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好!如晦办事不错,他们来得还算迅速。
秦叔宝、史大柰、段志玄。”
三人同时出班,齐声道:“臣在。”
“你们三人带同参旗军、鼓旗军、元戈军沿渭水西行,即刻出发。”
。。
渭水便桥退突厥 弘文书馆辩治乱(5)
“臣领旨。”
三人到杜如晦那里取了兵符,立刻出殿。
李世民又唤道:“侯君集、薛万彻、马三宝。”
“臣在。”
“你们三人带同平道军、天纪军、天节军自京城南向北包抄过去。”
侯君集、薛万彻、马三宝三人领旨出殿。
李世民这会儿站在显德殿内,浑然忘了自己是一名新即位的皇帝,倒似一位叱咤风云的军中主帅。
安排了这些事儿,李世民颜色稍和,对百官说道:“大家都散去吧,请各归本职,照常署理公事。
萧公、封公、高侍中,还有玄龄、如晦,你们随朕到阵前走一回。”
李世民不带仪仗,从宫中上马出了玄德门。
他们六骑行在最前,背后仅带领甲士五百骑。
经过玄武门的时候,李世民看到常何带领部下向自己跪伏行礼。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的“玄武门”三个大字,回思不久以前在此门后发生的事情,心内不由得百感交集。
他眼睛有些湿润,遂一挥马鞭猛叩马腹,队伍很快加速了前进的步伐,从城内一驰而过,疾速冲出了开远门。
田野上正是秋熟的季节,黄色的粟米秆、红色的黍米秆横躺在田间,其枝秆上的穗已被农夫剪下,脱粒贮藏。
田间有许多忙碌的人影,他们要将粟米秆和黍米秆收集到一起,以为冬用薪柴。
一些人开始深耕晒垡,再耕耙收墒,以备播种冬麦。
李世民指点着田间对萧礒说:“萧公你看,百姓刚刚收获,若任由颉利纵兵大掠,百姓就会缺粮无食。
看来颉利此来也是处心积虑啊。”
萧礒忧心地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此战一开打,这里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不错,不误农时为百姓之根本。
我刚刚即位,又岂能兴兵使生灵涂炭?”
“然则陛下调兵甚急,已经摆好了决战的架势,臣观此战不可免。
陛下,你仅带这数百骑与颉利相对,是不是过于轻率了?陛下以万乘之躯涉此凶险之地,还是慎重一些最好。
” “不妨,这里是京畿之地,不是他颉利的地盘,即使遭遇不测,放手一搏,我也有胜算。
萧公,你已随我多日,我如今年龄渐长,岂是逞一时之勇的匹夫?”
身后的封德彝等人见李世民如胜券在握,虽知他是一位谋虑周全之人,然颉利大兵压境,以这区区数百人前去相抗,打破脑袋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妙计,心中的疑惑一时难释。
群马一路向京城西北方向疾驰,很快就过了汉长安故城,接下来便是秦咸阳城。
再向前,即是水波荡漾的渭水。
秋阳下,渭水如一条黄带缓缓东流。
这条河流见证了沿岸的历史。
渭水在秦朝时穿咸阳而过,如今已经移至咸阳旧址之北了。
李世民骑在马上无心想这些掌故,他目视前方心里斟酌着与颉利的对话。
转眼间他们已到了渭水南岸,这里的河面上原来搭有一座木桥,唐军撤退到这里的时候,被尉迟敬德下令一把火烧掉了,水中还残留着黑黑的桥桩。
李世民停马向北岸望去,只见那面旗幡猎猎,突厥兵马已经凭地势扎下了许多帐篷。
李世民稍一凝神,转头道:“如晦,你派两个人涉水过去,通知颉利和突利过来,我们隔水对话。”
渭水并不算深,两名甲士涉水过去,最深处仅及脖项,只不过水流甚急。
两人张开臂膀奋力划水,斜斜地到了下游一里处方才登岸。
封德彝在马上向左右观看了一阵,并不见唐军踪影,忧心地说道:“陛下,颉利系豺狼之人,若无势相迫,愈益猖狂。
他若见我们仅有这数百人,万一他大驱兵马,我们岂不束手就擒?”
李世民道:“他不敢!我扣下执失思力不令其归,就表明了我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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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便桥退突厥 弘文书馆辩治乱(6)
如今两国正面相对,我朝又非无实力,在此京畿之地,颉利知我不会摆空城计的。
你们尽可放心,我自有主意,呆会儿你们听了我和颉利之语就知端的。”
杜如晦道:“敬德退过渭水之后,臣已令他收缩兵马隐于山中,现在也正带兵向这边运动。
有了这三支兵马,谅颉利不敢妄动。”
李世民道:“对呀,当初诸葛亮摆空城计,看似无险,其实也是行险。
这样的事儿,若非实出无奈,万不可效法。
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我们的这一出戏正是为此。
我以前也好孤身冒险,想起来那也是年轻气盛。
今后这样的事儿,轻易不会再做了。
嗯,看,他们来了。”
只见对面营盘里驰出一群马匹,马蹄过处扬起了一片尘埃。
瞬间,他们由小变大,已经到了对岸,为首二人正是颉利可汗、突利可汗。
那颉利可汗刚刚站定,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好一个李世民,大军前来你不主动来拜见,反而扣下了孤的特使。”
李世民反唇相讥道:“当初我们豳州之盟时,已经说好互不侵扰。
大唐早已不向你称臣,实为睦邻友邦。
朕刚刚即位,你应该具礼前来祝贺才是,缘何撕毁盟约,擅自兴兵,莫非欺我大唐无兵马?”
