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术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国术馆-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楼盖好后,他从此走上霉运。
  随着我脑门的日渐隆起,他终于失败到底,免职归家,唯一的乐趣是拨电视频道。他把电视看坏后,就整日睡觉。母亲则又上学了,她每晚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去读夜校高中,后来很难再见到她面。
  我模糊记得姥爷评价父亲,说他的颓废不是因为我的脑门,而是因为一架失事的飞机,它陨落于一片冰冷的草原。
  我九岁时,弟弟的玩具飞机丢失,弟弟哭了两天。我家高居四楼,为补偿丢失的飞机,父亲常将弟弟抱出阳台栏杆外,作飞翔状,两人都觉得非常刺激。
  一天我放学回家,见父亲和弟弟正在阳台,欢声笑语中,弟弟飞了出去。晚上母亲回家,和父亲并没有吵架,我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临睡时我想:“如果什么都不想,该有多好。”
  第二天,我肯定醒来了,依照惯性去上学了,但我对自己已无知觉。
  心念重新启动,是在一个遥远的早晨。我刷牙时,发现水池中躲着个男孩,他将食指放在口前,说:“嘘!哥,是我,我已经十岁了。”

第一章 有邪(2)
他是我的弟弟,竟然活着,那一天是我十六岁生日。我九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时光没了去向,由儿童直接成了青年。我问:“妈妈呢?”他回答:“上大专了。”
  我刷完牙,习惯性地背上书包,方想到自己应该上了高中,低头问弟弟:“你不上学吗?”他跳出水池,跟着我走了。出门时,见到爸爸躺在床上,后脑对着我,上面已脱落大片头发。
  我叫声:“爸!”他回过头,果然如我所料,他丧失了他的英俊,赘肉一脸。
  我和弟弟在马路上分手,凭着惯性,我到了中学。坐在座位上,感到前面第三排第二行的人与我有极深关系,那是个女生。我想,也许在我十五岁时已喜欢上她。
  我就这样开始了初恋。
  所有男生都关注着她。我班有男生二十一人,女生十九人,女生一盘散沙,男生则以一个会武术的人为中心。据说他的师爷为大内高手,八国联军进北京时,是光绪皇帝逃难路上的贴身保镖。他知晓一些清宫秘闻,在课间休息时常痛骂慈禧。
  他眉骨很宽,眯着的眼睛高深莫测,他是三排二行女生的男友,常像个保镖般跟在她身后。
  1899年,义和团与洋人展开激战,一个叫周寸衣的汉子背着二十把刀赶来,砍坏了十七把刀。义和团当时与清政府合作,战役结束后,清政府对战场进行了核查,精确到每人的杀敌数。
  周寸衣杀敌人数是一人。
  所有人都觉得他杀一个人砍坏了十七把刀,未免过于残忍,于是清政府进行复查,结果是他杀了一百七十二人。他杀的人数增多了,别人的就相对减少,招致许多人的不满。
  周寸衣为表明自己确实杀了一百七十二人,日后不管哪里打仗,都会背着二十把刀赶来。但是清政府不再核查战场,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周寸衣总是徒生感伤。直到一天,战役结束后竟然又有人核查战场了,告诉他:“你杀了一百七十二人。”
  清政府在此次战役中灭亡,核查战场的是取胜的新政府。他发自肺腑地叫道:“新政府好!”
