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师古从家学中继承了研究经学的基本功,早就感受了《五经》版本不一的切肤之痛,闻听李世民钦定自己主持考订《五经》,心想这是流芳后世的美事,不由得大喜,从椅子上立起躬身道:“陛下如此重视臣下,师古惟有感激涕零。”
李世民道:“秘书省、弘文馆内的所有图书任你览取,朕另要下诏,令百姓士子争相献书,以备考订之需。
颜先生,你既然领下这件事儿,中书省的事儿就不要多管了。
温卿,颜先生的官职还挂在中书省,具体细务可交给别人办理。”
“臣遵旨。”
温彦博、颜师古齐声答应。
颜师古现任中书侍郎,为正三品,是中书省内中书令之下的最大官员,承担着大量的日常事务,繁忙自不必说。
陆德明说道:“陛下考订《五经》,徇是耸动学林的一件美事。
老臣浸润经籍日久,欣喜自不必多说。
老臣想,待师古考订《五经》之后,还有一件更繁重的事儿要做,即是要对经书进行统一的注疏。
如今儒学多门,章句繁杂,科举之时往往缺乏统一答案,即缘出于此。”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朕想过这件事儿,只不过《五经》尚未考订,不好为之注疏。
好吧,既然陆先生这样说,现在也要着手来做。
孔先生,你深明《五经》,隋末时曾与名重海内的经师刘焯辩难经义,可见你对南北经学深有造诣,对《五经》进行注疏一事就由你主之了。
你可精选天下名儒以为助手,先做一些前期工作。
待颜先生事毕,也让他来助你。
名目嘛,现在也可定下,颜先生考订的《五经》可名为《五经正本》,你依此注疏可名为《五经义疏》。”
孔颖达也欣喜过望,躬身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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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科举学子竞才 抗天灾刺史立功(3)
李世民诏令考订《五经》并为之注疏,对后世影响极大。
自有唐一代,乃至后世,《五经正本》成为各级学校的标准教科书,《五经义疏》也成为科举的标准答案,影响极大。
李世民定下了这些事儿,忽然想到远水解不了近渴,遂说道:“至于眼下的会试,只好多依人力了。
像命题、判卷、审核,就由玄龄、如晦、褚、陆、孔、颜、虞等先生辛劳一番了。
取贤选士为国之大业,不可有任何懈怠,想你们不会枉费朕的这番心思。”
陆德明拱手道:“陛下即位以来,虽时日短促,然励精图治,诸事渐有端倪。
命题、判卷及审核事关取士大业,臣等不敢怠慢。
老臣以往常常爱钻牛角尖儿,遇到这等大事不敢含糊,一章一句定与他人剖说明白,不敢擅专。”
陆德明年纪既长,名气又大,在儒林中有着泰斗的地位,遇到学术纷争时,他每每排解常常一锤定音。
他的结论未必使每人都服气,然碍着他的名气不敢吭一声。
今天他当堂表示与别人积极沟通,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儿。
周围人听到后,不免心生感激,李世民也赞同,笑对他点了点头。
会试有条不紊地举行。
考试之日,举子们自备蜡烛、饮食,以及各种考试所用之物,通过层层关口,鱼贯进入贡院。
这些举子自晨开始入院考试,至暮方退。
唐制规定,举子们到了晚间还没有交卷,许烧烛三条。
若三条烛用完,则必须交卷。
李世民这日早朝之后,轻车简从来到贡院对面的城楼上观看。
就见一千余名举人手携脂烛餐器,肩扛单席,听到吏员呼其姓氏则入于内。
其时天色尚暗,如长龙一般的队伍缓缓移入贡院。
李世民看了一会儿,忽然纵声大笑:“天下英雄,尽入我囊矣。”
放榜之日,榜前万头攒动。
就见进士科黄榜上,褚遂良以头名得中,成为新科状元。
人群中有人知道褚遂良的来历,不免嘀嘀咕咕:“知道这褚遂良是谁吗?他是现任吏部尚书的公子啊。
都说此次会试公正无偏私,看来也未必呀。”
其实褚遂良得中状元,尚费一番波折。
考生们经过帖经、经义、策论、诗赋考试之后,陆德明等一班人认真地阅卷、复核,其中进士科一百一十七号考生综合分数列为第一,成为进士科的状元。
放榜前一个时辰,房玄龄、杜如晦、褚亮以及御史台、大理寺人员来到贡院,监督揭名的过程。
进士科作为最显赫的科目,其状元姓甚名谁自然引起众人的注目。
两名吏员小心翼翼揭下一百一十七号试卷的糊纸,他们认真地核对了一遍,然后喝道:“进士科一百一十七号考生,名为褚遂良。”
房玄龄等人听到褚遂良得中进士科头名状元,纷纷拱手向褚亮道贺。
杜如晦说道:“褚先生,所谓书香门第、将门虎子,令郎今日是也。
令公子曾蒙皇上夸奖,今日又得中状元,果然名副其实。”
大理少卿孙伏伽今天代表大理寺到场监督,拱手祝贺道:“褚尚书,令郎脱颖而出,足见你教子有方。
杜仆射所言不错,当今皇上即位后的第一任会试,让令郎折桂,更显得不一般了。”
褚亮看到儿子得中状元,自然欢喜异常。
听到众人的道贺之词,渐渐冷静下来,说道:“这件事儿不妥。
我现为吏部尚书,却让儿子得中,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房玄龄摇摇头,说道:“褚先生如此高风亮节,令人赞叹,然这样想就有些太过了。
皇上多次说过,用人要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令郎此次折桂,是靠他自己的实力考出来的,且此次采用‘糊名’之制,最是公平,我想是不好做手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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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科举学子竞才 抗天灾刺史立功(4)
杜如晦也说道:“对呀。
褚先生这样想,岂不把我们陷于不义之境地吗?”
