出三个字,“黑白令!”
猛然一片抽气声,人们骇然变色。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翠花,一个寻常女子,怎会有永尊门的黑白令?”情梦目光澄澈,大声说,“本宫正是朱雀宫宫主情梦!正因朱雀宫接到了此令,广招贤才谎称大儿子已死,小儿子又送于拜把兄弟,急着与本宫取消婚约……”
人群里却有一人大喝:“刁婢!任你巧舌如簧,咱们绝不信你一字半句!”
“不错!咱可不会糊里糊涂上一个女子的当,那枚黑白令定是假的!”又有一人帮闲凑趣,瞎起哄。
情梦伸手一指发话那人,“你说这是假的,那么,我就将它送给你,你敢不敢接?”说着,作势欲穿过钢刀阵,将黑白令送至那人面前。
那人还真没胆去接,见她往前靠近几步,他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吭声了。
“还有哪个敢说本宫手中的黑白令是假的,放大胆,站出来!”
情梦扫视一圈,没有一个敢站出来。
“那么,还有哪个敢说本宫不是朱雀情梦,也放大胆站出来,本宫定要将此人带往朱雀宫中,好好招待!”她伸手一指原先叫嚣得厉害、骂得最来劲的那几个人,道,“你们几个上前来!”
那几人相视愕然,颤着两腿往后连连退却。
“怎么?方才你们不是说像我这样的女子如何如何,此刻让你们站出来痛痛快快地说个尽兴,怎都不敢了?”情梦一挑眉梢儿。
那些人本就是招贤庄安插在人群里起哄闹事的痞子,皆是银样腊枪头,哪还敢站出来与情梦对阵。
场内突然静得吓人,看那一只只闷葫芦杵在那里,广英杰心里头那个气呀,“蹭”地站起来,活像要吃人似的瞪着众人,恨恨道:“你们一个个都犯糊涂了?就凭她那几句吓唬毛娃儿的话,也把你们给唬着了?这个人明明就是骗子!贱人……”
啪!啪!干脆利落的两个巴掌落在广英杰脸上,左右两边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红肿起来,他两手捧着脸,怔怔地瞪着情梦,傻了。
甩出两巴掌,情梦深怕沾上脏东西似的吹一吹掌心,慢悠悠地哼道:“一只苍蝇,吵得人没法安静!”
“你你你……”一直缩在于荣焉背后、半天没吱声的长孙一净伸出一根手指头颤悠悠地指着情梦,“你个奴婢,居然这般无法无天,连少主子也敢打?”
唉——
情梦瞅着这位还在演戏说戏词的三庄主,笑叹:“你是记性不好老糊涂了呢,还是没明白贵庄的少主子在本宫眼中是块什么料?”
“放肆!”
长孙一净拍案而起,一指情梦,还没来得及开骂,只听“砰”的一声,情梦也拍了一下茶几,把鬼脸罗刹像往他手里一塞。
“本宫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敢站出来接这黑白令的,长孙前辈,这么多人里头数您胆子最大啊!招贤庄愿为朱雀宫挡这灭门之灾,可真是多亏了您挺身而出,仗义相助啊!”
轻轻柔柔的语声飘入耳中,不啻当头一道雷劈,轰得长孙一净四肢触电似的一阵乱抖,硬是把塞过来的黑白令“抖”了出去,一屁股跌坐于地。
黑白令正是招贤庄退婚的原由,也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不祥之物,此时情梦亮出黑白令,还一个劲地想往他身上塞,可把他吓得够呛!
于荣焉也傻了眼:她哪个不好挑,偏挑性子最懦弱的长孙一净来开刀,啧啧!这小女子,真是绵里藏针,不容小觑!
这会儿亲眼目睹招贤庄的三当家被那黑白令吓成这副德行,围观的人群内顿时一片哗然,心道:原来此事另有隐情!
听到人们的质疑声,广招贤突然长身而起,豪气凌云地笑道:“不就是区区一枚黑白令吗?姑娘若嫌拿着它累手,不如交由老夫吧!”
情梦微微一笑,“庄主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个脸面,总比丢了性命强!”
广招贤怒哼,“你以为老夫真个不敢接这劳什子的令符吗?”