  他杀的是新政府的人,新政府准备将他枪毙。
  但他是义和团英雄,最终被减刑关进监狱。他脚戴镣铐,每日望着窗外墙上“民族、民权、民生”的字样,小步蹭着练拳。三年后他刑满释放,步入武林未逢敌手,被称为“小步蹭着打遍天下”。
  故事当年是如此结束的——这个人是二老爷的师父。
  十六岁的我向姥爷核实,他已不记得这个故事。二老爷出狱后,并没有像我所期待的去祸乱武林,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守夜人。我平庸乏味地活到高中的最后一年。
  十六岁的我表情冷漠,思想肮脏,在每个课间都会产生幻想,幻想一个人小步蹭着走进楼道,将我从无聊的校园带入武林。
  Q整日散发着椰子味道,和她的高手男友行为不检,课间爱待在走廊窗边,一天他俩发出响亮的“呗”声,大家都判断那是亲嘴,已经有人叫她“娘们”。
  “三班的娘们……”每听到外班学生如此说话,我便心如刀绞。夏天很快到来,明年此时便要报考大学了,我的功课极差,也许此生再见不到她。
  每当我如此思索,便会进入幻境。幻境中有一群模糊人形,在青色庭院中穿梭不停——此幻境我反反复复地进入,模糊人形日渐清晰,一次发觉其中一人是我的弟弟,他蹲在花坛中,手指放在唇边,说:“嘘——哥,是我。听说你因一个女人感到困惑?”

第一章 有邪(3)
我对他讲述Q裸露的肩膀——她在夏天,儿童般穿着背心短裤,她的男友蛇一样盘在她周围,令整个校园陷入惆怅。
  弟弟在花丛中叹息,劝我去找二老爷。“二老爷会武功?”——面对我的提问,弟弟神秘一笑。
  我失魂落魄赶到姥爷家,央求姥爷再讲个二老爷的故事。姥爷苦思半晌,讲了个“二老爷躲了”的故事:
  民国初年,实业救国、军事救国、教育救国、科技救国等运动均告失败。正在兴起的是“拳术救国”运动,一座气势恢弘的武馆在上海建立,馆长便是“小步蹭着打遍天下”的周寸衣。
  武馆名为“国术馆”。就职典礼上,记者提问:“为什么叫‘国术馆’?”周寸衣顺口说:“因为我们练的是国术。”记者原本期望一句“爱国之义”的回答,不料听到一个新名词,立刻兴致大增,继续发问。
  问:何谓武术,何谓国术?
  答:武术——强身健体,国术——保家卫国。
  问:什么拳配称“国术”?
  答:我的拳。
  见报后,周寸衣为自己的口才而得意,当来国术馆比武的人络绎不绝时,方意识到那番话得罪了整个武林。周寸衣前半生在战场杀敌,后半生在国术馆比武,终于累得重病不起。他的徒弟被接连击败,国术馆很快倒闭。
  姥爷说:“周寸衣唯一没被击败的徒弟,就是你二老爷。他很早就离开了。”至于二老爷去了哪里,姥爷努力回忆,忽然两肩一松,垂头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姥爷醒来,已经忘记了那个故事。
  我沮丧回家,见父亲呆坐在客厅。我的家总有臊臭之气,父亲被免职后常会大小便失禁。今天父亲坐在屎尿中,等了我一个下午。
  洗刷衣服,我已速度很快。但劝父亲洗澡颇费工夫,他像小孩一样怕水,洗澡后会清醒半小时,询问我一点生活近况。
  当他得知我已十七,兴奋地大叫:“成了!疤楞的女儿归你了。”青年时代,他的一个同事叫作“疤楞”,生下个女儿,说好日后嫁我。但疤楞的官运比我父亲更为悲惨,早早被免职,远去他乡,据说在某乡镇企业成为一个保卫科长。
  当Q携其男友行走时,远方的疤楞女儿是我仅有的安慰。
  受香港影响,这一年夏天女人流行短裤。历史老师说,短裤的出现,说明社会即将转型,一个伟大的经济时代就要到来。
  一天放学后卫生扫除,我负责擦窗。玻璃反射出Q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短裤,在俯身扫地,自然地呈现臀部形状。当抹布擦到玻璃上Q的腰部,我手突然失控,迸发出巨大力量。
  玻璃碎了一地。
  Q提扫把跑来,见没流血,白了我一眼,弯下腰扫玻璃碎片。随着扫把的挪动,她汗淋淋的身体靠向我。我侧立,让过她的双肩,还有她的后背,当她高起的臀经过时,碰到了我的手背。
  她没有反应,且行且扫,使我的手脱落。
  扫除完毕,她骑自行车离校。她蹬车的动作令*的小腿骤然团紧,浑圆在草木的绿色中。三十分钟后,她骑过一座桥,顺着河岸进入一片红砖楼区。
  然后,她在我眼前消失……
  这是1987年的事情。二
  2000年,我的额头有一道皱纹,伤口般在雨天刺痛。我在公园树林里教人拳术,林中挂有一面红旗,上绣“国术馆”三字。
  我是无偿教拳,学生平均年龄七十一岁。我们练拳时总派一个人四处溜达,万一发现歹徒行凶,大家好一拥而上施展一下武功。一天,溜达的老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叫道:“坏了!”我们立刻围过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有邪(4)
“咱们公园门口的冷饮店!我去买汽水,发现女售货员没戴乳罩,就套了件白色工作服。”
  “后来呢?”
