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假思索,离席躬身道:“陛下认为庐江王纳此妇是错是对?”
“杀其夫夺其妻,兽行也。
这还用问对错吗?”
“庐江王所为不对,然将美人藏于宫中似也不妥,臣以为陛下为绝天下之议,放其归家最好。”
李世民一愣,自己刚才痛说李瑗之非,自己却不忍舍此妇人,岂不是继续李瑗之行?他不禁尴尬起来,先是默然片刻,然后哑然失笑,挥手示意王?坐下,说道:“王卿之激浊扬清,疾恶好善,何其速也,你刚才还说谏诤不如魏征,朕看你一点都不逊色。
好吧,朕从你意,今日就将此女归还其亲族,许其配人。”
那美人一听,忽然泪如雨下,伏在李世民面前道:“陛下,臣妾愿继续在宫中服侍,不愿归乡。”
李世民柔声道:“罢了,你听了王卿的言语,知道我们君臣皆以天下为重。
你留在宫中事小,然有违大义。
这样吧,朕多送你金帛,以为安家之资。
来人,扶她梳洗一番,今日即送其出宫。”
美人满心不愿意,在宫女的搀扶下转入后宫。
看得出,其情意发乎真诚。
那一时刻,王?观之心中不免恻然。
李世民摇摇头。
今天本来心情欢娱,不料想被虞世南、魏征、王?三名大臣逐个劝谏一番,情绪不免低落。
转念一想,如今天下刚刚取得一次大熟,离天下大治的时日还距离远着哩,现在确实不是高兴的时机。
看到李世民有点意兴索然,王?起身告退。
王?走后,李世民觉得有些困意,遂在西暖阁小憩了一会儿。
李世民睁开眼时,就见秋日的光芒斜斜地射入阁内,可以感受到秋日的丝丝温暖。
他翻身起来,一旁的宫女为之洗面净口。
尚仪官见李世民眉间有郁郁之色,轻移莲步过来奏道:“陛下,新罗国新贡舞女二人,现候在殿侧。”
李世民微微颔首,那是同意的意思。
尚仪官抬手一挥,只见二女袅袅而来。
她们身着笿罗之衣,头戴轻金之冠。
这时,只听帐后的乐工开始起奏,那二女扭动腰肢,手指轻舒,和着乐声缓缓起舞。
二女头上的轻金冠最显特别,该冠以金丝结为鸾鹤状,饰以五彩细珠,玲珑相续,高有尺余。
二女舞态艳逸,轻金冠与之相谐相映,则人冠一体。
其歌声一发,如鸾凤之音。
李世民看了一阵,挥手令舞女退出,然后吩咐尚仪官道:“此为不祥之音,可将其退回新罗。
今后再有此类贡物,宫中不许纳之。”
说完,起身向太极殿走去。
李世民行在路上,忽然想起了吕才。
吕才当初在太原时,依古曲敷演成《秦王破阵乐》,很受李世民赞赏,如今在太常寺内任太常丞。
李世民欣赏了刚才的歌舞,觉得朝廷现在祭祀时沿用隋时的燕乐,很不像话。
有必要让吕才等考定音律,重定大唐雅乐和大唐宴乐。
进入太极殿,李世民首先看到躺椅上放着午前取过的奏本。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见封皮上写着常何的名字,又见该折较厚,显然内容较多,心道:“好一个常何,多时不奏,一下子奏上来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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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皇慧眼识马周 李靖忠心领三军(4)
李世民翻开条陈,见其第一条写道:“京城中一直由人昼夜传呼,以戒行者,此乃旧制。
其声凄厉,不如隔街置鼓,公私便焉。”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置鼓传呼,既省人力,又统一了标准,此计可行。
又看第二条:“前者瀛州刺史卢祖尚不愿为交州都督,陛下忿而斩之。
臣以为卢祖尚失人臣之义,然不至于死,请陛下复其官荫。”
李世民阅罢大惊,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原来交州都督因罪得免,李世民见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遂征其入朝谕之曰“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朕欲授你为交州都督,克日赴任。”
卢祖尚当时满口答应,然出门后又后悔,上表以旧病为托不愿意赴任。
李世民闻讯当堂大怒,骂道:“匹夫既已然诺,奈何悔之。”
他召卢祖尚来太极殿,孰料那卢祖尚顽固得很,坚决不同意任交州都督。
李世民又复大怒,斥道:“我使人不得,何以为政!”喝令将之斩讫报来。
可怜那卢祖尚忠心为官多年,却落个如此下场。
李世民暴怒之时喝令斩人,事后也有些暗暗后悔。
李世民又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折内共有二十余条。
这使他大起其疑:常何武人出身,平素上疏极少,缘何今日条目极多,又语句流畅,见识精辟呢?想到这里,他令人去传常何。
常何此时正在府中,来传他的太监说明了旨意之后,他愣了半天,想不透皇上在这不早不晚之时有什么重要事情。
他与传事太监比较相熟,遂问了几句,待他听说皇上正看自己的条陈的时候,一拍大腿说道:“坏了,果然是条陈惹事了。”
他转对太监道:“陈公公,容等我片刻。”
然后对外大声喊道:“马周呢?快让马周来见我。”
马周慌不迭地跑进门来,常何劈面骂道:“你这个该死的马周,我当时让你选择数条奏上即可,你一下子给弄了二十余条。
瞧瞧,皇上如今怪罪下来,这如何是好?”