褚亮大惑不解,问道:“不义境地?你不要危言耸听。”
“此次会试,皇上要亲自参加闻喜宴,又让我们三人为主考官。
另陆、虞、颜等先生谨慎命题,认真阅卷。
若到头来,因为令郎得中状元而说此次会试不公,我们今后还有何面目办事?”
褚亮坚持己见:“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然犬子为进士科状元,影响太大。
要不然这样,让他降为十名之后,影响就会小一些。”
房玄龄、杜如晦摇摇头,坚决道:“不可。”
孙伏伽催促道:“褚尚书,房杜仆射既然这样说,你就不要再固执了。
如今贡院外学子翘首以盼,不可耽误了放榜的时辰。”
褚亮想了一下,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边走边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我要找皇上辩说明白。”
李世民此时正在政事堂里,在场的人有高士廉、温彦博、长孙无忌、魏征,大理卿戴胄也刚刚赶到这里。
戴胄来见李世民,显然有急事要奏。
他向李世民行礼后,急促说道:“陛下,那两名冒牒参加会试者,其实罪不当死。”
此次会试,考生云集京城,前面已经说过,能够成为举子来参加会试者,皆有严格的身份限制和预选程序。
武德年间因管理不严,请托之门大开,时人谓之曰“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故者以情托”。
各种舞弊现象随之而来,他们或伪造身份取得会试资格,或考试时夹带图籍乃至请冒名假手代考,种种花样,不一而论。
所司虽屡加纠绳,然不能止绝。
李世民深知这些流弊,事先发出了数道诏令,要求令行禁止。
像诡资荫冒牒取得会试资格,诏许自首后可以退回原籍;若不自首,一经发现,其罪当死。
新皇帝诏令一出,自然令许多人悚然而退。
然有两名胆大的依然大摇大摆来参加会试,妄想侥幸得中。
大理寺负责审查考生资格,戴胄是名极认真的主儿,他从吏部请来数人帮助审查,一下子将此二人从中筛出,顿时将他们下在狱中。
李世民听说了这件事儿,嘱咐戴胄道:“放榜之日,可将此二人押之朱雀门前当衙枭首。
这样得中举子欣喜,作伪者伤悲。
” 戴胄当时点头答应,毕竟是皇上的金口圣谕,那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
然他回衙后翻看《武德律》,发现律中规定对作伪者的最高处罚为流放,罪不至死,于是急急忙忙来找李世民请旨。
李世民正一团高兴与高士廉四人谈论此次会试事儿,被戴胄撞入打断,未免有点大煞风景。
他瞪着戴胄道:“朕以前的诏令中让他们自首,若不自首则当死。
朕曾亲口对你交代过,你也点头答应,怎么又变卦了呢?且朕诏不自首者死,而今又要流放他们,是示天下不以诚信,莫非你想卖狱吗?”
“陛下若果然立刻杀之,臣不敢说什么。
只是陛下将罪人交给臣处理,依法办理为臣的本分,臣不敢有亏于法。”
李世民望了一眼魏征,心想这戴胄也成了魏征第二,遂说道:“魏卿,你多次谏朕要以诚信待人,如今戴胄要守法,却使朕失信于人,你看这件事儿如何处理?”