  “我在那喝了三瓶汽水。”
  “什么!”
  “这姑娘太不像话了!”
  “走,咱们去劝劝她。”
  我怒吼:“都给我站住!你们要是再走一步,我就把你们统统赶出国术馆。”众老头被震撼,我正色说:“专心练拳,我去给大家买汽水。”
  冷饮店,一位饱满白皙的女人懒洋洋站着。我买瓶汽水喝一口,装出被呛着的样子,目光一扫,果然……忽听服务员说:“怎么是你?”
  她是Q。
  有人进来。我转到墙角喝汽水,等人走了,我回到她跟前。她说:“汽水别给钱了,我请。”我无限伤感,忍不住说:“作为老同学,我必须告诉你,你没戴乳罩。有些人来买汽水是为偷看你!”
  她瞪着我,突然笑起来:“你也算一个吧?天太热,戴上一层汗。好,以后戴上。”她止住笑,玩弄着柜台上的一个瓶盖。
  这是我和她的重逢,很快我俩便生活在一起。
  她离过一次婚,前夫给她留下一间木地板楼房,只能蹭着走路,一抬脚便会整楼摇晃,犹如一艘漂泊的海船。
  由于长期剧烈练武,我的身体有着隐疾,常会无端暴躁或是陷入阴郁。自从住在她家,我好像得到了治愈。
  但两个月后,我发现我有了新的病症。
  Q不在家时,如果我出门,往往要耗费两个小时。我仔细检查窗户、煤气闸,还要搜索未燃尽的烟头,甚至出门五十步便又跑回来重新检查——做了无数次这种行为,我总结出,我对她已过分依恋。
  我只是个武术天才,除此之外,别的很难干好。今年我已二十九岁,曾经有过两三个工作,都是月工资八百。我肯定再能找到个八百的工作,在木板楼里和她幸福地生活下去,日后成为一对善良贫贱的老头老太。
  但我还有幻境,是一群在青色庭院中运动不停的模糊人形——那是国术馆的演武场面,我早已知道,因为那些模糊的人形是属于我的,亭台楼阁是属于我的,因为我便是国术馆馆长。
  长久以来我极度坚强,身为国术馆馆长,我以蔑视一切的方法对付一切。我掌握了拳术奥秘,而我的一生即将沉闷地过去。
  一天我对她说:“Q,对不起,我想离开三到五年。”她说那时她可能老了,不如现在给她拍张*,带在身边作个纪念。
  我:“照了,也没地方洗呀。”
  她:“可以买个一次成像的日本相机,不需要冲洗。”
  我:“那种相机,太贵了。”
  离开Q家时,尘土飞扬,一个塑料袋掠到我脸上。我将它抹下,紧攥在手中。
  两小时后,我坐在一个人面前,他有着宽阔眉骨,眯着两眼。
  我:“事隔多年,你仍然觉得慈禧是个混蛋?”
