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作势要将两只蝗虫塞入嘴中。
常何大惊,“扑通”一声跪在李世民马前,流泪道:“陛下千万不可,蝗虫系恶物,若食之恐生疾病。
若陛下坚意如此,就由臣代陛下食之。”
李世民叹道:“朕为一国之君,当为民受灾,岂能别人代之?老天,望你体会朕之心意,朕身有疾不算什么,切不可让蝗虫成灾伤民啊。”
说完,他将两只蝗虫一把填入嘴中,咽入腹内。
随行太监及甲士随着常何跪倒,泣不成声。
常何道:“皇上……皇上怎可如此?臣……臣不知如何是好。”
李世民颜色不改,唤道:“都上马吧,随朕还宫。
常何,朕向来认为,凡事须靠人力。
天下之大,以朕一人之力是感化不来的。
要想战胜灾异,老天一点不帮忙那也没办法,若有转圜的余地,就要看各地刺史的本领了。
起来吧,我们走。”
陈君宾那日离开京城后,出潼关,经函谷关直奔陕州,其家眷一直候在这里。
一家人不作停留,沿官道斜向东南行走,不日就到了邓州境内。
邓州处于南阳盆地的中南部,秦汉时即置南阳郡,如今改为邓州。
境内以平地为主,一条白河自西北斜向东南流去,最后归于汉水。
这里是荆襄诸州的交通要道,自古以来商贾就很发达。
陈君宾一路行走,密切注视官道两旁的景物,只见村落凋敝,人员稀少,大片田园荒芜。
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临行之前有人提起,南阳盆地经过朱粲的残忍盘剥,生机尚未恢复,看来其言非虚。
一家人风尘仆仆赶到州衙时,已过午时,邓州别驾、长史等人迎出门来。
别驾说道:“早就听说陈刺史要来上任,我已令人腾出房舍,以为居住。
走吧,请全家人先入住宅歇一歇,晚上再赴宴洗尘。”
陈君宾摆摆手,逐个问了大家的姓名,然后说道:“陈别驾,洗尘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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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君宾躬身稼穑 李世民痛失海鹞(3)
你可派人将我的家眷引到住宅。
至于我们,马上升堂议事。
我刚从京师出来,皇上为了天下之事已罢休息之日,想你们也应该听说了。
我们作为臣子,更应该勤勉才是。”
陈君宾连脸也未洗一把,就直接入衙升堂。
邓州辖穰、南阳、向城、临湍、内乡、菊潭六县,归属山南道。
陈君宾还在京城的时候,通过熟人寻来了一张邓州山川图,详细揣摩。
要说邓州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这里气候适宜,土地平阔,河汊密布,很适宜农作物生长,历来是进贡丝布、茅菊的地方。
想当初汉光武帝发迹于此,诸葛孔明躬耕于南阳,都是鼎鼎有名的事儿。
与邢州比起来,这里的自然环境还是很优越的。
陈君宾升堂后先说道:“我此次在京城蒙皇上召见,皇上谆谆告诫诸州刺史,要以兴农为第一要务,即民为邦本。
本官一路行来,沿途田亩荒芜甚多。
陈别驾,你熟悉本州事务,可将此事详细对我叙说一遍。
至于讼刑一节,可由诸官分曹执掌,我不想多问。”
别驾等人刚刚送走了原刺史。
这名刺史原来因随李孝恭、李靖攻取山南时有功而被授职。
惜其一字不通,没有掌驭州府的能力。
因以前吏部考功时不认真,他才得以一直留任。
这次吏部考功甚严,给他下的评语为下下。
只是吏部顾念他原来有军功,不忍责其太严,准其致仕告老还乡。
州衙的官属们以前多是浑浑噩噩在这里混日子,只要讨了刺史的好则万事大吉,吏治难免糟糕。
这次听说新皇帝即位后锐意革新吏治,又听说朝廷派来了一名能干的吏员,还受到了皇上的亲口赞扬。
他们初见陈君宾之面,心里不免惴惴。
陈别驾事先未做准备,然他毕竟宦途多年,并非蠢才,稍为沉思后言道:“刺史大人申明皇上兴农之意,我们实在振奋。
本州战乱之后,百姓流离,至今未有恢复,是该兴农的时候了。”
陈君宾问道:“本州的人口如何?”
“前隋最盛时计户六万八千余,计口二十五万六千余人。
然现在不足其三分之一,户不足二万,人口为七万五千二百五十七。”
陈君宾点点头。
这名别驾能随口报出准确的人口数字,可见其平日比较留心。
他接着问道:“依你看,本州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农桑生机,能行吗?”
“陈大人,依下官看难度不小。
一者,人口太少,难以大量垦荒;二者,这些年百姓积蓄不多,口粮不足。
现在春耕之时,有些人竟然无种可下;三者,本州一些人向来重商贾,他们不愿意在家乡种地,而愿意出外走动贩运。”
陈君宾目光转向其他人:“陈别驾这样说,你们以为呢?”