颉利可汗道:“孤已经见识过唐军了,那尉迟敬德号称中原的第一虎将,已经败下阵去。”
李世民不理颉利的茬儿,微微侧头对突利说道:“突利兄弟,你知为兄登基,是想来亲自庆祝一番了。”
李世民的这句话语含讽刺,突利不好作答,一丝羞色染红了脸庞。
李世民又哈哈一笑,转向颉利,说道:“不错,敬德是吃了败仗,不过他有一种宁折不弯的劲头儿。
瞧,他又来了。”
众人凝神倾听,果然听到了隐隐的鼓钲声音。
这声音一开始似远在天际,沉闷而又飘渺。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增强,其中又杂有如风的马蹄声响,似卷地而来的雷霆。
很快便能看到,在李世民的身后,有三股唐军呈扇面向渭水边齐头并进。
李世民仔细观察对方的动静,就见颉利和突利二可汗张大着嘴巴,呆呆地看着由远而近的唐军队伍。
他不再主动与他们说话,两岸出现了片刻的冷场。
颉利可汗此来,本意想李世民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强迫李渊退位,刚刚当了皇帝,不能很快平复国内的各派势力。
自己大兵压境,他定会措手不及的。
谁想李世民一点都不示弱,先是派出尉迟敬德主动迎击,继而扣下执失思力,再亲自来到渭水边。
颉利可汗看到李世民仅带数百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
他知道李世民的性格:虽然勇猛然不打无准备之仗,必然伏下厉害的后援。
眼前漫山遍野而来的唐兵,即是很好的注脚。
颉利可汗看到唐军身影的时候,已令手下摇动红旗,招呼大队突厥兵马来渭水边排阵。
一时间,渭水两岸,两军人影幢幢,一副忙碌的景象。
看到双方队伍稍稍排定,颉利大声道:“李世民,我们就今日决战一回如何?”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兵者,凶器也。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岂能擅动刀兵?我们以前曾有豳州之盟,毕竟是友邦。
颉利可汗,你今日虽犯我国境,朕还要待你以礼。
我们两人先单独谈谈如何?若谈不拢,再开打也不晚。”
颉利可汗没有想到李世民来了后援之后,反而变了态度,他一时踌躇起来。
李世民不待他回答,扭头大声道:“侯君集,速速派人搭起一座便桥来。”
侯君集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一挥手,就见从其身后的队列中冲出一行肩扛木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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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便桥退突厥 弘文书馆辩治乱(7)
这些人到了老桥的位置开始下水,先是用大锯割掉被焚的焦木桩,然后将同样粗的木桩扣在截面上,用抓钉将两截木头牢牢连起。
很快,两溜儿桥桩直线连接了两岸。
后面的人有条不紊且快速在桥桩上连起了木梁,横的竖的木梁形成了桥的大致模样。
最后,他们将木板铺在梁上,挥动铁锤,叮叮当当砸入钉子,一座桥梁顿时成了,用时不超过半个时辰。
看得出,这些人都是娴熟的工匠。
高士廉轻声问萧礒道:“侯君集奉命来打仗,他带来这么多的工匠干什么?还随军携带了这么多的木料,不怕累赘吗?”