魏征沉吟片刻,答道:“皇上以诚待天下,那是不会错的。
臣想戴卿这样,自然有他的道理,且这件事儿上,守法与失信并非矛盾。”
“嗯,戴卿,你接着说。”
“陛下,法者,布大信于人,言乃一时喜怒所发。
陛下以一时忿怒欲杀之,既而知不可,使其从法流亡,此乃忍小忿,存大信也。
如此,更使天下之人知道陛下心存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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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科举学子竞才 抗天灾刺史立功(5)
若陛下杀之,即是存小忿而违大信,臣实在为陛下可惜。”
魏征击掌道:“好呀,戴卿此言实为至理。
陛下,国之大莫大于法,且维持法制精神即为维持陛下自身,臣以为陛下应当从戴卿之言,将罪人改斩为流。”
李世民聪明绝顶,岂能不明白其中的事理?他一转念之间已经有了主意,说道:“也罢,既然有《武德律》在前,就按律量刑。
只是《武德律》颁布已久,其中条格繁复,当初太上皇鉴于隋世苛政,因以宽仁待人。
今天看来,是否有些过于仁爱了?似有增删的必要。
” 高士廉道:“太上皇当初制订《武德律》,其意在宽简,取便于时。
如今天下一统,应以宽仁之心待人,更应以威刑严法约束于人。
如此一宽一严,方为治国之本。”
魏征不以为然,说道:“法为国家之本,若施以威刑严法,再口头上空喊宽仁,这样岂不矛盾?仁义,理之本也,刑罚,理之末也。
若想以宽仁治天下,务必慎于刑法。
太上皇起兵太原,广布流恩,终于使天下归心,克成一代大业。
陛下,还记得年初时臣与封德彝等人争论的情景吗?若想抚民以静,须以教化手段施政。
再以威刑严法加于百姓,即与宗旨不符。”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魏卿说得有理,太上皇与朕一脉相承,使用威刑严法非我本意。
只是武德年间政法荒弛,使《武德律》流于形式,执法者欲罪则罗织罪名,欲放则避重就轻,可见执法的重要。
戴卿,我用你为大理卿,是看重你有忠直、秉公办事的长处,律令执行得如何?大理寺首当其冲。”
“臣不通经史又无学术,对如何制订律法,不敢妄加指摘。
臣的本分是依法办案,做到敢于犯颜执法,案无滞留。
陛下刚才怀疑臣行卖狱之事,臣断不敢为。”
“哈哈,你怎么学得和魏卿一样,有一股不依不饶的劲头?你以为你做得没有一点缺失吗?我问你,你为大理寺的主官,应当对律令倒背如流。
缘何朕要杀此二人的时候,你连连点头,不提反对意见,还要回府后扒开书本再找根据呢?”
李世民想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且所言也甚有理,弄得戴胄一时语塞。
温彦博打圆场道:“陛下,《武德律》洋洋数十万言,若让戴胄倒背如流,这个……这个……”李世民一挥手道:“罢了,你不用替他说情,我这样说,其实想看看他为难的样子。
戴卿,你一笑释然吧。
你能拯朕之量刑过失,相信即使法有所失,你一样也能正之,朕心甚慰。
只是律令还要修订,无忌,玄龄这几日忙于会试之制,待闻喜宴过后,你可与他召集一批学士法官,以意在宽仁的精神厘改法律。
戴卿,新律未成之时,你还依《武德律》执法吧,至于律中缺失之处,须以宽仁的原则正之,不可泥古不化。”
戴胄、长孙无忌躬身领旨。
李世民又道:“戴卿,你是相州安阳人吧。
算来你为官时间也不短了,现在的官位也不低,缘何京城人往往说你家境最穷呢?”
“陛下,臣家中老小皆赖臣之官俸,且每年还要资助安阳家中亲友,因此有些入不敷出。
不过粗茶淡饭亦能生活,臣并不感到困窘。”
魏征插话:“戴卿自前隋时开始做官,始终奉公执法,不肯徇私,又因为家中拖累,又爱周济他人,所以贫困至今。”
李世民感叹道:“戴卿官居高位,困窘如此,难能可贵啊。
朕刚才说你卖狱,是朕一时性急口不择言。
做官清正若此,实为天下官吏的楷模。
温卿,可拟一诏使天下官吏知之并效之。
不过你家贫如洗,你的官声不错,朕的脸面却无光。
开科举学子竞才 抗天灾刺史立功(6)
魏卿,你说这件事如何处之?”
魏征微笑道:“君子取财有道,则一招一式皆循王法。
陛下心起爱意,臣其实不用多说。”
“哈哈,知道朕要破财,你倒推得干净。
戴卿,朕今日赐你十万钱,你可拿这些钱修缮一下住宅,还还旧欠,让家人衣服光鲜起来。
你们为朕的臣子,若大家皆衣衫褴褛,亦非朕之本意。”
戴胄躬身谢恩。
魏征道:“戴卿,皇上赐钱于你,是让你家境好起来,切莫一心济贫。
家境未有任何改变,就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对呀,朕的家底也有限,你别指望朕再次赏你了。”
几人听后不禁轻笑,戴胄躬身就要告退,褚亮这时正好走进来。
李世民听完褚亮的诉说,反问道:“玄龄、如晦他们如何说?”
褚亮将房玄龄、杜如晦以及孙伏伽的话复述一遍。
李世民笑道:“褚先生,你与玄龄等人一样是读书人,缘何一遇到自己的事儿就犯糊涂?你为吏部尚书,是朝廷的命官,令郎今日进士及第,亦是按朝廷的规制亦步亦趋。
至于他脱颖而出得中状元,那是他个人的本事,你何必要硬行攀扯呢?我看玄龄他们说得不错,他们的话也正是朕想说的话,就按例发榜吧。
想来现在应该放榜了,这会儿左右无事,大家随我出去观察一回。”
果然时辰一到,房玄龄、杜如晦令即刻放榜,褚遂良名列进士科第一。
贡院那边一拨拨报喜的人出门而去,只听锣鼓喧天,观者甚众。
李世民行在半路的时候忽然想起此事,扭头让褚亮回府等候:“家中出了一名状元,是很难得的事儿。
褚先生,你赶快回去吧,报喜之人还等着你赏喜钱哩,这样的时辰不可错过。”
得中的举子本来就已经欢喜异常,又听说当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