  他:“对。”
  我:“可以找一个大点的地方。”
  他:“打你不用多大地方。”
  我俩同时起身,这是间凌乱狭窄的小屋,摆满各种喝过的饮料瓶子。
  我离开时,他倒在地上。他是K。
  五小时后,我被拘捕归案,罪名是故意伤人。我从十七岁修习拳术,这是我十二年来的第一次正式比武。他是我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原以为击败他后,我可以远行。三
  监狱中不崇尚暴力,这里崇尚文化。有文艺特长的人可以发挥才干,组建“歌舞团”,供外界参观时表演。一个看守劝我表演武术,被我拒绝。
  我只是每天遥望东南,妄想着上海的武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有邪(5)
四个月后,我结束劳教,赚了三千多块钱。监狱组织我们制作玉器,远销到菲律宾和印尼。算了一下,平均每月九百六十多块,比我以前的工作赚得还多。
  我强烈要求留下,博得所有看守的同情,但我还是被请了出去。一位老看守对我说:“听说了,外面现在很不好混,你要实在混不下去,就——回来。”我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我俩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买张火车票,我去了上海。我在劳工市场找到份工作,在所大学担任保安。我很不自信地问:“我这样的人能当保安?”办事员面无表情地说:“只有罪犯能对付罪犯。”
  我表示赞同。
  大学门口总蹲着一些痞子,在上学放学时骚扰女生。将他们赶走,是我的主要工作。痞子们爱谈论一个医务室护士。她比校长小二十岁,和我同龄。
  学校经常组织体检,作为重要的员工福利。一次体检后,她将我叫住:“你的左眼下有一颗痣,长在这个位置会给你带来不幸,让我点掉它吧。”
  她把我烫伤后,被我打翻在地。
  我俩在地上打滚时,被一位来打针的同学发现,那位同学在走廊中放声大叫。有一个时期,同学们表达情绪,总是喊:“啊!师母!”
  校长审查了我的历史,全校都知道我是个罪犯。作为教育家,校长让我搬进他家,我和师母温文尔雅地相处,令校长觉得自己大获成功。我们三人过着不明不白的生活,校长常对我说:“人们总是对犯过罪的人怀有偏见,但我相信你和师母是清白的!”
  每次都说得我痛哭流涕。
  当校长在别的学校作“人格成长与世俗偏见”的演讲时,我和师母在医务室被人“啊!师母!”地再一次发现。
  我终于失掉了我的工作。
  流浪期间,我对上海的餐饮业进行调查,总结出最便宜的还是学校食堂,从此流窜在上海各大院校。
  在便宜中,最好吃的是戏剧学院。一天有位女明星回到母校,追忆自己的纯真年代,她像个十六岁的姑娘,端着饭盒一路小跑进食堂。
  食堂中黑压压坐了两三百人,我那时已饿了两天,正吃得热情洋溢,在她一瞥的余光中脱颖而出。自从当上女明星,她就患上了厌食症,在我的感染下,她竟有了饥饿意识。
  这种感觉如同初恋,已许久未来。她将我带到陕西南路富林皇宫,我大吃特吃的劲头,不但激起了她的食欲,还激起了她别的欲望。
  我和她过了十一个月。
  她的未来不是投奔某剧团成为一个“表演艺术家”终老,就是投奔某大款成为一个“二奶”,每当她投入我的怀抱,我总是对她充满同情。
  由于我俩的爱情是从食欲到*的转化,致使她总是食欲、*接踵而来。如果和我搭配的是只烤鸭,就可令她达到高潮——每当这么一想,我便感到悲哀。
  反过来想想:光有烤鸭是不够的,还得加上我——这么一想,发现自己所起的是关键作用,心理便平衡了。
  十一个月后,她投入一个导演的怀抱。导演也对我作出安排,介绍我去拍MTV,工作地点是浙江某县,从此我可以自食其力。
  分手时,我对她说:“每次和你快乐完毕,我都想用剩下的精力再干点什么,但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黑暗中。现在好了,我可以练武术了。”
  ——这句话后来被导演用在一部电视剧中,据说感动了很多人。四
  我没练武术。我所在的浙江某县,美女如云。
  MTV千篇一律,不论歌词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