萧礒也大惑不解,摇摇头。
一旁的封德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世民,轻声道:“皇上出征,不论巨细每每谋虑周到,谅侯君集也想不出这个主意来。”
沿岸两军看到如此短的时间内,一座新桥就此搭成,不免叹为观止。
李世民见工匠已退回阵内,桥面上空无一人,就伸手示意道:“颉利可汗,请吧。”
说罢,他跳下马背,缓步向便桥行去。
颉利可汗迟疑了一下,也跳下马背,示意突利可汗同往。
突利不愿意再近距离面对李世民,就坚决地摇摇头。
这样,颉利可汗晚了几步,还是李世民最先走到桥中央。
颉利默默地走近,到了离李世民有三步距离的地方停下,两人默然片刻。
还是李世民先说话道:“颉利可汗,我们曾有盟约,有什么话派人来传即可。
如今你劳师远征,何苦呢?若妄动刀兵,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
说完,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颉利可汗一时语塞。
李世民接着道:“你想说的话,执失思力全都告诉我了。
唉,其实还是你的性子忒急了些。
我刚刚即位,本想这几日派人北使,将一些金帛送去。
我知道,塞北渐至冬天,用得上这些东西。”
颉利可汗道:“想执失思力已经说过,今年我那里遭遇大旱,所养牲畜比往年减了三成。
我知道你刚刚即位,有些难处,然岁贡之物要加倍,否则我难以渡过难关。”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道:“不行,你一下子增加许多,我难以筹措。
这样吧,自今年开始,往输之物可以增加三成,以补其歉。”
颉利可汗摇头道:“不行,至少也要增加五成。
我辖下部落甚多,东西太少则难以兼顾。”
李世民目光炯炯,缓缓地摇摇头,颉利可汗也不做声,顿时出现了冷场。
颉利可汗凝视着李世民的脸庞,只见坚毅之中现出沉静若定的神色。
颉利可汗比他小了几岁,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的气势被比了下去。
颉利可汗的目光又漫过李世民的身后,那里是排列整齐威武站立的唐兵。
他的心思不由快速转动,心想若就此翻脸,两军对阵未必能讨到便宜,况且这里紧临长安,唐军后续之兵绵绵不绝,北面的李靖、李世羙,西面的长孙无忌也正率军缓缓压来。
想到这里,他顿时为之气馁。
颉利可汗轻叹了一声,说道:“好吧,我想你刚刚即位,也有许多难处,就先按你说的办。
我立刻退兵,你要按承诺年年贡来。
还有,执失思力要立即放回。”
李世民神色严峻,说道:“我知道草原男儿最重诺言,我们既有此盟,断不可再有反复。
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我的兵马脚步也不会出境向北一步。
你呢?会不会动辄来犯我疆土?”
颉利可汗拔出一支箭羽,“啪”的一声将其折断:“鹰坠箭折,为我汗国誓言中之最重。
我若违盟,犹若此箭!” “好的,我们就当着两军之面,刑白马而盟。
你以为如何?”
渭水便桥退突厥 弘文书馆辩治乱(8)
二人寥寥数语,将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
李世民答应送出金帛,用钱物维持了国内的安定;颉利可汗此来本意就是索求金帛,看到威武的唐军,他也无胜算,实在不愿意开战。
二人各有所获,就在这便桥上达成了盟约。
一匹白马被拉到桥边,侯君集手持利刃欲斩其头,以取血盟约。
李世民挥手止住他,说道:“我们既免战事,不用杀马以为牺牲。
可刺其股取血一盏,即可盟约。”
须臾,侯君集遵旨刺马取血。
两名兵士手捧玉盏,里面装着七成满的“土窖春”酒。
侯君集将马血混入,清澈的美酒顿时变成红色。
李世民手端玉盏,面向颉利可汗大声说道:“终我们二人一世,两国再勿相侵扰。”
颉利可汗也大声道:“就是这话。”
二人仰头将血酒一饮而尽。
他们饮酒的时候,两军寂静无声,惟听到渭水的哗哗声音。
二人饮完酒,随手一掷,将玉盏投入桥下水流中。
这时,两军同时发出了如雷的欢呼声。
李世民目视颉利可汗感叹道:“你听,他们其实也不愿意打仗。
颉利可汗,顺乎民意为君主的第一要旨,不可逆势而行。
望我们各自珍重吧!” 颉利可汗闻听如雷的欢呼声音,先是诧异,继而茫然,不解其中之味。
他迟疑了一阵,拱手道:“如此,我就北归了。
望你记着今日之盟,早日将金帛之物送来。”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金帛之物由执失思力带回,你尽可放心。
你现在北归,恕我不远送了。”
二人拱手作别,回到各自军中。
随后,两军后队变前队,缓缓班师。
李世民回到军中,众大臣拥上来询问究竟。
萧礒关切地问道:“陛下刚才与颉利会晤的时候,老臣以为,突厥豺狼之心,不讲信义。
陛下挺身而出,有轻敌之嫌,我们实在担忧。
孰料陛下胸有成竹,三言两语就说服颉利退兵,不知陛下用了什么妙计?”
李世民说道:“朕事先已筹划得很详细,事先并未对众卿家说明。
颉利所以敢倾巢而来,直抵京城郊外,则因我国内刚靖其乱,朕又新即位,以为我们不能敌。
故朕轻骑独出,示以轻蔑之意,又振我军威,表示必战之信心。
这就出乎颉利意料之外,使之犹豫不决。
颉利入我地既深,四周皆我士民,其必有惧心。
我与其战则克,与其和则为必然之事。
朕敢于轻骑独出,不为行险,是已经料定了颉利的心机。”
萧礒又问道:“然事先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实在疑惑得很哪。
既而颉利自退,其策安在?”
“朕观突厥之众虽多而不齐整,君臣之志惟贿是求。
刚才若跨水进击,势如拉朽。
又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于豳州以待之,突厥若奔归,伏兵迎击,大军蹑其后,取得胜利如反掌之间。
所以不战的原因,朕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应当以静抚之。
若开战,所损甚多,又与颉利结怨更深,突厥必然惧而修备,防范更严,且动辄犯境。
故卷甲韬戈,啖以金帛,突厥既有所得,理当自退,今后势必志骄意满,不思防范。
我们利用这个空当,努力养威伺畔,一举可灭之。
古人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个道理。”
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