众人纷纷点头,皆赞同陈别驾的话。
陈君宾目光炯炯对众人说道:“陈别驾说的这三点,我也赞同。
只不过他还漏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吏治败坏。
这一点,不是我妄自评议,而是吏部考功侍郎亲口对我说的。
原刺史为何致仕,盖缘于此也。”
众人面露惶恐之色。
若说吏治败坏,原刺史应居“首功”的话,那么,堂内的众位也人人有份。
他们没有想到,新任刺史下车伊始,先给来了个下马威。
陈君宾接着道:“皇上谆谆告诫我们,要以前隋之吏治败坏为殷鉴,藉以革新我朝吏治,以取得民心。
诸位,本官今日到任,不是来追究大家的。
只要大家今后记住皇上的话,勤勉理政,一心向农,则小过失可以既往不咎。
当然,对于那些贪墨成风,民愤极大者也不能轻易放过。
陈君宾躬身稼穑 李世民痛失海鹞(4)
希望大家要好自为之。
文学功曹,你可替本官拟一道文书。”
众人洗耳恭听,心想新任刺史上任后的第一道文书是革新吏治的内容。
孰料陈君宾口授道:“可着各县令明日巳时来这里见我。”
文学功曹不由得面露难色,这样将文书送出,各县令得讯后再赶来,时间有点太紧了。
陈君宾明白文学功曹的心事,说道:“你是觉得时间太紧了?不妨,又不是让他们坐轿子来,他们就不会骑马吗?对了,你再加上一句:本人为官一任,当以清廉律己。
若有敢进献者,当即免官,让他们不要把心思用在这上面。”
文学功曹依令当场拟出文书,送给陈君宾过目。
陈君宾略改了几字,嘱人分头誊清,并派快马送出。
各县令接到文书后,虽埋怨时间太急了一些,然也不敢怠慢,立刻跨马上路,皆在陈君宾规定的时间内赶到了邓州府衙。
陈君宾自卯时二刻即升堂,与州吏们商议兴农之事。
陈别驾昨晚上想了一夜,今晨首先向陈君宾献了一件大礼物:“刺史大人,本州近日得了一宗大宝物。
想是刺史大人驾到,以显祥瑞哩。”
“什么大宝物?”
“南阳县令前日禀道,几名猎人在其县西境之山中,偶然发现了一处粮仓。
周围百姓闻言后前去哄抢,该县令听说后及时带人前去制止,保住了大部分的谷物。
他们细细一查,竟有五窖之多哩。
因是国家之物,他们不敢妄动,特请州衙示知如何处理。”
陈君宾闻言大喜:“这里竟然有这么大的粮仓?嗯,大约是前朝留下的。
算来至少有十年了,那些谷物没有霉烂吗?”
“没有。
这些粮仓依山而建,仓内温湿适宜,又与外界隔绝,因而保存良好。
下官这里有呈来的样品,请陈大人一观。”
说完,他将一只小布袋递给了陈君宾。
陈君宾解开袋口,将里面的谷物慢慢摊在案面上,然后捻起数粒投入口中,闭起眼慢慢咀嚼,细细体会其中滋味。
很快,他睁开眼睛说道:“不错,虽是陈粮,依旧能食。
好哇,陈别驾,这是一件好礼物。”
他略作思索,接着道:“按道理,发现了这个谷仓需呈报朝廷知道。
不过,这些谷物毕竟是前朝留下的,我们只要将之用在本州百姓身上,报与不报也没什么要紧。
我的意思,这个谷仓就不要呈报朝廷了,待我们将来有了收获,多向朝廷贡献一些就成了。
你们以为如何?”
将这些谷物留在本州毕竟是一件好事情,众人纷纷同意。
陈君宾眉头顿展,高兴地说道:“好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了这些谷物,算是替本官解了大急。
今后如何振兴本州,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六县令陆陆续续到齐,陈君宾上前一一与他们认识,然后退回升座。
他满意地说道:“本官到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召见你们。
时间虽匆促了一些,然大家都能按时来到,很好,令行禁止,为吏治之基本要素。
希望大家今后能仿此例,并要求下属也同样做到。”
原任刺史作风散漫,等闲难得召集下属训话一回。
各县令只要按时送来礼物,则万事大吉,即可在本县内呼风唤雨。
六位县令这一次听说来了新刺史,已经各自在家准备了丰厚的礼物。
不想新刺史发来的文书中,专门注明不许贡献,他们不明所以,心中七上八下地来到州衙。
一路上快马加鞭,难免颠得股疼腰软。
他们平日里享福惯了,哪里遭受过这般罪。
陈君宾眼光一转,面向南阳县令刘铁立道:“刘县令,你很好呀。
本官刚刚上任,你就送来一件大礼物。
陈君宾躬身稼穑 李世民痛失海鹞(5)
我今天听说之后,高兴劲儿还没有下去哩。”
其他五名县令面面相觑,以为刘铁立捷足先登抢先送了礼物。
陈君宾接着道:“刘县令的这件礼物,实在是造福本州六县百姓。
你们不要在那里胡猜疑了,这件礼物其实是前隋留下的一个粮仓。
刘县令,说起南阳,除了光武皇帝及其手下二十八宿以外,本官又想起其他三人:诸葛武侯、张仲景、张衡。
诸葛武侯结草庐于卧龙岗,后佐刘备治理蜀国,为一代名相,其功劳伟业就不用说了;张仲景号称‘药王’,善治伤寒;而张衡造地动仪、浑天仪。
由这些人看来,可以说南阳是人杰地灵啊。
刘县令,这些人的遗迹尚在吗?”