马周当了常何的门客,得知李世民命文武百官陈时政之利害,遂留心时事,并让常何多谈近期朝中之事。
半月下来,马周列了四十余条让常何上奏。
常何见条目这么多,虽惊叹马周之能,却不想一下子说这么多,遂让马周择其中数条上奏。
马周下去后挑选了其中的二十余条,劝说道:“常将军,所谓时政之利害,皆有时效限制,这里所拟条目,对朝廷皆有帮助,若删之太可惜。”
常何勉强将条陈递了上去。
马周冷静地问清了究竟,宽慰常何道:“常将军不可忧心,我听说朝中大臣如魏征、戴胄之流,谏诤言语锋芒犀利,皇上犹乐于接受,可见当今皇上实为开明君主,他召将军前去,许是想问清个中究竟,你但去不妨。”
常何道:“条陈都是你代写的,皇上几句话问下来,我岂非就要当场露馅?”
“不妨,条目中以军事内容为多,皆是将军熟悉的事情,相信将军定能对答。”
常何心里揣着数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入了太极殿。
李世民此时已看完所有的条目,正是龙心大悦的时候,看见常何进来,先说了一句:“好一个常何,数日不见,朕要对你刮目相看哩。”
常何听到这句话,心中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因为李世民的语气中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趋前行礼道:“臣常何奉旨觐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你坐下吧。
说说你缘何进步神速?”
“臣听了皇上之训诫,近日多随虞先生等人读书,虽不免生吞活剥,这个……这个……毕竟还是长了些见识。”
“哈哈,虞先生肯教你读书,确实是你的福分。
只不过虞先生学富五车,他能耐烦你吗?”
唐皇慧眼识马周 李靖忠心领三军(5)
“耐烦,耐烦,虞先生为人好哇。
陛下,虞先生学识既好,人又谦虚,臣又不耻下问,嗯,陛下没听过虞先生夸臣吗?”
李世民忍俊不禁,笑道:“不耻下问?我看你是恬不知耻。
你到了虞先生面前,能用不耻下问这个词儿吗?”
常何张大着嘴巴,方悟自己用错了典故。
李世民拿起常何的条陈,说道:“朕看完了你的条目,其中大部分与军事有联系,想你日常中留心,善于细究,委实可嘉。
只是其他与军事无关的条目,你是如何得之的呢?像朕杀了卢祖尚,你认为他罪不至死。
若此事让你来处理,你该如何做呢?”
常何那日听完马周读罢条目,当时就一知半解,过了这许多日子,基本上将其中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李世民现在提起卢祖尚,他已经忘记自己条陈中是如何写的,急忙说道:“卢祖尚罪不至死,其实应该将他流放。
皇上的话是金口玉言,他怎么能够说不听就不听呢?将之流放边荒,也算对其他臣子有一个警戒。”
李世民一开始就疑心此条陈非常何所写,听了常何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答话,彻底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啪”地将条陈摔在案上,厉声道:“常何,你知罪吗?”
常何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答错了,见李世民颜色严厉,心中害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臣知罪,臣知罪,臣之见识忤逆了皇上,请皇上治罪。”
“哼,你自称跟着虞先生读书,瞧你说话的口吻,与没读书时又有什么两样?这条陈语句凝练,词法清晰,见识精辟,谅你再读三年书也写不出来。
你到底请何人所写,老实说出来,否则就治你欺君之罪。”
常何心里骂道:该死的马周,到底还是给惹出事儿来了。
他叩头道:“陛下让文武百官直言时政得失,臣不通文墨,又不想违抗皇上之旨,就找了一些通文墨的门客帮臣。
陛下,臣老实交代,此条陈其实是臣的门客马周代写。”
李世民见常何吓得不轻,想起玄武门之变时,他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惜其不通文墨,让其写条陈确实勉为其难。
其请人代笔,能触理政之得失,委实也是忠君之心。
何况他歪打正着,竟然能访到马周这样的人物。
想到这里,李世民放低了声音,温言道:“常卿,起来吧。
朕念你奉旨办事,恕你无罪。”
常何小心地爬起来,颤声道:“陛下,臣真的无罪了吗?”