“你敢吗?”情梦摊开手心,把那枚黑白令凑到他眼皮底下。
轻蔑的口吻果然激怒了广招贤,他当即想也不想,一把抓起黑白令。
于荣焉等人想劝阻,为时已晚,便连连顿足,懊恼不已。
情梦抚掌而笑:“好!好胆识!若是七天前,庄主就有这份胆量,又何至于节外生枝闹出这么多事儿来!”
广招贤神色古怪地瞅着她,“姑娘所言极是!可老夫就是不明白,这枚假的黑白令能唬得了哪个?”
“假的?”
人群里有人怪叫一声。
趁情梦一愣神时,广招贤突然发难,掷出手中的黑白令,狠狠砸在情梦身上,用力之猛,直将她击得连退三步,“扑咚”跪坐于地。
“假的!全是假的!”广招贤一指情梦,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老夫只将假令符往她身上轻轻一扔,她竟无法卸力,跌倒在地!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懂武功!黑白令是假的,这个女子也绝非朱雀宫宫主!”
这一招果然恶毒!
眼见为实!此时,人们也都相信了广招贤的话,有几人懊恼地嚷嚷——
“这翠花真个可恶!险些让咱们又上一次当!”
“可不是!这样的女子活在世上,还不知会害多少人!”
“庄主!您就别再心软,赶紧除了这祸害!”
“对!除了这祸害!除了她!”
群情激愤!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么……”广招贤把手一挥,“来人!把她拿下!”
“你!”情梦愤然抬头怒视他。
广招贤弯下腰,压低嗓门在她耳边冷笑道:“情梦姑娘,姜还是老的辣!凭你也想跟老夫斗?不自量力!”
情梦直恨得咬牙切齿,“小人!”
广招贤直起身,退后几步。
两名护卫上前,伸出手欲将情梦强行拖至棺材内。
情梦霍然抽出袖中剑,内力虽失,剑招尤在,剑锋一挑,划至二人腕脉,二人如遭蜂蜇,慌忙缩手。
这时,广英杰一个箭步上前,竖掌为刃,欲夺下她手中的剑。
情梦踉跄着连连后退,背撞上了城墙,已无路可退!
广英杰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第9章(2)
情梦一咬牙,突然掏出一物,高举着,大声道:“圣剑令在此!谁敢靠近?”
“圣剑令?”广英杰大惊失色。
人群里顿时炸了锅,咋舌惊呼、猜测质疑声沸沸扬扬。
于荣焉慌慌张张上前一看,急忙拖着广英杰往后退了十步,凑至广招贤身边小声说道:“庄主,这丫头手中举的正是圣剑令!”
“果真是?”广招贤愕然震惊,“怎么可能?圣剑令怎会在她手中?”
“爹!咱们该怎么办?”广英杰吓得脸色煞白。
于荣焉不解地皱眉,“圣剑令的主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广招贤眼珠子一转,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大步上前指着情梦,哼道:“一枚黑白令、一枚圣剑令,一邪一正两枚令符居然都落在你手中,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黑白令是假,圣剑令想必也是假!就算是真的圣剑令,老夫还怕了它不成?你拿着死人的东西来吓唬活人,岂不可笑!”
“死人?你是亲眼瞧见它的主人已死吗?”情梦竭力保持镇定,“你快快交出解药,解去本宫身上的毒,否则……”
“否则怎样?”广招贤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言罢,伸手欲夺圣剑令。
“你敢!”情梦又气又急,偏偏已无计可施。
广招贤缓缓伸长手臂,掌心蓄满十成内力,极其缓慢地抓向圣剑令,眼看指尖即将碰触到令符时,他心中一喜。
情梦则暗叹一声,事已至此,横竖是个死,倒不如与奸人拼个玉石俱焚!闭上眼,深吸气,她拼尽浑身的力气挥出一剑,刺向广招贤的掌心!
广招贤急忙竖掌,一掌击在剑柄上。情梦手一震,把持不住剑柄,袖中剑已脱手而出,“哐啷”跌在地上,奇异地弹跳一下,倏地直立起来,飞射而上,剑身如蛇般抖动出各种诡异的弧度,罩向广招贤的脸部!