陈君宾不入正题,反似一个饱学的儒士在这里引经据典,弄得大家一头雾水。
刘铁立答道:“禀大人,张仲景、张衡其墓尚在,武德年间又重立了墓碑。
至于诸葛武侯,前隋时已在卧龙岗修建了武侯祠,下官任上又加以修缮。
由于百姓信其灵验,香火一直很旺。”
陈君宾点点头:“诸葛武侯在卧龙岗结庐而居,那是他瞧中了这里的山水秀美。
诸位,我提起这些前代有名人物,并不是考究学问的,而是想说,我们邓州是个好地方。
对了,褚县令,你那个地方不是还出了一位范蠡吗?这里山美水美田更美,因有优秀人物辈出。
眼下虽田亩荒芜,无非因战乱影响,加上前任刺史未好好治理所致。
嗯,只要我辈从今日开始上下努力,相信能够恢复生机的。”
褚县令为临湍县令,相传范蠡就出生于临湍。
下面的人脸色未免古怪,新刺史直说原任刺史治理不力,那么属下也应该人人有份。
他们哑口无言,如木偶一般静静听陈君宾训话。
“本官已经说过,对于你们以前的过失,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且民愤极大的,本官概不追究,但必须干好今后之事。
今天大家来了,回去后要办好这几件事。
第一件,抓住春耕的时机,尽力恢复荒芜的田亩并抓紧补种。
我听说,一些人家里,因缺少种子无法耕种。
这些种子,要由官府出面购来分发到农户手中。”
下面的人听说让官府组织种子,都皱起眉头。
刘铁立期期艾艾地说道:“大人,由官府出面买种子,实在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儿。
下官连每月给属下的官俸都不能按时发给,府中实在没有隔夜之钱,又哪儿有钱去购买种子呢?”
陈君宾说道:“我想好了,可由官府作保出外筹措种子。
至于所需之钱,一方面让农户节衣缩食挤出一部分来,要对他们反复说明,只有挨过这一段艰难日子,将田地种上,秋收之时方有收获;另一方面,由官府扣下所有官员的部分官俸,要扣下三成,以为种子钱。
当然,这部分钱是由农户借的,秋收之时他们可以用谷物折价还上。
嗯,还要加上利钱。
“第二件事,就是要招募流亡百姓来本州垦荒种地。
刘县令,你发现的粮仓就派上用场了。
凡来本州耕种的百姓,可由官府先发给三个月的口粮,并配发种子,当然,这些口粮和种子不是白发的,他们秋后都要计算利钱偿还的。
黄长史,这分发口粮的事儿由你主持,可克日到南阳县,让刘县令佐你,造册发放。”
黄长史答应了一声,继而疑惑地问道:“流民居无定所,万一他们领了口粮,又逃出本州,岂不是鸡飞蛋打?”
陈君宾满怀信心:“不妨,他们只要有粮吃,有地种,谅他们不会轻易逃走。
俗话说故土难离,他们的故土若真的能够生存,他们能轻易舍弃吗?就是真的有人跑了,毕竟是少数,也无碍大局。
不过,一些防范措施也要跟上,比如,他们领了口粮、种子,可依地理以十户为连保,以互相监督,不得擅离。
陈君宾躬身稼穑 李世民痛失海鹞(6)
这些其实也是末节,他们现在有饭吃,又眼望着可以收成的庄稼,肯定不会跑的。
刘县令,若你流离失所忽然遇到这等好事,你将如何处之?”
刘铁立咧嘴笑道:“这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欢喜还来不及哩。”
堂上顿时发出了一阵轻笑声音。
陈君宾挥手止住了众人的笑声,正色道:“还有一点,那就是每个官员理政之余,要带领家人垦荒种地。
秋收之后,各位的官俸照例计算,但不发给各人手中。
各家吃粮食菜,皆自食其力。
现在为非常时期,不能依靠官俸坐吃家中,而一味对百姓指手画脚。
须人人奉事稼穑,与民同甘共苦。”
众人听了这段话,犹如石破天惊。
官吏自古以来值事出班,以官俸为酬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从来没有过官吏耕田自足的举动。
许多人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想,这名新刺史莫非在说胡话? 陈君宾不依不饶,说道:“本官行事最是认真,既然让各级官吏耕种自足,就不允许有人敷衍了事。
我为刺史,每月要查州衙诸官的耕种进度。
同样,你们也可来检查我的田亩。
州衙这样做,各县衙也要这样做。
各位县令,我每月要派一名巡风大使入各县检查,他们或明察,或暗访,既查百姓耕种情况,还查诸位的家田。
我若有空闲时候,自会到你们那里走上一遭。
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有人督耕不力,嘿嘿,到时候别说我不留情面,我们要老账新账一起算。”
陈君宾语气一转,接着说道:“这次在京城之时,皇上要求各州刺史要懂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