“嗯,你说说这马周的来历。”
李世民细想这条陈的内容及文笔,愈觉这马周为一非凡之人。
其居于偏隅一方,能够很快体察朝廷的大政方针,并能依具体事例精辟阐述,且有魏征等人的谏诤精神。
他听了常何的简略介绍,又觉得此人出身草莽,屡处逆境,定有一股砥砺之气。
他不待常何说完,即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常卿,你去速将此人带来见朕。”
常何走后,李世民在殿内走来走去,心急如焚欲见马周。
他扭头对一名太监道:“马周布衣之身,其入宫时定会遭到阻挠。
你去,持朕的金箭前去宣他。”
这名太监刚走不久,李世民又唤来一名太监道:“马周布衣之身,定无马乘。
你去,牵御马一匹赐于他。”
常何出宫后快马奔回府中,进了门就大喊道:“马周快来见我。”
一转眼见管家及马周一帮人正在左侧。
马周快步过来,问道:“常将军叫我,有何事吩咐?”
“去,老何,赶快牵一匹马出来让马周乘上,随我去见皇上。”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太监手持金箭,拉长声音叫道:“皇上有旨,宣马周觐见。”
马周见此阵势,一时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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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皇慧眼识马周 李靖忠心领三军(6)
管家已令人牵来一匹马,伸手推了他一下,说道:“还不上马?皇上宣你是天大的喜事,赶快进宫谢恩吧。”
马周如梦方醒,急忙翻身上马,随常何出了常府。
行到半路,就见送马的和另一路太监相继来催,让常何大为感叹,他回首对马周道:“我随皇上多年,从未见皇上有如此着急的时候。
要知皇上素来沉稳练达。
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众,惹得皇上非见你不可?”
马周一颗心“怦怦”乱跳,他努力拢摄心神,然心思依旧惴惴。
有一点他很明白,就是皇上看了自己所代写的条陈,一定很满意。
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三番派人来催。
若是以文章获罪,定是派人持索来拿,会是另外一番嘴脸了。
一群人策马进入朱雀门,沿中间阔道直驰承天门。
道路两旁布满中央各衙署,进入朱雀门的左侧为鸿胪寺,右侧为太常寺,其后房屋建筑整正排列,皆是红墙碧瓦,巍巍然好大一片。
马周从未入朱雀门一步,目睹皇家气象,心中不免惶惶。
到了承天门前,他们舍马用步,在太监的导引下向太极殿行去。
李世民等候了这么长时间,其心思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他又拿起那份条陈细看了一遍,愈发感到这位马周确实为一能才。
想不到常何如此粗鲁之人,竟然能访来能干的门客。
可见天下之大,许多能才隐于草莽之中,惜无人发现。
李世民听说常何带领马周已到殿门前等候,遂转到案后坐下,然后让宣他们进来。
看到马周匍匐在地,口称草民,李世民笑道:“平身吧。
天下的草民若都像你这般,朕也不用费心挑选良才了。”
马周不敢起来,斜眼看常何的表示,常何道:“皇上已经有旨,还不赶快起来说话。
”如此,马周方缓缓起身,静听李世民问询。
李世民扬起那份条陈,问道:“马周,这份条陈是你代写的?”
马周又看了一眼常何,见其无表示,急忙答道:“禀陛下,此条陈确实是草民代主人撰写。”
“朕问你,那卢祖尚抗旨不遵,已被斩杀,你竟然敢说其罪不至死,难道不怕朕治你罪吗?”
马周此时心里一点都不慌乱,知道皇上要考究自己,遂朗声答道:“草民以为这卢祖尚以往官声不错,其不愿赴任自有他的道理。
皇上应直斥其失,以理服人,奈何皇上以颜面为重,忿而杀之,其实违背法之精神。
卢祖尚死后,朝野颇有微言,足证草民之识。
为挽失处,请皇上复其官荫,以补其子孙。”
常何听言后大惊,这个不知死活的马周竟然敢在皇上面前口出狂言,他为何有如此大的胆子?李世民却不这样以为,他见马周口齿伶俐,语音抑扬顿挫,心里很是舒畅,暗暗赞道:真是魏征第二。
马周接着言道:“草民所以敢犯颜言政,在于曾闻古者圣主必有诤臣七人,若言而不用,诤臣则相继以死。
陛下开圣虑,纳忠言,遂使魏征等大人与皇上犹同鱼水。
陛下,不知草民这样以为是对是错?”
李世民一愣,心想,此人话锋甚健,竟然反问了起来,遂说道:“朕如何处置卢祖尚后事,你一问常何自知。”
常何道:“皇上心怀仁慈,已经让人拟旨复其官荫。
马周,此话题适可而止。”
李世民又翻了一下条陈,问道:“马周,朕见条目中对授任外官颇有微言,你为何如此以为?”
“草民在主人处检索皇上即位以来的诏书,见贞观元年时皇上整饬吏部从严考课外官,其中旨意为‘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
’草民以为,皇上这些年励精图治,查身边侍臣之长处委以重任,可谓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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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皇慧眼识马周 李靖忠心领三军(7)
然对外官授任,毕竟鞭长莫及,虽有其心,不能一一考课。
譬如以军功授人为刺史等,即为一大诟病。
有军功之人,其文墨相对较浅,则其虽处官位,不能借鉴圣贤之意理政,难免疏失很多。
草民以为,自今而始,须择文官且有经验者为一方刺史,有军功者可付以爵位享其禄,不得为理政之官。”
李世民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