广招贤骇然一惊,竖掌为刃,一掌切向剑身,袖中剑忽又凌空回旋,剑尖旋出千万点寒芒,每一点寒芒都恰巧落在广招贤周身要穴上,而后化作一道长虹,擦过他的额头,“嗖”地射向城墙,剑身没入墙体内,独留剑柄露在墙外,嗡嗡颤动。
广招贤只觉眼前一花,额头微凉,伸手一摸,吓!右眼上方的一根眉毛竟已不翼而飞!他再低头一看,身上的长袍被剑芒射穿了无数个小孔,每一个小孔都位于要穴上,却未伤到肌肤,角度、力道精准得令人咋舌!
“你你你……”广招贤见了鬼似的抖手指着情梦。
情梦也是一脸惊愕地瞪着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爹,快看!这剑自己会动!”广英杰骇然惊呼。
众人一看,没入城墙的那柄袖中剑,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牵拉着,正一点一点从墙体内抽出!
于荣焉瞠目结舌地注视着那柄剑,脑际灵光一闪,颤声呼道:“御剑术!”
御剑术?!广招贤的心,咯噔一下,疑神疑鬼地扫视四周,“谁?是谁在那里?”
在场所有的人都是一脸茫然。
看不到人群中有谁在伸手御剑,而那柄剑已自墙中抽出,剑身嗡嗡作响,凌空飞射至广招贤头顶上方,猛地翻转,剑尖朝下对准了他的百汇穴,悬空竖立!
广招贤脑门上冒了一层虚汗,脸色刷白,惊恐万状地瞪着情梦,“你!你究竟在耍什么鬼把戏?”
情梦同样是一头雾水,却不动声色地伸手指着那柄剑,手指往下一点,那柄剑似有灵性,剑尖竟也随着她的手指往下一降。
广招贤倒抽一口凉气,悄悄挪动脚跟子往后退,悬在头顶上的那柄剑也随着他往后退,情梦则一步步向他逼近!
“是那丫头!是那丫头在作怪!”于荣焉指着情梦。
“快将她拿下!”广英杰手一挥,那班护卫仍像木桩似的站着不动。他用力去推其中一名手持钢刀的护卫,一推之下,那护卫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于荣焉上前仔细一看,这班护卫不知何时竟被人封了穴,动弹不得!
“可恶!”广英杰愤然捡起一柄钢刀,奔着情梦砍去。
“杰儿!”广招贤惊惶地大喊,“小心!”
广英杰已举刀冲到了情梦身侧,突然间,他的头顶上方风声大作,一块石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脑袋。
两眼一翻白,广英杰像根木头似的“咚”一声倒在地上,稀里糊涂晕死过去。
“快看上面!”长孙一净指着城楼上大喊。
大家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城楼上正坐着一个人,一阵风儿旋过,牵起人儿的衣袂,衣袂激扬,宛如一团舞在风中的烈焰,炫目的火红!
那人的手直直伸出,遥指那柄凌空竖立的剑,十指修长,掌心莹洁如玉,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凉色泽,隔空引剑,袖中剑徐徐移动,落回它主人的手中。
情梦第一眼看到城楼上坐着的那个人时,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件物体的轮廓——赤红如焰,冰凉似水晶冰魄般透明,冰玉与赤焰的精致搭配,独一无二的圣剑令!
她翘首讶然凝望时,那人已纵身一跃,如火红的云片儿悠然旋降,轻轻落于城门口。
举步,那人一步步向情梦走来,站到她面前,透着淡淡光泽的唇瓣扬起一道完美的弧度,那一笑,四周景物黯然失色,她一时忘却了呼吸,痴然凝眸。
造物主的恩赐,赋予了那人动人心魄的一张容颜,独一无二的气质神韵!仿佛一团烈焰下孕育的一块冰玉,冰与火的绝妙搭配——冷静,但有瞬间的爆发力;淡然,又蕴藏狂烈的执着与霸气!矛盾的人儿,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可以把火红的衣裳穿得如此好看,形俊神逸,淡雅而绝艳之美,到了极致!这一刻,她已怦然心动。
强烈的震撼,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